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莲》
1
嫡姐落水醒来这天,我正百无聊赖地在院中染指甲。
婢女小红匆匆跑来,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大小姐醒了!
她眉间一丝慌张,心里应当是害怕嫡姐落水与我有关一事败露。
我气定神闲扬了扬手,一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因知晓我那个嫡姐沈娇天生一副好人心肠,是朵不谙世事的白莲花,只要我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三言两语便能让她深信不疑。
可当我走进嫡姐房间正准备表演姐姐妹妹一番时,床榻上之人却目露嗜血凶光怒视着我,仿佛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
还未等我反应,突然成片的天书文字从眼前飘过。
女主重生了!这恶毒庶女惨了!女主给我狠狠虐,报前世血海深仇!
给我狠狠以牙还牙,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将十个指甲全拔下。
……
我吓得一怔,下意识蜷紧了刚染蔻丹的手指。。
还没弄清这些天书怎么回事,嫡姐却一改怒容,泫然欲泣道:妹妹,我自知从未薄待你,你为何要推我下水
话音刚落,父亲从门外走进,正好听见嫡姐口中虚弱至极却掷地有声的质问。
与父亲一起来的还有崔氏,也就是府中主母,嫡姐的亲生母亲。
听到自家女儿如此质问,那双美目像淬了毒的刀子般向我射来
她似乎怒极,是你!作势便要上前,却被榻上嫡姐一声饱含激动的母亲叫住。
呜呜呜,女主终于见到母亲了,这一世请好好保护好她!
父亲满脸关切地询问嫡姐事情的经过。
我却沉浸在漫天飞舞的天书中,几乎无法思考。
只眼睁睁看着嫡姐脸色惨白,泪眼婆娑,将那日之事娓娓道来,最后还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小娘急忙将我护在身后,哭着解释:老爷,主母,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嫡姐的性情大变,主母的怒视,父亲的质问,以及满天飞对自己讨伐的天书。
我看着榻上的沈娇,她埋首在主母胸前,却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我。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就是天书中那个恶毒庶女。
而重生归来的嫡姐,只为报前世血海深仇取我性命。
恶毒
我深吸一口气,从小娘身后走了出来,在三人各异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推的!
2
自始至终,我的视线都不曾离开嫡姐,所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被我精准捕捉。
父亲满含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似乎是没料到平时在他面前乖巧可爱的女儿会做这种事。
我收回视线,朝父亲跪下,再次重复道:我说,确实是我推的姐姐。虽然其中有所隐情,但确实是我干的,我承认!说完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流出。
果不其然,父亲张口询问什么隐情。
我装着害怕得瞥了一眼前方的主母。
嫡姐的眼神瞬间变了。
父亲同样看了一眼身旁的主母朗声道:有隐情就说,为父替你做主。
正欲开口,此时一条天书涌现:这渣爹被恶毒庶女拿捏欺骗了十四年,难怪最后落得个烈火焚身的下场。
本欲编造的话语一下梗在喉头。
往上看去,接近不惑之年的男子锦衣华服,玉冠束发,依旧难掩两鬓微霜。
可我实在太了解他,了解他只做表面上的慈父,了解他忌惮主母又无法保护小娘,了解他是沈府的掌权者,只有讨好他,我和小娘才能过的更好,更了解他不喜后宅内斗。。
在他的眼中,我从来都是不谙世事,乖巧懂事,谨小慎微的女儿。
若天书所言是真,是我害死了他……
再抬首时,我目光直视他:此事却由女儿一时糊涂所为。父亲也知晓,后日便是安远侯府芙蓉宴,沈家也被邀请在列。主母早早为嫡姐缝制赴宴华服挑选首饰,然始终不见主母打发人来萱苑知会一声,女儿也要快到议亲的年纪,小娘为了我,主动去主母院中端茶奉水伺候一月,却仍旧以一句庶女上不得高台盘将小娘打发。女儿心中不服,同样都是沈家的女儿,为何姐姐去得我去不得,所以一时糊涂行下错事。
无视小娘满脸震惊望着我的惶恐模样,我只观察床榻之上的嫡姐,清楚看着她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果然,父亲转头看向主母,语气有些微凉:此事可真
崔氏下颌高扬,亲口承认:是有怎么样妾室本是奴婢,奴婢生的女儿便是奴婢中的奴婢,我说她上不得高台盘有什么错
依旧是一副当家主母的口吻,那是作为幽州崔氏嫡女的底气。
父亲,嫡姐截住父亲正欲开口的话头,此事却是母亲有错在先,妹妹如此行事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我已无大碍,不如就将此事揭过,免得伤了家中和气。后日侯府的芙蓉宴,女儿在家养病去不成了,到时候就让母亲带着妹妹去吧。
娇娇!崔氏惊讶。
不愧是死过一次的人,我忍不住想,确实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三言两语就让疾风调转了方向。
老爷,萱儿害的大小姐落水,妾已经满心歉疚,只觉对不起主母和大小姐,没有教好萱儿,芙蓉宴就不去了,就让她将功补过留在府中照顾大小姐吧。小娘将我护在怀中说道。
怎么,还觉得我女儿被害得不够惨吗崔氏眼眸满是厉色。
父亲,女儿深知自己糊涂,遂自请祠堂罚跪三日。
感受到小娘置于我肩头的手一下收紧,我暗中拍了拍她,示意她安心。
好!难得你有如此觉悟。主母率先同意,眼睛瞟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父亲。
我将视线移向嫡姐,满含歉疚:萱儿只希望,姐姐能原谅萱儿的糊涂。
嫡姐勾起惨白嘴角,眼中却毫无温度:妹妹何需如此……话还没说完便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主母崔氏连忙抚慰着,末了瞪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男人躲闪着,咽了咽唾沫,开口道:那便让萱儿去祠堂跪三日,此事就彻底揭过。
我将他们的举动全看在眼里,口中答应了是,小娘才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回了院子,小娘问我为何这么傻
我没回答。
总不能告诉她,我从天书中得知在后日的芙蓉宴上,我会被人玷污清白。
所以,我才自请祠堂罚跪。
既平息主母怒气,又得父亲垂怜,更是让重生后的嫡姐琢磨不透。
3
从祠堂出来的那天,正好是芙蓉宴过后的第二天。
我听着小红打听来的消息,只觉浑身发冷。
韩家庶女和小厮私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而我知道,若不是我从天书中提前预知,今日身败名裂的就是我。
那韩家的庶女果真和一个小厮发生了苟且我声音颤抖地再次问。
小红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尚书令府林月瑶小姐亲眼所见,二人衣裳不整,脸色潮红。
我将手中的冷茶一饮而尽,心中五味杂陈。
是我提前预知,才躲过一劫,那韩家庶女,是成了我的替死鬼
那日天书中有一言这恶毒庶女在宴会上误喝了自己给女主下的迷药,和一个小厮成了好事,妙哉妙哉!因果轮回老天饶过谁!
眼观今日之事,天书所言俱会成真。
我瞧着窗外满地落花,陷入沉思。
3
这日,我正在清点这些年来的财物田产,小娘突然兴冲冲地跑进来:萱儿!快收拾收拾,太子殿下来沈府了。这是咱们的好机会!
太子这个渣男,前世不仅骗了女主的心还借着女主外祖家的势力登上皇位,结果反手就将女主外祖一家满门抄斩,还因为恶毒庶女的一句话将女主扔进了冷宫,过河拆桥可恶至极!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秒天书就消失了。是的,天书会消失,它似乎只在特定时刻出现。
这太子真虚伪,美名其曰来看女主,结果转眼就被那小庶女勾走了魂儿,这庶女也是不知廉耻,自己的未来姐夫都敢勾搭,二人瞒着女主暗中款曲,太恶心了!!
我手中的步摇当啷一声掉在盘中,惊得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天书所言,前世我于今日和太子相识,并暗通款曲,最后酿成嫡姐惨祸。
但,嫡姐身负天命重生归来,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我到底要怎么做
小娘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发什么愣啊动作还不快点,待会儿太子殿下就走了!说着就要将我按在梳妆台边。
看着不停涌现的天书,直觉告诉我。
太子,决不能见!
我一把握住她要给我梳头的手,脸上装出痛苦之色,语气虚弱道:小娘,我今日肚子实在疼的厉害,恐怕是没有力气去见太子了。
许是我装的太像,小娘果然不提见太子的事,而是满怀关切问: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肚子痛了,来红了
这是个好借口,我赶忙点点头。
小娘一脸疑惑:我记得你不是这个日子吧。
唯恐她继续询问,我哎哟哎哟大叫起来,闹着要休息将她赶出了房间。
听着她要去给我熬汤水,我才缓了一口气。
我看着镜中的脸,想到天书所说,只觉得荒谬至极。
堂堂太子,未来天子,真会因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这该说我前世魅力太大,还是太子脑壳有病。
可笑至极,单纯至极。
可看着天书,又不得不信。
只是回头想来,难怪,嫡姐那日看我的眼神会那样凶残。
我将自己的东西全装进匣子内,正欲藏好。
小红来传话:小姐,大小姐请你去兰苑一趟,说是偶得了一个上好的珠花想送给小姐。
我藏匣子的手一顿,忍不住想,嫡姐此举何意
那太子不是正在她院中,若她想避免前世之事发生,就不该让我出现才对。
为何……
脑中灵光一闪,我明白了,太子虽尊贵,然却非良人。
何况嫡姐带着重生前的记忆,对太子本就先入为主的恨之入骨,就如同对我。
她这是准备将我推给太子。
若是以前,我或许满心欢喜,然通过天书知晓自己的下场,此事就绝不可能。
我看了一眼手边的匣子,一个想法从脑海中闪过。
门外小红还在唤我。
我抱着匣子,从半开的窗户边悄悄翻出,再悄无声息地溜到了沈府后门。
无论如何,今日是不能在府中的。
4
我将手中全部财物田产存于钱庄,若日后自己天命难改,起码为小娘留一条退路。
将手中的银票细细折好放于胸前。
今日不能回府,可总要找一个去处。
此时突然想到燕子池边有许多画舫,那画舫层层堆叠,琼栏雕杆,顺着河流往外走便是护城河,绕着护城河行一圈,便是一天。
上了画舫,跟在船小二的身后进入一个装饰清雅的房间。
推开窗,吹着迎面而来的江风,只觉得心旷神怡。
也不知道沈府内,重生归来的嫡姐会如何面对自己未来的夫婿。
无论如何,这次也休想和自己沾边。
微微摇晃的画舫让人昏昏欲睡,就在我已经躺在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时,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以及女子惊叫声。
外面似乎乱成了一团。
我翻身坐起,寻到一个汝窑花瓶握在手中,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
我心中一乱,不就躲个小麻烦,怎么还碰上了大麻烦!
