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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请远离》
1
梨苑惊鸿
暮春三月,帝都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候,风景亦是东齐景象最为繁盛之时!河畔有一楼,名为梨苑,是东齐帝都有名的销金窟,达官贵人,名门世家多是聚集于此,喝茶品茗,谈论政务,楼中的女子个个身怀绝技,堪称绝色佳人,便是帝王后宫内的女子怕是也难及。
梨苑内人潮翻涌,楼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楼中上下三层,中厅之中设有一处高台,台上铺就着红毯,高台之下便是抚琴弹曲的乐女,此刻楼中正在挑选花魁,方才那女子一舞赢得满堂彩,场中诸多人都在猜测今年楼中的花魁非是方才那位舞女无疑了。
厅中隔间内一玄衣男子慵懒的靠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场中都在为方才那场舞而惊艳欢呼,唯有他只是淡淡的扫了女子一眼目光中并未有任何的波动,仿佛方才所看到的那一场舞像是喝了一口白水一般于他而言索然无味。
贺霄很少来这样的风月场所,对于流连风月他向来都是鄙夷的,而自己能够从贺家诸多子弟中成为家主,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倒是也亏得这风月场所给了他机会,也正是如此对于风月场所他更是不屑。为了能有更好的生活而落入风尘,这里的女子是何样子,哪里还能无法知晓。
一舞毕后不久,高台之上忽然有珠帘垂落下来,空中飘来一阵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这种香气甚是特殊,而原本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的贺霄,目光忽的一顿,寻着垂落下来的那处高帘抬眸看去,高台之上一公子女子从天而降,纤纤玉指扣在珠帘之上,翩若惊鸿,随着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起,纤纤玉足落在红毯之上,皓白的脚腕之上悬着一根红绳,随着女子的动作,银铃微动发出阵阵声响,众人的目光皆是落在了女子身上,女子足够貌美红唇似樱,眉间一点朱砂甚是娇艳。但场下的琴音与萧声却不似方才那般悦耳,反倒是添了几分杂音,使得这场面越发是失去了美感。
女子足尖落地之时,眉心微动,但很快便随着下一个动作而掩饰过去,一场舞毕,叫好之声不少,但却也是不比方才那一支舞。
景蕊抿唇扫了场下的众人一眼,行礼之后默默的走下了台,而原本对这场面无感的贺霄,在垂帘之后便眯起眼睛看完了这一场舞,随着景蕊下台也注意到她下台时落脚时不相宜的脚步动作,以及周围有些轻佻的公子对景蕊的动作,景蕊不若方才的女子与贵公子们周旋,而是蹙眉看着众人,避开他们的触碰快步离开了中厅之中,贺霄盯着景蕊离开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
景蕊所跳的是最后一支舞,随着景蕊掀帘离开,方才所有的女子都款款而入,而方才跳最后一支舞的女子站在了角落之中,脊背却是挺得笔直,目光扫向众人目光沉冷。
红鸢、红鸢……台下的不少人都在叫着同一个名字,而被叫做红鸢的女子正是方才跳舞之后呼声最高的那名女子。女子眼尾微挑,眉梢眼角皆是得意之色,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角落中的景蕊。
景蕊察觉到并未理会红鸢的目光,目光淡然的看向远处。
台上的一切都被贺霄看在了眼里,目光放在景蕊身上淡淡打量着。
随着台中妇人的宣布,花魁之名落在了呼声最高的红鸢身上,风情妩媚是她这场比试的优势,来此看热闹的人自然是对她的呼声最高。这场比试之中谁的舞跳的好,在此刻已经算不得是竞选花魁的标准了。
随着花魁人选的敲定,梨苑之中的丝竹管弦之声更高,楼中也更为热闹。景蕊垂眸离开了中厅,在下台阶时一轻一重的脚步也更为明显了。
贺霄淡淡瞥了一眼身旁将他请来的高管并未言语,缓缓站起身,默默跟上了离开的景蕊。
后院之中,方才赢得满堂彩的女子正被诸多女子簇拥着,各个都在说着恭维讨好的话。
花魁的人选就知道一定是红鸢姐姐的,别人可没有这个福气争来这个位置。一水红色裙衫的女子拉着红鸢的手谄媚笑道。
这可不只是福气,我们红鸢姐姐的舞跳的最好,又得各位大人公子的喜欢,这花魁的位置可是非红鸢姐姐莫属的,不像某些人明明没那个本事,偏生是自不量力的去争。黄衣女子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景蕊阴阳怪气道。
寻着黄衣女子的目光,众人也朝景蕊看去,方才水红色裙衫的女子轻蔑的看着景蕊道:就是,日日端着这架子也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再是高傲不也是输了么,这花魁的位子凭你也有脸去抢,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敢和我们红鸢姐姐争个高低,可真是不自量力!又一女子道。
对于众人冷嘲热讽的话,景蕊早已是司空见惯,从几人身旁经过并未打算理会她们。
直到红鸢讥诮的看着景蕊的背影嘲讽的说了一句:那可不是,一个贱人生的孩子,有人生没人养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闻言,景蕊原本平静的目光染上了一抹厉色,折身大步朝红鸢走去啪的一声脆响,在众人尚未反应之时,红鸢脸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红的手印。
你……你竟敢打我!红鸢抚着被打红的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景蕊,双唇颤抖道。
众人见此,皆是往远处退开一步,小心翼翼的看着景蕊沉冷的目光,方才嘲讽的话都沉在了心里。
若是不会说话,我便好好教一教你!再有下一次,就不只是给你一巴掌这么简单了!景蕊收回手慢条斯理的理平了袖口的褶皱,冷冷扫了一眼捂着脸的红鸢甩袖离开。
从阁楼处走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凉的男声:姑娘方才的舞甚是精妙,不知是何名字
寻声转身看去,贺霄负手而立站在阁楼的栏杆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听此一句,景蕊抬眸看着贺霄似有些不耐,眉头微挑道:公子若是来此挖苦我的大可不必,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而已。
非是挖苦,只是好奇,还望姑娘解惑。贺霄忽的一笑,话语之中似是在问询,可神情之中却是没有一丝一毫问询的姿态。
承云!景蕊红唇微动淡淡吐出两个字。
正欲离开,高处贺霄再次出声将她叫住:等等!你方才所用的香可是木槿!
