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舟回京的第一件事。
便是遵照承诺,十里红妆迎娶我进门。
当众说我是他此生挚爱,绝不负我。
婚后更是大张旗鼓地将我宠上心尖。
很快,我便成了京城女子人人艳羡的对象。
可我却在他一次因公务出府时。
我趁机清理掉自己所有的痕迹,彻底离开了他。
1
我端着煲好的药膳汤走到寡嫂房门外时,听见里面带着哭腔的声音。
青舟哥哥,我好怕……大夫说胎像不稳,我们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房内的人一个是我新丧不久的寡嫂,一个是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
明明两个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人,可说的话却让我感到陌生。
赵青舟说话时,是我许久未听到的温声细语：窈窈别怕,我今日已求得符水。初儿是凰族,天生能与人结缘,分担伤病。
只要让她喝下符水,就能将你腹中孩儿的凶险转嫁到她身上,我们的孩子定能平安降生。
听到两人的对话,我止不住颤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自从与赵青舟结缘成亲,我一直尽心尽力承担着作为妻子的责任,为他照看家人。
婆母体弱,我便衣不解带,亲自调理汤药。
养得她如今身体康健,中气十足,还能日日训斥我善妒,不为夫君开枝散叶。
寡嫂新丧,我怜她孤苦,怕她伤了身子,便费尽心思寻来方子,每日守在炉火边几个时辰,为她熬制滋补的药膳。
到现在手上被烫伤的地方都还在隐隐作痛。
我掏心掏肺,将自己低到尘埃里。
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温顺贤良,换来的却是被辜负算计。
听着门内二人越来越暧昧的声音,我只觉自己的付出就是个笑话！
其实,我也并非没有察觉到赵青舟的不可托付。
以往婆母总拿我膝下无子又不让夫君纳妾敲打我。
每次婆母刁难,赵青舟都假装没看到般躲得远远的,从不为我说一句话。
仿佛当初信誓旦旦说此生唯你足矣的人不是他。
可我仍念着他对我守诺,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妻子,即便心里不舒服也还是选择了体谅。
现在想来,是多么讽刺。
原来是否爱重其实早有端倪,原来赵青舟不纳妾,不是因为信守与我的承诺,而是因为心里早就装了另一个人。
看着虚掩的房门,我转身随手一扬,将那碗我守了几个时辰,精心熬制的汤药,尽数倒在地上,转身离开。
2
当天晚上,赵青舟便来了我的院子,脸上带着惯常温和的笑容。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手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微微蹙眉。
初儿,手怎么了
语气里的关切恰到好处,就好像真的是在关心我。
若在以前,我或许还会被他的关心感动。
可现在,我只觉他虚伪得令人心寒。
赵青舟见我没回话,便自顾自说道：初儿,以后多给窈……长嫂煲些药膳吧。大哥刚病逝不久
,她身子虚弱,一个人不容易,我们多照顾些是应该的。
初儿,你一向是最贤惠懂事的。
我看着赵青舟深情款款的嘴脸,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赵青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看着我轻轻叹气。
要是孕吐就好了,可惜……
闻言,我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赵青舟。
即便已经对赵青舟不抱有什么期待,可听到他的话,心还是难免疼了一下。
当年赵青舟在战场受了重伤,几近濒死。
是我用凰族与生俱来的结缘之力,将他身上足以致命的伤病转移大半到自己身上,才让他恢复如初。
我无法有孕,正是因为常年替他分担那些沉疴旧疾,亏了身子。
许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让赵青舟察觉到了不对。
他上前一步,语气放柔和了些。
初儿别多想,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等到……等到时机成熟,我们过继一个孩子便是。
夜深了,不如我今晚就留下来陪你。
赵青舟施舍般的语气,听得我心头一阵恶寒。
自从婆母以我无所出为由,强行让我们分房后,赵青舟便很少在我这留宿。
今天突然留下,多半是另有目的……
想到这儿,我冷冷地站在原地,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喜着迎上去。
赵青舟走向床榻的脚步微顿,有些意外地回头看我。
似是想到了什么,赵青舟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递到我面前。
这是我特意为你求来的符水,对你的身子有好处,快喝了吧。
我看着那瓶所谓对我身子好的符水,只觉浑身发冷。
我胃有些不舒服,不想喝。我厌恶地别开脸。
乖,听话。赵青舟难得耐着性子哄劝,喝了对你身体好。