怎么办
我走到窗边,刚打开一扇窗,眼前忽然黑影一闪,身体陡然一沉,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我的身上。
姑娘,得罪了。
嗓音低沉带着剧烈的喘息。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扔在了床上,手脚被紧紧箍着。
就在我感叹自己清白难保,天命难逃,该来的总会来的时候。
下一秒,房门被人一把踢开。
我本能偏头看去,但隔着纱幔并未瞧见是什么人,只来得及看到他手中明晃晃的大长刀。
突然腰处似被人狠狠拧了一下,我一下痛得尖叫出声。
眼眶迅速聚集了泪花。
你混蛋!我带着哭腔骂他。
泪眼模糊中只能看见身上人冷硬的下颌。
只听他急速喘息着道:没看见大爷正行好事吗谁不知死活的来打扰
语气嚣张至极,流氓至极!
腰处还在传来阵阵疼痛余韵,根本抑制不住口中的啜泣声。
恍惚间,我听见纱幔外的人说那人已经身受重伤,跑不远的,追!
房间内一下安静下来。
手脚仍旧被桎梏着,我吸了吸鼻子,正要挣脱怒骂这登徒子。
没想到下一秒这人就直接昏死在自己身上。
我费了好大劲才挣脱开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床里侧,坐起身后,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他眉眼如墨,薄唇紧抿,此时脸色苍白如纸,腰腹处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
刚刚的人就是找得他!
他是何人又为何被追杀
来不及细想更多,心中唯恐匪徒去而复返。
我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男人。
若是平时,遇见这样的情况,这人我也是不救的。
我自己都自身难保,更遑论如何在匪徒的尖刀下将这么大个男人安全带离。
可现在整个画舫动荡不安,自己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被迫和这个男子同躲一屋。
心里祈祷匪徒别杀个回马枪,等画舫一靠岸便快马加鞭的跑。
将房门门栓上好,又挪动了桌子椅子堵上。
我才气喘吁吁地回到屋中坐下。
床上的男子额间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脸色比较刚才更差,脸如金纸。
虽然不能将其带走,但止血还是可以办到的。
就当为自己积德,毕竟前世的自己可半分德都未成留下。
一件一件脱掉他的衣服,里面的白色中衣已经全被鲜血染红。
伤口在腰腹,碗大一口伤疤正汩汩流着血。
我绕着房间内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可以包扎的干净布料。
突然想到什么,脸上微热。
看着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得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人命关天。
手上将最后一个结挽好,将被子直接盖在他的身上。
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是死是活看这人的命了。
天边云霞越发红艳,画舫终于平安靠了岸,此时提了一路的心才堪堪放下。
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男子,我抿了抿嘴,先一步离开了房门。
我拥挤在下楼的人群中,到达二层时,余光瞥见有两个衣着不凡的男子神色慌张地在并列厢房内进进出出,似寻找着什么。
我心一紧,莫不是匪徒……
我犹豫一瞬,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5
安全回到府中后,我才松一口气。
心里想到那个受伤的人,不由得有一丝愧疚,自己这是见死不救。
敷衍完小娘,我才叫小红来到跟前问她今日府中,尤其是嫡姐院中有无发生什么意外。
小红一边帮我膝盖上药,一边思虑回道:府中并没有什么意外,太子殿下在大小姐院中也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开了。只是走时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顺便掏出悄悄买回来的庆林糕递给了小红。
小红笑得痴傻,但又立马愁着脸,压低声音道:小姐你也太大胆了,怎么敢一个人悄悄出府的,要是发生什么好歹或者让人知晓,小姐你的名声可就没了。
我看着她一张包子脸上满是老气横秋的担忧,忍不住想,若她没有通过天书知晓那些事,她身边之人都会是什么下场。
有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知道了,小红嬷嬷!我难得取笑她。
小红气红了脸,站起身拿过一旁换下的衣服正走到房门时,突然疑惑地咦了一声。
小姐,你的衬裙去哪儿了
我耳根莫名一红,胡乱解释:不喜欢直接扔了。
哦。
此后半月,一切安宁。
我只偶尔想起画舫上那个重伤的男子,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这日,宫中突然派人送来了御宴帖。
是当今圣上的姐姐长乐长公主殿下准备在宫中举行中秋宫宴,沈家被邀在列。
经过上一次芙蓉宴,这一次主母并未过多阻拦,反而是当日便差人来报,叫了裁缝工匠上门为我和嫡姐做赴宴准备。
沈家祖上曾出过状元郎,也是光耀门楣过。
或许是水满则溢,沈家开始逐渐走下坡路,后辈儿孙也并不争气。
到我父亲这一代时,已经是一脉单传。
但我父亲年仅二十便中了进士,被当时的幽州崔氏所相中,更是将自己的嫡女嫁于沈家。
按道理说,沈家无论是家私还是地位都绝比不上崔家。
崔家乃幽州驻守边疆之望族,手握重兵大权。
但我父亲运气就是有那样好,成了崔家的乘龙快婿。
然他的官位却并未因此得到多大的晋升,快二十年了,依旧是朝中五品闲官。
这也是他这个人矛盾的地方。
他既仰仗崔家的权势,虽只有五品,但却受到朝中不少官员的尊重,另一方面,他总和小娘说他空有满腔抱负无法施展,说只有小娘能懂得他的心。
主母崔氏在闺阁做女儿时与长公主殿下是闺中密友,嫡姐与太子的婚事还是长公主殿下一力促成。
这次的宫宴,表面上请得是沈家,实则是崔家。
想到此,我只觉得似有一张网将自己束缚,而自己却不自量力的想要挣脱。
之前言之凿凿,说与嫡姐同是沈家女儿,为何待遇天差地别,其实现在想来,有些东西就是无法去获得一个公平的。
嫡姐背后是崔氏,崔氏背后是世家大族。
我却只有小娘。
我小娘姓温,是当初主母怀孕时从外买来伺候父亲的良家女。
她无权无势,只因相貌好便成了大家族中的妾室,与她一起长大的女子都说羡慕。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艰辛,她入府后,一举一动俱被主母掌控着。
早年,她服侍父亲,在主母未分娩时,常喝避子汤药,导致身体亏空。
生了我之后,身体更加损得厉害,所以才会在第二次怀胎七月时落了红。
我听她说,那是一个男孩,可惜早产之后一月便夭折了。
我自小就知道,若小娘没有父亲的宠爱,府中任何人一口唾沫星子便能淹死我们。
小娘为了我与主母争,我为了得到父亲的宠爱和嫡姐争,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可如今我知晓了嫡姐前世所遭受的一切。
前世的我踏着她的尸骨站在了高位。
重来这一世,我亦会成为嫡姐的垫脚石,助她成为最后的赢家。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6
宫宴那日,我穿上华丽的衣裙,小娘在一旁抹着眼泪:我家有女初长成。
进宫路上,我与嫡姐坐同一辆马车。
她依旧是那样清丽逼人,如清荷出水,唯一变得是她通身坚韧气度以及眼眸中多的一丝锐利。
那日我差人去你院中找你,你怎么不在嫡姐轻勾嘴角问。
我莞尔一笑:那日突然起了闲心想外出逛逛,没成想一时没注意时辰,在外留的久了些。
我还以为是你故意躲着我呢。她似不经意间抛出的一个玩笑。
我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话好奇怪,我为何要躲着姐姐你连父亲都说了让那事彻底揭过,我更没有理由躲着你了,难不成,是姐姐还没原谅萱儿吗
我迎上她探究的眼神。
那便是姐姐想岔了,妹妹勿怪。她语气微顿,又道:宫中规矩颇多,你最好是跟紧我,莫要横生枝节。不然谁也保不住你。
似是提醒也像是警告。
我与嫡姐刚一入宴,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姑姑便满脸笑容迎了上来小姐可算来了,殿下就等着您呢。
说着就在前面带路,和嫡姐你一言我一句相谈甚欢,似是相熟多年。
刚绕过八扇牡丹缂丝屏风,头顶上便传来一个温柔大气的嗓音可是娇娇来了,快来本宫身边。
我悄悄抬首看了一眼嫡姐,只见她眼眶中似有水光流转。
果然,天书再次出现。
要说除了崔氏还有谁最疼女主,那就是长公主了,只是可惜前世提前下线。
楼上的放心吧,这次女主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这一世大家都会好好的!