景蕊指尖一颤,红唇微抿说了一个是字,之后未做任何停留的离开了贺霄的视线之中。
仰靠在栏杆之上,贺霄紧紧抓着背后的栏杆,仰头看着上方悬着的檐顶不停的重复着承云、木槿……四个字,目光晦涩,唇角的弧度苦涩不已。
2
花魁陨落
梨苑花魁方敲定,还未正式为梨苑招揽客人,第二日红鸢便被发现被人用簪子刺死在房间内。梨苑的地位在帝都也是举足轻重的,尤其死去的是花魁红鸢,红鸢与朝中不少官员有所交集,而此事一出大理寺便开始彻查此事,梨苑内的女子被押进了大理寺,与红鸢前一日有过争执的景蕊成了最有可能杀了红鸢的嫌犯。
丞相府内,贺霄换上便服正欲去上朝,大理寺卿便匆匆进了丞相府借梨苑的命案将贺霄绊住。
贺霄靠在太师椅上,静静的听着大理寺卿的禀报,眉头微动带有不耐之色。
杀人者用一支发簪将红鸢姑娘直接刺死,事出在梨苑,此事今日一传出去甚是骇人,朝中也引起了不小的波动,目前下官怀疑是因昨日花魁之事,梨苑内女子生妒,便生了杀心……大理寺卿战战兢兢的同贺霄说着案件的事情,察觉到贺霄的不耐之色,身后更是一阵阴凉,若不是有人交代,他才不会来此同贺霄说这个案子。
有的是技不如人,有的是貌不如人,不过是个花魁的位置,明年便是又换了,有何可妒的,这种事情也来向本相禀报,连大人是觉得本相无事可做么贺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抬眼看向连胜悠悠开口道。
丞相恕罪,下官不敢,是圣上……圣上说此事发生在京中,梨苑又是众大人的聚集地,京中久不出命案,如今命案一出人心惶惶,丞相是东齐威严,需要丞相出面才能防止之后一些杂事的发生……连胜惊慌跪下,手心已尽是虚汗。
闻言,贺霄勾唇,哪里是需要他出面去做些什么,不过是找个借口不让他上朝罢了,小皇帝志气不小,早就想摆脱他的控制,朝堂之上有他在许多事情他都做不得,边关无战事,他自是要找个机会绊他一绊,只是想不到竟是会找一个如此蹩脚的借口。
既是圣上的意思,本相自是不能推的,如此便同你去看看这桩案子。缓缓站起身,贺霄站在连胜的身侧淡淡道。
大理寺牢房内,梨苑的其他人被关押在别处,唯有嫌疑最大的景蕊被留了下来,牢房阴暗,唯有几盏微弱的油灯闪烁着,牢房里充斥着雨后的潮湿气息混合着鲜血的味道还带有一股烧焦的味道,多种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景蕊被捆绑着被人按着跪在地上,裙衫上带有血痕,面色惨白,唇角沾了血迹,显然已经是被用过刑了。
大理寺少卿坐在主位之上,目光阴狠的看着景蕊沉声道:你可认罪!
民女与此事无关,大人要民女认什么景蕊颤抖着双唇仰头看向大理寺少卿不卑不亢道。
诸多人指认你与红鸢在昨日起了争执,今日她便死在了房间里,若不是被你所杀还能是谁!他与红鸢相识许久,对红鸢也深有好感,只是碍于脸面不敢为她赎身带进府里,如今红鸢就这么死了,他自是不甘心,梨苑内诸多人指证是景蕊杀了红鸢,他也便认定了景蕊是杀了红鸢的凶手,自然想要为红鸢报仇的。
不是我!景蕊冷冷看着大理寺少卿一字一顿道,民女两字已经换成了我。她与红鸢同在梨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哪里会不知道她与哪些人相熟,大理寺少卿步步紧逼,对她施刑要她认罪,如此做法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自然是清楚的。
大理寺少卿眸光阴狠厉声对身旁的狱卒吩咐道:好,你不认罪,本官总有办法让你认,来人!上拶指!
刑具方拿上来,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大理寺卿与贺霄一同进了门。
景蕊寻声抬眸去看,目光撞上一双冰冷的眼,看到跪在地上的景蕊,贺霄一怔随即便恢复了神色,绕开大理寺少卿坐在了一旁。
参见丞相大人!大理寺少卿连忙跪地朝贺霄行礼。
贺霄抬手,淡淡扫了一眼景蕊身上的血痕道:起来吧!案子审的如何了
回丞相,已经将嫌犯带到了,如今只剩下犯人的供词便可结案了!大理寺少卿连忙回话道。
贺霄垂眸看向景蕊薄唇微动:哦!是吗,少卿案子审的竟是如此之快你说的嫌犯便是她了
正是,方才下官已经审过楼中所有人,多人见过她与红鸢姑娘起了争执,且两人之间向来不和,她也未有不在场的证明。大理寺少卿恭敬道。
听得大理寺少卿的话,贺霄凤眸微眯冷哼一声:如此,便能证明她就是凶手了连大人,你大理寺审案倒是着实让本相开了眼!
闻言,大理寺卿与少卿背后皆是一阵冷汗,原本大理寺少卿是准备用刑让景蕊认罪的,没想到贺霄会突然来此,如此被他一问瞬间便软了腿,急忙跪在了地上请罪。
丞相恕罪,少卿年纪小轻易下了论断,案子还在审理之中未有定论。大理寺卿跪地连忙向贺霄解释。
那便接着审吧!贺霄指尖点了点桌面将卷宗拿在手里。
丞相请上座!大理寺卿用袖子将主位擦了擦,抬手向贺霄示意。
贺霄眼皮都未抬一下,边看卷宗边道:本相照皇上令只是旁观,这案子如何审自是你大理寺的。
是,是,丞相说的是。大理寺卿忙附和,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欲落座,贺霄又突然出声看向大理寺少卿似笑非笑道:案子让少卿来审,你大理寺总不能什么案子都由你亲自审,否则日后可怎么办才好!