他温声细语,仿佛我还是那个随便哄上一句就能对他言听计从的沈觉初。
我猛地转回头,直视赵青舟的眼睛。
这符水,我是不是非喝不可
赵青舟被我眼底的冰冷惊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初儿,我自然都是为了你好。
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期待,也彻底凉透。
我不再多言,接过瓷瓶,仰头将里面的符水一饮而尽。
我将空瓶用力塞回赵青舟手中,用尽全身力气把赵青舟推向门外。
你出去！
赵青舟被我推得踉跄了一下,脸上有些不悦。
初儿,你在闹什么脾气
赵青舟被关在门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又低声哄了几句。
见我不理他,赵青舟叹了口气,语气带着责备：好了初儿,别闹了,你先自己静静,我明晚再来看你。
话落,便自顾自转身离开。
赵青舟大概以为,我只是在耍小性子,过一会就会像往常一样,不用哄就自己好了。
殊不知在把他推出门后,我便昏倒在地,五感渐失动弹不得。
3
第二天醒来后,我便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迅速从我体内抽离。
我抬起手腕,看着曾与赵青舟紧密相连的缘线,如今已淡得几乎看不清楚。
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仿佛回到了当年黄沙漫天的战场,赵青舟冒死将沦为战俘的我救出。
少年将军银鞍白马,飒踏流星。
只需一眼便再也无法忘记。
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以凰族血脉嫁与赵青舟结缘,介入他的因果,将自己与他牢牢捆绑。
战场凶险,赵青舟打仗时又喜欢冒进。
每一次重伤濒死,都是我替他分担了足以致命的大半伤病。
他才能一次次奇迹般地恢复如初,战无不胜。
而我却要独自承受那些伤病带来的损耗。
凰族分担伤病时,虽然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内里却会变得虚弱不堪,生命力加速流逝,长此以往便会损伤身体根基。
起初,赵青舟也会心疼。
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眼底满是担忧,直到我有所好转才能放心。
可渐渐地,赵青舟习惯了我的付出,也习惯了每次伤后我总能安然无恙。
就连我为他承担伤痛变得虚弱时,赵青舟都会借口军务事忙匆匆离去。
后来,赵青舟凭借战无不胜的军功,进爵封侯。
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遵照承诺,十里红妆迎娶我进门。
婚礼盛大至极,轰动京城。
我成了全京城女子们艳羡的对象。
入夜交杯酒过,赵青舟说我是他此生挚爱,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负我。
他还将传家玉佩送与我手中。
我待初儿之心,如有此玉,永无裂痕。
誓言犹在耳畔,如今字字清晰,却又字字讽刺。
思绪回笼。
我颤抖着手,从腰间解下那块贴身戴了多年的玉佩。
扬手狠狠将它砸向地面。
啪——
玉佩四分五裂。
看着碎掉的玉佩,我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将自己困于这四方宅院多年,为了赵青舟耗尽心血,掏空自己。
却不想情爱不过就是含笑饮毒酒。
4
林窈窈的孩子保住以后,赵青舟的心情眼见的好了很多。
或许是对我还有些许愧疚,赵青舟主动来我院子,提出要带我去看日出。
凰族信奉太阳,日出时分的初阳之力,能滋养我的血脉,补充流失的生命力。
这些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我们还在边关时,无论军务多忙,他总会定期抽出时间,陪我看日出。
后来,便渐渐不去了。
借口很多,军务繁忙,同僚应酬,身体不适。
每一次失约,我都告诉自己要体谅他。
他是一军主帅,身不由己。
可如今想来,不过是不愿罢了。
赵青舟看着我沉默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陪我看日出,是什么时候。
初儿,我……
赵青舟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心下愧疚。
刚要说什么,林窈窈院里的丫鬟便匆匆赶来。
侯爷,我家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身子不适……
不等丫鬟说完,赵青舟便已匆匆转身,只留下一句：明日我来接你。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或许是潜意识里,还残留着不甘与期待吧。
尽管心有芥蒂,第二天我还是早早起身,上好妆发,等赵青舟来接我。
只当是给他一次告别的机会。
我知道,以我如今油尽灯枯的身体,就算看再多次日出,也无法恢复。
时辰将近,赵青舟并没有如约出现。
我站到门外,风吹过,带着初春的寒意,刮得我脸颊生疼。
也吹醒了我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独自向城外的祈阳山赶去。
