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韶华·白首 > 第 1 章

如今天下四分,西宁,北辽,南越,大周,四国各据一方。
南越丛林茂密,乃烟瘴之地,常年湿热,有蛇虫鼠蚁,虽人丁稀薄,却有天然屏障,只每年夏季瘴气稍弱时可与外族相通,是以南越虽然实力最弱,但无人能犯;西宁地广人稀,有绵延不断的草场,以游牧部落居多,饲养了数以万计的马匹、牛羊,盛产皮毛、肉干,部落之间经常互相争夺地盘,多少年来内乱不休;北辽严寒,高山矿脉极多,又因常年覆雪,粮食产量极少,且北辽人善于打造淬炼兵器,故北辽常以矿石铁器贸易口粮;大周北与北辽接壤,西接西宁,南近南越,位处中部平原,四季分明,土地肥沃,物资丰富,人口稠密,北境西境处常年不太平,三国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时常起各种摩擦冲突。
大周建国已逾百年,如今在位的是开国太祖的玄孙武安帝,虽比不得太祖当年揭竿而起、开疆扩土的雷霆手段,二十几年来也一直是勤政爱民、忠厚任恕的。
偶有天灾人祸,百姓们从不至于饿殍遍地,流离失所,也算得上一位明君了。
都城燕京在北部,高高的城墙已经矗立两三百年,经历了一朝又一代的帝王,青灰色的墙面被几百年的风雨打磨得发亮,在阳光下镀上一层金色。
燕京冬天长夏天短,一年约莫有四五个月是冬天,上好的西宁皮货总是供不应求的,内城的贵族们总是披着厚厚的大氅,整日里抱着小巧精致的手炉。
如今已经快到五月了,虽说月前就立了夏,皇城内的宫人们也齐齐换上了夏装,可这老天不开眼,已经连续好几个阴天了,阴沉沉的乌云堆得厚厚的,半丝阳光也透不进来。
时不时地飘几场小雨,带着水汽的西北风倒是刮得挺狠,直往骨头缝里钻,路上奔走的宫人无一不笼着袖子哆哆嗦嗦的。
大周历武安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八日,申时初,日铺,夕食。
东宫的膳房正热火朝天地张罗着晚膳,几个掌厨的大师傅热得一身汗,也不敢歇息片刻,不住地吩咐下头灶膛里添火的小太监看好火候。
其他还有抱柴的,添水的,切菜的,摆碗碟的,一群人忙得脚不沾地。
丁字灶头这会儿负责烧锅的太监,今年才十二岁,生的瘦瘦小小,却侍弄着有他一人高的两个大锅,外头送来的柴火,个个都有好几斤重,有的比他腰杆还粗,他一边看着火,一边还要砍柴。
他也喜滋滋的,旁人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这个活计本来不属于他分内,有些得了好处的人还偷摸笑话他傻,他也不放在心上。
当初这个来膳房烧锅的差事,还是他使了一年的月钱走后门来的。
他一进宫就去了浣衣所当差,管事的嫌他个子小手里没力气,送去了东宫里的浣衣所。
太子爷太子妃娘娘这些贵人的衣物自然是轮不到他碰,他只负责浆洗宫人们的衣物。
整个东宫里几百上千个伺候的宫女太监,一旬换洗一次,外衣里衣中衣袜子,一个人就有好几件,那些日子里,他的手指头几乎日日夜夜泡在冷水里头,有好几次手指都冻得僵直,半晌都一动不能动。
有一次,他亲眼见着一个宫女抡起棒槌洗衣服时,冻僵的手指头粘在硬邦邦泛着白霜的木棍上,与棍子一齐飞了出去,那鲜红的断口都不曾流多少血。
他当时怕极了,本就因为没力气遭人嫌弃,如果哪天自己的手指头也这样冻掉了,岂不是要被赶出宫去?届时怕是只有一条路可走。
去年年中,正轮上膳房烧锅的缺人,他咬咬牙,掏出近二两银子,塞给了上头管事的,求他手松一松放他出去,管事的收了孝敬,也不曾过多为难,摆摆手他便进了膳房。
他是六岁那年净身的,是被人贩子拐来的还是被家里卖掉的,也记不清楚了,只模模糊糊记得姓叶,也可能是姓聂,也可能是姓谢,大概是这么个音吧,总之这会大家都叫他小叶子。
跟他一批净身的一共十一二个,最后活下来的,一共就五个,其中有一个是个天阉,当时那个刀儿匠只扒开他的裤子看了几眼,便道不用去势了,这小子天生是个太监。
说来可笑,小叶子头一次吃到一个完整的鸡蛋,是在他去势的那会,当时他只穿着上衣躺在一块木板上,四肢都被紧紧地缚住,随即口中被塞了一个剥好壳的柔软滑嫩的熟鸡蛋,他有些愣住了,一旁的人提醒他别把鸡蛋吞了,先含着,他便乖乖照做。