大理寺少卿面色一阵青白,在贺霄的注视之下坐上了主位,桌下的腿不停的打着颤。
景蕊,你可知罪!大理寺少卿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向跪着的景蕊。
景蕊不知,还望大人说明!对于大理寺少卿突然的转变景蕊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是更紧张了许多,她还是不敢赌。
你……大理寺少卿抬手指向景蕊,想到贺霄在场又不敢放肆只得是压下心中的火气。
昨日花魁落定之后你与红鸢姑娘起了冲突,并且打了她,梨苑之内并没有其他人进去,且杀死红鸢姑娘的凶器是你的发钗,而梨苑内唯有你与红鸢姑娘不和,你有意于花魁之位,未能夺得位置便对红鸢姑娘生了怨,在夜里杀了她,想要取而代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大理寺少卿质问道。
这些不过也都是大人的猜测而已,发钗是我的没错,可那支发钗在几日前便已经丢了,我是有意于花魁之位,可想争得花魁之位也不只有景蕊一人,况且未能夺得花魁之位是我技不如人,一个花魁之位哪里值得去杀人来换,我若有心杀她又何故用自己的发钗惹人怀疑!景蕊平静道。
恼羞成怒之下哪里还会顾及其他!大理寺少卿目光躲了躲,随后又道。
照大人的意思,景蕊恼羞成怒从中午一直延续到了晚上了景蕊抬眸反问一句。
闻言,贺霄眉头微挑垂眸看了一眼景蕊,在大理寺与审问的官员公然顶撞,看来她受的刑怕还是不够重。
大胆!你竟敢戏弄本官!这一下大理寺少卿是真的恼羞成怒了,被一个犯人如此戏弄,而且还是在诸多人在的情况下,他的脸哪里还能挂的住。
景蕊不敢,只是希望大人明查。景蕊垂眸淡淡道。
这脚印正是楼内舞女所穿的样式大小同你的所差无几,簪子也是你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在狡辩!将拓印的纸扔在景蕊面前,大理寺少卿怒道。
人证!我与红鸢有争执是不错,可这并不代表我非要杀她不可,大人也知这是舞鞋的样式,梨苑之内与我鞋子大小相似的并不在少数,如此便断定是我杀了红鸢,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此罪,我不认!景蕊看向大理寺少卿冷声道。
真是嘴硬至极,来啊……
看到纸上的印记,贺霄目光顿了顿出声打断了大理寺少卿的话:这拓印是凶手的脚印
回丞相,正是。听到贺霄问话,大理寺少卿急忙站起身恭敬回道。
将她和梨苑所有人带回梨苑!贺霄收回目光起身对大理寺卿吩咐道。
这……
这案子再审下去,你大理寺怕是要草菅人命了。贺霄勾唇从大理寺卿身旁经过拍了拍他的肩膀语调微沉。
走到景蕊身边,贺霄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景蕊对身旁侍卫吩咐:去给她找个太医瞧瞧,安排马车送去梨苑。
话落,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景蕊抬眸去看贺霄对于他的做法不明所以。
3
暗影追踪
将所有人带到了红鸢房间,贺霄唯独让人给景蕊安排了座位,甚至连大理寺少卿都只能是从旁站着观望。
房间里并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除了几双沾了血的脚印和血迹之外房间内的其他一切都没有变化。
梨苑内的所有人都跪在门外,贺霄走到窗边看着地上的血印,眸光略深,指尖从血印上划过淡漠道:昨夜你在哪里
民女……景蕊抿唇,良久才低声回话:昨夜民女不在梨苑,去城外祭奠父亲,今日一早才回到梨苑,回来时她便已经出事了。
没有人证。站起身,贺霄负手看向景蕊,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若能有人证明她不在这里,那她也不会被大理寺少卿严刑逼供打成这副模样,而且从昨日来看,她与梨苑内的人关系并算不得亲密。
是。景蕊点头,梨苑之内的舞女不可随意外出,昨夜她是瞒过所有人偷偷跑出去的,自是不会有人看到她的,又哪里会有人证。
转头看向门外,贺霄沉声道:昨日,你们都是亲眼所见红鸢姑娘与她起了争执
是……昨日花魁人选定下是红鸢姐姐之后,是她打了红鸢姐姐,并且还说……若是下一次就不是打她一巴掌那么简单了。为首的年轻女子伏跪在地上颤巍巍道。
仅仅因为这些,你们便指认她是杀了红鸢的凶手贺霄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嘲弄道。
你脚上有伤,已经伤了很久了,本相说的可对。
闻言,景蕊一怔,因为选花魁的事情在即,为了能够不受影响,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受伤的事情便是跳舞走路之时都在有意掩饰的,理性不会被人注意到才是,她与贺霄不过才见过两面而已,他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凶手许是梨苑内的姑娘,不过不是她。淡淡的瞥了一眼景蕊,贺霄朗声道。
她脚上有伤,若是她杀人,留下的脚印不会是如此深浅的印记,少卿连这些都不能辨认,看来你大理寺之前怕是有过不少冤假错案了!偏头看向大理寺少卿,贺霄话说的很轻,却是不怒自威,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大理寺少卿听罢,脸色一阵青白交加,忙跪在地上讨饶:臣万死,请丞相恕罪!