初春的山路,积雪未融,湿滑难行。
每走一步,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
冷风灌入喉咙,引得我一阵猛咳,几乎要咳出血来。
但我并没打算停下。
一步一步,固执地向上走着。
终于在太阳跃出的那一刻,登上了山顶。
万丈金光喷薄而出,驱散晨雾。
云散长空雨过,雪消寒谷春生。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那些一直让我郁郁不欢的事情,好像在此刻突然都变得明朗起来。
原来这世上的许多事,并不是非要有人陪才可以。
回侯府的路上,马车驶过街市。
我透过车窗,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男子身形挺拔丰神俊朗,女子则娇滴滴地依偎在他身旁。
即便两人都带着帷帽,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此时赵青舟与林窈窈手挽着手,低声笑语,宛若一对再恩爱不过的璧人。
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我的眼泪下意识落了下来。
泪水带走了我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牵绊。
赵青舟。
这一次,我是真的,彻底放下了。
5
祈阳山一行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回到院子后,我只想立刻躺回床上休息。
可偏偏,有人不愿让我清净。
弟妹。
林窈窈不请自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我抬眼便看到了她头上那支赤金红玉的流苏簪子。
是京城鼎鼎有名的金匠亲手所制。
满京城独有这一支。
我曾对赵青舟提起,说它像极了我母亲旧时常戴的发簪。
赵青舟见我喜欢,当时便许诺,定会为我买来。
可没过几日,他却带着歉意说簪子早已被人买走。
转而,他便送了我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簪。
我还安慰他说翡翠簪也很好看,欢欢喜喜地戴上。
原来,并不是被人买走,而是买下后送给了林窈窈。
林窈窈见我脸色不好,刻意抚了抚鬓边的簪子。
你脸色这般难看,可是身子不好
她表面关切,眼底却满是炫耀。
其实我和青舟哥哥,本就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有婚约。
若不是你当年携恩图报……我早就该嫁与青舟哥哥,而不是嫁给他体弱多病的大哥。
似是想到了什么,林窈窈掩嘴轻笑。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青舟哥哥每次领兵在外,即便战事紧张也不忘日日给我写信。
信里都是对我的惦念……
林窈窈娇羞地低下头,仿佛在回忆什么甜蜜的往事。
赵青舟在外征战的那些年,我曾日夜盼着赵青舟的家信。
可他的信,总是寥寥数语。
起初还会说些边关风貌,渐渐就只剩下安好,勿念。
再后来,便是以军务繁忙为由,十天半月也未必有一封。
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他是主帅,身系万千将士性命,自然是忙的。
现在看来果然是忙的。
我在为他耗损本源,痛得死去活来时,他却在千里之外,忙着给他的青梅写着情意绵绵的句子。
林窈窈见我浑身发抖,面无血色,以为是她的话彻底击垮了我,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沈觉初,我如今有了青舟哥哥的骨肉。
她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青舟哥哥说,过两日天气好,便带我去城北的温泉别院调养。
城北温泉别院……
那是皇家汤泉,等闲亲贵都未必能去,向来只有宗室和极受倚重的大臣才有资格前往。
且只有正妻,才有资格随夫君前去。
林窈窈的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话落,她便向前一步,凑近打量起我的脸。
看向我的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失去价值的旧物。
沈觉初,你如今这病气缠身、人老珠黄的样子,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林窈窈轻蔑地勾起唇角,我劝你还是早些自请下堂,腾出这侯夫人的位置。
我看着她愈发得意的嘴脸,心反而变得平静,原本要说的话突然就不想说了。
能说出口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能抢走的爱人也不算是爱人。
脏东西而已,不要也罢。
6
林窈窈走后,我几乎是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
身体已极尽虚弱。
可我仍强撑着一口气,走到院中的几株山茶树前。
这是成亲刚满一月时,我和赵青舟一起种下的。
现在看着,只觉得碍眼。
