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她恶名远扬 > 第一章

我刚出狱那会,风评不是很好。
村里谁家的鸡丢了,田里的蛙少了,都得赖上我。
我恶名远扬,扬了十里八乡。
家家户户都盯着我的动静,生怕我把哪家的小孩抓过来,打一顿泄气后丢河里。
他们护着自己人,也护着外人,就是不护着我。
1
村里来了个城里人。
我还没说上话呢,几个零散的老人拄着拐杖,手里拽着流口水的小孩,将那个城里人围在一起。
老人们看我的眼神是那个嫉恶如仇,胳膊肘明明是往外拐,却有着护犊子的劲。
他们看了看我,凑近那个城里人耳边道:
她杀过人,凶得很,别靠近她。
耳背的老人,说话声音很大,那城里人惊得往后退。
村里人讲的是土话,老一辈早些年上学的时候学校里教的叫白话。
一群人和那个城里人在那里比划来比划去,就是互相听不懂。
可我听懂了,他说他叫赵合川,要去我二叔家。
我放下裤管,提着竹篮就要往家的方向走,边走边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那个城里人像发现什么宝藏一样,挡在我身前,请求我带路。
带路费,20。
我朝他伸出手,他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似乎是不敢相信,手又不自觉地去掏钱包。
一旁的村民急得叽里咕噜地去拉他,他大概也猜出些不对劲,问我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拉住他往后缩的手,嘿嘿笑道:
他们说,遇见我是你的福气。
我需要钱,赵合川是我唯一认识的有钱人。
2
奶奶向我提过赵合川这个人,说他是个生得很漂亮的小伙子。
话少,但心善。
堂姐本来是没钱念书的,是赵合川资助了他们。
那时候我想,他那么善良,又那么有钱,能不能也资助我弟弟上学。
我弟弟该上高中了,学费却没有着落。
这么想着的时候,堂姐一家人从远处咧着嘴笑着就来了。
大热天,狗热得在地上吐舌头,堂姐水也没说给人家倒一杯,高兴地往赵合川身边坐。
哥哥,你能资助我去澳洲留学吗
我知道你有钱,前几天你还去澳大利亚旅游了,就借我10万块吧。
等我以后赚钱了,会还给你的。
我这个堂姐,在村里也是个人物。
抽烟喝酒打架,闹事的地方总不会少了她。
她喜欢撒谎,却不高明。
有钱人怎么会在乎这点钱呢,他们要的是体面和尊重。
赵合川的脸果然白了几分,想来心中不会好受。
我在心中暗暗高兴,放下翘着的二郎腿,从锅里给他舀了点米汤。
他接过喝了一口,许久之后抬头看着堂姐道:
你不该骗我。
我跟着赵合川出了村子,他气得脸都红了。
堂姐骗他出了车祸,他心急如焚来到村里看到的却是一个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他当场宣布终止资助,堂姐也气坏了,对着赵合川破口大骂。
赵合川亏在亏在不会骂人,憋半天憋出来一个:
适可而止!
我拍拍他的肩膀,将随手摘的竹叶芯在嘴里吸了起来:
要我说,你资助她,不如资助我弟。
3
我弟许家辉自小就爱学习,要不是我坐了五年牢,挣不到钱,也不用为学费发愁。
赵合川转过头来看我,似乎还没从堂姐骗他的失落中走出来。
我看出来了,他怕我骗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我戳戳他的肩膀,用手指示意他看向前方:
呐,那个就是我弟。
一头牛慢悠悠地走过来,牛蹄子踩在水泥路上哒哒响。
牛背上坐着一个少年,少年手中捧着书,日落余晖洒在他身上,他看得那么认真。
完全没注意到牛走进另一个分岔口,要不是我喊他,他就要被牛拐到山上去了。
看到我,他挠着头嘿嘿笑。
我问他想不想上学,他摇摇头说不想。
他这性子随了我妈,偏偏我妈在生他那天大出血,走了。
说起来,许家辉还是我带大的。
二叔住了我家的房子,却不管我们姐弟俩的死活。
奶奶心疼我俩,上了年纪还一摇一晃地跟人家后面翻垃圾,捡废品养活我们姐弟。
以前饭都吃不起的时候,我自己上不上学倒是没那么讲究,总能活下去就行,无非就是过得没有那么体面。
可许家辉,可不能像我这样。
姐姐,我不喜欢念书,学校一点都不好玩。
他双腿夹着牛背,牛猛地一抖,一塑料袋的书散落在我们面前。
他还说不喜欢念书,明明是喜欢得要命了。
才会从牛背上跌落着急去捡书,要不是赵合川眼疾手快将他接住,这个傻小子怎么也会被牛踩上一脚。
他心疼地看着牛蹄下被踩成一团的书本,委屈地直掉眼泪。
赵合川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本不成样子的书本,用指腹擦去许家辉的眼泪道:
别哭了,我帮你买新的。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猛地转头看向赵合川,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我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许家辉,有学上了。
4
