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下的指尖还在发颤,喜烛的蜡油却突然溅在我手背。
钻心的疼让我浑身一震,那些被剁去十指、剜去双眼的记忆,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
小姐,姑爷来了。丫鬟碧桃的声音隔着喜帕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欢喜。
可我知道,这看似喜庆的夜晚,实则是我前世的葬身之地。
沈砚之掀盖头的动作带着惯有的温柔,玉冠上的流苏扫过我眉心时,我闻到了他袖口那缕熟悉的沉水香。
这香味,曾是我最爱的情定之物,如今却让我胃里翻涌起阵阵恶心——前世正是这双手,将我推入装满生石灰的棺木,听着我在窒息前的惨叫,嘴角勾起残忍的笑。
清禾今日真美。他的指尖划过我泛红的脸颊,掌心的薄茧擦过我耳垂时,我清楚地听见了屏风后那声压抑的吸气。
2
林月如,我的陪嫁丫鬟,前世我被沈砚之哄得将她抬为平妻,却没想到这对狗男女早在婚前就暗通款曲。
新婚夜他们联手灌我喝下掺了巴豆的红枣汤,我腹痛如绞满地打滚时,沈砚之就搂着她靠在门框上,看着我像条濒死的鱼般挣扎。
姑爷可还记得,婚前许下的三不娶誓言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掌心的刺痛让我清醒,这一世,我苏清禾绝不会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沈砚之的手顿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自然记得,不娶妒妇、不娶悍妇、不娶无子妇。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自鸣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守信。
我忽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的虚伪:那若我今日要你兑现承诺呢话音未落,我猛地推开他,转身掀开了身后的屏风。
林月如猝不及防地跌出来,鬓间的珠花歪在一边,嘴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胭脂。
她惊恐地看着我,又慌乱地望向沈砚之,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与前世向我求饶时如出一辙。
清禾,你听我解释……沈砚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却又很快镇定下来,不过是个丫鬟,你何必如此动怒
他的语气里满是对我的轻视,仿佛我只是个善妒的妇人,而他,不过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我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扬手甩在他脸上:这是你与林月如的定情诗,还有她小产后的太医诊单。沈砚之,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何罚
他脸色瞬间惨白,伸手去抓那纸张,却被我灵巧地躲过。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他的声音里满是震惊和恐惧,仿佛见了鬼一般。
因为我是苏清禾,我一字一顿地说,那个被你害死的苏清禾。看着他瞬间瞪大的双眼,我心中涌起一阵快意,前世你将我活埋,这一世,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断子绝孙,身败名裂。
沈砚之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
林月如更是瘫在地上,浑身发抖,连哭都忘了。
我缓步走到喜床边,拿起桌上的合卺酒,轻轻晃了晃:这酒里,我早已下了断子药。沈砚之,你不是想要儿子吗从今天起,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有子嗣。说着,我将酒泼在他脸上,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像极了前世我流尽的鲜血。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沈砚之怒吼着站起来,想要抓我,却被我提前准备好的护卫拦住。
我很清醒,我冷冷地看着他,从你害死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死不休,明日,这些证据就会送到官府,你就等着接受律法的制裁吧。
看着他惨白的脸,我心中的恨意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
这一世,我要让所有害过我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沈砚之,这只是开始,你的末日,还在后头呢。
3
卯时三刻,沈府的铜环被拍得山响。
我隔着雕花窗棂,看着沈砚之穿着中衣冲出去的狼狈模样,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翡翠镯子——这是母亲昨夜偷偷塞给我的,镯子里藏着半卷沈大人私吞河工银的账册。
沈公子,官府传票,请您即刻随小人归案。捕头的声音带着冷硬,沈砚之接过黄纸的手剧烈颤抖,朱红的沈砚之三字刺得他眼疼。
他猛地转身撞开书房门,对着正在临摹《贞观政要》的父亲大吼:爹!苏清禾那贱人居然真的告官了!
沈大人的狼毫在宣纸上拖出一道墨疤,他抬眼时镜片闪过冷光:慌什么不过是闺房醋事,你且去县衙走一趟,就说那林氏是你买来的通房,苏清禾善妒误判……
可她手里有我和月如的定情诗!还有她小产的诊单!沈砚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些字是我亲笔,诊单上还有太医院的印章……
啪——沈大人的镇纸砸在儿子脚边,玉石碎成两半:蠢货!谁教你留那些把柄的他忽然眯起眼,你说那诊单……林氏小产时,你可曾让她见过外人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我挑眉看向蹲在太湖石后的身影,林月如正攥着碎瓷片往后退,发间的银钗不知何时已滑落,露出鬓角那点朱砂痣——这痣我前世竟从未注意过,如今才发现,与城南春香楼的头牌如出一辙。
原来你早就勾搭上了娼妓!沈大人拍案而起,砚台里的墨汁溅在沈砚之衣襟上,像团洗不掉的污渍,你可知娶乐籍女子为妾要受杖刑你是想让沈氏满门蒙羞吗!
林月如忽然跪地叩首,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老爷饶命!是公子说会替我脱籍的……她忽然转头看向沈砚之,眼神里满是怨毒,您答应过我,会娶我做平妻的!
沈砚之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书桌时碰倒了笔筒,狼毫参差落地,像极了他此刻凌乱的心境。
我看着他慌乱的模样,心中冷笑——前世他用同样的手段哄我抬举林月如,如今不过是现世报罢了。
4
巳时正,县衙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我坐在软轿里,听着轿外百姓的议论声,心中泛起一丝快意。
碧桃掀起轿帘时,我故意将袖口的翡翠镯子露出来,果然听见人群中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这镯子是先皇赏赐给我祖父的,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只。
民女苏清禾,状告夫君沈砚之欺君瞒上、秽乱闺闱。我跪在蒲团上,声音清亮如击磬,现有物证三宗,请大人过目。
县令接过师爷递来的锦盒,打开时瞳孔猛地收缩——盒中除了那叠定情诗、诊单,竟还有半块鎏金缕空香囊。
我余光瞥见沈砚之瞬间惨白的脸,知道他认出了这香囊——这是去年中秋他在林月如房里落下的,上面的缠枝纹样,正是沈府的独门绣法。
沈砚之,你可知罪县令重重拍下惊堂木,声音里带着几分威严。
大人明鉴!这都是贱内善妒,故意陷害小人!沈砚之突然磕头如捣蒜,那林氏不过是个丫鬟,小人与她并无私情!