我拿起仆役放在墙角的柴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又一刀,狠狠砍向树干。
山茶花整朵整朵地坠在地上。
像是在告诉我要断就断个干净……
过了许久,我看着庭院满地狼藉,心中冷笑。
赵青舟,你不配得到我的爱。
心头堵着的一口气卸下,我突然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赵青舟不知何时出现,从身后将我揽住。
初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赵青舟紧紧将我抱在怀里,语气焦急不似作假。
可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头,看向院子时,却没半分惊讶。
那些我曾满心爱意精心呵护的花,原来在他眼里,竟是如此可有可无。
胃里一阵翻涌,我用尽全力挣脱他的怀抱,踉跄着站稳身形。
别碰我。
赵青舟好看的眉头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但想到一会儿要说的话,便把这点不悦压了下去。
赵青舟清了清嗓子,语气温和,初儿,我过两日有公务要出京一趟,府里的事,你多照看。
话落,赵青舟眼神有些心虚地看向我。
换作从前,我定会追问他去哪里,做什么,要多久,叮嘱他万事小心。
可现在,我只觉得疲惫。
知道了。
我淡淡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赵青舟似乎没料到我如此平静,微微愣怔后,竟松了口气。
赵青舟还以为我是在为日出爽约一事与他置气。
说什么都要下厨,亲手为我准备饭菜作为赔礼。
场面闹得极大,恨不得让全京城都知道,他对我这个妻子有多么上心。
若是从前,我一定会满心欢喜,觉得他心里终究是有我的。
可现在,我只是冷眼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心如止水,无半点波澜。
饭桌上,赵青舟兴许是怕把要去温泉的事说漏嘴,索性不怎么开口。
我也懒得再像从前那般,绞尽脑汁寻找话题。
成婚以来,我们竟是第一次如此安静地用饭。
我乐得清静,胃口也好了不少。
赵青舟见我食欲不错,嘴角跟着微微弯起。
初儿,过几日法华寺有祈福灯会,我与你同去,就当补偿未能看成的日出,可好
不必了。我想也没想地拒绝。
眼看他眉头又要皱起,我怕再生变故,影响我离开的计划,无奈又道：但得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你我夫妻多年,无需拘泥于这些形式。你的公务要紧。
话落,我又将早已准备好的木盒递给他。
这个你且收好,待两日后再打开。
赵青舟原本因为我的拒绝心里有些异样,但看到木盒后嘴角又不自觉扬起。
以为这又是我费尽心思为他准备的礼物。
赵青舟笑着应下：好,都听初儿的。
两日后。
天刚蒙蒙亮,赵青舟的车驾便驶出了侯府,往城北温泉别院而去。
我清理掉自己曾在这里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在午后踏出了侯府的大门。
迈出侯府的瞬间,手腕上那条与赵青舟相连的缘线,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我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与赵青舟截然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与此同时,城北温泉别院。
赵青舟心头莫名一慌。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体内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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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眉头紧皱。
青舟哥哥,你怎么了
林窈窈依偎在赵青舟怀里,柔声细语,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膛上画着圈。
赵青舟厌烦地一把推开了林窈窈。
无事。
赵青舟只觉心中那股不安越发强烈,索性起身披上外袍。
不顾林窈窈的阻拦,直接策马赶回了侯府。
赵青舟推开我的房门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被褥叠得整齐,梳妆台上干干净净,好像不曾有人居住过一般。
赵青舟心头愈发慌乱。
他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我许是出门散心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赵青舟在房中焦躁地踱步,突然想起我送给他的木盒。
按照我的嘱咐,赵青舟颤抖着将木盒打开。
朱弦断,明镜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里面并没有他所以为的礼物。
