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浓稠的牛乳般弥漫在青石村上空,丝丝缕缕缠绕在高低错落的茅草屋檐上,远处黛青色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我蹲在溪边专注打磨石斧,砂岩与刃口摩擦发出沙沙声响,细碎火星溅落在潮湿的地面转瞬即逝。粗糙的石面磨得指尖发红,可一想到阿爹日益沉重的咳嗽声,想到阿妹眼巴巴望着邻村姑娘花裙时黯淡下去的眼神,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记忆突然翻涌,去年寒冬,阿妹缩在破棉被里,小手冻得通红还在给阿爹缝补衣裳。她说:“哥,等我长大了,要给阿爹买好多好多药,让他再也不咳嗽。”
那时她眼中闪烁的星光,此刻却成了剜心的利刃。
阿娘的呼唤声穿透薄雾传来,我抬头望去,她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站在晾晒草药的竹匾旁,阳光斜斜地洒在她鬓角的白发上,那白发又比去年多了许多。“把后山的紫心兰采回来,晌午给你阿爹炖药。”
她的声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质朴,尾音被山风卷得有些发颤。我应了一声,把石斧别进腰间,转身朝后山走去。山路上铺满枯黄的落叶,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边的野蔷薇伸出带刺的藤蔓,勾住我的裤脚,留下几道细细的血痕,仿佛是山林在挽留我,却不知前方等着我的,是怎样的地狱。
后山的空气格外清新,弥漫着泥土与草药混合的气息。我轻车熟路地穿过灌木丛,小心翼翼避开脚下的青苔,生怕一个不小心滑倒摔下山崖。紫心兰生长在断崖边的石缝里,那是一种极为珍贵的药材,对治疗阿爹的肺病有奇效。我趴在崖边,抓住凸起的岩石,一点一点向下挪动,每一次指尖的发力都伴随着岩石棱角带来的刺痛。终于看到了那株紫心兰,淡紫色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我招手。
就在我准备采摘紫心兰时,山下突然传来刺耳的铜锣声。那声音急促而慌乱,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生生撕裂了清晨的宁静。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的藤蔓差点松开。这是村里的警报,可去年山贼来袭时的锣声也没有这般急切。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顾不上采摘紫心兰,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崖,朝着村子狂奔而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胸腔里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穿过最后一片槐树林,眼前的景象让我呆立当场。青石村笼罩在滚滚浓烟之中,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人间炼狱。村口那棵见证了几代人成长的老槐树被拦腰斩断,树干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裂痕,树皮翻卷着露出惨白的木质,像是老人破碎的肌肤。几个身着黑袍的人正在肆意烧杀抢掠,他们黑袍上绣着的暗红骷髅头在火光映照下,像是要滴出血来。我认得这个标志,阿爹曾在油灯下给我讲过,那是专门抓捕灵根少年的幻盟,他们会把活人炼制成没有感情的傀儡,用来镇守阴森的地牢。
“阿娘!阿妹!”
我心中一紧,不顾一切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路上到处都是村民的尸体,有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二柱,他手里还紧紧攥着放牛的鞭子;有和蔼可亲的王爷爷,他佝偻的身躯倒在自家门槛前;还有每天清晨给我送热乎馒头的李婶,她怀中还护着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孙子。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愤怒在胸腔中翻涌,我握紧腰间的石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当我跑到自家院子时,看到一个黑袍人正举着寒光闪闪的弯刀逼近门槛。屋内传来阿妹带着哭腔的尖叫:“娘!我怕!”
那声音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直直刺进我的心脏。“住手!”
我声嘶力竭地大喊,抄起院里腌咸菜的陶罐就砸了过去。陶罐在黑袍人脚边炸开,溅起的陶片划破了他的脸颊。
黑袍人转头看向我,脸上露出森白的牙齿:“小杂种,活得不耐烦了?”