长公主乃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圣上对其格外尊重,不仅赐下豪华的公主府,还亲封她的女儿为琼华公主,足可见圣上对这位姐姐的情意。
听着头顶长公主殿下对嫡姐温和关心的话语,没忍住悄悄往上看了一眼,却没想到正和长公主殿下的视线相对。
那一刻,仿佛有人压着我的脖子使我低头,不得不屏气凝神。
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所谓天家的威严,无关容貌。
这是你家的那位小庶女
头顶似落下一抹注视。
嫡姐回:是,正是庶妹。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我调整神色,恭恭敬敬抬起了头,然眼眸始终垂着,只能从一丝余光中看到前方之人华丽灿然的裙摆。
到是个美人胚子。可惜了。长公主殿下语气惋惜。
可惜什么,长公主殿下并未点明。
嫡姐在长公主身侧寒暄许久才按照规矩落了座。
我被安排在偏厅,与京中朝官家的庶女们坐在一起。
终于得空松了一口气,悄悄动了动站酸了的脚。
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萱儿妹妹,你也来了。声音耳熟得紧,我循声看去,是林月瑶,尚书令家的庶女,大我一岁,年十八。
我与她算得上颇有交情。
因为同是庶女,更懂得彼此所处境地。她虽为尚书令家庶女,只是外面看着光鲜,背地里也是颇多苦楚。
月瑶姐姐,好久不见。
她身边的小姐看我俩相熟,便主动为我让了座位。
我谢过她坐在了林月瑶身边。
正在我俩用完餐后闲聊时,一个上茶的宫女手滑,将茶盏悉数泼在我的裙摆之上。
偏偏今日我穿的是嫩黄色,那茶渍无比显眼。
宫女立马跪下请罪。
林月瑶也立马用手帕为我擦拭,看着实在擦不掉,才转头朝地上的宫女质问:你这宫女怎么回事
偏厅响起不小动静。
此时嫡姐从正厅走过来询问情况。我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补了一句无碍。
今日是殿下宫宴,衣着不能不体面。幸好马车内有备用衣裙,走吧,我带你去偏殿收拾收拾。
我看着嫡姐身边跟着教养嬷嬷,点了点头。
7
皇宫我是第一次来,所以极容易迷路。
我紧跟嫡姐身后,生怕下一秒她就消失不见。
不知走了几条回廊,绕过几个弯,才终于在一处二层小阁楼前停下。
我跟着她上了阁楼,进入一间布置典雅的房间。
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取衣服。嫡姐依旧端庄,挺直了脊背。
我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柔弱道:姐姐让你身边的翠玉去取吧,我第一次进宫,我害怕。
嫡姐脸色温和带着抚慰:翠玉不认宫中的路。
那便让殿下身边的嬷嬷跟着一起去吧,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不会不认识路吧。我仍旧拽着她衣袖。
就在我以为她还要寻什么借口离开时,她点头答应了。
我心里疑窦,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宫女拙劣的演技,嫡姐早早备下的衣裳都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局。
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局。
嫡姐慵懒倚靠在榻上小几上,悠闲地喝着手中的茶。
她太过气定神闲,以至于我忍不住想,是我想错了
刚刚多吃了几块糕点,此时口中有些干,便端起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
你相信命吗嫡姐突然开口打破一室安静。
我愣了一瞬,姐姐此言何意
无甚。
我正疑惑,身体却传来异样。
一股陌生的烦热感从体内升起,逐渐朝四肢漫去。
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端起茶盏正要喝,却本能觉得不对劲,看了一眼手中的茶盏。
我震惊地望着对面的嫡姐。
只见她眉目冷硬,眼眸似有压抑:既是你想要,我便成全你。
我已无心再去想她所说是何意思。
我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远。
我强撑着尝试打开房门,却发现被锁了。
神智已经有些迷糊,我用金簪刺痛手臂,才勉强保持清醒。
屋内只有一扇窗户,我打开一看,心生退意,这里距离地面实在太高,贸然跳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但幸好窗外屋檐有一平台,可容纳一人通过。
我翻窗而过,沿着平台一步一步挪动,在一个窗户前停了下来。
因为我实在坚持不住了。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了面前窗户,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8
是那日画舫上重伤的男子。
他没死只是他怎么会在这
来不及开口询问和解释,在他惊诧地眼光中,我手脚并用费力爬进了窗户。
躺在地上不停喘息,只觉呼出的空气灼烫无比,意识也有些朦胧。
男子似乎看我不对劲,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
仍旧是低沉有质感的声音: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这幅模样。你中药了。
我伸手在空中乱抓,口不能言,剧烈喘息着。
身体仿佛被火炙烤,难受极了,眼眶中聚起了泪花,视线变得模糊。
救我……
意识迷糊,似有人想要掰开我的嘴。
我害怕再被人下药,本能地死死咬住嘴唇,但仍旧被人撬开喂了个什么东西。
身体顿时涌上一丝清凉,缓解了身体里的躁动不安,神智也逐渐清明,但眼皮似山沉重无法睁开。
恍惚间有人摆弄我的手臂,可浑身无力根本无法阻止,反倒是被逼出了眼泪。
别怕。
温柔至极,安心至极。
我醒来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男子端坐桌边,独自一人对弈,眼睛未曾离开棋盘: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我焦急问。
男子手执一枚黑棋落于棋盘:放心,才刚过半时辰。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只是下一秒又提起心,仔细检查身体是否不适,除了有些虚弱无力并无什么感觉。
看着手臂处被包扎的伤口,抬头看向屋中的男子:是你救了我
男子似被逗笑,终于抬眼看来,戏谑道:这屋里还有其他人
我哦了一声,便不作声,心里只感叹果然要多积德。
我起身便要走,却被他叫住:别急着走,待会儿还有一场大戏要看呢。你不好奇吗
我疑惑看着他,正要问什么大戏。
突然门外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男子悠然笑道:大戏开场了。
我率先夺门而出,却一眼先瞧见了斜对面同样出门的嫡姐,并且清晰地瞧见她在看到我的那一瞬,脸上满是惊讶。
我朝她走过去,她愕然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姐姐以为我会在哪里那个房间里吗
不知道是否是我看错,她屋内闪过一丝身影,似是个男子。
她僵着脸色。
我收回视线,姐姐不去看看吗
此时,那个我换衣服的屋子,太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满脸绯红。
床榻上还躺着一个女子,隔着纱幔看不真切。
臣妇,定要请长公主殿下为臣妇做主!一个华丽妇人满面怒容控诉。
我认识她,是尚书令的正妻。
那床上之人,难道是她的女儿林月瑶的嫡姐,林月卿
身边嫡姐脸色苍白,嘴唇紧抿。
难道真是林月卿
林月卿之前便和嫡姐要好。若是她,那嫡姐便是害了好友一生。
屋内还有夫人安抚着尚书令夫人,只听她又道:月瑶虽是家中庶女,但好歹是我尚书令家的女儿,这事,太子殿下还请当着长公主的面给尚书令家一个交代!
什么!林月瑶
头顶宛如一道天雷劈下,使我僵立在原地。嫡姐身体一松,闭了闭眼睛。
怎么会是林月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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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发生的一切,我恍如梦中,像个不会思考的木偶。
太子酒后失德,与林月瑶行了事,被尚书令夫人当场看见。
太子威名被损,林月瑶极力维护,声称是自己与太子两情相悦。
嫡姐顺势言明愿意与太子解除婚姻作成人之美。
在长公主殿下的促使下,皇后吃瘪,认下了林月瑶这个未来太子妃。
一场闹剧就此落下帷幕。
回到府中,在一处小花园的拐角处,我的手腕被嫡姐一把抓住,力气之大。
只见她眼眸中满是探究的锋芒。
你是不是也……她话一顿,嘴唇翕动。
这时我才发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姐姐这是做什么我装傻。
她松开对我的桎梏,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终于卸下了伪装:今日之事是我一手策划,只为成全你和太子。只是没想到便宜了林月瑶。
是试探吗确实,这是我第三次抽身事外了。她那样聪明,自然会起疑。
可是……
我一脸无辜:姐姐说话实在让我不懂,什么叫成全我和太子我与太子连面都没见过,何况他还是我的未来姐夫。至于林月瑶,她也从未与我说过,她对太子倾心之事。
前一句我知晓缘故,可后一句却是我真心疑惑。
嫡姐眼眸锋利如刀,似乎要割开什么一般。
我毫不规避迎上。
须臾,才听她道:你果真什么都不知道
我向前一步道:姐姐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我不知晓,但我却想知道,姐姐为何要和太子退婚
嫡姐深吸一口气,敛了锋芒:不关你的事。说罢便转身离开。
我走出小花园,想到林月瑶,心里再也不平静。
又有一个人为我顶了灾,而且还是与我颇有交情之人。
若是之前我还能劝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现在呢
9
长公主宫宴后的余波在朝堂翻涌,太子与林月瑶的婚事像一柄悬在太子党头顶的钝刀。
太子和嫡姐解除了婚约,失去了幽州崔氏的助力,一时间,朝臣纷纷对其待价而沽。
太子殿下和林月瑶的大婚定在一年之后,是皇后找钦天监算的日子。
我从林府后门进入,早有林月瑶的贴身丫鬟在此等候。
从她口中得知,林月瑶自上次便被以教养礼仪之名留在家中,不得外出。
到达花园时,我正看见她身着素白中衣,头顶八个碗在教养嬷嬷的注视下一步一摆走着。
她回身时看见了我,一个激动,头顶的碗便碎了满地。
教养嬷嬷似不讲情面的阎罗,扬起手中的细条朝她身上抽去。
我一惊,几步上前将她护在怀中,这是未来的太子妃,你敢打她!