只有一块碎掉的玉佩和一封我亲手写下的诀别书。
卡点
7
赵青舟发疯了般到处找寻我的下落。
整日浑浑噩噩,满身酒气,一改平日里矜贵自持的侯爷模样。
甚至不惜私自动用士兵,挨家挨户搜查,闹得京城人心惶惶。
没多久,赵青舟的行为便惊动了皇帝。
皇帝大怒,当朝怒斥他滥用职权,杖责五十大板。
赵青舟被打的没了半条命后,才不得不有所收敛。
没等伤口好全,赵青舟便又动用了侯府积攒多年的家底重金悬赏。
霎时间,寻找我的告示贴满了京城内外的大街小巷,并渐渐向其他州府蔓延。
可整整三个月过去,赵青舟依旧没有我的音讯。
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赵青舟这才意识到,我是真的离开他了。
一日,赵青舟醉酒后自虐般来到了我曾住过的院子。
那些他曾对我做过的错事一件件被想起。
赵青舟抱头痛哭,悔恨不已。
甚至觉得,我之所以离开他,都是因为林窈窈和她腹中的孽种！
只要他们消失了,只要那个孽种没了,我就一定会再次回到他身边。
这个念头让赵青舟失去了理智。
他提着剑,发疯般撞开了林窈窈的房门。
青舟！你做什么！快住手！
哪怕赵老夫人在他身后哭喊着阻拦。
赵青舟仍旧无动于衷。
利刃毫不留情地刺穿林窈窈的小腹。
鲜血喷涌而出,溅红了赵青舟的双眼。
林窈窈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或许她自己也未曾想到,腹中那个被赵青舟寄予厚望,甚至用来向我示威的孩子,就这样死在了剑下,化作一滩血水。
赵青舟看着手中的剑,疯魔般又哭又笑。
赵老夫人见状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向来孝顺母亲的赵青舟竟视若无睹,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剑,带着满身的血腥气,在侯府乱走。
他突然发现偌大的侯府,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我生活过的痕迹。
我走得那样干脆彻底。
似是想到了什么,赵青舟失魂落魄地跑向我的院子。
院子里,他发现曾经栽种着山茶花树的地方已经空了。
连同我这个人一样,彻彻底底地,从他的生命里连根拔起。
听说那夜,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赵侯爷
,望着一片空地,像个疯子一样嚎啕大哭了整整一夜。
8
赵青舟在京城发疯到处寻我的这段时间。
我按照预先计划好的路线,乘船一路南下。
一开始路上并不顺利。
身为凰族,我只有在缘线和生命力同时消失的时候,才能彻底退出他人因果,如涅槃重生般恢复健康。
离开京城时,虽然我与赵青舟的缘线已断,但生命力却仍处在快速流逝的阶段。
随着身体的日渐虚弱。
我渐渐无法移动,五感尽失,意识也开始模糊。
最后只能躲在不易被发现的角落,痛苦地等待着生命力彻底耗尽。
不知过了多久。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江南水乡。
至此,从身到心,那些旧人旧事皆是生前事,我已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新生。
我在江南一个临水的小镇落了脚。
用身上仅剩的银钱,盘下了一间小铺面。
凭着记忆里凰族调理身体的古方,做起了药膳糕点的生意。
可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开着一家人们从没听说过的药膳糕点铺子。
镇上的人大多抱着怀疑和观望的态度。
生意十分冷清。
一日,天气难得放晴。
我搬了把竹椅,坐在店门口,懒懒地边摇蒲扇,边眯眼晒太阳。
舒服得昏昏欲睡时,忽而感觉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我睁开眼,便看到一张略显苍白的英俊面庞,不由得好奇打量起来。
面前的少年身形清瘦,面色虽差,却难挡眉眼精致,带着一种久病之人的疏离雅致,气质浑然天成。
他看着我,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听说你这里有药膳糕点能调养身体,我来尝一尝。
郑听淮声音温润,像江南的细雨。
我晃神了片刻,随即起身招呼。
自那天起,郑听淮几乎每天都会来我的小店。
每次都会点上几样糕点,安静地坐在角落,慢慢品尝。
我偶尔抬眼,目光与他对上时,他也总是笑着回应。
或许是郑听淮的样貌太过出挑,周围的人渐渐发现了他这个常客。
大家见郑听淮原本病殃殃的苍白面色,一到我这里就变得红润几分,便认可我的药膳糕点能调理身体。
口碑渐渐传开,小店的生意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这天,我同往日一样去采买药材。
临近主街时,看到了一张重金悬赏的告示。
上面赫然是我的画像。
见状,我立刻压低了围帽,匆匆采买完便往回赶。
心下决定往后行事要更加隐蔽。
以免被赵青舟找到,扰了我这得来不易的新生。
可我的生意好了,便挡了别人的财路。
镇上最大的酒楼醉仙居,他们的茶点生意被我抢去了不少。
很快,麻烦就找上了门。
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摇摇晃晃地来到我的铺面。