我冷笑一声,朝碧桃使了个眼色。
碧桃立刻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妇进来,正是林月如的生母。
那老妇一看见林月如,立刻扑上去大哭:如月啊,你怎么能骗娘说在沈府做管事娘子你明明……明明是在春香楼做……
住口!林月如尖叫着扑过去捂住母亲的嘴,发间的珠花掉在地上,露出耳后那枚青色胎记——这胎记,我前世替她求过太医院的祛疤膏,她说那是小时候被开水烫的。
公堂一片哗然。
沈砚之猛地抬头看向林月如,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你居然是乐籍
林月如瘫坐在地,泪水混着胭脂在脸上画出可笑的纹路:若不是你说会替我脱籍,我何苦跟着你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忽然转头看向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苏清禾,你以为自己就干净吗昨夜那个翻你院墙的男人,又是什么来头
堂下顿时炸开了锅。我心中一惊,面上却依旧镇定:民女不知林氏在说什么。昨夜民女一直待在沈府,从未见过什么陌生男子。
哦是吗就在这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
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缓步走进来,腰间挂着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正是昨夜那个帮我布置证据的神秘男子。
他朝县令一揖,声音清朗:草民慕承煜,见过大人。昨夜子时,草民路过沈府后巷,确实看见有个男子翻墙而入。不过……他忽然看向林月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男子长得,倒与林姑娘身边的小厮有几分相似。
林月如脸色瞬间惨白,浑身颤抖如筛糠。
我心中暗叹,原来他早就猜到林月如会狗急跳墙,提前布好了局。
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林月如,你可知诬告他人该当何罪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在县令的威慑下,林月如终于崩溃,将自己与沈砚之如何合谋陷害我,如何在新婚夜下毒的事情一一招认。
沈砚之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
沈砚之,你欺君瞒上、秽乱闺闱,按律当杖八十,流放三千里。林月如,你协同作案,陷害主母,当杖四十,发卖为奴。县令宣判完毕,堂下响起一片叫好声。
我看着被拖出去的沈砚之和林月如,心中的恨意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沈大人还没有受到惩罚,那些曾经参与害死我的人,都还在逍遥法外。
慕承煜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道:苏姑娘,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正明媚:自然是送沈大人去该去的地方。慕公子,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他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乐意之至。
5
戌时初,沈府后角门的铜锁发出咔嗒轻响。
我隔着街角的茶棚帘幕,看着沈大人的贴身小厮鬼鬼祟祟地钻进马车,怀里鼓囊囊的包袱随着脚步晃动——那里面装的,该是他准备送给户部侍郎的银票。
慕公子果然料事如神。我低头搅动茶盏,看茶叶在水面转出漩涡,沈大人明知儿子犯的是欺君之罪,却还想靠银子打通关节。
慕承煜坐在对面拨弄着茶漏,月光透过竹帘落在他眉骨,映出几分冷肃:三年前黄河决堤,他私吞三十万两河工银,手里的脏钱足够堆成山。他忽然抬眼,眸中闪过寒星般的光,不过那些银票,此刻该在御史台大人的案头了。
果然,子时三刻,沈府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我站在慕承煜的官轿旁,听着府内传来的砸门声,看着沈大人被拖出来时腰间还挂着未系好的玉带——这位平日道貌岸然的吏部尚书,此刻像条被拎出水的鱼,锦袍上沾着夜壶泼出来的残渍。
苏清禾!你竟敢……他看见我的瞬间目眦欲裂,却被慕承煜的护卫反手按在地上。
我弯腰捡起他掉落的象牙扳指,指尖抚过上面的忠勤二字——这是先皇御赐之物,如今却成了讽刺。
沈大人可知,为何您每次送礼都被拒我将扳指扔进他怀里,看着他惊恐的眼神,因为您送给各位大人的礼单,都被原样抄送给了陛下。
他浑身剧震,忽然转头看向慕承煜:你……你是……
臣慕承煜,见过沈大人。慕承煜撩起官袍下摆跪地,腰间玉佩在火光中露出半幅龙纹——那是只有皇亲国戚才敢佩戴的麒麟瑞兽纹,奉陛下口谕,彻查河工银贪腐案。
6
寅时正,沈府藏书阁的暗格被撬开。
当那卷泛黄的密信展开时,连慕承煜都忍不住攥紧了袖口——上面用朱砂写着事成之后,割让燕云十六州,落款竟是北戎左贤王的印鉴。
这老匹夫……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难怪北戎近年屡犯边境,原来早有内奸通敌。
我看着沈大人瞬间灰白的脸,想起前世他在我棺木前说的话:苏家世代忠良又如何在皇权面前,不过是蝼蚁。那时我不懂他的意思,如今才明白,他早已投靠外敌,妄图用我苏家的血做投名状。
清禾,你早就知道他通敌慕承煜忽然转头看我,目光灼灼。
我摇头:原只想用河工银扳倒他,却不想……指尖抚过密信上的血字,我忽然笑了,或许这就是天意,让他罪加一等。
7
卯时三刻,金銮殿上的钟声惊起檐下白鸽。
我隔着珠帘听着殿内传来的喝问,看着沈大人被拖出去时,冠带已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后颈那道拇指长的疤痕——这疤痕我前世替他贴过金疮药,他说是年轻时剿匪留下的,如今才知道,那是北戎人刻下的认主印记。
陛下有旨:沈氏父子通敌卖国、贪墨巨款,着即抄家灭门,女眷发卖为奴,男丁充军流放。
宣旨太监的声音尖细刺耳,却比任何天籁都让我舒心。
当沈府的匾额被摘下时,我看见林月如被发卖的队伍裹挟着经过,她的鬓角已被剃去,脸上盖着贱籍的墨印,像只褪了毛的孔雀,再也不复从前的风光。
慕承煜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递来一方帕子:你的手在流血。
我这才发现,指甲早已掐进掌心,鲜血浸透了袖口。
接过帕子时,触到他指尖的温度,忽然想起昨夜他在书房替我整理证据时,袖口沾了我的胭脂——这个本该与我毫无交集的贵公子,却成了我复仇路上最坚实的臂膀。