我信誓旦旦地向赵合川保证,许家辉绝不会让他失望。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轻得听不出情绪。
高一开学的时候,我给赵合川写了好几封感谢信。
奶奶从小告诉我,人要懂得感恩。
原本我是要许家辉那小子写的,但他害羞,我让他写些感谢的话,他扭扭捏捏写了好几页。
我扫了几眼,他写的念起来跟新闻联播似的。
遣词造句我不懂,但拍马屁我还是懂一些的。
尊敬的赵合川哥哥,帅气的哥哥,英明神武的哥哥……
诸如此类的话我一字一句写下,如此反复,乐在其中。
我写一封,赵合川就回一封。
尽管他的回信从来都是:
知道了。
多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给我一种电视剧里朝臣上奏,朕已阅的感觉。
直到有一次,我不小心忘了我是在帮许家辉写信,我告诉他鸡蛋孵出了小鸡,过不久就可以拿去卖钱了。
他居然破天荒地问我:
孵出来几只
我将信封看了又看,强劲有力的字迹。
是赵合川的笔迹,错不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发现了我的身份。
索性我也不藏着掖着,落笔从许家辉改成了许七宝。
我们一直写信、回信,再也没有见过面。
再次见到他,是在弟弟高三家长会上。
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田里除草。
老师说许家辉在学校里跟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
我两眼一黑,慌忙扔下锄头,急匆匆往学校赶。
我倒是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欺负我弟。
5
我一到学校就傻眼了,许家辉低着头站在角落里,旁边站着几个得意忘形的学生时不时戳着他的脑袋。
老师熟视无睹,嘴里还在骂许家辉不遵守纪律,动手打人。
我的心猛地一颤,怒火冲到了天灵盖。
这个场景,和我刚到监狱被其他人欺负是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想忍一忍就好了,不要惹事。
可是对这种人,忍一忍是没用的。
他们就是觉得我会忍一忍,所以才欺负我。
我走过去抬起许家辉的脸,不看还好,看到他那张青一块紫一块,还在努力克制隐忍的脸我就忍不住心疼。
满嘴的脏话齐齐飘到嘴边,想着这是学校,又生生压了下去。
谁打的你
许家辉没有说话。
尽管老师再三强调是许家辉先动的手,可这孩子是我带大的,最会吃苦和隐忍。
我不信,他会无缘无故伤人。
他低着头,声音小到我听不清。
我提高了音调喊他的名字,把他吓懵了。
他往墙里缩,看起来又瘦又小,比他的同学矮了一个头。
我心疼地不敢再看他。
旁边那几个男生,互相嗤笑着:
我就说吧,许家辉就是有娘生,没娘养。连姐姐都是坐过牢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的脑袋嗡嗡嗡地响。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许家辉的衣服上总是有一股尿骚味,为什么他走路总是低着头,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带过同学回家。
我的火一下子上来了,握紧拳头就往那几个男生脸上揍。
许家辉,谁打你,你就打回去!
那时候,我全然忘了我是作为一个家长出现的。
我就是要弄死他们,怒火要将我控制就控制吧。
我就是要教训教训这几个不听话的坏小孩。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然后变得寂静无声。
到后面我察觉衣袖被轻轻拉着,许家辉抬着我的手问我:
姐,疼不疼
我这才意识到,这几拳我尽数打在了墙上。
那几个学生吓得脸都白了,蹲在墙下一脸恐惧地看着我。
手上滴答滴答流着血,赵合川来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失控又发怒的我。
后来我才知道,家长联系电话第一栏,许家辉填的是赵合川的手机号码。
学校要求填两个家长的手机号码,可堂姐的父亲,那是我二叔,从小就觉得我们姐弟俩是累赘,怕麻烦,不愿意给。
于是,许家辉抄了堂姐作业本上的电话号码。
他一直以为那是二叔的,没想到来的是赵合川。
对方的家长也到了,闹哄哄地要我们道歉赔精神损失费。
校长见又来了人,不满地训斥着:
胡闹!现在的学生不像学生,家长不像家长,哪有家长过来带头打架的
赵合川上下打量我们姐弟一眼后,向校长道歉,说了解情况后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心虚地别过脸。
那时候我心想,完了,攒了两年的钱要赔光了。
真不该当着别人的面打架。
6
赵合川拉着我们姐弟来到医务室,一声不吭地为我处理伤口,表情之严肃,我别开脸不敢看他。
医务室外面是一棵开得红彤彤的木棉花,一朵朵从枝头砸到地面。
伤口扯得疼,我哼了一声。
赵合川绷着脸,手下却放轻了很多。
许久的沉默过后,他问我们为什么打架。
许家辉头低得不能再低,我也不比他好多少。
他骂我弟!