后面几天的痛苦,使他连那个鸡蛋的滋味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个鸡蛋壳没有剥干净,他咬住鸡蛋时,小指甲盖大的蛋壳划破了他的舌头。
他当时无数次地期盼自己也是个天阉,好不再受这些苦。
当时浣衣所的管事说过,奴才都是贱皮贱肉,受过的苦没多久就能忘得一干二净,要经常紧紧皮子长长记性。
如今想来,有几分道理,他有时候细想起来,当初真有那么疼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就像他到底姓叶还是姓聂一样,都不重要了。
他抬眼看了看外头进来冷的哈手跺脚的小太监,又往灶膛里塞了两根柴火,只觉得这二两银子花的真值。
他们这些小太监们的衣服都是不透气的,这种料子,冬天就硬的像铁片一样,箍着人四肢生凉,不好动弹,夏天便是把人的皮肉都闷在里头,半点热气也渗不出来。
听说夏天在灶头上伺候的,大多数都生了大片大片的痱子。
小叶子暗暗想着,痱子总死不了人,也不会缺胳膊少腿吧。
正厅里有几排长长的桌子,上面摆着许多膳盒,当然档次有好有坏,宫里谁人受宠谁人不受宠,看这饭菜质量,便能略知一二。
末等的更衣选侍之流,按例只有两个菜,一荤一素,但若是受宠,也能再加上两个菜,再多却也是不能够了。
六七品的贵人才人呢,按例是两荤两素,可若是有些不受宠的,几个碗碟端过去,都不如隔壁院儿里更衣选侍的菜色来的称心。
膳房本就是一个油水极重的地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算。
这主子们要吃的新鲜肉食蔬菜以及补品得采买;做好的膳食要先自己尝过味道,才能给主子们送去;若是哪位主子想打打牙祭,或做个席面,得自己掏腰包吧,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因此膳房一直都是肥差,宫里九成九的人都对膳房众人客客气气的,否则,折腾人的法子多着呢。
大冬天用猪油炒个青菜,刚出锅的时候闻着香喷喷的,可在长桌上摆上一会,再等宫人提回院儿里,猪油早就凝成白花花的,看着直犯恶心,要吃只能重新热过,但各宫的炭都是有例数的,用完就没了,要么就不吃要么就忍着吃掉,吃凉菜凉油又容易腹泻的,有些身子弱的,被折腾上几次,再拖上几天不治,便一命呜呼了。
又或者夏天的时候,给些容易上火的菜,吃上两顿嘴巴一圈就生了火疮,一个不注意便要留疤,想求一些清淡的菜,膳房却说小主金枝玉叶,应该多吃滋补的,给的全是大鱼大肉。
如此作为,倒也指摘不出什么错处,被磋磨的人也是求告无门。
这些个手段,一向是膳房的传统,也是膳房敛财的手段之一。
有些机灵的,院里端进一次凉油凉菜,下次送回的空膳盒里便塞上了银两。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快步走进来,恭敬地对着坐在一边喝茶的李霍说道:“李爷爷,云水间的刘哥哥来提晚膳了,快到大门口了。
”李霍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瞥了一眼长桌上的膳盒,微微点点头,小太监立刻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约莫半刻钟,刘长贵带着两个小徒弟进了膳房大门,他眼睛尖,进门便看到了李霍坐在里侧的椅子上,立刻上前行了一礼喊道:“李爹爹夕安,小贵子许久不曾看到爹爹了,给爹爹请安了!”李霍慢悠悠地起身相迎,倒不是刘长贵有多大脸面,而是为了他身后的主子,云水间的贵嫔娘娘。
贵嫔娘娘母家姓陈,父亲前两年刚升了正三品的太常寺卿,还育有大郡主和四郡王。
东宫里头妃妾也不算少,几个没名没分,伺候过太子爷一夜的宫人不算,也还有十余个。
除去太子爷和太子妃娘娘,陈贵嫔娘娘也是东宫里头排得上号的主子了。
“刘老弟可要折煞哥哥了,可是陈主子吩咐了想做什么吃食?遣个伶俐小子来传话就罢了,外头天儿还阴着呢,老弟别受了寒。
”李霍虚扶了他一把,边说着边从案几上的盘子里抓了一把松子糖塞进刘长贵袖间,又吩咐小太监给刘长贵舀一碗热腾腾的羊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