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青丘尘梦录 > 第一章

那年春日杏花,我遇见了狐狸书生。
他伤了我的心,骗了我的情,
人走了,就留下一封告别信。
我才知道,他是一个玩弄感情的妖物。
我坐青灯古佛,学明焰真决,
再见他时,我烧了他半截尾巴。
他哭着求我原谅,
说要把剩下两条尾巴薅了给我做围脖。
01
我叫林晚照,是清溪镇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
若说有甚么不普通,大抵是我爹是前朝的秀才,家里藏书多些,我也因此多认得几个字,平日里除了帮衬家里糊纸鸢,便爱看些神仙鬼怪的闲书。
我总觉着,这世间不止我们眼前这点鸡毛蒜皮,那山林深处,河泽幽潭,定然藏着些不为人知的奇妙。
那年春日,杏花开得像天边堆雪。
我提着一篮刚糊好的福禄寿喜风筝,预备送到镇西的张员外家。
路过镇外那片废弃已久的闻莺苑,本是前朝某位失意官员的别业,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野草疯长。
忽闻苑内传来阵阵琴声,清越悠扬,似山涧清泉,又似林间松涛。
我一时好奇,便循声而去。
只见一株百年老杏下,坐着一位白衣书生,眉目疏朗,气质清雅,正对着一卷书简抚琴。
他身旁,竟有几只黄白相间的小狐狸,乖巧地伏着,侧耳倾听,仿佛也通晓音律似的。
我看得痴了,一时忘了回避。
那书生一曲弹罢,抬头见我,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姑娘可是迷路了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眼神却似含着一汪深潭,望进去便要沉溺。
我脸上一热,慌忙摇头:不……不是,我是听见琴声,一时忘情。
他指了指身旁的石凳:姑娘若不嫌弃,便坐下歇歇脚吧。这荒园寂静,难得有客。
我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便坐下了。
他自称姓胡,名云卿,是游学至此的书生,见此地清幽,便借住几日,温习课业。
我们聊诗词,聊书画,聊山川风物。
他谈吐风雅,见识广博,许多我只在书上见过的奇闻逸事,他竟能娓娓道来,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尤其是他讲起那些狐仙精怪的故事,更是引人入胜。
他说:《搜神记》有云,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与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
我听得津津有味,笑道:胡公子懂得真多,莫不是……你也是狐仙变的
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随即哈哈大笑:姑娘真会说笑。我若真是狐仙,定要将姑娘这般玲珑剔透的可人儿,第一个就摄了魂去,日夜相伴,才不寂寞。
他这话语轻佻,眼神却带着几分戏谑的真诚,我心头小鹿乱撞,脸上更是烧得厉害。
自那日起,我便日日借口送风筝、采草药,往那闻莺苑跑。
云卿也总在那儿,有时抚琴,有时作画,有时只是静静地看书。
他会教我认一些古字,会给我讲些书本上没有的奇谭。
他的画,也极是奇特。
画山水,则云雾缭绕,似有仙气;画花鸟,则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从纸上飞下来。
有一次,他为我画了一幅小像,画中的我,眉眼含笑,颊边竟添了两抹淡淡的桃花,煞是好看。
他说:晚照姑娘,你笑起来的时候,就像这春日里最明媚的桃花。
我捧着画,心都快要化了。
02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云卿的情意也一日浓过一日。
他会为我簪上杏花,会为我写下缠绵的诗句,会在月下与我并肩而坐,看星子一颗颗亮起。
他说,我是他见过最纯净的姑娘,像山巅的雪莲,不染尘埃。
我信了,傻傻地信了。
我甚至开始幻想,若他科举高中,我便……便求爹爹将我许配给他。
这念头一起,便如野草般疯长。
一日黄昏,他约我到闻莺苑深处的一汪清潭边。
潭水碧绿,四周藤萝低垂,幽静异常。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的玉佩,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九尾狐,递给我:晚照,此乃我祖传之物,名唤‘同心佩’。今日,我便将它赠予你,愿如此佩,你我同心,永不相负。
我接过玉佩,只觉入手温润,一股暖流沁入心脾。
我含羞带怯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欢喜。
他凝视着我,眼神炽热而深邃,缓缓低下头来。
我闭上眼,心跳如鼓。