接下来有何打算他望着沈府废墟,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血,忽然笑了:自然是回家陪母亲吃顿安稳饭。至于其他……抬头看向天边渐亮的启明星,我轻声道,慕公子可知,当年我父亲的落马,与沈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他挑眉,眼中闪过兴味:愿闻其详。
风卷着残叶掠过街角,我望着远处自家府门的灯笼,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意。
前世我含恨而死,这一世,我不仅要让仇人血债血偿,更要查清父亲蒙冤的真相。
沈砚之与沈大人的覆灭,不过是这场复仇大戏的序章,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8
苏府西跨院的梨花开了,母亲站在廊下拨弄着父亲生前的鹦鹉架,鎏金钩子在阳光下映出细碎的光。
我蹲在博古架前擦拭青瓷瓶,指尖忽然触到瓶底凸起的纹路——那是串看似无序的竹节刻痕,却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镇纸纹路一模一样。
清禾,你父亲走前说,若有朝一日沉冤得雪,便去城西报国寺的古槐下寻他。母亲忽然开口,绢帕轻轻拭过鹦鹉架上的灰尘,那时我只当他是胡话,如今想来……
话音未落,博古架突然发出咔嗒轻响。
我屏住呼吸看着第三层隔板缓缓弹出,露出夹层里的檀木匣——匣盖上的双鱼锁正是父亲的贴身之物,锁芯缝隙里还嵌着半片枯黄的竹叶。
是……是你父亲的笔迹!母亲凑过来时,发间的茉莉香混着檀木味钻进鼻端。
匣中羊皮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戊申年三月,河防营兵器账册有误,疑与沈氏相关的字样让我瞳孔骤缩——戊申年正是父亲被贬的前一年,而沈氏……除了沈大人,还能有谁
慕承煜赶到时,我正对着那半片竹叶出神。
他指尖碾过叶面上的虫洞,忽然拿到烛火上烘烤:苏大人这是用了密语术。
淡金色的叶脉间浮现出细小字迹,报国寺槐,卯时三刻八个字让我浑身发冷——这是父亲约定的暗号,却在他死后整整三年才被破解。
9
卯时的报国寺还笼着薄雾,古槐的影子像条巨蟒盘在放生池边。
我攥着父亲的双鱼佩站在树下,听着慕承煜的靴底碾碎落叶的声音,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当年弹劾苏大人的奏本,出自礼部侍郎之手,可那侍郎半月前突然暴毙。
清禾,退后!他的低喝惊飞了树上的乌鸦。
我本能地旋身避开,袖中银针已握在掌心——三道黑影从树杈间跃下,蒙面上衣绣着北斗第七星的纹样,正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七杀杀手。
慕承煜的剑出鞘带起寒光,我侧身避过刺向面门的匕首,余光瞥见古槐根部的苔藓有翻动痕迹。
当第七枚银针划破最后一名杀手的咽喉时,我终于在树根凹陷处摸到了油布包——里面是半本残旧的账册,纸页间夹着的玉扳指让我浑身血液凝固。
这是……我祖父的遗物。扳指内侧的忠字刻痕刺痛双目,父亲当年被贬时,正是被人弹劾私藏先帝禁物。
慕承煜接过账册翻开,烛火映出他紧抿的嘴角:兵器账册上的数目,与河工银的缺口分毫不差。沈大人当年不仅贪墨银两,还私吞军备,导致河防营惨败。
杀手的尸体在晨光中渐渐变冷,为首之人耳后那颗朱砂痣让我想起林月如——原来沈大人的暗桩,早已遍布京城。
慕承煜忽然按住我握剑的手,指腹擦过我腕间的红痕:先回府,这些人,我自会查清楚。
10
辰时三刻,金銮殿的朝钟声比往日沉重三分。
我隔着屏风听着慕承煜展开账册,看陛下的指尖在河防营三字上反复摩挲,忽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武将的血若冷了,这江山便岌岌可危。
传旨:着慕承煜为巡边使,三日后启程查勘河防营旧址。陛下的声音里带着怒意,苏清禾……他忽然看向屏风方向,你父忠烈,朕自会还他清白。
退朝的钟鼓声响彻皇宫时,慕承煜的披风扫过汉白玉台阶。
他将一块腰牌塞进我掌心,上面御赐巡边四个金字还带着体温:明日随我出城,杀手的事,沿途再查。
马车经过西市时,我掀起车帘看了眼绸缎庄——那是林月如被发卖的第一站。
如今庄口的灯笼换成了素白,据说新上任的管事娘子手段狠辣,专挑犯过事的官眷折磨。
报应不爽,大抵如此。
慕承煜忽然伸手替我放下车帘,指尖掠过我耳坠时轻声道:昨夜查到,当年替沈大人伪造奏本的,是你父亲的副将。那人名叫……
周明远。我接过话头,看着他眼中闪过的诧异,父亲书房的兵谱上,他的名字被朱砂圈了七圈。想起前世周副将在我葬礼上假惺惺的眼泪,指甲又深深掐进掌心,慕公子可知道,他如今在哪儿
他忽然笑了,眼中闪过狡黠:巧了,河防营的旧部里,数他嗓门最大。
车轮碾过青石板,扬起细碎的尘土。
我摸着怀中的账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巳时初,正是当年父亲被打入天牢的时辰。
这一次,我要让所有参与构陷的人,都站在阳光下接受审判。
周明远也好,那个躲在暗处的幕后黑手也罢,谁都别想逃。
11
戌时末,马车在青杨驿外的荒野抛锚。
慕承煜的剑刚挑开辕马的缰绳,三枚淬毒的弩箭便擦着我鬓角钉入树干——箭头呈三棱形,正是河防营特有的狼牙弩。
苏小姐,别来无恙啊。周明远从芦苇丛中走出,腰间悬着的正是父亲的鎏金佩刀。
他的络腮胡里掺了银丝,却仍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当年你父亲要是乖乖吞了那笔银子,何至于全家遭难
慕承煜侧身将我护在身后,靴底碾碎了脚边的毒蒺藜:周副将可知,私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他的声音冷如霜雪,却在袖口微动间,将一枚信号烟花塞进我掌心。
命官周明远忽然大笑,声如破锣,等你们成了荒野里的白骨,谁还知道什么命官不命官他挥手示意,二十余名蒙面人从两侧包抄,手中钢刀在月光下泛着青芒——刀背上的饕餮纹,与沈府暗桩的服饰纹样如出一辙。
我捏碎烟花的瞬间,慕承煜的剑已刺穿最近的杀手咽喉。
我旋身避开扫向膝盖的钢刀,袖中银针精准刺入敌人手腕穴位,却在余光瞥见周明远腰间的荷包时,浑身血液凝固——那荷包上的并蒂莲刺绣,是母亲当年送给父亲副将的新婚贺礼。
你妻子难产时,我父亲曾亲自去请稳婆。我躲开迎面而来的刀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周明远的刀势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若不是那么固执,非要查什么兵器账册,我何需……他忽然咬牙,刀光转向我咽喉,反正今日你们都得死!