谁知教养嬷嬷丝毫不畏惧,眼角的皱纹里藏着轻蔑: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教养嬷嬷,是奉皇后娘娘之名来教导未来太子妃礼仪的。
她的意思是说,这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我正欲再说,林月瑶冲我摇了摇头,转头道:还请嬷嬷宽容,让我们说说话。
教养嬷嬷冷哼一声走了。
在她的房间里,我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她,当初到底怎么回事。
她笑着回我,眼眸中似有羞怯,说,她早就喜欢太子,只因为二人身份悬殊,加上太子又有婚姻在身,本来她只希望能陪在太子身边就好,却不想我嫡姐主动退了婚,让她如愿以偿。
所以她心甘情愿,对教养嬷嬷的刁难也甘之如饴。
上门之前我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想过,若她不想嫁给太子,便想办法推掉这门婚事,反正皇后也不喜这桩婚事,却不想她喜欢太子竟是真的。
可我知晓,太子未来的下场不会好,今日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进入火坑。
我劝她,太子非良人,皇后娘娘也不会认你,所以才将婚事耽搁一年后。
谁知她听了,前一秒还在温柔的面容下一面便满是嘲讽:你是看我当上了太子妃,心里不愉快吧,同样是庶女,我却提前一步比你先飞上了枝头。
我惊愕地看着她,似是从未认识过她。
我带着满腔的委屈,逃出了林府,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不知怎的,我又走到燕子池边,那里仍旧停靠着许多画舫。
古有湘妃泪洒绿竹成斑,今有美人泪流燕子池成河。
我擦了擦眼泪,偏头看去,又是他,怎么每次窘迫时都能碰见他呢。
只见他身子半倚桥栏,手中把玩两枚棋子。
我不理他,只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你到底是谁
我问道。
一会儿在画舫上受伤,一会儿又出现在宫里,现在又在这儿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我吗我姓萧,单名一个衍字,家中排行老八。
萧乃国姓,我有些惊讶。
排行老八难道他就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八皇子
八皇子,母妃早死,被长公主收养长大,为人无才只贪图富贵膏粱,人人都知晓他的目标就是做一个闲散王爷,所以凡是家中有女儿的都不愿意嫁给他做皇子妃。
因为根本无法为家族提供助力。
你为什么哭呢多漂亮的一双眼睛,哭瞎了可如何好。他语气轻佻暧昧,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脸一红,但转念一想他肯定经常这样调戏别人,又镇定下来。
我没好气回: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二小姐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萧衍一个翻身从桥栏上跃下。
我忍不住腹诽: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虽然是被动的,那也是救。
你想说我欠你一个人情对吧,行,你想要什么
他果真认真思考起来。
须臾才道:不如你陪我坐一次画舫吧。沈二小姐不会不情愿吧,可是你说要还人情的。
我看了一眼前方的画舫,心里是有点不愿意,我可不想再来一次死里逃生。
正欲拒绝,却不想他直接将我拉上了画舫,颇为潇洒去前台,朝我使眼色示意我给钱。
我真是……。
算了,哪能每次都那样倒霉呢,我安慰自己。
他带着我直冲三楼,在一房间门口停下,推开门,房内陈设依旧清雅。
没一会儿,桌上摆满点心小菜,他还很不客气给自己点了一壶酒。
画舫已经开动,自己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呢萧衍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作一副倾听模样。
我又想起林月瑶说的话,心里有些难受。
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的。我倚靠在窗边,清风拂面。
你不想说便不说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保守的秘密。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保守的秘密,嫡姐有,我有,林月瑶,她也有吗
我看着远处春江潮水连海平如一线。
正心中感叹这样的日子。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尖利哨声,瞬息之间,船身忽然剧烈摇晃。
不是吧,真这么倒霉!
我回身朝萧衍看去,他到不急不慢,似等了许久。
下一秒他行至身前,将我一把揽住,破窗而出。
我有些疑惑,门是被封上了吗
窗外便是深深河水,我吓得紧闭着双眼,耳朵处只听见鼓点般心跳。
抱紧我。他在我耳边喘息。
生死存亡关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
我死死扒着他,攥紧他胸前的衣服。
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兵器交接。
鼻端闻到熟悉的血腥味,我不由睁开眼,四方有乔装成百姓之人手握长刀,眉眼锋利。
我终于忍不住吐槽:你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哪来这么多刺客要杀你!
胸膛处响起一声闷笑:怎么不装不认识了
原来他认出我了。
可上一次我明明带着面纱。
怎么认出来的
因为你眼睛好看。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
可是现在不是适合谈论这个的时候吧。
你快想办法,我不想死这儿!我冲他叫道。
放心,我们的救兵已经来了。他话音刚落,就有一身穿蓝色锦服的男子从前方出现。
我认识他,那日神色慌张搜罗房间的人。
我此时才明白,原来他们是一伙的,难怪呢。
呼吸之间船顶四方跃上不少暗卫,似提前埋伏,团团将刺客围住。
从蓝色衣服男子出现时,我就觉得他的身影有一丝熟悉。
萧衍带着我从他身边经过时,我忍不住偏头看他。
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宫宴那天与嫡姐房中一闪而过的身影与这人感觉实在太像。
我还想查看,萧衍用衣袖挡住我的视线:画面太血腥,别看。
出了画舫,我才发现画舫根本就没怎么走,一直在原地打转。
我打量着身旁之人,总觉得他不想传言那样,而是身上装满了秘密。
我又想起他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保守的秘密。
说是担忧我的安危,萧衍将我送到离沈府不远的梅花巷。
临走时,他给了我一个瓶子,说是祛疤圣药。
声音低沉和煦,就如天边云霞般暖人。
我问他,伤好了吗
他说,有小姐亲手包扎,已经好了。
瞬间脸热得不行。
我想这人果真如传言那样,是勾栏瓦舍的常客,是青楼楚馆的娇子。
持美行凶。
耳膜间是怎么也压制不住的鼓点。
回到院中,小红告诉我:宫中长公主又给沈府下了帖,半月后,皇家围猎,主母派人过来传话,让早早准备。
我坐下喝了一口冷茶,细细思量。
嫡姐与太子解除婚姻,不代表嫡姐便没有了选择,长公主这是想借着围猎之名替嫡姐相看呢。
那些觊觎嫡姐身后崔家势力的皇子恐怕蠢蠢欲动。
我直觉这次围猎又有什么幺蛾子发生。
可若借口不去,嫡姐上次已经怀疑。
所以自己是非去不可。
10
围猎那日,旌旗蔽日,浩浩荡荡的队伍如游龙般涌入皇家猎场。
长公主一袭炽红骑射服,金线绣的鸾鸟纹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她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姿挺拔如青松,既有皇家贵胄的雍容华贵,又透着一股不输须眉的飒爽英气。
如宫宴时一般,她早早便派人将嫡姐和主母崔氏接去了自己的营帐,
我暗自松了口气,能少与嫡姐和主母照面,于我而言便是难得的安宁。
每个府邸都设有给家眷歇脚的大帐。
此时沈家大帐中只有我与一个丫鬟,她是主母身边的人。
说的是小红不懂宫中规矩,主母便将她身边的翠蓝送给我使唤。
其实我知道,表面使唤实则监督。这样也挺好,小红在府内至少安全。
正打算在帐中静卧一日,避开所有是非。
然天不遂人愿。
我在翠蓝惊讶的目光中刚刚躺下,帐外便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阿娇,你在吗
话音未落,帐帘已被掀开,一抹浅蓝色身影翩然入内。
是林月卿,林月瑶的嫡姐。
看着林府之人,我就有些郁闷。
怎么是你你嫡姐呢林月卿温和眉眼在看到我得那一瞬转为冷硬。
我翻了个身,面对她,笑道:这是我沈府的营帐,我在此处不是再正常不过至于嫡姐,一进猎场便被长公主殿下请去了。
林月卿挑眉冷笑:好个没规矩的庶女,怎么,见林月瑶攀上太子,你便也做起美梦摆起款儿了你们这些人惯会使下三滥的手段,当真令人作呕。
我回想过去十七年,我似乎并未惹到她,嫡姐重生前,她就素来对我不喜,每次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嫡姐不在,我实在没力气招呼她的好友,便假装累了闭上眼睛。
然下一秒,我整个人从床上被人提起。
林月卿美艳夺目的面容在我眼前放大数倍。
听闻沈二小姐擅丹青,何不趁今日献一幅画,也好让众人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不亏是马背上长大的女子,力气大得无法反抗。
没有任何理由。就这样,我被林月卿匆匆拉进长公主殿下大帐之中。
大帐内欢声笑语顿时一停。
嫡姐目光在我和林月卿身上来回扫。
我真是百口莫辩。
殿下,沈二小姐说,她今日要献一幅《朱旌秋猎图》,以此彰显皇家威严,还请殿下成全。
……画的名字都给取好了。
……都仗着和长公主殿下关系好是吧。
哦沈二小姐妙手丹青之名,本宫也略有耳闻,阿云,你家的女儿倒是个个有才名,让本宫好生羡慕啊。长公主朝身旁的崔氏笑道。
崔氏端庄浅笑,谦卑道:公主别抬举了她们两个,要我看,他们是怎么都比不上琼华公主的。
此时一个娇憨可爱的声音响起:母亲,女儿想要看这位姐姐画画。
我认命般站在高台之上。
秋风呼啸着掠过山谷,寒意刺骨,我紧了紧披风,握着画笔的手微微发颤。
目光投向猎场,为首之人身穿金黄,骑白色汗血宝马者应就是当今圣上。
后边穿明黄色的应是太子。
下意识往后数,果然在靠后的位置上发现了身穿玄色的萧衍,只见他正百无聊赖的给身下马儿编着劲边鬃毛。
旌旗一扬,众人策马往山谷之中冲去,誓要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唯独他漫不经心优哉游哉。
我快速勾勒出大致场景,又凭借记忆细细描绘。
恍惚间,我突然想到一件往事。
幼时,我与嫡姐一同学画,先生曾赞我天赋异禀。
可在主母面前,他却将所有溢美之词都给了嫡姐,将我贬得一文不值。
那时我只恨他趋炎附势,可如今,我心态已然改变,或许他那时是在保护我呢。
待我终于完成画作,揉着酸痛的脖颈直起身子时,山谷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嘈杂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有刺客!保护皇上!