他的唇带着一丝清冽的草木香气,轻轻落在了我的额头。
傻丫头。
他轻笑,揉了揉我的头发。
那晚,我一夜无眠,抱着那枚玉佩,翻来覆去地想。
我以为,这是山盟海誓的开始。
然而,好景不长。
几日后,我再去闻莺苑,却发现人去楼空。
石桌上,琴犹在,画卷散落,那株老杏树下,却再也不见那白衣翩翩的身影。
只有几片被风吹落的杏花,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我慌了,四处寻找,呼唤他的名字,却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我找到他曾坐过的石凳,上面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晚照亲启四个字。
我的手颤抖着打开信,里面的字迹依旧是他那般飘逸洒脱,内容却如淬毒的利刃,将我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晚照吾妻(姑且这么称呼你几日,倒也不亏):
承蒙垂爱,伴我数旬,游戏人间,颇为有趣。然,尘缘终有尽,你我本非同路。我乃青丘狐族,修行千年,偶感尘世情爱于道行有碍,特来历此一劫。所谓‘情劫’,不过是让你我这般凡俗女子动情、伤情、绝情罢了。你之泪,你之怨,皆是我修行路上的资粮。
那‘同心佩’,实乃‘锁情玉’,能锁住凡人一缕情丝,助我炼化。如今情丝已取,玉佩自会失去华光,姑娘留之无用,弃之亦可。
多谢姑娘款待,赠我一段‘真情’。他日若有缘,或许我还会化身张三李四,再来人间走一遭,届时,姑娘可莫要再这般轻易交付真心了。
胡云卿
绝笔。
信纸从我手中飘落,我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什么游学书生,什么祖传玉佩,什么永不相负……
全都是假的!
他是个骗子!
是个玩弄感情的妖物!
我低头看向胸前的玉佩,果然,那玉佩已不复先前的莹润,变得灰扑扑的,像一块普通的石头。
我伏在石桌上,放声大哭。
哭我的愚蠢,哭我的痴心错付。
那几只曾在他身旁听琴的小狐狸,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围在我脚边,呜呜地低叫,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我的腿,仿佛在安慰我。
我一把推开它们,哭喊道:滚开!你们和他都是一伙的!都是骗子!
小狐狸们受了惊,瑟缩着躲进了草丛。
我的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那之后,我大病一场,整日浑浑噩噩,茶饭不思。
爹娘急得团团转,请遍了镇上的郎中,都说我是心病。
病好之后,我像是变了个人。
不再爱笑,不再看那些神仙鬼怪的闲书,一心只帮衬家里糊纸鸢。
只是每到夜深人静,那封信上的字句,便会像毒蛇一般噬咬我的心。
我恨,我恨胡云卿,恨他虚情假意,恨他将我的真心践踏得一文不值!
03
镇上有座忘忧庵,庵里住着一位静心师太,据说颇有道行。
我病好后,便时常去庵里帮忙,听师太讲经。
我想借青灯古佛,来消解心中的怨念。
静心师太看出了我的心事,却从不多问。
只在我替她抄写经文时,淡淡地说:痴儿,爱恨嗔痴,皆是虚妄。放下,便得自在。
放下谈何容易!
那胡云卿的名字,已在我心上刻下了血淋淋的印记。
我夜夜梦见他,梦见他含笑的眼,梦见他温柔的吻,然后便是那封绝情的信,惊醒后,枕边一片濡湿。
一日,我在庵后打扫,发现一间偏僻的禅房,门上竟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我好奇问师太,师太却面色微变,告诫我切勿靠近。
越是如此,我越是好奇。
趁师太外出讲经,我偷偷撬开了那把铜锁。
禅房内光线昏暗,积满灰尘,正中供奉的却不是佛像,而是一尊怒目圆睁、手持法器的神像,神像前摆着一个破旧的蒲团,蒲团边上散落着几页残破的符纸。
我拿起一张符纸,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却隐约能辨认出锁妖、镇魂等字样。
我心中一动,莫非……这里曾镇压过什么妖物
恰在此时,一阵阴风吹过,禅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
我忽觉背后一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我壮着胆子,轻声问道:是谁
一个细弱如蚊蚋的声音响起:你……你能看见我
我循声望去,只见墙角阴影处,蜷缩着一个淡淡的虚影,依稀是个女子的模样。
她面色惨白,形容憔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怨。
你是……
我叫素练,曾是这庵中的女尼。
那虚影幽幽道,因一时糊涂,爱上了一个……一个画皮妖。他骗我情意,取我魂魄,害我死后怨气不散,被困于此地,日夜受苦。
画皮妖!又是妖物!