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慕承煜趁机掷出袖中短刃,正中周明远肩膀。
我踉跄着退到破庙墙根,忽然摸到墙缝里凸起的砖石——那是父亲教我的北斗定位法,第三块砖下果然藏着油纸包。
清禾!慕承煜的呼喊混着箭矢破空声。
我攥紧油纸包转身,正看见周明远捂着伤口后退,眼神里第一次露出恐惧:你、你们不能杀我!上面的人不会放过你们……
谁是上面的人慕承煜的剑抵住他咽喉,却在这时,一支响箭划破夜空。
周明远忽然露出诡谲的笑,趁我们分神之际,咬破了藏在臼齿间的毒囊。
12
子时初,破庙的烛火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尊僵硬的石像。
我展开油纸包,里面的羊皮纸已被血浸透,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像刻在我心上。
吾儿清禾亲启:沈贼与周贼合谋,以空饷购入北戎兵器,再以次品充数。吾察觉时,账册已遭篡改,御赐玉扳指亦被偷换……字迹在这里被血渍晕开,今吾被诬通敌,恐难逃一死。若你见此信,切记去河防营旧部营地,第三棵白杨下埋着真账册副本,另有密信可证沈贼通敌之实……
我攥着血书的手不住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纸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慕承煜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指尖触到我颤抖的后背,却没有说话。
原来父亲不是贪腐,是被他们设计陷害……我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他们甚至用祖父的遗物来构陷他,让他背上通敌的罪名……
慕承煜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我在周明远的刀鞘里发现了这个。他摊开掌心,露出半枚刻着东宫字样的铜扣,河防营的兵器走私,恐怕不止涉及沈大人一人。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眼中的深意。
东宫,那是太子的居所。
难道当年的阴谋,竟牵扯到当今太子
先去河防营旧部营地。慕承煜将铜扣收入袖中,不管背后的人是谁,我们都需要更多证据。
13
丑时三刻,我们抵达河防营旧址。
月光下,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当年的喊杀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按照父亲血书中的指示,我们找到了第三棵白杨树。
慕承煜挥剑斩断缠绕的藤蔓,我则跪在地上用匕首挖掘。
找到了!我的指尖触到了木箱的棱角。
我们合力挖出木箱,打开的瞬间,里面的账册和密信让我们瞳孔骤缩——账册上详细记录了兵器走私的数量和去向,而密信的落款,赫然是太子的私印。
慕承煜拿起密信,脸色凝重:看来我们卷入了一场更大的风暴。
我望着远处的星空,心中既有为父亲洗冤的决心,又有对前路的担忧。
太子位高权重,我们真的能扳倒他吗
不管有多难,我都要为父亲讨回公道。我握紧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慕公子,你怕吗
他转头看向我,眼中闪过坚定:怕若连真相都不敢追寻,何谈匡扶正义清禾,我陪你走下去。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废墟上,我们带着证据踏上归途。
这一次,我们面对的将是更强大的敌人,但我知道,只要我们联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太子也好,其他幕后黑手也罢,我定要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14
卯时三刻,马车刚转过十里坡,七盏孔明灯突然从竹林升起。
慕承煜猛地勒住缰绳,我透过车帘缝隙,看见二十余骑黑衣人从两侧山道冲下,马蹄溅起的碎石打在车辕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是太子的影卫。他将我按在车厢底部,腰间软剑已出鞘,他们擅长围猎,会先断后路。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弓弦嗡鸣,三枚铁蒺藜钉入车轮,马车猛地倾斜,我顺势滚到车厢角落,摸到了暗藏的机关暗格。
接着!我将父亲的天狼弩抛给慕承煜,自己则抓起袖中剩下的银针。
这支弩箭曾随父亲征战北疆,机括里还刻着忠勇二字,此刻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慕承煜接过弩的瞬间,瞳孔忽然收缩:清禾,看他们的马蹄!我定睛望去,为首之人的坐骑竟钉着六棱马蹄铁——这种形制的马蹄印,我在沈府暗桩的密报上见过,是太子豢养的死士标记。
留活口!我话音未落,弩箭已穿透最前方杀手的肩胛骨。
那人闷哼一声栽下马,却在落地瞬间咬破舌尖,黑血溅在青石板上,竟冒出缕缕青烟。
他们被下了毒咒。慕承煜剑挑飞第二人的弯刀,忽然拽着我滚进道旁的沟渠。
头顶传来巨石滚落的轰鸣,我抬头看见山上有人正在推下滚木——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截杀,而是要将我们彻底碾成肉泥。
千钧一发之际,我摸到沟渠石壁上的凹痕——又是父亲的北斗标记。
用力按下凸起的石块,竟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洞。
慕承煜护着我钻进洞里,身后的滚木砸在洞口,激起漫天尘土。
15
午时初,我们混在送菜的队伍里潜入皇宫。
慕承煜的官服沾满尘土,却在踏入金銮殿时忽然挺直脊背,腰间的麒麟玉佩在阳光下露出完整的龙纹——这是他第一次以皇亲身份公开亮相,满朝文武皆倒抽冷气。
臣慕承煜,启禀陛下,河防营贪腐案另有隐情。他的声音响彻大殿,我捧着木匣跟在身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匣中的账册和密信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掌心沁出冷汗。
太子坐在御座下首,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玉扳指:慕大人巡边归来,不先去洗尘,却带着个罪臣之女闯宫,莫不是要效仿当年的苏老贼,图谋不轨他的语气轻慢,却让罪臣之女四字如利剑般刺向我。