你是该死,不过今日本相不会处置你,大理寺卿!此事要如何处理,不需要本相再去教你如何做了吧!负手站在门边,贺霄抬眸看向大理寺卿。闲事他向来不会去管,更何况这件事情小皇帝也注意到了,怎么处置都是小皇帝的事情。
下官明白,此事下官会如实回禀皇上……来人将少卿带回去!连胜叫来下属将大理寺少卿带走。
梨苑内主事何在已经是到了如此地步了,连胜即使是蠢也该知要如何去查了。
一中年妇人走上前跪地道:大人,正是民妇。
楼中舞鞋大小样式你可是清楚
有领用记载簿,一查便知。楼中吃穿皆是不凡,尤其是在舞服上,用的皆是珍品,都是有详细记录的。
妇人取来记载簿,景蕊身形高挑,与她舞鞋大小相似的人并不多,最终找出的只有两名女子。
对于房间内发生的事情,外面的人并不知情,直到她们被押进房间被连胜问话才慌了神,其中的黄衣女子不停解释:大人不是民女,昨夜我一早便睡下了,照顾起居的丫头是可以作证的,民女没有杀红鸢姐姐,不是我……
似是嫌女子的叫喊声太过聒噪,贺霄皱了皱眉,朝离女子的远处偏了偏头,恰好转头间撞上了景蕊朝他投过来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贺霄看着景蕊的一双杏眼微微挑了挑眉头,接触到贺霄的目光景蕊忙偏过头去避开,因为太过慌乱肩膀处的伤口被猛然一扯,身体不可抑制的一颤。
而原本身上的那股沉冷在贺霄说出凶手不是她之后便也消尽了,她呼吸微重,站在贺霄的角度能够感觉到她的虚弱和疼痛。原本白皙红润的脸上渗透着汗水,双唇已经没了血色,那双杏眼却依然明亮。修长的手紧紧抓着身下的椅子,仿佛松了手就会随时倒下一般。
看到此刻景蕊的模样,贺霄完全无法将她与狱中那个桀骜不驯,公然与大理寺少卿顶撞的女子相提并论。但贺霄的失神也只是一瞬,很快便移开了目光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人。
大人,杀红鸢的……不是她们两人……景蕊突然开口。
大胆,本官断案……
说下去。连胜正欲训斥,贺霄打断他的话道。
红鸢身量与她们两人相差无几,而今日民女也曾看到过红鸢身上的……伤口,簪子是从斜上方刺入红鸢太阳穴的,凶手……要比……红鸢高上许多,而且她们两人不懂武功无法做到……一击毙命,杀人的不会是她们两人。两个胆小如鼠的女子再是嫉妒,也不会有胆量杀人。
听完景蕊的话,贺霄眯起双眼定定的看着她:是谁她既是如此说,心中便一定是有了想法或者是猜测,搅混水这样的事情她不像是会去做的人。
杀红鸢的应是一名……男子。景蕊十分肯定。
这舞鞋分明是女子之物,男子怎会有如此大小的脚印!连胜不解。
有!这鞋印也未必是凶手的……,方才景蕊注意过,红鸢的舞鞋不见了,这脚印应到是凶手穿走红鸢的舞鞋而留下的,而……可以穿下红鸢舞鞋的男子……梨苑内是有的!
听到景蕊的话,跪在地上的中年妇人以及两名舞女面面相觑,在景蕊提醒之下皆是想到了同一个人。
连胜派人去搜那人的住处,果然在那人的院子里找到了未烧完的沾了血迹的舞鞋。
经过审问,也证实了景蕊的话,杀了红鸢的是梨苑内的一名伶人,因为生的清秀,伶人的父母自小便将他当做女子来养,裹足、装扮,之后为了钱将他卖进了梨苑成为专门为舞女伴唱的伶人,而他恰好是被分给了红鸢。
红鸢高傲,又多欺凌他人,尤其是对伶人的欺辱更甚,对此伶人怀恨在心已久,无意之中捡到了景蕊的发簪,深知景蕊与红鸢不和,利用景蕊离开梨苑的时机潜入到红鸢房间将她杀死,之后换上红鸢的舞鞋故意留下血印误导查案,只是没想到贺霄会插手此案,并且景蕊发现了其中端倪破了此案,自证了清白。
梨苑命案已破,伶人被押回了大理寺,而贺霄没有想到案子最后会由景蕊所破,离开之际不由得将目光多停留在她身上许久,深陷命案之中,却能沉着应对,这样的女子确实是少见的。
民女……谢大人搭救之恩……周围人逐渐散去,景蕊艰难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向贺霄行礼。
不必谢我,是你自己找到凶手破了案,与本相无关。搭救这个词对他来说可是沾不上边的。
大人……是如何知道民女脚上有伤的这是今日唯一救下她的一点,若不是他有所察觉,怕是自己就真的要死在大理寺少卿的酷刑之下了。
昨日你下台时本相便注意到了。若是身体无恙,下台时也不会是如此紧张且急促,也正是因为负伤上台,他也才对她下台之后多注意了几分。否则,单凭那垂帘舞和木槿的味道还不至于让他有诸多目光的停留在她的身上。
原来如此……景蕊抿唇。
大人……我……景蕊蹙眉欲要说什么,身后被一阵红光打过,眼前忽的一黑,单手撑着椅子才避免倒下。
姑娘还是养伤要紧,若有其他事日后再说。负在身后的指尖微动,贺霄瞥了她一眼但是并未有动作,而后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便抬步离开了。
贺霄离开后不久,景蕊身上再次有一道红光打过原本苍白的脸色缓和不少,身上的伤痕比起方才也淡了许多。
4
旧案重启
梨苑的案子了结,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大理寺卿,皇帝不愿让贺霄进宫,他自是也不愿去看诸大臣虚与委蛇的模样,更何况众人眼中他是想要谋朝篡位的奸臣,进宫也不过是多落人一些话柄罢了。
丞相府内,周遭安静的可怕,贺霄斜靠在软榻之上,不知为何脑海中却是突然闪现出白日里景蕊的模样。
在身受重伤还是那种情况之下,仍旧是如此处变不惊的模样,并且能够将凶手那么快给找出来,这样的女子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因为红鸢的死,梨苑内最初几日客人十分萧条,原本冲着红鸢来梨苑的客人是占了大半的,如今没了红鸢加上出了命案,梨苑内的客人也可想而知了。
景蕊落了个清闲,借此机会安心养伤,但毕竟她是闲不得的,在贺霄找上她之后,她更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尽快处理好眼前的一切。
信笺送去了丞相府,这已经是送去的第三封信笺了,她会不会再见到贺霄这次机会尤其重要!