没一会儿,一抹炽红策马经过猎场,进入谷中,是长公主,她身后跟着的人,似乎是嫡姐。
与此同时好久没出现的天书骤然涌现。
太子和皇后终于按捺不住了,竟敢暗中行刺皇帝,要不是长公主及时赶到,恐怕皇帝老儿性命不保。
前世长公主为救皇帝挡了一箭,提前下线,这一世女主为救长公主不惜以身犯险。
一时分不清是外在的寒冷,还是心上的寒意窜上脊背。
竟是太子谋反!
所以嫡姐跟着长公主是为了救她,逆转前世之事。
站在高台上,我只能透过密林缝隙,隐约看到人影穿梭。
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似乎抬着谁,匆匆从山谷中奔出,径直朝着大帐而去。
而长公主紧随其后,不见嫡姐的身影。
心猛地一沉,她出事了
正胡思乱想间,一匹骏马缓缓从密林中走出,马上端坐两人,前面的人正是嫡姐。
而她身后,是那日画舫上出现的蓝袍男子。
天书预言要出事的两人如今都完好无损,危机似乎已经化解。
可为何看着大帐前慌乱的人群,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因为圣上遇刺,整个猎场几乎乱成了一锅粥,更没有人来在意我这个画画的人。
我便擅自下了高台,想靠近那个大帐一探究竟。
却发现大帐被围成铁桶。
11
天子遇刺,朝野震惊,圣上震怒,着人严查。
我是在当日回府的路上从嫡姐口中得知,为皇帝挡下致命一箭的人——是八皇子萧衍。
我心急询问嫡姐到底发生了什么,八皇子情况如何我不解为何天书预言出了差错。
嫡姐并未答话,而是看着我。
待我意识到自己行为时已经来不及了。
对上嫡姐原来如此的目光,我心一跳。
你心悦他嫡姐斩钉截铁。
我嘴唇翕动,正要狡辩。
嫡姐再次说道:你以为,你几番出府没人知道你的行踪画舫八皇子遇刺,你去林府,你与八皇子在梅花巷。我全都知晓。
手指在衣袖中蜷紧,喉头几番滚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最后,她给我判了死刑:沈萱,别装了。
她抓住我此时心绪繁乱,乘胜追击质问,只为印证她心所想。
我并不心悦他,只是心中感激他曾救我一命,姐姐一直对我试探,我不解。装傻虽不高明却好用。
天书是我最后的护身符,不能说。
更不能让嫡姐误会八皇子与我有纠葛,不然,他会被我拖累。
嫡姐眉头紧锁:你还嘴硬!
我梗着脖子继续装傻: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嫡姐冷笑一声,似胜券在握:好,我会让你明白的。
她率先下了马车。
我才得以喘息。
刚刚真有一瞬,我似乎就要在她的眼神逼迫下说出天书的秘密。
可我终究不信她。
我不相信,背负前世血海深仇的嫡姐会因为天书相信我这一世不会对她做什么。
我也不敢赌,嫡姐知道了天书之事后,是否就此放过我。
12
这日,嫡姐将我从沈府诓了出来,转头将我带进了公主府。
她告诉我,八皇子如今得圣上青睐,流水一样的补品和赏赐被送进公主府。
我始终沉默以对。
见过长公主,嫡姐带我在一处回廊下站定,朝一处仰头,八皇子就在里面,那箭虽并未伤到心脉,可却染了剧毒,宫中几十年的御医都回天乏术,只言他只有一月可活。你不想去看看吗
嫡姐每说一分,我的心不知怎的便跟着痛上一分。
是我害了他,是我的恶命影响了他。
八皇子只是我的救命恩人,姐姐想多了。说完我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走得越远越好,莫要再让我影响别人了。
韩家的庶女,林月瑶,如今又搭上一个萧衍。
下一个又会是谁
我身边唯一亲近之人便只有小娘和小红了。
嫡姐匆匆而来,一把擒住我的手腕,像是下达最后的通牒:我手中有能救八皇子的药,只要你说出我想知道的秘密,我便救他,如何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笃定,那样的强硬。
她自重生后每次见我都是这样一副冷硬狠厉的表情,我都快忘了,重生前她如一朵白莲般单纯善良。
就算我没有如你的愿,你也会救他,八皇子与长公主情谊深厚,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你不会让他死的。我前所未有的冷静道。
手腕被拽的生疼,我继续看着她说道:姐姐,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可你愿意让我知道你的秘密吗
我只淡淡看着她,她眼眸狠厉逐渐褪去,手上一分一分松懈了力道。
你也不愿意说,可为何又觉得我会说呢
这话已经是明牌了。
我们都身怀秘密,只是都不敢先说出口。
我先一步离开,却在月洞门下遇见那蓝袍男子。
公主府的常客,萧衍信赖之人,我想,他便是那位被崔家送进京当人质的崔望筠,与萧衍同样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
我看了一眼身后追出来的嫡姐。
面前的少年郎眉眼一亮。
我心下了然。
离开了公主府,我并未回府。
而是去了城外的报恩寺。
这些时日发生之事,果真应了那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都说前世的孽债今世来偿还。
我以前嗤之一笑,如今却不得不相信,什么是命。
大雄宝殿佛像威严,我跪在蒲团上,第一次诚心的希望某人可以渡过难关。
我希望,我身边之人可以平平安安,所有前世的罪孽都偿我一人身上。
13
八皇子醒来时,是一个月后,嫡姐派身边的翠玉送的消息。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句话。
她说,我欠她一个交代。
心中有些酸涩。
此后时日,我老实呆在沈府哪里也没去,小娘瞧出我有心事,以为我愁自己婚姻大事。
她身为妾室无法做主女儿婚姻,但为了我后半辈子,她也曾几番去请求主母为我挑选合适的夫婿。
说着就又要去兰苑,被我拦下。
我本以为只要我老实呆在家中,便万事大吉。
然我还是小瞧了天命难违四字。
每月的十五,崔氏都要带着嫡姐去城外相国寺上香,请愿。
这次她竟罕见的带上我与小娘。
到了相国寺,早有方丈大师接待。
参拜,诵经,礼佛,吃斋饭。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利。
回府的途中,就在我以为自己多想时,马车突然剧烈颠簸。
小娘眼疾手快,一把将险些往前栽倒的我揽入怀中。
我心想果然还是来了,掀开帘子查看,只见马车被一群身着黑衣、蒙着面巾的人团团围住。
对方手握长刀,肃杀之气十足。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慌忙缩回车内,与同样面带慌乱的小娘对视一眼。
主母带来的侍卫皆是幽州精锐,武艺高强,可面对这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竟也渐渐落了下风。
黑衣人杀光侍卫后,并未取我们性命,而是将我们打晕掳走。
再度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口中还塞着布条。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破旧的寺庙,蛛网垂落,灰尘遍布,透着一股阴森气息。
嫡姐似乎早已醒来,见我睁眼,朝我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透过残破的木门,看到门外左右各站着一名黑衣守卫。
我用眼神向嫡姐询问对策,她示意我拔下她头上的金簪。
我艰难起身,背过身去,用被绑住的双手笨拙地取下那支金簪,取下来才发现,这支金簪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褪去外层,里面竟是一柄薄刃。
嫡姐接过金簪,反手开始割缚在身上的绳索,我则紧张地盯着门外,留意着任何风吹草动。
终于,随着一声细微的

响,绳索断裂,嫡姐的双手重获自由。
我心一松。
她先是镇定地解下口中布条,又俯身帮我解开口中束缚,让我可以更好的呼吸。然而,还没等嫡姐解开脚上的绳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只见一位身着明黄衣袍、头戴金冠的男子阔步而入。
看清来人面容的那一刻,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
是太子!
14
太子眉目间满是阴鸷,一对鹰眼紧盯着嫡姐:你到挺镇定的,这都困不住你。
嫡姐眼眸不带一丝懦色:堂堂一朝太子,竟然公然捆绑朝中官眷,你想干什么
太子面目癫狂,眼眸中满是隐忍:我想干什么,沈娇,你不会不知道吧。
嫡姐绷着脸: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太子殿下,你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夫,还请自重。
太子像是被彻底激怒,红着眼道:我说了,我那是被人算计了,我不喜欢林月瑶,我心里只有你!
嫡姐亦像被激怒,脸色冰冷,声音陡然拔高:你别自欺欺人了,你到底是心里有我,还是贪恋崔家的势力,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再说什么爱慕我的话,实在让人恶心!
嫡姐的质问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上一世。
太子冷笑不已,俊朗的眉眼都变得扭曲可怖。
江山我要,你也别想逃!只要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崔家就不得不低头!阿娇,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都还能重来!
太子话音刚落,便朝嫡姐扑来。
嫡姐抓着空隙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办。
锦缎撕裂声混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像无数细针同时扎进心脏,让我疼得喘不上气。
不能这样,不可以这样!