我心中对胡云卿的恨意再次翻涌。
那妖物呢
我咬牙问道。
他……他被师太的前任主持,用‘镇妖符’打散了部分形神,逃走了。但我这缕残魂,却因怨念太深,无法超生。
素练说着,泪如雨下,姑娘,我看你眉宇间亦有怨气郁结,莫非……也曾为情所伤
我默然。
何止是伤,简直是体无完肤。
姑娘,我观你并非寻常人,你身上似乎有一股……能与我们这些灵体相通的气息。
素练期期艾艾地说,若你肯助我,我……我愿将我生前修习的一点微末道法相授。或许……或许能让你有自保之力,甚至……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
这四个字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我心中的怨愤。
我想起胡云卿那张俊美却虚伪的脸,想起他那些温柔却歹毒的谎言。
凭什么他可以游戏人间,玩弄人心,而我就要默默承受这无尽的痛苦
你要我如何助你
我问素练。
我的怨气被这禅房的佛法压制,你若能寻来三滴无根之水,一撮向阳之土,再以你的精血为引,画一道‘解怨符’,便能暂时解开我的束缚,让我将道法传授于你。
我虽对鬼神之事一知半解,但此刻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我依照素练所言,偷偷寻来了雨水、向阳坡上的泥土,又咬破指尖,在那残破的符纸上,依葫芦画瓢地画下了解怨符。
符成之瞬,禅房内阴风大作,素练的虚影渐渐凝实了几分。
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对我说道:好姑娘,你果然与众不同。现在,闭上眼,凝神静气,我将‘明焰诀’传授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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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言闭目,只觉一股清凉之气从眉心涌入,随即化为无数细小的字符,在我脑海中盘旋。
那明焰诀,竟是一种能催动自身精神力量,化为火焰攻击的奇术,尤其对妖邪之物有克制奇效。
素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此诀威力不凡,但需以自身情绪催动。喜乐平和,则火焰溫驯;悲苦怨怒,则火焰炽烈。姑娘,你心中怨恨越深,这明焰便越强大。只是……此术亦会反噬其主,若控制不当,恐有焚心之虞。望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身影便渐渐淡去,最终化为一道青烟,消散无踪。
只留下一句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唉……
我睁开眼,只觉浑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摊开手掌,心念一动,一簇幽蓝色的火焰便在我掌心跳跃。
这火焰不带丝毫温度,却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快意。
胡云卿,你等着!
你欠我的,我会让你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04
自得了明焰诀,我便日夜勤修苦练。
白日里,我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糊纸鸢姑娘,夜里,却在荒郊野外,催动掌心那幽蓝的火焰,一遍遍地熟悉它的力量。
我的怨恨,成了这火焰最好的燃料。
静心师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送了我一串沉香木佛珠,说能静心凝神。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静心
我现在需要的不是静心,是力量!
转眼三年过去。
这三年里,我走遍了附近的山山水水,寻访那些传说中有妖物出没的地方。
我的明焰诀日益精进,寻常小妖小怪,已非我敌手。
我的名声,也在一些隐秘的圈子里悄悄传开,有人叫我蓝焰娘子。
爹娘见我大了,开始为我张罗亲事。
可我心中只有仇恨,哪里容得下旁人
我一一回绝了。
这日,我听说邻县的青屏山中,近日有妖物作祟,据说是一只修炼多年的狐妖,常化作美貌书生,诱骗良家女子。
狐妖!书生!
这两个词像针一样刺进我的心里。
是他吗胡云卿!
我立刻打点行装,带上我用百年桃木削成的短剑,连夜赶往青屏山。
青屏山山高林密,妖气弥漫。
我循着妖气最浓郁的方向,来到一处幽深的山谷。
谷中有一座破败的道观,观门紧闭,里面却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夹杂着女子的嬉笑。
我心中怒火中烧,一脚踹开观门。
只见庭院中,灯火通明,一群衣着暴露的女子正围着一个白衣书生劝酒作乐。
那书生……
那书生……
纵然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胡云卿!