信笺被直接送去了阿梓手里,查过来信之后阿梓将信笺送去给贺霄。
弯长的长廊之上,贺霄靠在躺椅之上,周边放着的是散乱了一地的皆是没有翻看过的奏折,手中拿着短剑不停的往铜壶中投掷。
丞相,有来信!阿梓扫了一眼地上散乱着的奏折,站在贺霄身后道。
哪里来的贺霄手中的动作依旧未停,语气淡淡道。
是梨苑的景蕊姑娘,她邀丞相去梨苑一叙。
贺霄目光一顿手中最后两只短剑被一同丢进了铜壶中,发出一阵不整齐的叮声,而后站起身接过阿梓手中的信笺垂眸道:既是相邀哪有拒绝的道理!
既然是会让人送信来丞相府总归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事情,上次从梨苑离开时,她便是有话要说,如今邀他过去,他倒是想知道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阿梓碰到身后散乱的奏折唇角微动,最终也未曾出声。
贺霄径直往长廊外去,金线白缎毫不犹豫的踩过挡在地上的奏折,仿佛是踩过地上散落的落叶一般,眼都未抬。
跟在身后的阿梓轻叹一声,将贺霄踩过的奏折拾起放在桌上,随后跟上了贺霄。
贺霄进梨苑时,楼中的客人并算不得多,唯有几位贵公子在楼下喝酒,以及雅间零落的几位官员。
看到贺霄进了梨苑,梨苑内的管事立马上前迎了过去,正欲靠近便被阿梓挡开。
阁楼之上等待许久的景蕊同样看到了两人,正欲下楼便被一个醉醺醺的公子拦住了去路。
好生俊俏的小娘子,为何本公子之前……不曾见过你那人打了一个酒嗝,抬手便要去摸景蕊的脸。
景蕊蹙眉躲过那人的触碰,那人失去重心撞在了栏杆上。
原本同那人在一起的舞女忙去扶他,那人面色一沉将女子一把挥开,醉醺醺的目光看向景蕊,拿着手中的酒壶将壶中的佳酿倒在了地上,单手拉着栏杆对景蕊道: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给本公子将地上的酒舔干净,本公子……便不找你麻烦……否则……饶不了你!
景蕊垂眸看着地上的酒,细长的睫毛之下染着怒色。
楼下贺霄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好整以暇的瞧着接下来景蕊会如何做。
丞相,可需要帮她一把一封信笺就能让贺霄来了这里,可见贺霄对于这个人并非是不闻不问的。
她眼中可没有任何求助之意,这心你操的什么。贺霄抬眸语气淡淡道。
景蕊伸手从女子手中抽出手帕,俯身蹲在了地上,就在众人以为她真的会照做的时候,景蕊将手帕折好放在了地上,而后勾唇抓住了手帕的一角,将沾了酒水的手帕扔在了栏杆上嘲讽的望着男子:公子出身也是世家,如此为难人的事情传出去怕是对公子名声不好,这酒我便还给公子了!
说完侧身避过那人,缓缓走下了楼。身后那人听此便开始发作起来,被几个女子一同给拉了回去。
贺霄看着从楼上朝自己走来的景蕊,眸光中多了一丝玩味。
大人!景蕊行至贺霄身旁向他行礼,正欲说些其他事情,梨苑主事派来的侍女便一同跟了过来,按照主事的吩咐将贺霄带去了雅座。
景蕊抿唇看向身旁的其他人无奈只得是抬步跟了上去,景蕊将贺霄引进了一处雅座。
姑娘邀本相来此所为何事贺霄掀袍落座,扫了一眼桌上摆放的茶具抬眸问道。
现在垂帘前,景蕊目光从两个侍女身上略过而后道:品茶鉴曲。
贺霄看向景蕊勾唇似笑非笑的长哦一声,尾音轻扬仅仅一个字却是让景蕊心尖一顿,错开贺霄投来的目光,接过侍女递过的茶叶,跪坐在桌前亲自为贺霄沏茶。
沸水冲泡之后,雅座内阵阵茶香溢开,贺霄看着眼前的茶杯却并未因这阵茶香而去品茶,而是勾唇道:本相喜欢什么茶,你梨苑不会不知,你这茶是何意
大人喜欢龙井此事景蕊自是知晓的,但喜欢却也并非是非它不可,此茶唤作庐山云雾,大人不尝又怎知会不感兴趣景蕊并未因贺霄的话而有任何的情绪,将茶盏推到贺霄手边平静道。
庐山云雾。贺霄看向景蕊的眼睛,低低呢喃着这四个字,神色不明。
景蕊不言,起身走到了垂帘之后,指尖抚上琴弦,将烂熟于心的曲子通过瑶琴于指尖一点点的倾诉出来,或急或缓,或是喜悦或是淡然,那指尖倾泻而出的曲调贺霄再是熟悉不过了,不过这样一首曲子确是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过了。
曲子过去高潮处,景蕊透过垂帘看向候在一旁的侍女,唇角微沉,指尖下的曲调逐渐改变。
曲调的变化让贺霄放下了手的茶盏,目光透过垂帘直直往景蕊看去,景蕊眉目微敛,指尖下的曲调依旧是错的。
出去。贺霄招手让两个侍女离开。
直到落下关门声一曲终了,景蕊才将曲调恢复如初,一曲终了,景蕊指尖搭在瑶琴之上,指尖蓦的一颤。
说吧,你找本相来此究竟是为何事先是一杯庐山云雾,而后又是《葬花吟》这样一首曲子,之后又故意将琴曲弹错向他示意,这其中种种可不像是巧合,以及要他来品茶赏曲这么简单。
掀帘从内走出,景蕊说明了自己请贺霄来此的目的:大人英明,今日民女请大人来此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方才姑娘处理那人的时候可是丝毫没有求助的意思,怎么姑娘现在反倒是有事相求于本相了呢!贺霄眉头微挑,想起方才他看到的种种,可是从她身上看不到任何一点事有事相求的意思。
景蕊欲出口的话一顿,不曾想贺霄会拿此事堵她。正欲找说辞,在贺霄身后突然出来一个红色的轮廓,景蕊抬眸而后直接道出了自己原本的话:大人可知十年前段家的藏书案。
有些印象。那时他虽是年岁尚小,但藏书案闹得满城风雨他也是知道一些的。段家是皇家藏书的负责家族,十年前因为疏忽导致多本藏书被人掉包,惹得圣怒而后段家家主被处以极刑,而段家其他人四散零落至于到底是何下场他也并算不得清楚。