我正要开口,慕承煜忽然上前半步:太子殿下可知,周明远临死前供出了什么他掀开匣盖,露出染血的账册,当年沈大人私吞的河工银,都用来购置了北戎的‘破甲弩’,而这些兵器的去向……
够了!太子猛地拍案而起,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空口无凭,仅凭一本不知来历的账册,就想构陷本太子他忽然看向陛下,语气里带着委屈,父皇明鉴,儿臣近日总觉有人想陷害儿臣,昨夜竟有人潜入东宫,偷走了儿臣的私印……
我浑身剧震,忽然想起在暗洞中与杀手搏斗时,曾有个黑影闪过。
难道那时,我们的证据已被调换
慕承煜却依旧镇定,从袖中取出另一本账册:陛下,这是臣从河防营旧址寻到的原始记录,上面的兵器数目与户部存档相差甚远。至于密信……他顿了顿,看向我,清禾,把东西呈给陛下。
我伸手去拿木匣中的密信,指尖触到信纸的瞬间却如遭雷击——这根本不是我们在破庙找到的那封!纸张的纹路、墨迹的浓淡,都与记忆中不同。
启禀陛下,苏清禾手中的密信乃是伪造!太子的谋士突然出列,臣昨日在城南黑市,亲眼看见有人兜售太子殿下的仿冒印信!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我攥着假密信看向慕承煜,却发现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那是我们约定好的将计就计暗号。
16
未时正,阳光斜斜切过殿内的盘龙柱。
慕承煜忽然转身面对群臣,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冷:既然有人质疑密信真伪,不如请钦天监掌印大人,验一验这纸上的月光墨
此言一出,太子的脸色瞬间惨白。
我忽然想起昨夜在暗洞,他曾将密信在烛火上烘烤——原来那不是取暖,而是在验证墨色!
钦天监大人接过密信,对着阳光细看,忽然跪地叩首:陛下,此墨乃北戎独有之‘星夜砂’,需以月光晾晒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制成,中原绝无流传。他抬头看向太子,而据臣所知,唯有去年随使团入北戎的人,才有可能带回此物……
太子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铜鹤炉。
檀香混着他身上的冷汗味弥漫开来,他忽然指着我尖叫:是她!是苏清禾偷换了密信!她父亲本就是通敌贼子,她肯定继承了贼性……
太子殿下慎言。慕承煜忽然从领口扯出一条银链,上面挂着的正是父亲的双鱼佩,苏大人殉国前,已将河防营的真实账册呈给陛下。臣此次巡边,不过是验证旧案而已。
我震惊地看向他,终于明白为何他坚持要我先呈假密信——原来真证据早已在陛下手中!
陛下缓缓起身,目光如刀般扫过太子:你可知,朕为何派慕承煜去巡边他抬手示意,殿后忽然走出一个浑身绷带的人——正是本该死去的周明远!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周明远的声音沙哑如破风箱,您当年让我在苏大人的酒里下迷药,又亲手将御赐玉扳指塞进他书房的事,还要再复述一遍吗
太子瘫坐在地,眼中满是惊恐。我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父亲血书中的最后一句话:天道好还,非不报也,时未到耳。如今,时辰终于到了。
陛下,臣还有一物要呈。慕承煜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是半片枯黄的竹叶,这是苏大人密语术中的‘报凶’信号,早在五年前,他就察觉了太子的阴谋。
殿外忽然响起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我看着太子被侍卫拖出大殿,听着他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在雨声中,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父亲的冤屈终于得雪,但那些逝去的生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慕承煜走到我身边,轻声道:清禾,一切都结束了。
我抬头看向殿外的雨幕,忽然露出微笑:不,慕公子。真正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17
巳时三刻,苏府门前的御赐金匾被红绸缓缓揭开。
忠烈之家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母亲扶着父亲的灵位泣不成声,我望着匾上的字,忽然想起前世被活埋时,眼前闪过的最后一丝光,竟与此刻金匾的反光如此相似。
苏小姐,这是陛下赏赐的镇国麒麟佩。内廷总管将玉匣递到我手中,匣中玉佩的纹路与慕承煜腰间的半幅龙纹严丝合缝,慕小王爷说,待您及笄之日,自会来取另半块。
母亲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我指尖抚过玉佩边缘的承字刻痕,想起昨夜慕承煜在宫门前说的话:其实五年前,我曾随父帅去过河防营,见过苏大人训兵,他教士兵唱的《破阵曲》,我至今还记得调子。
申时初,我抱着父亲的兵书登上望京楼。
夕阳将远处的城墙染成琥珀色,慕承煜的身影从回廊转角处浮现,手中捧着的正是我落在他马车里的绣绷——上面的并蒂莲才绣了半朵,丝线却已被泪水浸透。
原来你会女红。他指尖掠过绣线,忽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西市的糖蒸酥酪,你上次说好吃。
酥酪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扑面而来,我忽然想起前世新婚夜闻到的同一款香,却在此刻觉得无比安心。
父亲的兵书从膝头滑落,露出夹在其中的泛黄信笺——那是慕承煜父亲当年写给父亲的拜帖,愿与兄共守山河的字迹力透纸背。
18
戌时正,宫宴上的胡旋舞姬旋转如蝶。
我隔着珠帘,看见北戎使团的大王子捏着酒杯,指尖在杯沿划出诡异的弧度——那是父亲兵书记载的北斗七煞手势,与当年沈府杀手的暗号如出一辙。
清禾,这是北戎王给你的信。慕承煜忽然出现在身后,手中金箔信封上的狼头印泥尚未干透,他们点名要你参与明日的马球宴。
信笺上的字迹弯如刀戈,苏将军故交之女的称呼让我浑身发冷。
最后一行小字在烛火下泛着荧光,竟是用父亲独有的密语符号写成:孤堡遗骨,望卿一顾。
孤堡……慕承煜皱眉思索,忽然握住我手腕,是当年河防营的前哨堡!父亲曾说,那里埋着与北戎议和的关键信物。他眼中闪过警觉,但七日前传来消息,那座堡垒突然被流沙掩埋,所有线索都已断绝。
我捏紧信笺,想起父亲血书中提到的北戎左贤王——那个与沈大人密信往来的人,曾在父亲战死前一日派使者求和。
难道这封信,是左贤王的后人所写
19
子时三刻,我将两块麒麟佩拼在一起。
月光透过窗棂,在玉佩接缝处映出一道细缝——里面竟藏着半枚虎符!