嫡姐雪白的肩颈若隐若现,她挣扎间踢开的绣鞋滚到我脚边,绣着的图案是并蒂莲。
住手!
我几乎凭借着本能,奋力涌着身子朝他们靠近,终于逮着机会,一口咬在太子手臂上。
我绷紧下颌,死死咬住。
太子大叫一声,一把抓住我的头发。
贱人!太子恼羞成怒,高扬起手。
脸颊顿时钝痛,耳膜中嗡嗡作响,口中瞬间涌起一股腥甜。身体被绑只能不受控制往后扬去。
沈萱!嫡姐的呼唤似乎从天上传来。
泪眼模糊间,只看见嫡姐脸色剧变,全然没有平时沉稳模样。
她一定也害怕极了吧,这样的恐惧她已经经历过一次。
太子撕碎了她的衣裳,她的脸上满是绝望的泪水。
危急关头,我看见那枚掉落在嫡姐身旁的金簪。
我大吼:用金簪!她一下偏头看向我,同时也看到了那枚金簪。
太子也看见了,正欲伸手去夺,却被嫡姐先一步拿到。
下一秒,利器刺破肉体的声音响起。
太子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那双手。
你就这么恨我太子咧着嘴,嘴角流出一丝血迹。
嫡姐眼含凶光,眸中似乎有泪,并未答话。
太子握住他身前一双白嫩的手,脸上癫狂地笑:没关系,有你陪我赴黄泉,恨我也认了。说着抽出那把金簪,转眼间便调转了方向,向身下之人刺去。
我全身疼的厉害,已经没有力气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金簪离嫡姐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我朝门边看去,是萧衍。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崔望筠,他看见了嫡姐,眼神瞬间变得嗜血。
太子被他一拳打翻在地。
他抽出长剑欲要刺向太子,却被萧衍拦下,口中说了什么我听不真切。
只看见崔望筠一秒收起长剑,解开自己的披风将嫡姐裹在怀里,不停安慰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得救了。
我瘫在满地狼藉中。
萧衍一把将我抱起,我似乎能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惊怒几乎凝成实质。
你来了。我沙哑着嗓子。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趁着最后一丝空隙,我又看见金色的天书涌现。
八皇子是女主官配,后面干掉太子成了皇帝,女主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怎么会!
我还想看得再多一点,下一秒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15
我知道我在做梦。
因为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还是那个沈府,可是在梦中,我却感受到从未所有的温情。
我坐在梳妆台前,嫡姐正为我试戴珠花。
这一刻,她不是身负血海深仇的重生者,我也不是天书口中讨伐的恶毒庶女。
我从镜中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主母与小娘正在窗棂下绣花样。
这样的场景唯独少了父亲。
这些年,我在他身边装巧卖乖,只因他始终是家中的掌权者,有时候只要他的一句话,便能决定我与小娘的生死。
可我也明白,很多时候他不是看不见后宅发生的一切,他只是选择无视。
他的无视让两个女人为他争破了头,而他自己却完美隐身在两个女人身后。
我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小娘。
她似乎老了许多,眼角皱纹堆叠,眼睛红肿的像个核桃。
萱儿,你可醒了!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我想安抚她几句,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疼出不了声。
她连忙用帕子擦去泪水,强挤出一抹笑容,轻声安慰道:别怕,大夫说,你伤了耳朵,七窍相通,连带着嗓子也有些损坏,只要好好调养,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我顺从地顺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温茶,那如刀割般疼痛的喉咙,才终于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我看着她,指了指东院。
小娘叹了一口气道:大小姐受了惊吓,在主母院中修养。我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此时桌上的托盘引起我的注意。
小娘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说道:是主母派人拿过来的。人参,茯苓,雪莲,说是给你补身子用的。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到把我整惶恐了。
我瞧她神色,似乎并不知晓其中原由,不知道也好,少添烦恼。
若说主母送东西,倒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可为何八皇子也给你送了那么多珍贵之物还有那日,八皇子抱着昏迷的你,神色紧张……小娘探究的眼神从我身上飘过。
突然想起昏迷前看见的金色天书,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原来他与嫡姐才是命中注定。
如此甚好。
幸而我提前通过天书知晓,不然,就算没了太子,我也仍旧无法改变结局。
之前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因为他啊,难怪呢,那段时间八皇子因救驾重伤昏迷不醒。小娘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
我张了张嘴,摇头否认。
在娘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年少则慕少艾,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是,萱儿,你若是从主母肚子里出来,或许和他还有可能,可惜,你是从……
我伸手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
好了,娘不说,只是此事,你要想清楚,咱们与他云泥之别,你还是尽早想做打算,莫要陷得太深。小娘苦口婆心。
小娘所说,我又何尝不知呢我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在于地位,更在于我那早已被天书注定的命运。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沉浸在幻想之中,贪恋着那一丝渺茫的可能,迟迟不愿放手。
如今知晓他的未来,我便也彻底死心了。
在床上养了半月的病,身子才恢复了大半。
期间嫡姐来看我,她倒恢复的快,毕竟死过一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难得她没有追问那些所谓的秘密,这反倒让我心中隐隐不安。
果不其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夜晚,嫡姐如往常一样,端着安神汤走进我的房间。
我给你带了庆林糕,解解馋,不过别吃太多,免得晚上积食。
这半个月来,她总是这般温柔体贴,若不是之前发生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我几乎要以为,那个温婉善良的嫡姐从未离开过。
那便谢谢姐姐了。我拿起一块,刚咬下半口,就听嫡姐突然开口:你是沈萱吗
我一愣,等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我不是沈萱是谁姐姐在和我讲笑话吗
我多次设计害你,你却总是一味逃避,装傻充愣,从不反击。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越发怀疑,你和以前的沈萱,不一样了。你之前问我,是否愿意说出自己的秘密,若我说可以,你信吗
嫡姐端坐在那里,神色严肃认真。
我心中一怔,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万没想到她会如此。我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窗外风吹竹林,发出沙沙声。
我放下手中糕点,看着她:姐姐,太子怎么样了
嫡姐面露不解,但还是说出如今形势:他身后有皇后和太子一党替他遮掩,并不能将他怎么样,有些事还需从长计议。
看来绑架朝廷官眷的罪名不够大,那刺杀皇帝呢我轻声吐露这个信息。
她脸色一变,蹭得站起来,端看我良久,才缓缓坐下:你是说,围猎时的刺杀,是太子设的局
你信吗我问她。
嫡姐深深看我一眼:我信你。
我继续向她投放信息:你心中还爱他吗
嫡姐脸色瞬间煞白,死死地看着我。
我安抚她:放心,我和你不一样。
那你……如何知晓嫡姐眼眸闪着光。
说吧,或许她是这世上唯一能相信我话的人。
我嘴唇翕动,其实我……
剩下的话语梗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看着嫡姐满怀期待的表情,我嘴角泛起苦笑。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
天机不可泄露,有些话,注定无法言说。
我冲她摇了摇头,苦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先是蹙紧眉头,随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其实我是……
你懂了吧。
我懂了。
用纸笔。
16
岁暮的寒风卷着细雪掠过宫墙,琉璃瓦上凝着层霜,映得朝堂愈发波谲云诡。
太子逐渐失势,皇后在后宫焦心不已。
原本是派给太子运送前往幽州的粮草的任务被圣上转给了八皇子萧衍。
圣上此举无意是朝堂上的风向标。
也难怪太子会兵行险招。
嫡姐将朝中之事全告知于我,末了她对我说,萧衍后日便要离京了,山高水远,他此行或有危险。
言罢还交给我一封信。
我听着她似有所指的话语,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嫡姐疑惑。
我说过,八皇子于我只是救命恩人。我开口解释,这些事情还是姐姐亲自去告诉他吧。
那日既然做了承诺,你便不能再骗我。嫡姐的眼光似利箭。
我笑着说:我确实不心悦他。
最后那封信,还是嫡姐亲自送去了公主府。
可我没想到,萧衍会夜潜沈府,将我带到了燕子池边。
我还是第一次夜晚来到这里,画舫挂满花灯,灯火如昼。
萧衍眉头紧蹙,询问我,为何不想见他。
我不明白八皇子的意思。我装着似乎对前方的画舫好奇,偏头不看他。
我只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的声音仿佛含有一丝哀伤。
我努力稳住心神,终于抬头看他,是啊,其实准确的说,我们已经两清了,我救过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
他似乎以为,是他没在我养病期间来看我,我在和他闹脾气,向我解释不来看我的原因。
他要去争那高位,为他母妃报仇,就不得不和太子和皇后对抗。
他说,他不能连累我。
可他即将离京去幽州,不知归期,他想走之前再见我一面。
他向我承诺,若他能平安归来,他便娶我。
还将他母妃的遗物挂于我腰间,是一个翡翠蝴蝶玉佩。
我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似乎装满了不会结冰的水。
他用包裹着云朵的声音说着动人的情话。
我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的心。
我就要溺死在他的眼眸里。
当他缓缓欺身靠近,近到我能闻见他身上的雪松沉香时,我才突然醒悟过来,撑起双肘抵住他的胸膛。
错了,错了,一切都弄错了!
他身体猛然顿住,喉结滚动。
我听见他沙哑着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可下一秒,我被他死死按在怀中。
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我融进他的骨血之中。
我将所有的眼泪都悄悄流进他的衣服。
直到他离开之前,我都没有对他说出心中的那一句——我等你回来。
17
当初皇帝忌惮崔家,将其往最偏远地方赶。
京都离幽州足有上千里,萧衍来回起码半年以上。
而就在他离京一个月后,太子反了,反得毫无预兆却又在预料之中。
皇宫被控制,文武百官俱被扣押宫中。
皇帝被迫下了退位诏书,被尊为太上皇,皇后为皇太后,长公主殿下被囚禁公主府。
太子得登大宝。
朝中除太子党外,各官家眷亦被困于家中不得外出。
宫变当日,嫡姐去了长公主府,此后一直没有回来。
沈府被围后的某日,一队御林军手持利矛冲进沈府,扬言要找沈二小姐。
我被带到前院时,正看见主母崔氏坐高位正堂之上与御林军头领说道:我沈家的女儿岂是你想带走便带走的!