赵合川淡淡瞥了我一眼:
没问你,许家辉,你说。
许家辉脾气犟,憋了很久,那头像是要掉下来了,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赵合川站在他面前,说话的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冷冰冰:
你不说等会警察过来,抓的是你姐!你想你姐坐监狱吗
听到这话,许家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抱着赵合川的腿,语气激动得像发疯的野兽:
要抓就抓我,我姐是好人,她没有错,她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让她坐牢!
错的明明是那个老头,他死有余辜!为什么一直要戳着我姐的脊梁骨骂,我姐坐牢的时候才18岁,连高考都没得考!她这辈子,因为我全毁了!
他抬头的时候,脸上都是泪。
他哭得是那么伤心,边抽泣着边说,我站在边上心疼得不行。
他之所以打架,不是因为被霸凌,而是因为那几个学生骂我。
出狱那天我就决定以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将那件事忘了。
可许家辉居然一直记着,还把这事怪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说,要是不过生日就好了。
我心乱如麻。
我记得那年冬天很冷,我答应了他要去镇上给他买蛋糕吃。
许家辉长那么大,从来没吃过蛋糕。
那天,回家的路上下了很大的雨,我在废弃的工厂里躲雨。
已经记不清长相了,那个中年男人拿着一把铲子将我拍在地上。
他糟蹋了蛋糕,也毁了我十八岁的青春。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力气小,我的反抗没有用。
可是他提起裤头往外走的时候,我拼尽了全力拿起地上的砖头,狠狠砸向他的后脑勺。
他连回头的劲都没有,直直倒了下去。
死了。
事后防卫,故意杀人。
我明明只被判了五年,杀人犯这个词却有一辈子的回声。
那五年我一直在想,那人确实死有余辜。
可是现在看着哭得站不住的许家辉,我后悔了。
当时要是让那个人走就好了。
我们姐弟俩抱在一起哭,而赵合川愣在一旁,他似乎第一次听到我是个杀人犯。
我以为,他早知道的。
我的事在村里稍微打听一下,就能打听出来的。
可瞥见他那张惨白的脸,我的心沉了又沉。
我竟然如此害怕去看他的表情,我这样的人,他自是看不起的吧。
如果他以前不知道,那他现在知道了。
反正,没有人会喜欢杀人犯的吧。
我扶着抖着身子的许家辉,就要走。
赵合川挡在我身前,问我:
去哪儿把我当外人了,是吧
7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校长说的,他只让我们在走廊等。
他再出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群人。
那群刚才还狂妄着的学生被自家的大人按着头向我们姐弟俩道歉。
几个女人鼻子一抽一抽地,边抹眼泪边求我们不要告她们,他们不想坐牢。
我下意识地看向赵合川,他正好也看向我。
被骂了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光明正大地维护我们姐弟的尊严。
许家辉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他的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
他今天很爱哭,哭到日落夜幕降临,他才稍微压住了抽泣声。
那天,赵合川第一次在家里过了夜。
奶奶眼花了看不清人,以为赵合川又是哪家混小子过来闹事的,举着拐杖就朝他打了下去。
他被打懵了,我也懵。
眼见奶奶的拐杖又要落下来,我急忙出声拉住她。
得知来的人是赵合川,奶奶又兴奋又愧疚。去鸡棚里抓了只鸡,和隔壁邻居那里换了块牛肉。
锅铲怦怦地响,那晚我们吃了最丰盛的一顿饭。
许家辉从小吃饭又快又急,我才吃上几口他就饱了。
我总是劝他慢点吃,没人会跟他抢的。
以前又苦又穷的日子,过去了。
只是他习惯了,索性我也不管他。
吃饱了,就好。
奶奶身子很多小毛病,吃不下什么东西。
她一个劲地喊赵合川吃,边说着还时不时往我碗里夹块肉,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秀珍,多吃点。
我挖饭的手顿了顿,嘴里塞满了饭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秀珍,是我妈的名字。
奶奶这几年时常犯迷糊,前两年还能分清所有人,在村口叉着腰,和说我坏话的那些男人女人对骂。
狗都被吓得汪汪叫了起来,小孩呢则躲在大人后面哇哇哭。