这是当年先帝赐给苏家的‘镇北符’。慕承煜不知何时翻墙而入,肩上还沾着夜露,父亲临终前说,若遇到姓苏的持佩者,便将后半句暗号相告:‘朔风卷甲,共赴孤烟’。
我念出暗号的瞬间,虎符表面浮现出细密的地图纹路。
慕承煜取出火折子照亮,我们同时看清了地图上的红点——正是北戎使团下榻的鸿胪寺!
他们想利用马球宴制造混乱。慕承煜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暗线,从鸿胪寺到前哨堡的直线距离,恰好是狼牙弩的射程。他忽然握住我的手,眼中闪过坚定,清禾,明日我随你去马球宴,我们一起揭开左贤王的秘密。
寅时初,我对着铜镜插上父亲送的点翠簪。
镜中女子的眼神不再如前世般怯懦,眉间英气与记忆中的父亲重叠。
碧桃捧着嫁衣进来时,我忽然摇头:今日穿戎装。
20
朝阳跃出地平线时,我骑着父亲的踏雪乌骓来到校场。
慕承煜穿着玄色劲装,腰间别着我送的天狼弩,看见我时忽然笑了:苏姑娘这身打扮,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你时,你拿着银针抵住沈砚之咽喉的模样。
马球场上的鼓声震天响,北戎大王子策马而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苏小姐果然胆识过人,竟敢单刀赴会。
我握紧缰绳,看他手中马球棍上的狼头雕纹:大王子深夜传信,难道只是为了夸我胆识
他忽然勒马停在我面前,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左贤王临终前说,若苏家后人持麒麟佩来,便将此物交予她。他从怀里掏出个羊皮卷,前哨堡的入口机关,全在这上面。至于遗骨……他转头看向慕承煜,是慕老将军与苏将军的合葬之处。
我浑身剧震,手中的马球杆险些落地。慕承煜的父亲竟也葬在那里难道当年两位将军的死,另有隐情
马球被抛向空中的瞬间,北戎使团突然齐齐抽出藏在球杆中的弯刀。
慕承煜的天狼弩已对准大王子,我却在这时展开羊皮卷——上面的第一行字,让我瞳孔骤缩:沈氏余党,藏身鸿胪寺地宫。
战鼓声、马蹄声、兵器交击声混杂在一起,我望着远处的鸿胪寺,忽然明白北戎使团的真正目的——他们不是来议和的,而是来给沈氏余党陪葬的。
而我和慕承煜,早已被卷入这场更大的阴谋之中。
慕承煜,去鸿胪寺!我扬鞭策马,沈氏的账,该彻底清算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还是跟着我调转马头。
马蹄扬起的尘土中,我握紧手中的羊皮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前方有多少陷阱,我都要查清真相,让父亲和慕老将军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21
丑时三刻,鸿胪寺后园的枯井传来阵阵腐气。
慕承煜用袖中火折子照亮石壁,我踩着他的肩膀摸到井壁上的兽首浮雕——当第七只朱雀眼睛转动时,井底忽然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
小心,石阶上有尸蜡。他的靴底蹭过台阶边缘,青黑色的蜡状物瞬间冒出青烟,是西域巫毒,沾到皮肉便会溃烂。
我解下腰间丝绦抛向洞顶,借力荡到第二十阶时,听见头顶传来箭矢破空声。
慕承煜旋身挥剑,将三支淬毒弩箭斩落,却在剑光映出石壁时,突然顿住——墙上刻着的不是佛经,而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名册,最顶端赫然写着傀儡军第一营。
沈大人当年竟在北戎豢养私兵。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震惊,这些人打着商队旗号入中原,实则是他的死士。
我们继续向下,空气中渐渐弥漫着铁锈味。
当火把照亮地宫中央时,我猛地攥紧慕承煜的手腕——圆形祭坛上摆着七具青铜棺椁,每具棺盖上都刻着不同的星象图,正中央的棺椁上,端端正正放着半块刻着受命于天的玉玺残片。
22
寅时初,慕承煜的剑尖刚触及玉玺残片,祭坛突然震动。
我眼尖地看见棺椁缝隙渗出黑油,立刻拽着他退到石柱后——下一秒,七具棺盖同时弹开,里面跳出的不是尸体,而是浑身覆盖着铁甲的傀儡人!
是北戎的‘铁尸兵’!他挥剑砍向最近的傀儡,却见火星四溅,他们的关节处有轴轮,得砍断肌腱!
