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宋昭清跪在祠堂正中央,双手高高举起,随着戒尺落下,火辣的痛再次通过掌心传来。
宋昭清强忍住了缩手的冲动,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随着拍打颤栗。
三十下打完,宋昭清的手已经是红肿一片。
宋昭清清了清因久未说话而有些干的嗓子,双手举着戒尺向面前的长者道谢:“多谢老师教诲,昭清知错了。
”“哼。
”严忠恕冷哼一声,走到堂上坐下。
一旁侍立的宋昭明眼疾手快地为老师递上清茶,严忠恕喝了口茶,对还跪在地上的宋昭清,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宋昭清,以往你最是知书达理,不需师长操心,你怎么会,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宋昭明冷眼看着宋昭清,也有些不解。
他们一同拜师学习,对彼此的实力了解不说有十分,八分却也是有的。
依宋昭明看,自己这位便宜哥哥的实力不说解元,中个举人却是不难,实是没必要在乡试现场闹那一出。
况且,宋昭明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故作深沉,同窗那么久,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自己这哥哥是个断袖啊!堂上二人各有心思,宋昭清却是有苦说不出。
她也不想在贡院前指控某位小吏因爱生恨,借搜查方便对她欲行不轨之事。
可若不如此,她只怕现在已经被当堂戳破女儿身,关进县衙大牢了!她只能借着世人皆爱八卦的心理,让搜查的人放松警惕,若成她便能光明正大的混进考场,若不成左右也不过是被赶出考场,总比被发现秘密要好。
所幸,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这一番吵闹引来了主考官,看宋昭清等人临近考试还在门口拉拉扯扯十分不喜,催促着赶紧进去。
那搜查的小吏也只好稀里糊涂乱摸一下结束,这才让让宋昭清逃过一劫。
直到坐到考场里开始作答,宋昭清才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她为了今天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提前打听今天来搜查的小吏都有谁,再花时间和府衙的小吏们都处成了“兄弟”,成天和他们勾肩搭背游戏人间,惹得严忠恕多次生气、惩戒。
最后再在考试前演场戏,演一场“她不堪小吏骚扰,被迫闭门谢客,却在考场前被堵住无法进去考试”的戏。
只是这样一来,考试是蒙混过关了,她经营了许久的名声有些不保了。
宋昭清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自己本来也不想考什么科举,做什么官。
早在跟着老师读书时,她就料到有这一天了。
童试时年纪还小、检查也不严,她还能偷偷蒙混过关,等到了乡试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蒙混过去的。
再之后,会试、殿试只会更严格,还不如早早落榜,做个教书先生。
宋照清猜,凭祖父对宋家名声的在意,依如今的形势,无论能不能中举,宋家应当都不会再许她继续应考了。
她只期盼,若是中了,她能得上官亲眼外放到某个偏远地方去做一地九品芝麻官;若是不中,也能被遣回乡继续做一个无人问津的小秀才。
万幸,她的男儿身份暂时是被保住了。
至于以后种种,那便留待以后再说吧。
这边宋昭清在堂下遐思遥想,那边严忠恕看她一副神游天外毫无反思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摔,训斥道:“昭清,我一向将你视作得意门生,早先便告诫你须亲君子,远小人。
你非但不听,还在贡院前闹这一出,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如今更不知你做出这些事时可还记得师长从前的教诲?心中可还有对学问的敬畏!”茶盏摔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响声,严忠恕这一斥不可谓不重,宋昭清心中一惊,当即低头认错做诚恳样,“这次是昭清鲁莽了。
老师的话昭清日日背诵记忆,从不曾忘却,更不是故意与老师对着干。
昭清自知资质顽劣,总让老师操心,此次不知事情轻重以酿成大祸,往后必定日日三省吾身,不再顽皮。
”“哼,你还想有日后?你先想想眼下这关你要如何过吧?今日你便先在这跪足两个时辰,好好反省。
”严忠恕说完便不再理会宋昭清,转对着一旁站着的宋昭明说道:“你在这看着他。
”宋昭清低头应是。
宋昭明算着时间,等老师走远了便大咧咧地走到堂上坐下。
看着还举着戒尺跪在地上的哥哥,冷嘲热讽道:“宋昭清,你也有今天啊。
”宋昭清忍着痛,将戒尺握实,借力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坐下,对宋昭明的嘲笑置若罔闻,“去,给我倒杯水。