他比三年前更多了几分邪魅,眉宇间的慵懒和玩世不恭,看得我怒火更炽。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扫过,与我对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哟,这不是晚照姑娘吗三年不见,脾气倒是见长,都会踹门了。
那些女子见我闯入,纷纷露出不满之色。
一个妖艳的女子扭着水蛇腰走上前来,媚笑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敢扰了胡公子的雅兴
滚开!
我厉声喝道,掌心蓝焰升腾。
那女子见状,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躲到了胡云卿身后。
胡云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掌心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晚照姑娘这是……得了什么奇遇这火焰,倒有几分意思。
胡云卿!
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这无耻妖孽!今日我便要为民除害,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他轻笑一声,挥了挥手,那些女子便识趣地退下了。
庭院中,只剩下我和他对峙。
为民除害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晚照姑娘,你我好歹也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何必一见面就喊打喊杀再说,我不过是与这些山野精怪在此饮酒作乐,何曾害过‘民’了
你休要狡辩!我想起三年前的屈辱,想起他那封绝情的信,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你玩弄人心,骗取真情,害我……害我……
害你什么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斜睨着我,害你伤心了痴情了姑娘,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我可曾逼过你
你!
我气得浑身发抖,掌心的蓝焰越发炽烈。
莫非……你是来寻仇的他抿了口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也好,我正觉得无聊。就让本公子看看,你这三年,都学了些什么本事。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欺近我身前。
我早有防备,桃木剑出鞘,带着风声刺向他胸口。
他侧身避过,衣袖一拂,一股强劲的妖风便向我袭来。
我不敢怠慢,催动明焰诀,蓝色的火焰在我身前形成一道火墙,挡住了妖风。
有点意思。胡云卿眼中精光一闪,这火焰,似乎能克制妖力。
他不再戏耍,身形陡然加快,指尖弹出数道青色妖气,如利箭般射向我周身要害。
我挥舞桃木剑,将妖气一一斩断,同时掌心蓝焰连发,攻向他的面门。
一时间,庭院中妖气纵横,蓝焰飞舞。
我们从庭院打到屋顶,又从屋顶打到林间。
这狐妖果然道行高深,我虽有明焰诀克制,一时也占不到便宜。
激战中,他忽然卖了个破绽,我一剑刺中他的左肩。
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上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晚照,你还是这么容易上当。
我心中一凛,暗道不好。
果然,他肩头的伤口处,竟没有流血,反而冒出一股青烟。
那青烟迅速凝聚,化作另一个胡云卿,从我背后袭来!
是分身术!
我躲闪不及,被他一掌拍在后心。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人也向前踉跄几步。
噗!
我拄着剑,半跪在地,只觉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两个胡云卿一前一后,将我夹在中间。
先前那个受伤的,肩头伤口早已消失无踪。
如何,晚照姑娘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这‘一气化三清’的粗浅法门,我练得还算过得去吧哦,不对,对付你,化二就够了。
我恨恨地瞪着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卑鄙!
兵不厌诈嘛。他笑道,再说,是你自己要来寻仇的,我总不能站着让你打吧那样多没意思。
他缓缓向我走来,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晚照,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我今日不杀你。不过,你这身碍事的道法,我得替你废了,免得你日后再来烦我。
他伸出手,指尖妖气缭绕,便要向我丹田点来。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难道……今日真的要栽在这里
我不甘心!我还没有报仇!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我胸前一直佩戴的那枚锁情玉,也就是胡云卿当年留下的那块已经变得灰扑扑的玉佩,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芒!
紧接着,一股强大而精纯的力量从玉佩中涌出,瞬间流遍我的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竟然与我体内的明焰诀产生了共鸣!
我只觉丹田处一阵灼热,掌心的蓝焰猛地暴涨数尺,颜色也从幽蓝变成了炽烈的赤金色!
什么!
胡云卿大惊失色,急忙后退。
我感觉自己体内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连这天地都能焚烧。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亦是金焰跳动。
胡云卿!纳命来!
我大喝一声,赤金色的火焰如狂龙般向他席卷而去!
05
那赤金色的火焰,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让胡云卿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不敢硬接,身形急退,同时双手结印,周身妖气凝聚成一道青色的屏障。
轰!
火焰与屏障相撞,发出一声巨响。
青色屏障剧烈震颤,竟出现了丝丝裂纹!