因着悬赏告示的原因,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我的退让,在他们看来却是软弱可欺。
为首的地痞面露狞笑,一脚踹翻了台面。
木屑飞溅,糕点散落一地。
我攥紧了拳头,身体因愤怒而止不住颤抖。
眼看一个地痞举起木棍作势就要砸向我。
只听砰一声闷响,伴随压抑的痛哼。
郑听淮不知何时出现,挡在了我的身前。
用手臂生生扛下了那一棍。
原本日渐红润的脸,此刻又变得苍白,额角也渗出冷汗。
郑听淮扶着受伤的手臂,皱眉看向那几个地痞,眼神冷冽。
滚。
来找茬的人看见郑听淮的瞬间,也顾不上找茬,纷纷惊慌着跑开了。
你怎么样我上前一步,想查看郑听淮的伤势。
他却顺势往旁边一靠,半个身子倚在了门框上。
嘶……好痛。
沈姐姐,我这可是为了帮你才受的伤。
他微微偏头,眼巴巴地望着我。
你看,流血了。见我不接他的话,他便把手臂往我眼前递了递。
看得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那你……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听淮打断。
你得对我负责。
我一时语塞。
他见我不说话,干脆耍赖道：我不管,这伤是为你受的,不若以后你便每天都让我来免费吃你做的药膳吧,直到身体恢复。
看着他那副你不答应我就要痛死了的架势,我只能无奈地点头。
郑听淮这才满意地笑起来,苍白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生气,仿佛刚才说伤口疼的人不是他。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郑听淮每日准时到我的铺子报到,心安理得地享用着他的免费药膳。
一来一回间,我与他的关系也亲近了几分。
9
赵青舟自从被皇帝斥责杖打后,便闲置在家。
他索性趁着空闲抛下一切,亲自出来寻我。
一路南下,风尘仆仆。
彼时我正在河边挑选做桂花糕用的新鲜桂花。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沙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
初儿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下一秒,我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传来赵青舟急切的脚步声。
初儿！是你吗
沈觉初！你站住！
就在赵青舟要追上我时,身边的随从拦住了他。
京城飞鸽传书,漠北进犯北境,皇帝召赵青舟即刻回京上职,出兵漠北。
赵青舟无奈,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我身影消失的方向,不得不转身离开。
赵青舟在漠北战场上依旧采用了他那不要命的冒进打法。
结果中了敌人的埋伏,身受重伤,昏迷了三天三夜。
命是捡回来了,却永远失去了一条手臂。
那个曾经鲜衣怒马、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再也无法拿起他的武器。
一个无法上战场的将军,彻底失去了他所有的价值,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赵青舟在重伤初醒,得知自己残废后,一个人枯坐了很久。
直到失去一切,他才惊觉我到底曾为他付出过什么。
我曾为他消耗自己的生命,真心以待,结果却被他一次次利用伤害。
想到这儿,赵青舟忍不住抱头痛哭。
伤势稳定后,赵青舟又一次来到了曾见到我的小镇。
赵青舟找到糕点铺的这天,郑听淮正赖在我店里。
近小半年的药膳调理,郑听淮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病弱苍白的少年。
如今的他面色红润,身形挺拔,眉眼间是少年人特有的明亮朝气。
熟悉后,郑听淮的话也多了起来。
赵青舟来时,郑听淮正围着我,兴致勃勃地讲着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趣闻,逗得我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郎才女貌,岁月静好。
沈觉初！
赵青舟暴喝出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赵青舟穿着简单的衣衫,面容憔悴,左边的袖管空荡荡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和郑听淮,目光不善。
你这么久都不回府,就是为了他
我正要开口。
身旁的郑听淮却先一步挡在了我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这位……残了手臂的侯爷他上下打量着赵青舟,故意加重了残了二字。
赵青舟脸色铁青。
郑听淮却嫌不够,冷笑道：当初是谁背信弃义,让她心如死灰
如今她好不容易挣脱过往,觅得一方安宁。你一个毁了她过去、又差点断了她未来的废人,有什么资格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恶意揣度,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