”“啧,你倒是泰然自若。
”宋昭明轻啧了一声,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宋昭清。
“两个时辰呢,你这跪了才一炷香不到,小心我告诉老师。
”宋昭清喝了口水,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有本事你现在就去。
”“切。
”宋昭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咳咳,宋昭清,你那事,真的还是假的啊?你该不会真是个断袖吧?”宋昭清被这话惊得一呛,没好气地说道:“宋昭明你脑子被驴踢了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而且——”宋昭明被宋昭清这口气勾的兴致大起,忙问:“什么什么?”宋昭清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视了眼宋昭明,面前少年虽算不上龙章凤姿、芝兰玉树,却也是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此时睁着一双圆眼盯着她看,倒叫宋昭清蓦地生出一丝不好意思。
她手抵在宋昭明额头上将对方推开,说道:“而且就算我是断袖,第一个要小心的就是和我朝夕相处的你。
”“你——,亏我好心帮你遮掩。
你倒好,在这取笑我。
”宋昭明恨恨地说道。
宋昭清轻笑了声。
宋昭明这话倒是没说错,要不是他先将宋家的人支走,让自己得以先一步来老师这。
恐怕她此时就不是好声好气地坐在学堂里和他说笑,而是跪在宋家家祠里请家法了。
只是不知道,严老师的这三十手板能不能抵消这顿家法。
恐怕是不能的。
思及此,宋昭清深觉不妙,觉得自己明天估计有一顿好打要挨。
她对一旁还在生着闷气的宋昭明说:“四弟你先回去吧,同祖父说我明天再去请罚,今天先在学堂里好好跪两个时辰,自我反省一下。
”宋昭明皱着眉头,担忧的看着宋昭清,“那你今晚好好休息。
我那儿还有几瓶伤药你要不先涂一涂?算了算了,你不然还是先别上药了,就这样至少看着能让人心疼点。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点回去吧,马上宵禁了。
”宋昭清挥了挥手,送走了还要继续碎碎念、一步三回头的宋昭明。
宋昭明深知睡眠的重要性,在隔间找了张小塌和衣而眠。
一夜无梦。
三十板子不是很重,即使没上药,一晚上时间红肿也消下去了不少。
老师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宋昭清深吸一口气,捏了捏还有些酸痛的掌心,扬起一抹笑,对着门口的宋安说道:“安叔,劳您说一声,我来向祖父请安。
”宋安见宋昭清的样子,便知道她昨夜睡得并不好。
——身上还是昨日考前穿的那件竹绿色外衫,因着没换洗,衣摆下方还有深浅不一的压痕,面上倒是没什么倦意,还如往常一般。
宋安并没进去通报,而是对宋昭清说:“大少爷,老爷在家祠里等您。
”宋昭清道了声谢,转身往祠堂的方向走。
宋安看着宋昭清没什么变化的神色,觉得这大少爷年纪虽小却还是沉得住气的。
殊不知,此时的宋昭清内心远没有面上表现得这般平静。
还未靠近,宋昭清便见到了一脸焦急等在门外的长顺。
长顺是她的贴身小厮,以往总是学着在老爷身边的哥哥长平荣辱不惊的样,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长顺露出这副表情。
长顺上前一步,拦着宋昭清低声说道:“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昨天老爷听到消息时发了好一通火,今天一大早就到祠堂里坐着,还放话让各房的小辈们都来。
”这倒是宋昭清没预料到的,看来她这次是真把老爷子给气着了。
长顺见宋昭清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更是一急。
虽然他平素并不特别亲近大少爷,可现在人毕竟是自己的主子,他还是希望宋昭清能更好些。
“大少爷,您别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老爷看到要更气了,照我说,”长顺眼睛瞥了瞥两边,没看见什么人,这才继续说道:“照我说大少爷您就学二房那几个撒泼打个滚,老爷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您这事虽然说着不太好听,可怎么也不是您的错不是,要是有人抓着不放,您就全推说是没人教这些……”“胡说。
”眼看长顺越说越不靠谱,宋昭清及时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这话休要再提。
我已受祖父教导近十年,若是再推说没人教,被旁人听到势必要落人口舌。
”“好了,别担心。
左右不过挨顿打,我心里有数。
”宋昭清拍了拍长顺的手,迈步走进了祠堂。
长顺见说不通,也只好跟在宋昭清身后低着头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