那时候奶奶吵起架来,最不服输。
她生怕别人觉得她吵输了,丢了我的气势,所以每次她都要比别人多骂上一句才罢休。
现在她连我都记错了,那双眼里刚刚还充满慈爱,只是一瞬间就被悲伤填满。
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她招手示意赵合川来到跟前,把我的手放到赵合川手心上。
儿啊,你是个有福气的。秀珍是个好姑娘,我们家祖上积了福,你以后要好好对秀珍,晓得吗
我正急着把手抽出来,赵合川却答应了她。
我会好好对她。
奶奶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赵合川前脚刚走,奶奶后脚就拉着问我昨晚演得像不像。
我是奶奶带大的,我对赵合川什么心思,她一看便知。
那时候我觉得奶奶在胡闹,可是后来想起来才知道她那是在托孤。
自那以后,奶奶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
她整天躺床上,村里的队长来看过几回,都说奶奶快不行了。
晚上我躺在她身侧,替她摇着扇,总是听见她在呻吟着,喊我和许家辉的名字。
她放心不下我们姐弟俩,直到许家辉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她才咽了气。
许家辉哭得眼睛都肿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心里也不好受。
以后,便是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了。
8
奶奶刚下葬,二叔便急着来分家产。
他拍了拍那台崭新的空调,嘿嘿笑道:
还是老婆子有福气,我都没舍得买呢,她自己倒是先用上了。
村里夏天晚上热,我心疼奶奶热得睡不着。
火急火燎地将田里的西瓜卖给收瓜的人后,
买了这台空调。
奶奶心疼电费,从来没有用过。
许家辉说什么也不让二叔拿走,他说二叔欺人太甚。
我拉了拉许家辉的胳膊,低低说道:
都是自家的,让他拿。
二叔夸我终于长大了,是个懂事的大姑娘了。
许家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打开抽屉将里面的土地证和房产证翻出来给他看。
那上面,有我的名字。
二叔家的房子,本来就是我们姐弟俩的。
那时候我还小,房子被二叔抢了去,我做不了什么。
出狱后,我本来是打算将房子拿回来的。
可是爸爸过世早,奶奶就剩二叔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想奶奶为难,索性就随二叔去住。
奶奶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二叔一眼都没有来看过。
我不敢细想,她有多寒心。
如今奶奶尸骨未寒,二叔急着来分东西,怎么看他都不是人。
房子,也是时候要回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二叔死活不愿意从房子里搬出来。
一直拖到许家辉大学开学的前两周,我也不跟他闹了。
我将房子卖给了村里一个大汉,他长得人高马大,看起来就不好惹。
因为价格便宜,地方又大,他当场就交了钱。
二叔一家被他直接丢了出来,也不敢吱声,只是一个劲地骂我狼心狗肺。
离开村子那天,看着那栋三层楼的房子,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六万块,我就把家卖掉了。
9
许家辉考上了城里最好的一所大学,那也是赵合川的母校。
他一直把赵合川当作榜样,他说:
姐,我想当医生,像合川哥那样。
我有好一段时间没见过赵合川了,奶奶去世那段时间,我没让他来。
许家辉开学,他说什么也要来接。
他提着行李,走在最前面,一路走来的学生们恭敬地喊他师哥。
若不是靠着他,我和许家辉还像无头苍蝇一样。
许家辉安顿下来后,我在他的学校旁边租了房子。
因为没上过大学,又坐过牢,正儿八经的工作自然是轮不到我的。
走投无路之下,我只能在学校那条小吃街上,摆了个烧烤摊。
我的摊子干净,价钱合理,所以第一天摆摊生意还不错。
除去摊位费和进货费用,能赚上三百多块。
可这三百在口袋里还没捂热,就被一个叫春哥的人抢了去。
隔壁摊位的大哥告诉我,这春哥是当地的恶霸,每个月都要收保护费。
他劝我这生意还想做下去,就早点交了保护费,以免吃苦头。
不交保护费的,要么被打得死去活来,要么在这里就卖不下去了。
他们都说那个叫春哥的,又凶又狠,谁惹上了他,就是惹了阎王。
我淡淡地瞥了那个春哥一眼,黄毛长发,要抽不抽的烟叼在嘴里。
我心想,不过是个小混混。
坐牢的时候,我见过凶狠的人多了去了。
那一个个,可都是真的杀过人的。
这小子的眼神,看起来清澈又愚蠢。
我将被他掀倒的摊位扶起来,一步步将他逼到墙角:
满18了吗
少年脸上浮起怒意,一把将我推开:
瞧不起谁呢,我20了!