我摸出袖中仅剩的银针,瞄准傀儡脖颈后的铜环——那是父亲兵书记载的机关死穴。
银针入肉的瞬间,傀儡的动作果然迟缓半分,慕承煜趁机挥剑斩断其肩颈连接处的牛筋,铁甲轰然倒地。
清禾,看祭坛!他忽然大喊。
我转头望去,只见玉玺残片正在缓缓下沉,祭坛地面浮现出北斗七星的纹路。
当最后一具傀儡倒下时,第七颗星突然亮起,露出地面下的暗格。
暗格里躺着一本皮质手札,封面用北戎文写着复国计划。
我翻开第一页,入目便是沈大人的朱笔批注:待傀儡军入城,便奉北戎王子为新君,改国号‘大晟’。
慕承煜的脸色瞬间铁青:原来他不仅通敌,还想改朝换代!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清禾,玉玺残片上的纹路……
与麒麟佩、虎符组成完整地图。我接过话头,指尖抚过手札最后一页的龙形图腾,龙隐之地,应该就是藏着传国玉玺完整形态的地方。
23
卯时正,地宫顶部忽然传来石板碎裂声。
北戎大王子带着十余名武士跃下,手中弯刀在火光中划出优美的弧度:苏小姐,慕小王爷,别来无恙啊。
你早就知道地宫的秘密。慕承煜将我护在身后,剑尖直指大王子咽喉,从你给清禾写信开始,就在算计我们。
大王子轻笑一声,挥手示意武士包围我们:左贤王临终前叮嘱,务必将玉玺残片带回北戎。至于你们……他眼神一冷,若肯归顺,我可保你们富贵;若不肯……
话音未落,地宫深处忽然传来隆隆声响。
我低头看见祭坛地面出现裂缝,黑油正顺着缝隙蔓延:是流沙!沈大人在地宫设了自毁机关!
慕承煜忽然拽着我冲向暗格后的密道:跟着北斗星走!他手中火把照亮石壁上的箭头,每走七步便有一块凸起的砖石——这是父亲当年设计的生门路线。
身后传来大王子的咒骂声,以及武士被流沙吞噬的惨叫。
当我们终于看见出口的微光时,慕承煜忽然踉跄着跪下——他的小腿不知何时被傀儡的毒刃划伤,此刻已肿得发紫。
别管我,先走!他推开我,试图用剑支撑起身,却再次跌倒。我咬咬牙,解下腰间的金丝软甲缠在他腿上:我说过,要一起走出去。
24
卯时三刻,我们跌出地宫的瞬间,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
鸿胪寺后园的地面塌陷出巨大的坑洞,尘埃漫天飞舞,我看着怀中昏迷的慕承煜,又看看手中的玉玺残片,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晨钟——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北戎使团的马车从身边疾驰而过,大王子掀开帘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苏小姐,龙隐之地的秘密,终究会揭晓。我们后会有期。
我攥紧残片,看着他的车队消失在晨雾中。
怀中的慕承煜忽然动了动,轻声唤我的名字。
我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对前路的担忧。
玉玺残片、麒麟佩、虎符,还有那神秘的龙隐之地,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沈氏余党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北戎大王子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但此刻,我只知道一件事:无论前方还有多少艰险,我都会与慕承煜一起面对。
因为我们不仅是复仇的同伴,更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阳光洒在慕承煜的脸上,我轻轻拂去他额前的尘土。
不管未来如何,我们的故事,都还远远没有结束。
25
癸未日,慕承煜斜倚在圈椅上,腿上的绷带已换成月白色。
我将麒麟佩、虎符与玉玺残片按北斗方位摆放在星图桌上,当三块信物的纹路重合时,桌底忽然弹出个紫檀木匣,里面躺着父亲的兵书残页——最后一页画着的,正是西北荒漠中的龙首山。
这是当年汉武帝藏传国玉玺的‘潜龙阵’。他指着星图上的斗柄方向,要破阵,需在秋分当日,以北斗七星的方位为引。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指尖划过我掌心的茧——那是常年练弩留下的痕迹,清禾,你父亲是否教过你《璇玑步》
我点头,想起幼年时在演武场,父亲踩着鼓点教我走方位的情景:左三右四,步踏天玑,剑指摇光……话音未落,星图桌上的北斗灯突然依次亮起,第七盏灯的光线投射在墙上,竟勾勒出龙隐谷的具体方位。
26
秋分次日,我们扮作商队踏上西行之路。
慕承煜的软甲下藏着我改良过的连发弩,我的袖中则缝着十二枚淬了麻药的银针。
路过玉门关时,我看见城墙上新贴的通缉令——北戎大王子的画像旁,赫然是我们二人的速写。
是吏部侍郎的手笔。慕承煜撕通缉令时,指腹蹭过墨字,那老匹夫曾收过沈大人的玉璧,生怕我们查出更多旧账。
申时初,沙暴来得毫无征兆。
黄色的天幕压下来时,我紧紧抓住骆驼缰绳,却被慕承煜一把拽进防风斗篷。
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混着沙粒打在斗篷上的噼啪声,让我想起地宫坍塌时他护着我冲出的模样。
跟着我的脚印走!他的声音穿透风沙,靴底在沙地上踩出北斗形状的印记。我数着步数,忽然看见沙丘后闪过黑影——是沈氏余党的天狼旗!
弩箭破空的瞬间,慕承煜旋身将我扑倒在沙坑中。
我摸出银针射向最近的杀手咽喉,却在看见对方腰牌时浑身发冷——那上面刻着的,竟是太子府的飞鹰纹。
他们想灭口!慕承煜的剑砍断杀手的弯刀,忽然指着远处的绿洲,快走,那里可能有埋伏!
27
酉时末,龙首山的阴影笼罩下来。
我望着眼前陡峭的山壁,忽然想起父亲兵书中的句子:龙隐于渊,见首不见尾。
慕承煜将三块信物按顺序嵌入山壁的凹痕,却见山壁纹丝不动。
不对,顺序错了。我盯着山壁上的天然纹路,忽然想起地宫祭坛的北斗方位,应该按‘天枢、天璇、天玑’的顺序来!