这些陈年旧事便是卷宗怕是都要毁坏了,你提这些做什么思及此贺霄目光一顿,对于今日景蕊的种种行为已经是有了隐隐的猜测。
当年藏书一案,段家满门受到牵连,家主问斩,府中家眷发配边关,而女眷……则是被充了官、妓……说到此处景蕊声音逐渐哽咽,袖中的手更是深深陷进掌心。
闻言,贺霄看向景蕊的目光不禁深了几分,不曾想过当年的惩罚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世人皆知段家丢了藏书而牵连满门,可却不知这不过是朝臣求而不得的算计害得段家家破人亡,当年段家一案另有隐情,景蕊多次相邀只为大人能够翻出旧案重审。跪在地上,景蕊将袖中的状纸举过头顶呈给贺霄。
这等案件你该找的是大理寺,而不是找本相。贺霄并未去接,且不说这案件他想不想管,便是据她所说想必这案子所牵连必是不小的,朝中局势他能控制住已是不易,若其中有任何差错,怕是又免不了一番折腾,麻烦的事情他向来不愿去做。
民女明白,可经红鸢一事之后,民女不敢信。草菅人命的大理寺她如何敢信。
贺霄勾唇嘲讽道:本相也不值得你去信!
本相是何等人,坊间传闻算不得少,这等闲事本相不会去管。旧案重提,且牵连如此多的官员,本相何必自找麻烦!
人人口中欲谋朝篡位、不理百姓疾苦的权臣,他这样的人可不值得别人说一个信字。
大人之前为民女翻案,如今的旧案民女相信大人也可以,大人并非是冷血之人。景蕊抬眸一字一顿道。
哈哈,这世间怕是只有你会如此以为,不过让你失望了,本相对别人的闲事不感兴趣!贺霄忽的大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景蕊。他的冷血在世人心中早已是刻上了痕迹,这世间能如此说的她还是第一个。
大人可知民女因何会困于此处!景蕊站起身忽提高了音量道。
民女本是段家遗孤,藏书案后被送进了梨苑成为舞女,东齐律法罪臣之女流落风尘者,永生永世不得离开风尘地。大人母亲也曾为此深受其害,大人知民女苦楚,因何不重翻旧案!这一句话景蕊几乎是赌上了所有。
贺霄生母同是风尘女子,与她一样是因家族之祸流落风尘,因东齐律法即使在怀了贺霄之后也不能脱离如此身份,是以贺霄出生后母子二人分离。直到他生母去世,二人也从不曾再见过一面。
这件事在东齐人尽皆知,只是在他手握大权之后不曾有人再敢提及此事。
虽是无人提,但她清楚这件事情在贺霄心里始终是个死结。
闻言贺霄面色一沉,在阿梓动手之前猛然转身扣着景蕊的肩膀将她推在一旁的柱子上,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专戳本相痛处,怕是你想的不是翻案,而是找死!说着贺霄缓缓抬手捏上了景蕊的喉咙。
未能与母亲团聚,这是他这一生的遗憾,也正是因为之前权利低微,对于母亲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办法,在他成为家主之后才会进一步插手朝中大事成为权臣,他不想这样的事情再重演一次,只有他足够强大才能够不再有如此遗憾。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景蕊抬手扣住贺霄的手给自己多留一些喘息之机断断续续道:……祖父不能枉死,段家百余口人不能如此受……不白之冤……
蓦地,他松开了手,景蕊跌落在他身边,平复着呼吸道:我已身处地狱如何活着早已不在乎……可段家其他人不能……
贺霄俯身扣住景蕊的下巴,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薄唇紧抿:你不怕本相杀了你
怕,可比起困在这里一生生不如死,死又有何可惧!若能为我段家平反,便是挫骨扬灰亦是值得!
本相凭什么去为段家翻案,为了你去得罪朝臣!贺霄眯起双眼看着景蕊,如此不划算的买卖他可不知自己能得到什么!
大人不曾看过诉状又怎知为段家翻案会不会于大人有利,况且若大人肯帮民女,之后民女愿留在梨苑为大人所用,民女生死皆由大人定夺!梨苑内往来皆是朝廷高官,若能在梨苑内安插一枚自己的棋子,这其中的用处于贺霄而言是极为有利的,这一点她相信贺霄不会不为所动。
你未免是高看了自己!贺霄冷哼一声,从景蕊身边径直离开却是并未让阿梓将诉状扔下。
贺霄走后,景蕊站起身将裙衫的褶皱抹平,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今日这一局她并没有输!
5
生死棋局
回府的路上贺霄已然将景蕊的诉状看过,诉状捏在手里,贺霄靠在马车上,目光聚在诉状之上。
按照诉状所说,段家当年一事确实是冤枉,藏书并不是经由段家之手丢失,而是安平侯多次向段家求亲府中嫡女不得,便设计让段家陷入灾祸之中。
安平侯在当年同贺家一样手握重兵,位高权重,若是由他所害,段家也确实是难以翻身。
而按照景蕊所说这案若是翻了于他确实是件好事!安平侯拥兵自重,手中兵马虽是不敌贺家但也不容小觑,且曾多次与他在朝中叫嚣。
若能查出真相他手中兵马必会由皇帝收回,到时且不论到谁的手里也好过是在他的手中,如此他也算是轻而易举除了一个心腹大患!这也便就是景蕊所说对他的利了。只是,如此一个女子他并不敢轻信,重翻旧案能除去安平侯,可若景蕊是安平侯的人又怎知他不会反将一军!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千千万,他的后背可不是随意给人看的!