说完这话,现场一片混乱。
我挨他一拳,他被我踹了两脚。
他的那帮兄弟看到他被我骑在身下,彻底傻眼了。
春……春哥,要帮忙吗
少年脸憋得通红,让他们滚。
那群人刚滚出去,就有人喊有巡警过来了。
我顾不上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推着烧烤摊就往出租房里跑。
到楼下的时候,却碰到在路灯下踱来踱去的赵合川。
我心虚地就要躲在旁边的黑暗里,赵合川却一眼看了过来。
看到我一身狼狈,他惊得跑过来查看我的伤势。
那个叫春哥的男生年纪不大,倒是挺能打。
我的眼肿了半边,看着赵合川都觉得他被缩小不少。
data-fanqie-type=pay_tag>
帮我冰敷后,他又去厨房煮面。
房子里都是香喷喷的气味,我馋得不行,就要去接过他手里的碗。
他背对着我,将面搁在餐桌上,一声不吭。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打架,可那春哥明显是在给我立规矩。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若我第一次就妥协,那我往后还有千千万万次退后,最后退无可退便是死路一条。
我假装没看到他生气,自顾自地吃起面条。
窗户上有他的影子,他一脸严肃地凑近我,与此同时我转过头。
我想做鬼脸吓吓他,想到他有可能吓得连连后退,我心中雀跃不已。
可是回头的那瞬间,我的额头撞上了他的唇。
他离我太近了,近到我能清楚地听到他加速的心跳声。
我狠狠地咽了咽嘴里的面条,看着他愣愣地,我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再来一次
赵合川因为这事,别扭地躲了我好多天。
10
第二日我再去摆摊的时候,春哥那小子见了我堆了一脸的笑。
我还没说上话,他便抢着帮我摆摊,招揽生意。
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都是汗水。
他不说什么事,我也没问。
直到收摊回家,他憋不住了。
扑通一声跪下地上,抱住我的大腿:
七宝姐,收我为徒,教我打架吧!
他的脸虔诚得像我的信徒,可我听这话怎么越听越觉得奇怪呢。
昨日这小子还想打死我呢,我踢了踢鞋子,离他远了点:
滚。
我拒绝了他,没想到他缠了我数月。
他说他敬佩任何一个比他强的女人。
我没有多强,他实在太弱了。
我拒绝多次无果,索性由着他在烧烤摊上帮忙洒调料。
于是,我的烧烤摊上多了一个服务员。
他把头发染成了黑色,名字也从春哥变成了喊他的全名。
莫惊春,那桌客人说你辣椒放多了!
少年听到我回头,回头咧着嘴笑。
闲暇之余,我也会和他小打小闹。
莫惊春这个人,欠揍,他也乐在其中。
某天我正揍完他一顿,他却吃错药一样,单膝跪地向我伸出戒指道:
七宝,我喜欢你,做不了师徒,做夫妻也行。
我拿着盖子拍上他的后背,让他适可而止:
别发神经了,干活。
余光瞥见人群中的许家辉慌张地拿出手机,他的声音抖得不能再抖:
合川哥,出大事了。
在许家辉打完那通电话后,赵合川就来了。
瞥见他头上的汗珠,我下意识地给他递纸巾擦过去。
难不成,他是跑过来的
他来就来了,问题是来了也不肯走了。
于是,我的烧烤摊上,又多了一个赵合川。
赵合川向来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唯独对莫惊春没有好脸色。
而莫惊春的脸也很臭,处处看不惯他,在什么事上都要和赵合川比一比。
要站得离我近,客人要比他拉得多,甚至别人喊我老板娘的时候,他非要别人喊他老板。
小小的摊子上,站满了人。
就连许家辉旁边也跟了个小姑娘,嘴甜甜地喊我姐姐,从学士到硕士,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来那个女孩的心意。
姐,你想多了。她经常来,那是因为咱家的烧烤好吃。
我总说许家辉是一根筋,他说我也是。
赵合川每天都跟在我身后,帮我收摊。
我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他太优秀了。
现在的我,离他太远了。
有一次我去学校里找许家辉,正好看到赵合川作为优秀校友回校演讲。
他谈吐自如,在台上发光。
他向别人介绍我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我也想大大方方地回应。
可是这里的学生都知道,我是个卖烧烤的女人。
从前打架我不怕,别人骂我不怕,可是自从认识了赵合川我竟也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看法。
我怕给他丢脸。
以至于他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慌忙地点头后,像老鼠一样逃窜开来。
我记得那天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遇见在路边发传单的莫惊春。
他家里开了个英语培训学校,问我要不要去。
我接过传单,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我想念书,想变强。
11
上了英语培训学校后,我晚上摆摊,白天陪着莫惊春去学校里上学。
可以说,除了睡觉时间我俩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以至于赵合川误会,我和莫惊春在一起了。
他问我:
那么喜欢他啊