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赵青舟被问得面色惨白,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则看向郑听淮面露讶异,即便我已知晓他的身份,却没想到他对我的事情竟知道这么多……
10
我以为赵青舟会就此放弃。
没想到,他竟在我附近找了个院子住了下来。
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我的糕点铺门口。
不说话,也不上前,只是沉默地买走一份药膳糕点。
让我烦不胜烦。
我一早便有游历的打算。
深思熟虑后,我决定在天将亮未亮的时,独自一人离开。
走到城门时,没想到会遇见赵青舟。
赵青舟像是等了许久,发现我是一个人走,顿时眼睛一亮。
初儿！他几步冲到我面前,声音有些激动。
初儿,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试图挽留。
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跟我回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眼神恳切,甚至卑微。
我能看出他是真心悔过。
可那又如何呢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赵青舟我语气温和,玉佩既碎,就再也无法复原。我们之间,也早就结束了。
往后,各自安好吧。
赵青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定定地看着我,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可我并没有。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绵密的小雨。
我不再看他,转身一步步走向城外。
身后,赵青舟失魂般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看着我离开的背影,赵青舟突然想起新婚夜,他曾开玩笑问我：初儿,人生漫长,万一以后我负了你,你会如何做
我只是笑笑：那我便摔碎玉佩,留一封诀别书离开。
赵青舟闻言失笑：这么决绝
是啊,没必把离别弄得比过程都长。
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将赵青舟的衣衫浸湿,他这才发现,再温柔宁静的落雨,也有把人浸透的威力。
而我沈觉初的爱,是多么不容亵渎。
11
出城后,雨势渐大,城外的路变得湿滑泥泞。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啊！
我惊呼一声,右脚陷入了路边的淤泥里,越陷越深。
周围空旷,不仅没人经过,连根可以借力的树枝都没有。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朗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
抓住我,我带你走。
郑听淮撑伞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了手。
我没有犹豫,握住了那只干净温暖的手。
他用力一拉,我便借力脱离了困境。
我们找了个破败的土地庙暂时避雨。
郑听淮收了伞,抖落上面的水珠,然后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我刚想开口。
他却抢先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你说过让我每天都能免费吃药膳的,自己却不说一声就走了,是不是想赖账
我一时气结,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堂堂亲王,醉仙楼背后真正的东家,也不差我这一顿药膳吧。
郑听淮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你……你都知道了他有些结巴,我……我也不是故意瞒你……
他手忙脚乱地解释了一堆。
见我始终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整理着微湿的裙摆,他忽然停了下来。
看着我,神色变得有些紧张和不安。
你……他迟疑地问出口,你不声不响地离开该不会是要再续前缘吧
闻言,我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此时,雨恰好停了,我抬头看向依稀亮起的星辰,心想,身后夜色如墨,若我去往星河璀璨之处,何必再回头。
我决定连夜离开,郑听淮见状也连忙跟了上来。
一路叽叽喳喳在我耳边说个不停。
我默认他跟在身边,一起走向与京城截然相反的方向。
从此,福来心至,皆是逍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