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蔷神色痛苦,后颈都彻底贴在了墙壁上,可是脖子处却空无一物,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她的咽喉,几乎完全喘不上气来。
连她后脚跟都快要离地,眼前阵阵发黑。
院中那深红人影缓缓踏出黑雾,兰蔷瞧见一身宽大繁复的红衣,垂落如云缎的黑发,更衬得肤色苍白。
一双幽深的黑眸骤然出现在眼前。
方才还距离几丈远,连面孔都瞧不清,眨眼间便只在咫尺之间。
冷意唰地浸透骨血,兰蔷浑身一震,目光落入那双眼,全身上下仿佛立刻结了寒霜。
或许是她双眼瞪大的动作过于明显,轻而易举便被对方收入眼中。
那双森寒的眼眸略微眯起,一寸寸打量过兰蔷颤抖的身躯。
紧接着,血色微薄的唇中吐出简短的两个字。
“凡人?”兰蔷头皮一僵,只觉得对方低沉的两个字像把冰刃,直往骨头里扎,她别说回话,连眨眼的力气都没了。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简直比鬼帝还恐怖!下一刻,颈间的力道消失不见,空气总算重新涌入兰蔷的鼻腔,却呛得生疼。
她没胆子咳嗽出声,浑身战栗不止,不晓得是冻的还是吓的,突然失去那力道的支撑,竟腿软跌在地上。
盯着面前那双金线绣纹的鞋,兰蔷脑中疯狂回忆自己近日到底得罪过什么厉害角色。
不对啊,除了姬千,她根本没机会见到这般水平的鬼啊!她那冻僵的脑瓜子还没想出个究竟,对面的恶鬼竟蹲下身,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头。
兰蔷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脑中只余一句话。
他爹的这手是从极寒之冰里刚拿出来的玄铁吗?怎么能这!么!冰!!!可惜她的问题还没能问出口,对面的问题先来了。
“你竟能看见我?”修为越深厚的鬼,便越难以被凡人所见,真正厉害如鬼帝那样的鬼,只要他不想,连仙家得道长老也休想得见。
也就是兰蔷这样天生体质特殊的人,才能毫无阻碍地看到所有鬼怪。
但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看不见。
不知道兰蔷哪里来的勇气,总算张开嘴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出了声:“您您您是何方神圣?咱们无冤无仇,您……”“无冤无仇?”她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而对方的语气还颇有些质问和威胁的意思,好似她真做了错事,在装傻充愣似的。
兰蔷彻底怂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恶鬼盯着她,兰蔷猜想他或许是想从她脸上看到些心虚或悔恨的神色,谁知对方突然凑近,惊得她大脑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
恶鬼的目光添了些审视,“你长得……”兰蔷:?这么跳跃,评价起长相来了?不是只有凡人看她才是鬼面吗?莫非她病情恶化了不成?不过意料之外地,那恶鬼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似乎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只是对着兰蔷的脸端详了一阵子。
而后眉间闪过一丝不耐:“我不欲与你废话,锢魂铃,交出来。
”兰蔷:???!她没听错吧?居然是为了锢魂铃?她一个无名小卒做的半成品,就算昨夜动静再大,也不至于吸引来这么厉害的鬼吧?兰蔷的第一反应是:她也配?不过人家都直说了,兰蔷自然从善如流,半成品的事也不敢提,原因也不敢问,慌忙留下一句“在屋里,我去取”,就连滚带爬跑回屋拿去了。
将锢魂铃拿在手中时,她才恍若回到人间,寒冰一样的触感还残留在下巴,她又狠狠捏了把脸颊,这才愿意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噩梦。
看着自己最大的宝贝,兰蔷心痛得差点哭出来。
这东西费了她多少心思,多少钱多少血泪啊!要不是她确信,外边那位动动手指就能将她挫骨扬灰,她多少得挣扎一番,绝对不会如此干脆地就范。
慢吞吞拿着东西出去,兰蔷低眉顺眼地双手奉上,余光瞥见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将铃铛捏了去。
该死,居然比姬千的手还好看。
她正走神,不料寒气骤起,一只手蓦地扼住她的脖子,她整个人被狠狠掼在墙壁上,剧痛自后背传来,兰蔷慌乱的目光撞进面前无边的阴鸷。
恶鬼的语气较方才寒意更甚:“区区凡人,你可知欺骗我的下场?”周遭黑雾已然悄悄爬上她的脚踝,鬼气森森。
连疼痛都顾不上,兰蔷懵了。
啥???谁骗你了?骗你啥了?我都怕我太老实!这事她足够有底气,赶忙抓住恶鬼的手腕,正要辩解,脑中却有一道灵光闪过。
她的锢魂铃是半成品,这恶鬼该不会将这个当成假的了吧?以为她有个成品,拿个假的糊弄他?兰蔷脸色一变,那她可太冤枉了!眼见恶鬼另一只手已经抬起,正对着兰蔷面门,黑红的流光在他掌心聚集,眼瞅着就要破出,她当即扑上去换了那只手腕抓,满腔真挚。
