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天侠游龍 > 第10章

山路转角的苦楝树下,擎宇的青衫被暮春的风掀起一角。他听见破碗碎裂的脆响,抬头便看见小乞丐被按在斑驳的山岩上,三个混混的脏靴正碾过散落的铜钱。为首者的铜刀抵住孩子颤抖的脖颈,刀面映着落日余晖,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铁臂帮的规矩,懂吗?”混混的指甲掐进小乞丐的胳膊,“要么断手,要么——”
“人之初,性本善。”擎宇的打狗棒突然横在两人之间,棍头挑着半块硬饼,“欺负幼童,该打。”他模仿夫子讲学时的顿挫,尾音却因怒意发颤。混混们哄笑起来,却见少年棍尖在泥地划出“性相近”三字,太极缠丝劲顺着棍身游走,竟将对方手腕缠得发麻;待对方踉跄时,他足尖点地使出少林千斤坠,整座山岩都发出闷响;最后摸出腰间铜钱甩出,“苟不教”三字未落,铜钱已钉入混混眉心。
小乞丐扑进擎宇怀里,破棉袄蹭着他腰间的逆鳞玉佩:“大哥哥……你的打狗棒法会发光!”少年揉了揉孩子的头,指腹触到对方额角的淤青,喉结动了动。混混们连滚带爬逃窜时,竹林深处传来铁哨声,拄着龙头拐杖的丐帮分舵主拨开竹帘,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逆鳞玉佩……铁丐长老临终前说,持玉者是丐帮血脉……”
“分舵主,您认错人了……”擎宇后退半步,却被分舵主攥住手腕。老人掌心的老茧擦过他腕间旧伤——那是去年在黑风寨救人时留下的刀疤。三十余名弟子突然在夕阳下列队,手中打狗棒高低不齐,却都攥得紧紧的。最年幼的弟子举着树枝喊:“小长老教我们打坏人!”擎宇望着满山摇曳的狗尾草,想起双儿教私塾孩童念《三字经》时,总把“窦燕山,有义方”改成“龙擎宇,会耍棒”。
“我……我要去武当找冷姑娘。”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山风,“但你们可以先练‘苟不教,性乃迁’这招,记住——”他举起打狗棒,棍尖挑着天边最后一缕橙红,“揍完混混就跑,别回头。”山风掠过竹海,弟子们的“三字经口号”此起彼伏,小乞丐却拽着他衣角不放:“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擎宇摸出怀里的糖块塞进孩子掌心,糖纸簌簌响着,他不敢看那双沾着泥的眼睛,转身时听见分舵主的叹息:“老帮主临终前说,逆鳞现世,龙归丐帮……”
未时三刻,私塾的窗纸被柳絮扑得沙沙响。双儿站在矮凳上,发间铃铛随着动作轻晃:“今天教《百家姓》battle版!赵钱孙李——”
“打遍无敌!”二十多个孩子拍着课桌应和,小胖子的鼻涕泡又喷了出来。夫子坐在角落,手中的《论语》倒拿着,白胡子被口水粘成一缕。双儿跳下凳子,马尾扫过夫子案头的《紫霞秘籍》——她早就在封面贴了“糕点配方”的贴纸。
“周吴郑王!”她故意拖长尾音。
“血月投降!”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个
girl
把“降”字唱成了“酱”,惹来一片哄笑。夫子终于放下书,戒尺敲了敲桌面:“女娃,再这样下去,老夫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夫子明明昨天在柴房哼‘冯陈褚卫,仁者无敌’!”双儿转身直视老人,瞳孔里映着他耳尖的红。夫子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褪色的华山剑穗。去年大雪天,他教孩子们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剑诀,被双儿撞见时,正讲到“剑气纵横三万里”。
“蒋沈韩杨——”夫子突然开口,戒尺在桌上敲出节奏。
“正道永昌!”呼声震得梁上燕子窝轻颤。双儿挑眉看着老人耳尖的红,忽然想起今早看见他在厨房偷偷往她的饼里夹核桃——说是“补脑子”。窗外传来卖糖人的吆喝,她摸出藏在袖中的半块桂花饼,掰成三段:“夫子,吃饼!吃完教我们‘音律入武’好不好?”
夫子接过饼,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练飞刀磨出来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初入华山时,也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总把“气宗必胜”挂在嘴边。如今气宗式微,剑穗上的“气”字磨成了“乞”,倒像极了他现在的模样——背着破书包的私塾夫子,怀里藏着半卷秘籍,袖口沾着孩子的口水。
戌时,龙门客栈的灯笼在细雨中摇晃,像喝醉的萤火虫。冷霜儿跨进门槛时,店小二低头哈腰,袖口的骷髅刺绣却让她指尖微顿——那是摘星楼“影”字杀手的标记。她要了上房,故意在浴桶旁撒了把茉莉花,实则埋下冰蚕丝陷阱。铜镜里,她看见店小二的倒影在门缝一闪而过,嘴角勾起冷笑。
三更梆子响过三声,窗纸“噗”地破了个洞。冷霜儿闭着眼,听着鞋底蹭过青砖的声响,数到第七步时,足尖点地跃上房梁。杀手的刀砍在空床上,木屑飞溅的瞬间,冰蚕丝如银蛇般缠住他手腕。
“影七,摘星楼的规矩是‘死士不吐情报’。”她捏着帕子掩鼻,却在看见对方耳后月牙疤时瞳孔骤缩——这人曾参与过五年前的灭门惨案。
杀手咬牙:“你以为我会怕——”
“怕不怕这个?”冷霜儿摸出油纸包,指尖捏碎臭豆腐。墨绿色的汁液渗出纸层,恶臭瞬间漫过整间屋子。杀手剧烈干呕,面罩下的脸色比死人还白:“是血月教禄存!他说气宗余孽在附近……还有个拿打狗棒的小子!”