他挥舞着弯刀向我劈来,刀锋带起的劲风刮得我脸颊生疼,几乎要割开皮肤。我侧身躲开,石斧狠狠砍在他手腕上。“咔嚓”
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混着他的惨叫,弯刀
“当啷”
落地。我趁机抬腿踹向他胸口,看着他倒飞出去撞在土墙上,溅起一片尘土。可还没等我松口气,他竟又挣扎着爬起来,从腰间摸出一把淬毒的暗器。
“小风!带阿妹走!”
阿娘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我冲进屋子,看到阿娘倚在灶台边,胸口插着半截断剑,鲜血浸透了粗布衣裳,在灶膛微弱的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黑红。阿妹缩在墙角,浑身发抖,怀里紧紧抱着阿娘织到一半的虎头鞋
——
那是准备等阿妹生辰时送她的礼物,针脚细密,还绣着阿妹最喜欢的小兔子。
“娘!”
我扑过去扶住阿娘,泪水不受控地往下掉。阿娘气若游丝,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指尖冰凉:“别……
哭……
去后山的……”
话没说完,她的手就垂了下去,瞳孔里倒映着房梁上晃动的蛛网。我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悲痛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化作熊熊烈火在体内燃烧,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剧痛。
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又有三个黑袍人围了过来。其中一人甩了甩刀刃上的血,狞笑道:“没想到这小村子还藏着硬骨头,正好抓回去给长老炼药!”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同伴突然指着我惊呼:“快看他的眼睛!”
我感觉有团火在胸腔里燃烧,那些被他们杀死的村民,倒在血泊里的阿娘,还有躲在身后瑟瑟发抖的阿妹……
怒火冲上头顶,眼前突然泛起一层血色光晕。当第一个黑袍人挥剑刺来时,我本能地抬手格挡,却见一道幽蓝光芒从掌心迸发,那剑竟在距离我咽喉三寸处寸寸崩裂。
“灵……
灵幻双系?”
领头的黑袍人脸色骤变,“抓活的!”
三人呈三角阵型将我围住,其中一人甩出锁链缠住我的脚踝,另一人趁机刺出淬毒的匕首。千钧一发之际,我周身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灵力波动,锁链寸寸崩断,那股力量裹挟着我腾空而起。匕首擦着衣角划过,在地面犁出半尺深的沟壑,泥土翻飞间,还带出几块尖锐的碎石。
落地时,石斧已经狠狠砸在其中一人头上。剩下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动攻击。我听见阿妹的尖叫,看见她被另一个黑袍人拎起,像拎一只待宰的小鸡。暴怒让我眼前一片血红,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突然交融。左手凝聚出寒冰,寒气瞬间在空气中凝成霜花;右手燃起幽蓝火焰,火苗吞吐间发出诡异的轻响。冰火相撞间,爆发出的冲击波将两人掀飞出去,撞碎了半面土墙,砖石飞溅,尘土弥漫。
血腥味混着硝烟弥漫在院子里,我踉跄着扶住门框,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阿妹怯生生地拉住我的衣角:“哥,阿爹……”
我这才想起阿爹,转身冲进浓烟。穿过几条巷子,在村口的老井旁,我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阿爹。他手里还握着那把砍柴的斧头,身上插着三支箭矢,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村子的方向,那里还燃烧着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家园。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永远也发不出声音了。
“阿爹!”
我跪在阿爹身边,泪水滴落在他已经冰冷的脸上。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幻盟的人要离开了。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我发誓,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夜幕降临时,青石村已是一片死寂。我将阿爹阿娘合葬在村后的山坡上,阿妹抱着虎头鞋站在一旁,小脸冻得通红,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突然,阿妹指着坟前的草地惊呼:“哥,光!”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月光下,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光芒像是有生命般缠绕在我指尖,当我拾起石头的瞬间,一股暖流顺着掌心传遍全身。脑海中浮现出晦涩难懂的文字和奇异的修炼图,画面里,一个银发老者在云雾中挥袖,脚下踩着日月星辰,口中念着:“灵幻双生,逆天成神……”
“阿妹,我们走。”
我将石头贴身藏好,背起阿妹。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几片带着血渍的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儿。我不知道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那个只会砍柴采药的少年。灵幻双系天赋觉醒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幻盟,这笔血债,我迟早要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