思及此,贺霄眉心一敛对外道:阿梓,去查景蕊!到底这其中有没有人布局还是要查过才知,那女子未免是聪慧了些,他不敢轻信!
烟柳画船,阵阵雾气遮于湖面之上,湖中深浅难以分辨,绕堤的垂柳旁贺霄持着鱼竿等着湖中的游鱼上钩。景蕊眼前的红绸被拉开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旭日虽未全部升起,但眼前突然的光亮未免还是有些刺眼,景蕊抬手挡住略有些刺眼的光,俯身朝贺霄行礼:大人!
贺霄并未有任何反应,目光一直放在烟雾缭绕的湖面之上,一直到鱼竿有了动静,贺霄才有所反应将咬了钩的鱼给拉了上来。
咬饵的鱼被悬在半空,贺霄并没有要动手将鱼甩进水桶的意思,而一旁的阿梓亦是不为所动,反而是意味深长的看向景蕊。
景蕊起身走到贺霄身旁,抬手将鱼线握在手中,正欲将鱼取下,身旁突然想起了贺霄的声音:姑娘心里,这咬饵的鱼是谁呢
闻言,景蕊握着鱼线的手一顿而后不明所以的看向贺霄:民女愚钝,大人这话是何意思
贺霄勾唇话中明显是有所指,却并未回应景蕊的话。
岸上的云雾逐渐散去,林中忽生异动,一股肃杀之气萦绕在几人身旁,一枚带着寒光的暗器突朝两人袭来,贺霄面色遽冷,目光却是依旧从容,这样的场面于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将景蕊推开,贺霄用手中的鱼竿将那枚暗器弹开。
十几个黑衣人从林子里出来,将三人围住,景蕊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袖中的指尖微紧,而后抬眸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抬剑齐齐朝贺霄刺了过来,贺霄勾唇仿佛对于眼前的寒光不觉,气定神闲的看着黑衣人,在剑刃即将到他的心口时被阿梓一剑挑开,随即那人被阿梓一剑刺穿的心脏。
黑衣人训练有素个个皆是高手,更何况他们如今身在岸边,被黑衣人围住完全是没有逃开的可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血腥气息,粘稠的血蔓延至景蕊的脚边,十几个人如今已经是损伤了大半,包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贺霄避开地上的血污,气定神闲的从阿梓撕开的那个口子离开,景蕊蹙眉跟上。
本以为这一场刺杀已经结束,不想在贺霄离开岸边之后,再次有人围了上来,且这一波比上一波的势头更猛,贺霄虽是戒备心重但因为阿梓常在身边,身上并没有携带武器的习惯,唯有一把防身的匕首拿在身上,将朝他袭来的黑衣人割了喉咙,贺霄拿过了那人的剑丢给了景蕊。
这些人要杀的是他,只要景蕊不会动手,这些人也不至于为难她。
景蕊看着被围住的贺霄,紧握着剑的指尖惨白,僵在原地踌躇不已。
直到一黑衣人在贺霄不备之时朝他心口刺去,景蕊才有了动作,惊呼一声:大人小心!
用手中的长剑将挡在身前的黑衣人刺伤,而后朝贺霄身旁扑去,长剑刺过她的肩膀,鲜血瞬间便浸染了身前的衣物。
贺霄看着为自己挡下这一剑的景蕊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将伤了景蕊的人割了喉咙,扣住她的肩膀拉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时阿梓也已经赶了过来,三人在黑衣人被打散之后迅速逃开,逃到一处隐蔽处三人才得以喘息。
阿梓冷眼看着景蕊沉声道:丞相的行踪向来不会让他人知道,今日你过来丞相便被刺杀,姑娘不觉得这过于巧合了么!
贺霄的行踪极为隐蔽,不喜吵闹,也正是如此非是必要场合他的身边除了自己以外很少带旁人随行。今日这场刺杀来的实在是蹊跷,若是事情出在梨苑倒是不至于让人生疑,但如此偏僻处却仍能让人知道这就算不得是寻常了。
鲜血透过景蕊的指缝滴落在地上,景蕊看向一直紧抿着唇的贺霄抬眸道:所以,大人……怀疑这些人是民女引来谋害大人的。
贺霄没有出声,却比一句肯定的话更让人确定他是如何想的。
大人既是怀疑,如此情景景蕊也无从辩驳……景蕊说完咬唇从隐蔽处离开,独自将黑衣人引到了一旁。
贺霄看着离开的景蕊凤眸微微眯起,贺霄的暗卫很快便赶了过来,在贺霄授意下将景蕊救下,并吩咐人从宫中叫来了太医为景蕊治伤,对于刺客一事也未曾再提过。
梨苑内,苑中姑姑看着脸色惨白的景蕊拧眉道:为苑中引来了麻烦不算,如今自己还弄成这副德性,这段时间你给老娘少赚了多少银子,真是晦气!
景蕊抿唇,对于姑姑的冷嘲热讽并未回应。
今日楼中来的贵客,你行也要去跳不行也要去,别整日在我梨苑内白吃白住!姑姑尖细着声音对景蕊嚷嚷道。
景蕊正欲开口,门外突传来一阵冷沉的男子声音:她不去迎客,这段时间也不会去!