圣上旨意,沈夫人这是要抗旨不遵!御林军头领严肃道。
小娘将我牢牢抱在怀里,不让御林军碰到我一根汗毛。拉扯间,御林军手中的利矛堪堪滑过小娘的脖颈,我心一颤。
恍惚间想起,我从天书中看过一条关于小娘的信息。
它说,小娘前世便是死在宫变之中。
我脑子一嗡,奋力挣脱小娘的怀抱,朗声道:我愿意跟你们走。
崔氏蹙紧眉头看向我,小娘亦是满脸不解。
还是二小姐识时务,那就走吧。
小娘口中叫着我的名字,踉跄着就要扑过来,却被枪戟拦住去路。
娘!别担心,我没事的。我心惊不已,赶忙出声将她安抚在原地。
我被御林军押着走出正堂时,只来得及看见小娘满脸的泪水。
跟着御林军走过皇宫大道,我偏头四顾,明明和上次参加宫宴时一样什么都没变,却什么都变了。
我被关进一所宫殿之中,四周均有近卫把守。
我正对太子将我捉来的目的疑惑不解时,大门从外被打开。
记忆潮水般涌来,我想逃却发现自己因为太害怕脚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
这里是皇宫,自己又能往哪里逃。
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站在身前,居高临下得看着我。
他蹲下身子,一手钳制住我的下巴,来回细细打量,须臾冷笑一声:八弟原来喜欢的是你这款的啊,柔弱可怜,确实很能激起一个男人的保护欲。
他说起萧衍,我恍然大悟。
太……皇上,您误会了,八皇子只是救过我一命,仅此而已。我磕磕巴巴的说完,下一秒下巴上的力道陡然增大,让我觉得马上就要被捏碎。
你以为朕是傻子吗太子冷笑不跌,一把耍开我。
八弟从小纨绔,长大了更是嚣张跋扈惹得父皇生厌,他装得好啊,这么些年瞒过了众兄弟,要不是我几次派人杀他,都被他侥幸躲过,我恐怕也会被他蒙骗。
太子抚了抚劲边留下的疤:还有崔望筠,不过是被崔家舍弃掉的一个旁支子弟,他有什么好,让沈娇那样维护他!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得感谢八弟那日留我一命,若他敢率兵北上,你就是我手中的一张牌,所以放心,你不会死,也别想着死。
我冷着脸:多谢太子将我看得这样重,恐怕要不遂您的意了。
因为自始至终,陪着萧衍走到最后的只有嫡姐。
太子听完非但不怒反而大笑道:不急,到时候就知道了。他啊,和我父皇一样,都是情种,我父皇爱惨了他的母妃,不惜要废我母后改立她为皇后,所以她该死,她的儿子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我看着太子越来越癫狂的模样,喉头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太子走了,我似全身被抽干了力气一下瘫软在地。
自那以后,太子未曾再出现,我便被关在那所宫殿里,外面发生何事我也一概不知。
我最终,还是走到今日这样的局面。
我似乎都能预见,自己马上就要死在这一场宫变之中。只是我真的不想死,小娘还在家中等我。
我费尽心思想逃却发现宫殿固若金汤,我无数次呼唤天书,可天书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害怕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以至于脑袋总是昏昏沉沉。
这日,宫殿的大门再次被打开,我眯着眼看过去,却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林月瑶。
18
她如今是皇后娘娘了,头戴凤冠,身着凤袍,雍容华贵。
我看着她打开食盒,一盘盘端出精致的小菜和糕点。
我忍不住开口:你怎么来了。
她脸上带着我熟悉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柔:先吃饭吧,听说你一直没好好吃饭。要想离开,身体跟不上可不行。
我从床上下来,勉强稳住摇晃的身体,一把拉住她:你什么意思。
吃了饭我就告诉你。她将一碗白粥递到我的面前。
生疼的脾胃渐渐被温热的食物填满,我才觉得自己身上有了些许气力。
我看着她站起身,一件一件开始脱掉身上的凤袍,直到露出里面的宫女服装。
她将宫女装饰扔给我,我才恍然大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是让太子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我看着她重新穿好皇后专属制服,忍不住提醒她。
谁知林月瑶粲然一笑:八皇子以营救太上皇之命率军北上,如今已过城关,萧景忙着调兵,我才得了机会来寻你,我冒险救你出宫,只是想要你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什么意思我头疼欲裂,似乎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她站起身,将我拉到梳妆台前,将我打扮成宫女模样。
为我带上最后一朵珠花,我才听她幽幽道:我希望来日,八皇子能看在我今日救你的份上,留萧景一条性命。
镜中少女正逢妙龄,面容姣好,可一双眼眸却透露出沧桑之感。
脊背腾的突然升上一股寒意,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镜中的她,呆呆得说不出话。
走吧,没有时间了。
皇后娘娘要回林府探亲,一路畅通无阻得出了宫门。
等到林府时,我才看见嫡姐正在等我,主母和小娘也在。
我一把抓住林月瑶的手腕,颤抖着嘴竟像失声般说不了话。
她笑着拍了拍我的手,将一块令牌交于嫡姐:城门守卫将领是我父亲党羽,你们只要拿着林府的令牌便能安全出城。
末了她看向我,眼眸灼亮:拜托你了。
在马车上,嫡姐跟我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她当初给萧衍的信并非是什么家书,而是密函,里面装着太子罪证。
萧衍以运输粮草之功获得崔家的信任,带着太子刺杀皇帝,谋反逼宫的罪证以救太上皇之名率兵北上。
她本想想法子救我出宫,林月瑶却先一步找到她谈一笔交易,为的就是保全林氏一门。
我与嫡姐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后便垂下了头。
19
护城河外五十里处,我终于见到了萧衍。
他脸庞有些疲惫,可声音却依旧低沉好听。
我知晓,我都知晓,你受苦了。
我想和先前一样笑着摇摇头。
但眼泪却先一步从眼眶中簌簌落下。
旁边似有人咳嗽,我偏头一看,嫡姐和崔望筠还站在一旁看着,我连忙擦了擦眼泪。
国家内乱,臣民遭殃,已近新年,城内却几乎没有过年的喜庆。
嫡姐终得和崔氏一族团聚,留在城外等消息。
萧衍领八千精锐打头阵,崔望筠紧跟其后。
他出发之前,我将林月瑶冒险救我之事说与他知晓。
他望着京城的方向,呐呐道:他,毕竟是我的皇兄。
萧衍进入皇宫的那日,萧景身着龙袍头戴冠冕,龙冠上的十二硫摇摆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跟在萧衍身后的士兵只记得那天,已经是天子的萧景疯疯癫癫得死死抓住身下的龙椅,不停说着朕是天子这话。
他彻底疯傻了。
萧景之罪,其罪不至死,囚于皇家别苑,一生不得外出。
太上皇心力交瘁无心朝政,让位萧衍,出家终南山。
萧衍说那里是他外祖终南李氏之地,也是他母妃的故乡。
皇后被人发现时,她已经用白绫将自己吊死在羽坤宫,死前穿着金线绣制的大红凤袍。
朝廷经此一事,满目疮痍。
大年十五那天是元宵节。
我与嫡姐送别林月瑶时,萧景已经痴如稚童,闹着林月瑶要点心吃。
她拿起手帕细细为他擦拭嘴角的细渣说:他能留得一命,我已经很知足了。
萧景不知道,无论他是太子还是皇帝,前世还是现在,一直有一个人在默默的关心他,爱着他。
20
那日,元宵灯会,我与嫡姐一起在城中赏灯。
这样的场景,我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路过一个百鸟朝凤灯时,嫡姐多看了几眼,我便踊跃报名参加老板的解谜大赛。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将这灯拿到了手。
下了台,我便将它送给了嫡姐。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我说二小姐,你把我的功劳抢了,你让我送什么呀
我回身一看,是崔望筠,身姿挺拔如青松,马尾轻扬,腰绑蹀躞,是朝气蓬勃的少年郎模样。
若不是我通过天书知晓,到还真的以为他与嫡姐能成正果。
我看向他身边站着的人,头戴金冠,器宇轩昂,依旧穿着一身玄色。
倒是好久没见他了,听嫡姐说,这些时日,他一直忙着收拾萧景留下的烂摊子,倒不想今日他竟有闲暇出宫。
我看着他走到身前,沿路的花灯流光溢彩,倒映在他身上,漂亮极了。
只是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是质问:我让公主府送去沈府那么多张请柬,你为何都借口称病不来
我淡淡看着他,没回答。
是该做个了断了,我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很多时候不是两个人只要有情便能终成眷属的。
他如今身居高位,会有诸多的不得已,而我注定给不了他任何助力。
崔家有名望,如今又兼从龙之功,他与嫡姐,是既定的命格。
我与他,终究不可能。
我错开与他的对视,咬了咬嘴唇说道:山海本不平,皇上,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是阴差阳错造就了后面一系列的脱离正道,如今,你荣登大宝,是众望所归,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所以,我不能再给你回应了。
我扶着桥栏,眺望远处一对男女,男子将赢得的花灯递给女子,女子满脸羞怯接过,花灯五彩霞光在二人周围流转。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发沉的嗓音从侧方传来。
我梗直了脖子,一鼓作气:就是字面意思,我小娘说的对,我们云泥之别,根本就是不可能,你是皇子的时候,不可能,你如今成了皇帝,更没有可能,所以,抱歉。你会有找到一个合适你的女子。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那裹着云朵的声音此时似夹杂着电闪雷鸣。