胡云卿脸色大变:不可能!这是……三昧真火!你区区凡人,怎能……
他话未说完,我已再次催动火焰攻上。
此刻的我,仿佛不知疲倦,心中的怨恨、不甘、以及那玉佩中涌出的奇异力量,都化作了无穷的动力。
两个胡云卿被我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他们引以为傲的妖术,在赤金色火焰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这玉佩……这玉佩到底是什么!
一个胡云卿惊怒交加地吼道,他发现那股力量的源头,正是我胸前那枚他曾弃如敝履的玉佩。
我冷笑一声:你不是说它只是锁情丝的废物吗怎么,现在怕了
激战中,一个胡云卿稍有不慎,被火焰擦过手臂,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条手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
另一个胡云卿见状,眼中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不再恋战,虚晃一招,便要遁走。
想跑没那么容易!
我早已看出他的意图,火焰如影随形,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林晚照!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胡云卿怒吼,声音中却带着一丝颤抖,你我好歹夫妻一场……
住口!我厉声打断他,谁与你夫妻一场!你这薄情寡义的妖狐,也配提‘情’字
我的攻势越发凌厉,赤金色的火焰几乎将他吞噬。
他终于支撑不住,惨叫一声,被火焰击中,狼狈地摔倒在地,现出了原形——一只毛色雪白,却有三条尾巴的狐狸,其中一条尾巴已被烧焦了半截。
他那两个分身,也早已被火焰焚化。
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用那双琥珀色的狐眼惊惧地看着我。
我一步步走向他,手中的火焰依旧燃烧。
杀了他!杀了他就能报仇了!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疯狂叫嚣。
然而,就在我举起手,准备给他最后一击的时候,胸前的玉佩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痛,仿佛在阻止我。
同时,静心师太那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在我耳边回响。
我看着地上那只瑟瑟发抖的狐狸,他此刻再无半分先前的嚣张与从容,只有狼狈和恐惧。
这张脸,曾让我魂牵梦绕,也曾让我痛不欲生。
心中的火焰,似乎也随着这犹豫,减弱了几分。
胡云卿……
不,或许现在该叫他胡三郎,毕竟他只有三条尾巴了。
他见我迟迟没有动手,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晚照……你……你当真要杀我
他的声音虚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委屈这只狡猾的狐狸,怎么会委屈
你以为我不敢
我冷声道,但手中的火焰却始终没有落下。
就在这时,那只断了半截尾巴的狐狸,突然用前爪捧起一块焦黑的东西,递到我面前,呜咽道:这个……这个给你……我的……我的第四条尾巴……本来是……是为你修的……
我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截尚未完全成形的狐尾,只是已被火焰烧得不成样子。
什么意思
我皱眉。
狐狸艰难地开口:我……我当年离开你……并非全是为了骗取情丝……狐族修行,每多一条尾巴,便多百年道行……而第九条尾巴,需以至情之人的真心与自身心头血相融,方能炼成……我……我以为你是……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中竟有水光闪动:我以为,用你的情丝炼化了锁情玉,便能更快修出九尾……谁知……谁知那锁情玉,根本不是锁凡人情丝的……它是……它是青丘至宝‘情种玉’,能种下情根,感应真心……若非真心相爱,强行催动,便会反噬自身……
我愣住了。
情种玉种下情根
那你当年信上说的……
是我胡说的!狐狸急道,我怕你知道真相,会……会不原谅我……我那时年少轻狂,自以为是,以为玩弄感情是风雅之事……直到你离开,我才发现……那玉佩,日夜灼烧我的心神……我才明白,它锁住的,不是你的情丝,是我的真心……
我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说的是真的吗
这只狡猾的狐狸,会不会又在骗我
那你这三年,为何又在青屏山为非作歹
我没有!狐狸委屈地叫道,我只是……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心养伤……那锁情玉……不,情种玉的反噬,让我修为大损,连化形都困难……这些山精野怪,都是见我可怜,才聚在我身边……我何曾害过人
我沉默了。
若他所言是真,那我这三年的怨恨,岂非……
晚照……
狐狸见我神色松动,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脚踝,就像当年闻莺苑那些小狐狸一样,我知道错了……我混蛋,我自私,我不是东西……你打我骂我都行,别……别不要我……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像极了雨后被遗弃的小狗。
我心中一软。
这该死的狐狸!都什么时候了,还用这招!