冷霜儿的手突然顿住。擎宇?他怎么会牵扯到血月教?她刚要追问,窗外传来马蹄声,三骑黑衣人马正朝客栈奔来。怀中的逆鳞玉佩发烫,想起擎宇临走时说“捏碎玉佩我必到”,她指尖却在发抖——不是怕,是怕他卷进这摊浑水。
“滚。”她踢开杀手,将臭豆腐塞进他怀里,“下次再让我看见,就塞你嘴里。”杀手连滚带爬逃走时,她靠着墙滑坐在地,闻着袖中残留的茉莉香与臭味混合,忽然想起双儿塞她臭豆腐时的鬼脸:“冷姐姐那么美,要用最臭的招!”
子时,老夫子的戒尺在“风无痕”三字上划出三道浅痕。信纸边缘的剑痕是新的,带着剑宗“快剑无痕”的狠劲。他摸出檀木盒里的剑穗,穗子上的金线早已褪成白色,当年气宗与剑宗决裂时,他带着半卷《紫霞秘籍》连夜下山,风无痕追至山脚下,却只来得及砍断他半片衣袖。
“师兄,为何要走?”少年的声音混着暴雨,刻进他骨头里。如今信上的“望念及同门之情”洇着水渍,不知是泪还是雨。他对着月光举起剑穗,“气宗”二字缺了“气”,倒像两根断剑插在“乞”字上。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他迅速吹灭烛火,戒尺在掌心化作剑形——却听见双儿的嘀咕:“夫子肯定藏了桂花饼在第三块砖下……”月光中,少女踮着脚蹲在屋檐,发间铃铛惊飞了两只蝙蝠。
“小丫头,半夜不睡觉……”他开门的动作忽然顿住,看见双儿怀里抱着个布包,露出一角绷带——那是她昨天给摔破膝盖的虎娃包扎用的。
双儿晃着油纸包:“给夫子留的!刚烤的,热乎。”她忽然指着他手中剑穗,“这个‘乞宗’是不是很穷?比丐帮还穷吗?他们有烤饼吃吗?”
夫子望着她发亮的眼睛,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破庙角落啃硬饼,怀里护着三个
orphan。他叹口气,将剑穗塞进她手里:“不是‘乞宗’,是‘气宗’。气……浩然正气的气。”
“那夫子是大侠吗?”双儿咬着饼,碎屑掉在剑穗上。
老人转身推开窗,远处武当山隐在云雾里,山风带来隐约的“三字经”喊声。他摸出袖中半块桂花饼,饼上有双儿牙印:“曾经是。现在……是个想烤好饼的夫子。”
寅时,客栈门口的石板结着薄霜。擎宇牵着马,马鞍上捆着丐帮弟子送的梅子干,包袱里还有双儿塞的糖糕——油纸里夹着张字条:“给冷姐姐的,别偷吃!”冷霜儿抱着剑站在屋檐下,睫毛上沾着雾气,像落了层薄雪。
“到了武当,找天玑道长。”她伸手替他整理衣领,指尖触到他颈间的逆鳞玉佩,“别轻易用丐帮身份,血月教……在查你。”
擎宇望着她泛青的眼下,想起昨晚她房里透出的烛光,直到子时未灭。他想说“跟我一起去武当”,却看见她剑柄上的冰蚕丝——那是她亡父留下的遗物,总在她紧张时被捏得变形。
“冷姐姐,等我查清玉佩的事……”他低头盯着她绣着冰纹的鞋尖,“就来接你。”
“好。”她别过脸,声音轻得像晨雾,“路上小心刺客。”
双儿突然从门里冲出来,发辫上还沾着稻草:“擎宇哥哥!冷姐姐!我写了新rap——”她举着油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字,“龙擎宇,去武当,冷美人,心不冷~”
夫子跟在后面,往擎宇包袱里塞了包药:“治咳嗽的。”又往冷霜儿手里塞了暖炉:“武当山风硬。”老人的白胡子挂着霜,却在双儿偷摸他口袋时,突然握住她的手:“丫头,别总爬屋顶,小心摔着。”
晨光撕开云层时,三匹马朝着不同方向走去。擎宇走了二十步,忽然听见冷霜儿喊他名字。他回头,看见她站在客栈门口,披风被风吹起,像只想要展翅的鹤。
“万事——”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平安。”
他点头,看见她迅速转身,发尾扫过泛红的耳尖。双儿的歌声从远处飘来:“江湖远,莫相忘,总有一天——”
夫子望着他们的背影,摸出剑穗轻轻擦拭。“气宗”二字在晨光中忽明忽暗,像极了当年玉女峰上的晨露,总是在太阳升起时,就悄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