姑姑闻声正欲斥责是谁操心她梨苑的事情,转头对上贺霄如鹰隼一样的眸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忙道:丞……丞相大人……
自今日起她不必再去迎客,你梨苑的损失本相来补。贺霄看向一旁的景蕊对梨苑姑姑沉声道。
说完阿梓便将一袋银两扔到了姑姑身旁,姑姑接过银两掂了掂忙道:是是,这段时间民妇不会再打扰景蕊姑娘,丞相大人慢聊,民妇告退!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景蕊的房间。
贺霄淡淡瞥了景蕊一眼,而后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语气平淡道:已无大碍,谢大人关心……方才也谢谢大人……
这伤本就是你替本相受的,本相如此也不过是还你一个人情罢了!若不是景蕊挡过去,他那一下必定是重伤,虽不至于伤到要害处,但也必定会受到重创。
况且刺客一次他已让人查过与她并无关系,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知恩图报这一点也还是知道的。
可……景蕊不想大人如此还这份人情!景蕊无奈道。
为什么为本相挡那一剑,本相不觉得你不是惜命之人。她身上还有家族的冤屈未申,她的命说起来比他的金贵的多。
如果说为的就是大人的这个人情呢!景蕊苦笑一声道。
贺霄冷笑,景蕊的说辞说起来他没有理由不信,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便是要让他帮助她平反段家一案,但他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好,本相便给你一个机会,这几日你好好养伤,十日之后我会安排你见一个人,若是十日后你的表现可以让本相有帮你的理由,这案子本相便帮你翻!他倒是想看看景蕊到底可以做到哪一步。
好,景蕊十日后在此恭候大人。景蕊点头应下,眸中因为方才贺霄松了口的话而生出了一点光亮。
对上景蕊眸中的亮光,贺霄面容一僵,忙转头避开,随后便带着阿梓离开了梨苑。
十日后,贺霄如约带来了微服出巡的东齐帝。诉状呈上,东齐帝看完诉状目光看向贺霄意味不明:这桩案子阿霄直接处理便是,何必大费周章将朕带来。
毕竟是旧案又涉及到大理寺,这案子皇上处理最为合适。
案子就交由你吧!东齐帝收起诉状淡淡道。
旧案重提,但是因着贺霄的关系案子处理的很快,不过半月当年的旧案便调转了风头,段家一岸乃是冤假错案。
而景蕊也因着这段错案恢复了自由,梨苑内陌生的丝竹声入耳,贺霄心情异常烦躁,不过半炷香时间便离开了往常能停留半日的梨苑。
街巷处新支起了一个茶摊,茶摊上围满了人,被拥着的正是景蕊。
马车上贺霄看着茶摊上为客人泡茶的景蕊和周遭人放在景蕊身上的目光,眉宇蹙起,让人将茶摊包下清场后坐了下来。
景蕊捧上一杯龙井茶,目光含笑:大人今日怎的来了这种小地方喝茶。
梨苑的茶比不得你。贺霄掀开茶盏茶香扑面而来。
是大人抬举……
跟本相去相府吧!贺霄看着水面上的茶叶。
大人是何意景蕊指尖一颤。
本相想念你的茶了。没有景蕊的梨苑,没有景蕊的茶似乎都变了味道,他想他也许是离不开景蕊了。
6
终局之恋
景蕊进了相府成了贺霄的侍妾,进到相府的景蕊被贺霄保护的很好,没人去打扰她,而贺霄送去给景蕊的也都是最好的东西。景蕊入府后,贺霄夜夜宿在她的院落里,而不过两月便传出来景蕊有孕的消息。
贺霄对景蕊越来越好,也越来越离不开她,日常逐渐都由景蕊打理,甚至对于她亲手做的吃食都没了试毒的环节。丞相府里的人都说景蕊命好,日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景蕊知道自己离成功越来越近了,可是看着贴在自己小腹间笑的像个孩子的贺霄,心里却满是苦涩,她越成功便越意味着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果然,在当夜景蕊便收到了一封密信,密信上只有两个字:收网!
将密信烧掉,景蕊看向窗外,指尖抚上小腹眉间尽是痛楚。她以为这场戏她演的很成功,可是成功的代价是戏子却动了心。
很快便是贺霄的生辰,朝中送进相府的礼物数不胜数,连宫里送来的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贺霄让人把礼单给了景蕊,让她想留的留在自己院里,其他的收到库房。
景蕊为贺霄专门准备了生辰宴,跳的是初见时她所跳的那一支舞。饭菜是景蕊按照他的喜好专门准备的,贺霄吃的很开心,直到一碗长寿面端上了桌。
贺霄看着碗里的面,握住了景蕊放在桌下的手,温声问:这面是你做的
是,家乡的习俗生辰时吃一碗家人做的长寿面,讨一个长寿的彩头。景蕊语气平淡,另一只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家人……贺霄细细咀嚼这两个字,握着景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而后蓦然笑了。
贺霄让身边人离开带上了房门,伸手端起桌上的面,筷子挑起却被景蕊握住,手腕上洗白的指尖不停的颤抖。
景蕊抖着唇看他,眼尾微红: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吃
从贺霄进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对于今日这场鸿门宴贺霄一清二楚,可是她不明白贺霄为什么要陪她演到这里,甚至还要吃这碗面。
你做的……不是吗贺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在景蕊替他挡住那一剑之后,他就已经清楚自己已经在局中了,他知道东齐帝要杀他,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可事实上东齐帝了解他,这种方式对他来说十分奏效,即使他知道景蕊的目的,知道景蕊的到来是陷阱他依旧心甘情愿的跳进去。
因为,他确实动心了!
我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即使没有你也会是别人,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不如就这样……
你……有可以破局的机会……跟在贺霄身边,景蕊清楚贺霄的势力,若是背水一战他有很大破局的机会,而这些她并没有告诉东齐帝。
可我不想斗了……从小他要想着怎么活着,长大了想着怎么成为家主成为权臣,有了权力之后又要想着怎么活着,太累了……而且他不想景蕊为难。如果景蕊没有拦住他,此刻景蕊已经完成了她的任务,东齐帝许诺给她的都能实现,从今以后景蕊就是自由身了。
终究,贺霄心甘情愿的吃了景蕊做的长寿面,景蕊抱着身体冷却的贺霄,喝下了自己倒的那碗水。
为使命,贺霄她不得不杀,可为自己她想贺霄活着,既然贺霄甘愿赴死,那她也有自己的选择。
阿霄……来世你不要遇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