掌心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熄灭了。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你……你先变回人形再说。
狐狸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身上青光一闪,又变回了那个白衣书生的模样,只是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血迹,左肩的衣衫也破了,看上去颇为狼狈。
晚照……
他怯生生地看着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这算什么
千里寻仇,结果仇人变成了这副可怜兮兮的德性
说好的手刃仇人,快意恩仇呢
你……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晚照!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你打死我吧!我活该!
这一下,反倒把我弄懵了。
这还是那个高傲自大、玩世不恭的狐狸书生吗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周围的山精树怪,不知何时又探头探脑地围了过来,看见自家大王这副模样,一个个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有个平日里最爱拍马屁的蛤蟆精,结结巴巴地道:大……大王……您……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胡云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晚照,你就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只要你肯原谅我!
我看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哪里还有半分仙家风范,简直像个市井泼皮。
心中那股憋了三年的怨气,竟在这荒诞的场景中,消散了大半。
你先起来。我无奈道,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他却把我的腿抱得更紧了: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我:……
这狐狸,怕不是把脑子也烧坏了吧
说好的自私自大、魅惑人心呢
现在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胡云卿,当年的事,我确实恨你。但今日听你这番话,若你所言非虚……我……
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他举起三根手指(狐狸爪子好像不太方便发誓)急切地道。
那你先告诉我,这‘情种玉’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那第四条尾巴……
他连忙解释道:青丘狐族修到三尾之后,若想再进一步,便需历情劫。但这情劫并非游戏人间,而是要寻一真心人,以自身精血与对方真情,共同孕育‘情种’。情种成熟,便化为新尾。我当年……我当年以为只要得到你的情丝,便能催熟情种,却不知……情之一字,最是玄妙,非真心不能成。那玉佩,便是青丘长辈赐下,用以感应和孕育情种的。我强行取你‘情丝’,反而惊动了玉佩中的情种雏形,导致它反噬于我,这三年来,我日夜受情火煎熬,修为不进反退……
他顿了顿,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那第四条尾巴,本是为你而生……若我们真心相爱,它便会顺利长出,我亦能修成四尾狐仙。可我……我把它搞砸了……
我听着他的解释,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我恨了三年的人,也苦了三年。
这算什么孽缘吗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问。
他眼睛一亮:晚照,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一定……一定好好待你!我把剩下的两条半尾巴都给你薅了做围脖都行!
旁边一个兔子精小声嘀咕:大王,狐狸尾巴冬天保暖效果是好,可这大夏天的……
胡云卿回头瞪了它一眼,兔子精立刻缩了回去。
我看着他这副急于表忠心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仿佛把积压在心中三年的阴霾都吹散了些许。
他见我笑了,更是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问:晚照,你……你是不生我气了
我板起脸:谁说不生气了你骗我在先,害我伤心在后,这笔账,可没那么容易算清!
他立刻苦下脸:那……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我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样吧,你不是说要赎罪吗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鞍前马后,任我差遣。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或许会考虑原谅你那么一点点。
真的!胡云卿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娘子……不,谢主人!谢主人开恩!
我看着他那副奴颜婢膝的样子,心中暗笑。
这狐狸,还真是能屈能伸。
也罢,且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若是真心悔过,倒也不是不能……
06
于是,曾经风度翩翩、游戏人间的狐狸书生胡云卿,就这么成了我的狐仆胡三郎。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适应。
比如我让他去镇上给我买桂花糕,他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串被他不小心抛了媚眼勾了魂的小媳妇大姑娘,引得人家丈夫提着扁担追了他三条街。
我气得罚他在院子里倒立抄《女诫》一百遍,抄不完不准吃饭。
他一边龇牙咧嘴地倒立,一边用狐狸爪子抓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写,嘴里还不停地嘀咕:想我胡云卿……英明神武……如今竟沦落至此……
每当这时,我就会慢悠悠地晃到他面前,掌心升起一小簇赤金色的火焰,幽幽道:三郎啊,是不是觉得这活儿太轻松了,想换个更有挑战性的
他立刻一个激灵,谄媚笑道:不不不!主人吩咐的都是最好的!三郎我甘之如饴,甘之如饴!