当玉玺残片嵌入第三道凹痕时,山壁传来沉闷的轰鸣。
慕承煜忽然拽着我后退三步,只见一块巨石缓缓升起,露出石门上的八卦图——每一格卦象中,都嵌着一枚青铜兽首。
是九宫格机关。他指着卦象中的乾位,父亲曾说,传国玉玺藏于‘乾位生门’。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乾位的龙首。
石门应声而开的瞬间,慕承煜忽然将我护在身后——门内传来的,不是想象中的珠光宝气,而是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摩擦声。
小心,里面有……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
我转头望去,只见北戎大王子带着一队轻骑从沙丘后冲出,手中高举的狼头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苏小姐,别来无恙。他勒马停在三丈外,眼神扫过我们手中的信物,龙隐之地的秘密,就让我们一起揭开如何
慕承煜的弩已对准他心口,我却在这时看见他身后的士兵——每个人的左臂上,都缠着与父亲相同的忠勇臂章。
大王子为何对我朝机密如此清楚我握紧信物,注意到他耳后新添的刀疤,左贤王当年与我父亲到底有何约定
他忽然笑了,翻身下马走近:苏将军与左贤王曾立誓,绝不助纣为虐。沈大人想扶我为傀儡皇帝,却不知我父亲早与苏将军达成共识——他顿了顿,眼神坚定,我们要的,是真正的太平盛世,而非沾满鲜血的王座。
慕承煜与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就在这时,石门内的骨头摩擦声突然变大,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扑向大王子!
慕承煜的弩箭率先射出,我则挥剑砍向黑影的脖颈。
当火把照亮那黑影的面容时,我浑身血液凝固——那是张早已腐烂的脸,却穿着与沈大人同款的织金锦袍!
是……是沈大人!慕承煜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王子脸色凝重:这是北戎禁术‘尸解仙’,能让人以半尸之身存活。看来沈大人当年并未真正死去,而是躲在这里守护秘密。
沈大人的喉咙发出咯咯声响,伸出枯槁的手抓向我们手中的信物。
我强忍恐惧,挥剑斩断他的手腕,却见他袖口掉下一张纸——上面是用鲜血写的悔字。
慕承煜捡起纸张,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看来他到死都在挣扎。
石门内的通道终于完全敞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我握紧慕承煜的手,与大王子一起踏入通道。
不管里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们都必须面对,因为这可能是揭开所有秘密的最后一步。
通道尽头的石门上,刻着八个大字:天命所归,唯德是辅。
我知道,我们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28
亥时初,溶洞顶部的钟乳石折射着火把光芒,在地面映出粼粼波光。
慕承煜的剑尖挑起垂落的蛛网,我踩着他铺的干草前行,忽然看见洞壁上刻着的战马浮雕——正是父亲的踏雪乌骓与慕老将军的赤兔马。
清禾,看这里!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快步跟上,只见溶洞中央的石台上,传国玉玺完整地嵌在九龙浮雕之中,玉玺上方悬浮着两卷羊皮书,左侧书册边缘染着暗红血迹。
当我伸手触碰羊皮书时,沈大人的尸身突然发出尖啸。
他的枯骨攀着石壁爬来,慕承煜挥剑阻拦,却见尸身溃烂处流出的黑血滴在地上,竟迅速蔓延成毒雾。
先解毒!北戎大王子抛出腰间香囊,里面的白色粉末洒在毒雾上,腾起阵阵青烟,这是北戎冰蚕粉,可克制尸毒。
我趁机展开父亲的手书,字迹力透纸背:沈贼与北戎三王子合谋,欲以傀儡军颠覆王朝。吾与左贤王识破阴谋,遂将计就计,藏玉玺于龙隐谷,以待有德者……落款处的血印旁,画着我幼年时送父亲的玉佩图案。
慕承煜的手书则写着:若吾儿见此,望与苏家女携手,护这山河无恙。切记:玉玺非权力之象征,乃民心之所向。
29
子时正,尸毒已蔓延至石台边缘。
我握紧慕承煜的手,将三块信物嵌入玉玺凹槽——当最后一道缝隙填满时,溶洞顶部忽然裂开,月光与星光同时坠入,在玉玺表面映出流动的云纹。
天命所归,唯德是辅。北戎大王子轻声念出石壁上的字,忽然单膝跪地,左贤王临终前叮嘱,若见玉玺显灵,便放弃征伐,永结盟好。
慕承煜将天狼弩对准逼近的尸身,却见我伸手按住他手腕:让我来。
我取出父亲的双鱼佩,放在玉玺上方——玉佩突然发出温润的光,沈大人的尸身竟在光芒中渐渐化为尘埃,临终前的喉间,似乎溢出一声叹息。
玉玺的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凝成天下大同四个金色大字。
我望着这四个字,忽然想起前世惨死时的不甘,以及这一世历经的种种磨难——原来父亲和慕老将军用生命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皇权,而是天下百姓的太平。
30
卯时三刻,我们带着玉玺回到京城。
金銮殿上,陛下望着玉玺上的天下大同,良久未语。
最终,他下旨重修河防营,并命慕承煜与我共同镇守北疆。
冬至那日,我站在河防营的瞭望塔上,看慕承煜骑着踏雪乌骓巡视营地。
他的披风在风中扬起,露出内衬上我新绣的并蒂莲——那是我们成婚前一日,我熬夜赶制的。
苏将军,慕将军,北戎使团求见。士兵的通报打断了我的思绪。北戎大王子走进帐中,身后跟着的竟是当年林月如的母亲——此刻她已恢复自由身,脸上的贱籍墨印也被洗净。
左贤王的议和书已拟好。大王子将羊皮卷递给我,目光落在我腰间的麒麟佩上,从此北戎与中原互通有无,永不再战。
我翻开卷首,看见苏清禾与慕承煜的名字并列在监盟者一栏。
远处传来士兵们的《破阵曲》歌声,我望向慕承煜的背影,忽然明白父亲血书中天道好还的真正含义——不是以血还血的复仇,而是让正义以更温和的方式降临,让活着的人能真正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
31
暮雪初落时,我和慕承煜登上当年的望京楼。
他指着远处的炊烟,轻声道:等开春,我们就在河边种上桃树,你说,父亲们若泉下有知,会喜欢这样的风景吗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看雪花落在他发间,像撒了把碎钻。
远处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这一次,不再是报时的声音,而是和平的讯号。
前世的我,死于最寒冷的冬夜;今生的我,却在同样的季节,迎来了最温暖的光。
那些曾经的仇恨与痛苦,终将被岁月的雪覆盖,而我和慕承煜,会带着父亲们的遗志,继续走在这充满希望的山河之间。
雪越下越大,慕承煜伸手替我拂去肩上的雪花。
我们相视而笑,无需多言,便已懂得彼此心中所想——这一世,我们定会让这天下,真正成为百姓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