我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跟他说那是上课,不是约会。
他猛地抬头看向我,低沉郁闷从他脸上消失,默默帮我串肉去了。
本来这英语课我是计划上三年的,可是学校里来了一位出国留学的名师。
那是我多年不见的堂姐。
当年赵合川对她终止资助后,她又找到了新的资助人。
她恨我当年没有帮她,所以她回来后有意无意的别人面前说些我是杀人犯这件事。
第一个不相信的人,是莫惊春。
流言蜚语伤人,影响了他们家的生意。
我退了学,刻意躲着他。
莫惊春其实是个好孩子,我不想拖累了他。
那段时间,我有些恍惚,脑袋里想的一直是堂姐的冷嘲热讽。
杀人犯就是杀人犯,你注定这辈子只能是个卖烧烤的。
许家辉听说了我的事,气得去找了堂姐。
他回来的时候,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去打架了。
可是他却倒在我怀里哭,那时候我顾不上其他事了。
长那么大,许家辉一直都是别人眼里最懂事的小孩。
看着别的小孩吃糖果也只是默默地流着口水,从没主动向我要一个。
他哭得那么伤心,像个无助的小孩。
明年他就该博士毕业了,我的心里是止不住地高兴。
他工作了,能照顾自己了,我便放心些。
许家辉成绩一直很优秀,原本我是要送他出国的,这些年攒了不少钱。
可是这孩子心疼我,嘴硬地说什么也不去。
他说他吃不惯外国菜,最喜欢喝的是我熬的粥。
他端着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粥,热气腾腾中我看到他一脸平静道:
姐,胃喜凉,粥放一放凉再喝,更好。
我笑着想,许家辉真是长大了。
以前,他喝粥又快又急。
现在,知道考虑这些了。
我们一连喝了好久的粥后,我才发现不对劲。
许家辉他,吃不下饭了。
有一日我收摊回来,看见他几乎是趴着在电脑前敲键盘。
走近一看,许家辉那张脸白得像一张纸。
那时候我心想,要完了。
许家辉,出事了。
12
我抖着手给赵合川打电话,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站不住了。
医生说,许家辉得的是食道癌,晚期。
我的大脑嗡嗡嗡地响,下意识地给医生跪下:
医生你救救他,许家辉是你们医院的实习生,你救救他。
医生转身叹了口气:
当时就跟他说过早点治,他怎么不听呢。
一听这话,我怔住了。
许家辉他知道自己生病了
我细细回想起来,才发现这段时间他的确很不对劲。
有空的时候一直黏着我来着,问我这问我那,我有时候都敷衍地答他。
他听出来,也不戳破只是在那傻笑。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许家辉,他是那么瘦。
大大的病号服罩在他身上,松松垮垮。
我的鼻子酸酸的,一下又一下抹着眼泪。
许家辉,他怎么变得那么瘦了。
他今天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会不行了。
我拿起那个瘦瘦小小的手,眼泪又下来了。
皱皱巴巴的,这怎么也不该是一个年轻人的手啊。
怪不得,那么热的天他总是穿着长袖。
那双眼闭了好几天后睁开了,许家辉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
姐,对不起。没有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时候,我想着就是欠一屁股债也要给他治好。
我怀疑医院,怀疑医生医术不精。
我开始筹划着出国,找医院。
可是赵合川低着头跟我说,许家辉是真的不行了。
赵合川向来疼他,他一说这话我心里唯一一点希望的火苗全都灭完了。
许家辉从确诊到走的那天,只用了半年。
他走的那天,将一张银行卡给了我,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想说些什么。
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张卡里有十二万。
这些年他的奖学金,兼职的钱,还有省下来的伙食费。
我去他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的同学都站在门口,谁也没有说话。
经过食堂,我进去看了一下。
许家辉常说,他最喜欢食堂里的紫菜蛋花汤。
好吃又便宜,只要一块二。
我去打了一份,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们食堂的紫菜蛋花汤是免费的。
那一块二,是两份饭的钱。
我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许家辉他这辈子一直过的是受苦受难的日子。
可是前段时间,他还送了我一条很好看的项链。
他说,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个,想着让我也带带。
我摸了摸脖子间的项链,这一刻我觉得有千斤重。
许家辉,你个傻子。
我把许家辉带回了老家,葬在了奶奶旁边。
我们家的祖坟,就那一块。
许家辉走的前几天,总是念叨着小时候的事。
有时候说累了,他就睡过去了。
半睡半醒的时候他问我:
姐……停电了吗我们来玩影子…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喘着粗气。
我看向窗户,外面很亮。
没有停电,是他没有睁开眼的力气了。
许家辉从小就怕黑,我看向奶奶的坟:
奶奶,许家辉来了。你在那边替我给他点个蜡烛,替我多疼疼他。
天很快黑了,下起了雨。
赵合川搀扶着我,我们的脚步缓慢,却依旧离那两座坟越来越远。
许家辉这一走,我便病倒了。
12
以前身子是有些小毛病,去药店买点药熬一夜也就好了。
现在想来我的身体早就累得不行了,只是不敢生病。
我病了,可不是给许家辉添麻烦吗
他这一走,我就病得起不来了。
胃口也不太好,整天只是躺在床上睡着。
睡也是睡不着的,脑袋里一遍遍地想着以前的事,一边发着呆。
赵合川却吓坏了,
他请了假拖我去医院做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检查。
结果出来,是一点事都没有。
人啊,没有挂念的东西就容易病倒,坚强不起来了。
他想着法子做各种吃的,忙前忙后。
医院的工作本来就忙,为了陪我他现在连自己家都没时间回,晚上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缩成一团。
夜里凉,我给他添了条薄被子。
我知道他没有睡,也知道他背着我偷偷看着许家辉的照片抹眼泪,他的眼睛都哭肿了。
许家辉走了,他比我还难过。
我坐在他旁边,很久后才哑着出声:
你不用担心我,生老病死,我看得开。倒是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睡,累坏了。
他的眼睛睁开,满眼的疲惫散去,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许家辉走了,还有我,我会替他照顾你,保护你。
那天晚上,我们坐着看了一晚窗外的月亮。
两颗心,慢慢靠近。
我晚上依旧摆着小摊,赵合川依旧会在一旁等着我收摊。
日子是一天天重复着,直到赵阿姨找到我的烧烤摊。
赵合川的妈妈长得很漂亮,却是冷冰冰的。很严肃。
她看也没看我一眼,直直地向赵合川走去。
赵合川那时候正戴着手套在串香菇,香菇卖得好,总是不够卖。
赵阿姨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排队的顾客。
香菇马上好……
等他彻底看清眼前的人,笑容就那么僵在了嘴边。
赵阿姨没有理会他的失落,自顾自地开口:
明天是你爸的忌日,别忘了。
话音未落,赵阿姨转身就上了路边停着的车。
赵合川怔怔地握着手中的竹签,说出来的话是小声的让我几乎以为是幻觉:
我没忘。
他和赵阿姨的关系似乎很不好。
往常那么沉稳自信的一个人,现在就像受伤无助的兔子一样小心翼翼。
那时候我才后知后觉,我一直在诉说自己的苦难,浑然不觉赵合川也陷在深渊里。
13
赵合川有提到过,要带我去见一位很重要的人。
来到陵园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赵叔叔。
赵合川自小便没有父亲,这事许家辉告诉过我。
我们到的时候,墓碑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是赵阿姨。
赵合川迈开的步伐停了下来,不知道是畏惧还是什么。
直到赵阿姨离开,他才继续往前走。
他紧紧拉着我的手,眼中似是安慰,而后朝着墓碑鞠了躬,我也跟着他一起鞠躬,耳边是他低低的话语:
爸,我带七宝来看你了。
赵合川那天说了很多的话,还喝了酒。
他将我认作赵叔叔,一次次对我道歉。
我不该划船的……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得出一个不安的认知。
赵叔叔的死和他有关。
十岁那年,他吵着要玩划船,可是船往下漂的时候翻了。
他们一家三口被扣在了船底,而赵叔叔永远留在了船底。
我妈说的对,该死的是我啊……
赵合川抱着自己的头缩成一团,肩膀抖得一直停不下来。
现在的他,脆弱得像随时要碎掉一样。
我轻轻拍着他后背道:
赵叔叔一定很感激,最后一刻能把你和赵阿姨救起来,他不会怪你的。
原来,他活得那么痛苦。
那一刻,我不想再等什么以后,我想一直陪在他身边。
我爱这个哭得像是要死掉的男人。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拉着他去民政局门口。
他的眼睛都哭肿了,还是傻傻地问我:
七宝,今天是谁要结婚吗
我戳了戳他的胸膛,再指指自己的:
你和我。
赵合川的眼睛睁得大了一些,他先是震惊了好一会,才将我高高抱起。
婚礼那天,他小心翼翼地,生怕赵阿姨会来给我难堪,又怕赵阿姨不来我更难堪。
满场的宾客安安静静,好不容易赵阿姨终于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我堂姐。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那天我回到村里迁户口,碰见了她。
我没有邀请她,她竟也厚着脸皮来。
队长说,堂姐嫁了个有钱人,就是资助她上学的时候那个男人,但是最近闹着要离婚。
但凡看见个过得比她好的,她都要踩上一脚。
我看到了她眼里的志在必得。
赵合川看见了她,吩咐人将她拦住,可是她已经来了,嗓门大到每一个人能听清。
阿姨,我这个妹妹可是个杀人犯,18岁那年更是给人糟蹋了,清白早就没了。你们赵家,要这样的儿媳进门吗
我的心跳得太快了,我的眼里是每个人脸上的不可置信和齐齐打量我的眼光。
这些事,我刚出狱那两年村里的人说个不停,我没有在意。
可是,今天婚礼上都是赵合川的亲人,朋友。
他们会怎么看他
我的心已经不能再凉了,脚软得走不动路。
我看向赵阿姨,她一身的紫色旗袍,冷冷地站在堂姐身侧。
我以为她是来侮辱我的,可是她淡淡地看向堂姐:
这位小姐,上过学吗