除了这些小打小闹,胡三郎倒也算尽心尽力。
他会早早起来为我准备早膳,虽然一开始不是把粥煮糊了就是把饼烙焦了……
会默默跟在我身后,替我背着采药的竹篓,虽然他总抱怨竹篓的带子勒得他狐狸毛不舒服……
会在我糊纸鸢时,乖乖地帮我研墨递剪刀,虽然他总忍不住想在风筝上画几只搔首弄姿的小狐狸……
静心师太见我带了个书童回来,初时还有些惊讶,但见胡三郎对我言听计从,而且身上妖气收敛,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日子久了,镇上的人也渐渐习惯了胡三郎的存在。
他们只当他是我家远房亲戚,来投奔我的。
胡三郎为了讨好我,还发挥他前书生的特长,帮镇上的孩子们启蒙识字,居然也混了个胡先生的雅号,只是他总在孩子们背不出书时,习惯性地想用幻术迷惑他们,被我发现后,又是一顿爱的教育。
有一次,邻村闹了黄鼠狼精,偷鸡摸狗,搅得村民不宁。
我本想亲自出手,胡三郎却自告奋勇,说这点小事不必劳烦主人,他去去就回。
结果他去了半天,鼻青脸肿地回来了,身后却拖着一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黄鼠狼。
原来那黄鼠狼精见他貌美,竟想对他用强,胡三郎顾忌着在我面前要洗心革面,不敢用那些邪魅的妖术,硬是凭着狐狸搏击术和对方肉搏了半天,才险胜一招。
我看着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几道抓痕,衣服也破了,像只斗败的公鸡,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我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数落他:你傻呀!有妖术不用,非得跟人家肉搏你那三条尾巴是摆设吗
他龇牙咧嘴地吸着气,小声道:我这不是怕主人你又说我用邪术嘛……而且,我……我不想再让你看到我以前那副样子了……
我给他上药的手顿了顿,心中某个角落,似乎又软了一下。
那枚情种玉,依旧戴在我的胸前。
自从上次在青屏山发威之后,它便恢复了莹润的光泽,时时散发着一股温暖的气息,滋养着我的身体,也让我的明焰诀更加精纯。
胡三郎说,这是因为玉佩感应到了我对他……对他不再只有恨意。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爱,但至少,看着他每日在我身边忙忙碌碌,耍宝犯蠢,我心中的怨恨,确实在一点点消散。
转眼又是一年春日,闻莺苑的老杏树又开花了。
胡三郎不知从哪里寻摸来一把琴,就坐在那株杏树下,为我弹奏。
琴声依旧悠扬,只是少了当年的疏离和戏谑,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
一曲弹罢,他看着我,眼中带着期盼:晚照,我……我弹得好听吗
我点点头:还行吧,比你烙的饼强点。
他顿时垮下脸:晚照,你就不能夸我一句吗
我看着他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就像一只讨不到糖吃的大狐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走到他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枚新糊好的风筝,上面画的不是福禄寿喜,也不是花鸟鱼虫,而是一只雪白的九尾狐,在祥云间嬉戏。
呐,这个送你。
我把风筝递给他。
胡三郎接过风筝,看着上面的九尾狐,愣住了。
他抬起头,眼中水光闪动:晚照……你……你这是……
我学着他当年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发。
现在是狐狸耳朵,毛茸茸的,手感还不错。
我笑道:傻狐狸,春天到了,不去放风筝吗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哽咽:晚照……谢谢你……谢谢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任由他抱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阳光透过杏花的花瓣,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或许,正如静心师太所言,爱恨嗔痴,皆是修行。
胡云卿用他的方式让我历了一场情劫,而我,也让他这只千年狐妖,真正懂得了什么是爱。
至于他那第四条尾巴……胡三郎说,自从我不再那么恨他,玉佩的反噬减轻了许多,他感觉那条尾巴似乎又有了生长的迹象。
虽然依旧焦黑难看,但至少,是个好兆头。
晚照,他蹭着我的颈窝,声音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等我修成了九尾天狐,我就带你上天入地,看遍世间繁华,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推开他,嗔道:谁要跟你上天入地了先把地上的碗洗了再说!
好嘞!遵命,我的好主人!
胡三郎嬉皮笑脸地应着,屁颠屁颠地跑去厨房。
只是跑到一半,他又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阳光正好,杏花如雪。
我想,我和这只狐狸书生,以后会怎么样呢
算了,谁知道呢。
这世间的事,本就充满了不合常理的奇妙,不是吗
至少,此刻,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中是暖的。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