“不不不不鬼哥,鬼哥!您有所不知,我这锢魂铃本就是半成品!”恶鬼轻而易举挣开她的手,将胳膊抬得更高。
“撒谎。
”“哎不不不不不!”兰蔷彻底慌了,她整个人都往前扑过去,堪堪重新抓住恶鬼的小臂,生怕自己说慢了,“鬼哥我小命都在你手上,我拿项上人头担保我绝对绝对没有骗你啊!”恶鬼闻言,又瞧她一眼,丹凤眼在她和锢魂铃之间流转,掌中法力缓缓散了。
“哦?”他好整以暇,“你的意思是说,昨夜破封,闹出那么大动静的,是这个假货。
”这事说出来的确很扯,兰蔷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但它就是发生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
“呃是这样,小的也不知道是为何,许是这法器制作时出了些问题,所以……”这回恶鬼似乎听进去了,他松开兰蔷的脖子,语气淡淡:“你做的?”“是。
”“打开它。
”“好……哈?”兰蔷看向恶鬼,恶鬼看着兰蔷,空气安静了两个呼吸的时间。
兰蔷:“怎,怎么打开啊?”恶鬼:“……?”他的唇角忽然勾起,怒极反笑哂了一声,不可置信道:“你问我?”兰蔷:“……”好像是有那么点无理。
趁着这瘟神耐心耗尽,再次动手之前,她赶紧补充道:“这个那个,小的冒昧问一句,这半成品即便破封了也用不了啊,您要这个是为了?”“笑话。
”恶鬼睇她一眼,将锢魂铃提在兰蔷面前,铃铛在他手中显得更小,可怜巴巴地在风中晃悠。
“本尊岂会稀罕一个凡人做的破烂物件?不过——”他沉下脸,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你不问自取,连还也不愿还?”兰蔷:???无妄之灾啊!“这这这小的和您素未谋面……”不问自取?我能取啥?我敢取吗?你看你这架势,谁能近你身啊真是胡说八道!恶鬼似是烦了,懒得再同兰蔷废话,搁在她脖颈的手缓缓向上,使力捏住她的下颌,咬牙道:“昨夜锢魂铃破封,全部仙气与四成鬼气皆取自本尊,你说,我该不该取回来?”他每说一个字,兰蔷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何止是惊讶,简直惊悚!她这一颗心彻彻底底地沉下去,凉得透透的。
现在她终于知道,她和姬千百思不得其解的,不明不白的仙气,是哪里来的了。
慢着!鬼身上哪儿来的仙气?兰蔷诧异地抬眼,触及恶鬼凌厉的目光,她赶忙垂眼,只见对方腰际层叠的衣衫之下,露出一块翠色玉佩。
一道灵光猛然冲出兰蔷脑海,所有疑惑在看到玉佩上的“去盛”二字时轰然打通。
她曾说自己是人界异类,姬千当时提起,鬼界也有一异类,二百年前从神界被贬至鬼界,身上鬼气仙气并存,不仅活了下来,且修为深不可测,千万年来仅此一个。
纵横神鬼两界的名人,危离。
那玉佩是神界九天玄玉,上头的“去盛”正是危离在神界的封号,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枚同样的玉佩。
传言危离被贬前就是一方恶仙,目无法度嗜杀成性,神界众人都避之不及。
到了鬼界后他变本加厉,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短短两百年,稳坐恶鬼之首的位子,地位不可撼动。
兰蔷的目光都僵硬了。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抓着他手腕的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收回,生怕再迟些,这双手就会化为齑粉。
怎么就偏偏是危离?!最恐怖的是,锢魂铃有异,她还真算是不问自取。
更恐怖的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将东西取出来!否则也不会连阮娘是不是在里面都不知道。
这下彻底完蛋了。
兰蔷心如死灰,在脑中给自己想了几千种死法,危离的声音再次响起,吓得她一哆嗦。
“想清楚了么?”想得可太清楚了!兰蔷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许是人之将死,就没什么好顾忌,她干脆豁出去了,张口将昨夜锢魂铃破封的经过全部说了一遍。
说完还怕危离不信,又加一句:“当时北阴鬼帝副使姬千和阴差牛头也在,他们都能证明小的真只有这个半成品。
”危离闻言,口中喃喃:“姬千……”似乎有点印象。
“所以,”他重新看向兰蔷,“你打不开这锢魂铃。
”要能打开她还废什么话?兰蔷梗着脖子,摇头摇得像个筛子。
危离总算松开那只禁锢着兰蔷的手,盯着手中黯淡无光的锢魂铃半晌,只留下句“姑且信你一回”,便流光一闪,原地消失不见。
风停树止,满院的黑雾乍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恢复原样,唯有残余的寒气仍然弥散,冷得发指。
兰蔷的身躯顺着墙壁滑下,捂着心口靠坐在原地良久,才慢慢缓过劲来。
方才那样冷的温度,她额头却渗出一层冷汗,后背衣衫尽湿,心跳如鼓擂。
简直是太惊险了。
微风拂过,柔软的丝线触感漫上兰蔷的手背,她低头,发现是自己的离魂丝,颜色不知何时已变回雪白,断痕重新相接,污渍也消失不见。
她眼泪差点下来。
还是姬千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