堂姐懵了,点点头。
既然上过学,老师没教过你吗阴道不是贞洁牌坊,它和眼睛,鼻子,嘴巴一样是身体的一部分,这没什么好羞耻的。我看你遮遮掩掩的,还以为你没上过学呢。七宝是坐过牢,但她已经出来了。而你却要一辈子关在禁锢女性思维的牢笼里,真可怜。
字字句句,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堂姐在众人的注视下,无地自容,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她肯定以为赵阿姨恨透了我,其实连我都不敢相信,赵阿姨在维护我。
前几日我和赵合川去邀请她参加婚礼,她连门都不愿意开,只是在阳台说了句:
知道了。
我差点也和别人一样以为,她不喜欢赵合川。
直到今日她如此维护,我才肯定赵阿姨早不怪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拉着赵合川到她跟前给她敬茶:
赵阿姨喝了一口茶后,在盘子里丢下两个红包,急匆匆地走了。
13
婚后一个月,我卖掉了烧烤摊。
这摊子是许家辉上大学的时候买的,到今天,整整十二年。
而我今年,三十岁。
也是时候去弥补十八岁时候的遗憾了。
赵合川替我报名了成人高考,他知道的,我心里是想念书的。
在我忙着准备考试的时候,赵合川也在医院忙得没日没夜。
我们这个地方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肺炎,人手不够,他经常加班到凌晨,回来后匆匆洗漱完就倒下,睡两个小时,又继续去医院。
那时候我虽然心疼他,却也没有办法。
那场肺炎一直到我高考完,才接近尾声。
只是我没想到,赵阿姨在这个时候也病倒了。
赵阿姨的情况有点糟糕,当天就被医生留了住院。
这一住就是一周,赵合川每天守在病床前,看着憔悴极了。
隔壁病房的人不知怎么回事,每天都争吵得厉害,赵阿姨和赵合川根本没能好好休息。
我心疼坏了,我现在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好在,他们母子俩的关系缓和多了。
赵阿姨出院那天,赵合川住院部值班。
所以,是我送的赵阿姨出院。
那天赵阿姨别扭地喊赵合川早点回家吃晚饭,不等他回答,赵阿姨便催促我离开。
我回头看着愣在一旁的赵合川,心里开心极了。
赵合川的寒冬,终于要过去了。
可我们前脚刚走,赵合川后脚就出事了。
住在隔壁病房的人,那是我堂姐的老公,一个又高又壮的中年男人。
赵合川查房的时候,刚好碰到堂姐他们夫妻俩在争吵,说着说着还动起了手。
赵合川上前阻止,可那男人不看赵合川还好,一看便将火全都对准了赵合川。
老子教训自己的女人,轮得到你管
你只要治好老子的病就是,再多说老子宰了你!
说着,那个男人拿出了一把刀捅了堂姐后,又捅了赵合川。
赵合川被捅了十八刀,监控里的他一点一点倒了下去。
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一阵一阵地犯疼。
医院通知我赵合川出事的时候我还不信,以为弄错了。
可是他就躺在那个小房子里,安安静静的,就像是睡着了。
赵阿姨扑在床边,哭声一阵大过一阵。
哭累了,便在那自言自语。
说到赵合川父亲去世那年,她哽咽了许久。
合川,妈妈没有怪你,当时妈妈说的是气话。要怪就怪妈妈……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一夜之间白了头。
我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任由她哭。
赵合川在同辈里也算年轻有为,尊师敬长,爱护长辈,尊重妻子,心地善良……
我要说些什么,才能让他的离开变成一种宽慰呢
我做不到。
赵合川的墓碑就在他父亲旁边,两张相似的脸并排挨着。
赵阿姨指着旁边的一块空地道:
以后我死了,便埋在这吧。他们父子俩在,我也安心。
14
听到这话,我的心里不安起来,我怕她想不开,会随着赵合川一起去了,整日里跟着她。
直到上了大学,我也趁着下课的功夫给她发微信,确认她没有做傻事。
后来,赵合川走后第三年,赵阿姨也走了。
她是病死的,中医说是郁结于心。
走之前那段时间,她一直交代我:
你还年轻,找个更好的吧。
那时候我心里想,赵合川是最好的。
我上哪找比他更好的呢。
赵阿姨下葬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走在路上穿过积水,觉得脚底下像绑了石头,走起路来千难万难。
回想我这辈子,我的奶奶,弟弟,丈夫,婆婆都走在我前头。
该走的,不该走的,全都走了。
这下,我的心也安了。
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我特意拍了好多照片,贴在了赵合川的墓碑上。
在一堆眼花缭乱的照片中,最中间那张黑白照上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我摸上那张冰冷的照片,忍不住哽咽:
赵合川,你说过,会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
可是我等了很久你都没有来,所以我来了。
我拿着攒了几年的安眠药,一粒粒吞下。
这几年晚上我总是睡不着,睁着眼看着月亮挂在窗前,陪我整夜整夜。
我实在是太困了,现在我想好好睡一觉。
药瓶从手中掉落,我倒在赵合川的墓碑前。
日落的余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