身子被陡然扳直,让我不得不面对着他。我说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指甲紧紧掐进手心,我抬头看着他,直视他的眼睛,假装看不见他发红的眼,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们不合适,我也……从未想过和你的未来。
他缓缓松开握住我肩头的手,眼眸中似寸寸结起薄冰,却又一丝一丝的破碎。
我一直以为二小姐之心如我心,原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心似被插进了一把尖刀,他每说一个字,那把尖刀便扭转一瞬。
我自知,是自己的贪婪和自私导致这样的局面,我已经做好无论他想怎样惩罚都承受的准备。
但没想到,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拾阶而下,人影消失在人潮中。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心痛到难以呼吸。
21
我在桥上站了许久,只顾自己垂泪,完全不知何时嫡姐站在我的身边。
直到她出声: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我几下抹了眼泪,装傻笑道:没有。只是突然想到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突然感慨非常。
嫡姐眉眼淡然,略微沉思后说道:我也没想到今日这样的局面,一开始时,我满心都是怒意与仇恨,可是后来,母亲安好,长公主安好,我所在乎的人都安好,我才明白,那是上天对我的垂怜和恩赐,得了这样的恩赐,我更应该珍惜当下的每一寸光阴。
她转头看我,我也明白,你终究不是她。
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天书的出现,前世,今世,若再来个下一世,下下世,我与她恐怕永生永世争斗不休,没有最后的赢家。
元宵节过后,我便一直呆在府中,仔细钻研我的画作。
也就是前几日我才知晓,原来那副我画的《朱旌秋猎图》并没有丢失,而是被琼华公主带走,装裱在公主府。
清晨,小红为我梳妆,突然她出声问我:小姐,这蝴蝶玉佩怎么没见你带过
我怔仲一瞬,看向她手中的物件。
这是姐姐的玉佩,放在我这里许久,该是物归原主了。
小红去了兰苑。
我坐在画桌前,想重新提笔为新作的丹青染色。
可思虑总是飘忽不定,无法心安。
上次过后,公主府仍旧常派人来府中,有时是琼华公主派人来接嫡姐游玩,有时是长公主派人来请主母崔氏过府一叙。
小娘跟着沾光,也得去过几次公主府,回来跟我说里面如何如何的端庄典雅气派富贵。
三月三,沈府终于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圣上下诏,娶沈府嫡女为皇后。
我看着宣读诏书的公公将手中的黄布交给父亲,我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然我却没想到的是,就在第二日,萧衍再次下诏,竟将我指婚给崔望筠。
叩谢完圣旨,我神奇般的冷静无比。
只因我知晓,这就是他身为帝王的不得已。
新帝登基,根基未稳,崔家有从龙之功之名,为嘉奖,皇后之位必须是崔家之女。
崔望筠,作为臣子,从一个被送进京城的质子到如今的骠骑大将军,统率三军,就是崔家宗亲见了,都要敬他三分,而未免功高震主将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庶女指婚于他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安排于我一个小小庶女而言是莫大的恩赐,我坦然的接受,没有任何怨言。
至于成婚后,我知晓崔望筠的心里只有嫡姐,到时候分房而住,也能安稳渡过余生。
我与嫡姐被定于同一日出阁,嫁衣是宫中绣娘亲绣,绣着一样艳丽的缠枝并蒂莲。
出阁前日,嫡姐来到我的房中,她脸色平静如水,告诉我,这都是崔家所为,萧衍也有他的不得已。
我了然点点头。
她又问我,是不是有事瞒着她。
我只回答她,一切都会走向正轨。
嫡姐走了。
我听着窗外的沙沙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天边从一夜漆黑到微微泛白。
第一声梆子声响起,小娘从门外进来。
我还以为你起不来呢,想着提前来叫你,今日你势必劳累,要不要吃点东西,不想吃也没关系,等喜娘给你梳了头再吃也不急,哎呀,不知道外头烧水娘子洗漱的水烧好没有。小娘兴致颇高地说。
我拉住她的手,细细看她,娘不必忙活,宫中来的嬷嬷什么都知晓的,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连连点头,下一秒,眼睛便凝聚起了泪珠。
我无声地为她擦拭,一时间再多的话好像都说不出了。
最后只笑着跟她说,我在钱庄给她存了一笔钱,是给她留的傍身钱。
嫡姐说能重生一回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今世能得这样的局面,又何尝不是对我的恩赐。
喜娘的吉祥话响起在耳畔。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萱儿!
红盖头外是小娘带着哭腔的呼唤。
娘,女儿走了。
好,好好的。
轿外,迎亲队伍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欢快的唢呐声、喜庆的鞭炮声高昂不止。
我如一个牵线的木偶,跟着身边的嬷嬷完成一个又一个繁复的礼节。
等到了新房内,脖子早已经被发冠压的僵硬发疼。
我坐在坑坑洼洼撒满桂圆干枣的床上,刚想掀开盖头透透气,手就被嬷嬷一把拉住:姑娘勿急,红盖头自己掀开不吉利的。
我忍着酸痛:嬷嬷,我脖子实在疼的厉害,可以先把冠卸下来吗
可以。
不是嬷嬷的声音,而是那个裹着云朵的,多次出现在我梦中的声音。
下一秒,红盖头被人用金秤杆挑开。
萧衍一身金线绣制的红色喜服,眉眼含笑,就这样毫无准备的进入视野。
我愣在原地,只呆呆看着他,这是梦吧。
不是要取冠吗他朝我伸出手,修长的手掌骨节分明。
我盯着这手,你……,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拦腰抱起来。
我赶忙一手勾住他的脖颈,一手扶住花冠。
鼻端闻见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我才恍然惊醒,他真的是萧衍。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儿不是,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我这是在哪儿我语无伦次质问着。
他按住我的头,抽出发髻中固定花冠的金簪,替我取下花冠后才说道:沈府一天嫁两女,朕本来娶嫡女,结果因为沈府送亲出了差错,两女上错了花轿,可礼已成,再无可更改,朕只能吃了这个闷亏,以后你便是我的皇后。
不对!不对!我从椅子上站起身反驳。
你娶的是嫡姐,不是我!
他紧紧盯住我:为何不是你
因为只有嫡姐才堪配这个皇后之位,我,只是五品官的庶女,我无权无势,没有背景,没有学过如何掌中馈,上不了高台盘,更没有母仪天下的才干,你将皇后之位交给我,我只会给你丢脸!我做不来的。
我将心中的恐惧全数吐露出来,只希望趁现在还来得及换回去,让一切都回归天书所写定的结局。
别哭,别哭,有我在,你不需要想这些。他将我抱在怀中,不停的安抚。
你不会给我丢脸,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知道,皇后之位对你而言是枷锁,是我自私,我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
我看着他像变戏法似的拿出那块翡翠蝴蝶玉佩,将其放在我的手中。
送给你了,就是你的。
我无法对他言说天书之事,可听见他说的话,心里决绝立起的高墙就这样轰然倒塌。
我贪婪地汲取他怀中的温暖,泪流满面。
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哽咽着声音问:那嫡姐知道这件事吗或者说她也参与这件事了
是她提议的。我登基以来,崔家便想打皇后之位的主意,他们有意让沈娇入主中宫,但沈娇不愿意,找到我提出这换花轿的法子,伪装成意外,让崔家认下这个闷亏。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跟我说!我从他怀中挣脱开来。
萧衍目光闪躲:是沈娇不让告诉你,说是,你瞒了她一次,她也瞒你一次。
我一下泄气,心想还真是嫡姐的作风。
我打量着房间,问萧衍这是哪儿
他说,是公主府。
我点点头,他是长公主抚养长大,高堂自然是长公主。
屋内一对龙凤呈祥的大红蜡烛正烧得红火,我又有点想哭。
只是还没哭出来,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我脸一下变得炽热。
时间不早了,皇后,咱们安寝吧。
满室大红纱幔旖旎不已,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暧昧的剪影。
烛光有节奏地跳跃,如同此刻二人紊乱的心跳,随着烛火慢慢变弱,整个场景也逐渐模糊。
22
第二日,早早便有嬷嬷催我起床。
我心中谨记娘的话,新妇第二日不可懒睡。
忍着身体的不适起床洗漱。
身上穿着厚重的宫服,头戴金色凤冠,跟着前方姑姑往长公主院子中去。
跟长公主请完了安后又不得不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
直到晌午才略微得了休息。
用过午膳之后,嫡姐来了公主府。
她头上挽着妇人的发髻,更显端庄大气。
姐姐!我立马收敛了笑容,佯装怒道:你怎么来了。
嫡姐朝后面招了招手,说道: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我看向托盘,几个白玉小瓶子。
嫡姐附身在我耳边低语。
待听清楚她说的东西后,我耳根瞬间一热,羞得紧咬唇瞪她。
姐姐是过来人,这是为你好。
我们闲步走在花园之中,正是春季时节,草长莺飞。
我问她为何不做皇后。
她说,她这次只想跟随自己的心走。
她告诉我,欲戴凤冠,必承其重,我与萧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春风拂过庭院,池中水莲含苞待放,随风摇摆。
我突然觉得那些天书的预言,或许从一开始,就给了改写命运的机会。
而我和嫡姐,经此种种也不再是天书写定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