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奉点头道:“有,还是这个女子,时间是在三天前的下午。
因为刚刚过去不久,草民也记得很清。
”林安有些惊讶,玉佩竟是谭秋自己赎回的,而且就在她被害当天的下午,如此巧合,难道这两件事之间会有关联?想到此,林安便跟着问道:“她来赎玉佩时,神情举止可有异常?比如看上去是否紧张或惶恐之类的?”朝奉与掌柜仔细回忆一番,却都摇了摇头道:“似乎没有。
”接下来的查问中,也再没能得到什么线索。
将两人打发走后,林安先开口道:“大人,玉佩的事有些古怪。
”“哦?”陌以新轻轻挑眉。
他面容清俊,神色微敛,只眸中闪过一丝不经意的兴味,便似月华微漾。
林安抿了抿唇,接着道:“最奇怪的就是,当玉佩与赎玉佩的前后矛盾。
”风青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奇怪,去当铺典当的人,很多都会在日后将物品赎回。
不然就不叫典当铺,叫售卖铺了。
”林安道:“这话是不错,但你说的这些人,一般都是在生活上一时遭遇了困难,急需用钱,待困难度过,手头宽裕了,便将物品赎回来。
可对于谭秋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
”“有什么区别吗?”“谭秋将玉佩典当后,没有如萧二公子建议的那般离开酒楼,依靠这些钱另寻营生,而是隔日便给自己买了一身昂贵的衣裙与绣鞋,丝毫不见节俭。
这说明她典当玉佩不是为了应急,只是想花钱而已。
如此一来,她又拿钱去赎回玉佩的做法,就完全说不通了。
”林安见陌以新也认真听着,便继续道:“而且,她已经花掉近十两银子买了衣物,又是如何凑够钱重新赎回玉佩的?难道是用上了从前的积蓄?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又非要赎回玉佩?从当玉佩到赎玉佩,短短十日之间,发生了什么改变?”“没想到啊没想到。
”风青咂着嘴摇起头来。
“你想到什么了?”林安忙问。
“没想到,你和大人一样,喜欢思考这些奇奇怪怪的事!”风青道。
林安无语,索性不理会他,转向陌以新道:“大人觉得呢?”陌以新微微一笑,道:“方才你问当铺老板,谭秋赎回玉佩时,神情举止可有异常,我想,你已经有所猜测了吧。
”林安一愣,便也没有推辞,分析道:“我想,谭秋能在拿到玉佩后没两日便将玉佩当掉换钱,说明她原本对玉佩或是玉佩的主人没有其他心思,也没有要拿这个做文章。
所以,赎玉佩这件事,应当也不是她自己的想法,而是被人唆使的。
谭秋那天下午刚赎回玉佩,晚上就被人杀害,这实在也太过凑巧,若再大胆一些猜测,这个唆使她的人,或许正是凶手。
”“根据当铺朝奉的说法,谭秋赎回玉佩时,言行举止并无异状,这说明她并非被□□胁迫,那便很可能是被收买的。
”林安继续道,“有人花钱收买谭秋去赎回玉佩,等谭秋完成任务后,又将她灭口,再用玉佩嫁祸萧二公子。
而谭秋根本不知此人包藏祸心,对她来说,反正赎玉佩的钱是对方给的,自己非但不亏,还能捞到更多好处,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听起来很有道理。
”风青插上一句,“大人觉得呢?”林安一口气分析完,也在等陌以新发表见解。
此时见陌以新仍旧只静静看着她,不由问道:“大人想说什么?”陌以新沉默一瞬,竟向她走近一步,倾身靠近了些。
这张脸清俊近乎无暇,此刻离她不过半步之遥。
他的眼眸清明如月,投来一束清淡的光,直落在她眼中。
林安的心跳不由漏了一拍,难道她有哪里说错了?她抿着唇,坚持回视着他,没有避开视线。
陌以新压低声道:“林姑娘如何知晓谭秋何时买了衣裙,又如何知晓那衣裙价值几何?”糟糕……林安眉心便是一跳。
昨日他们说起谭秋那身衣裙的蹊跷时,她本应是在“昏迷”的!“原来,林姑娘是在装晕。
”陌以新唇角含笑,声音更轻。
林安:……对视不过三秒,她迅速别开视线。
三番两次被同一个人抓到骗人的把柄,真是……太丢脸了!“大人在说什么?”风青大声问。
“没什么。
”林安极快地回答。
“可你怎么脸红了?”风青狐疑。
“精神焕发!”林安转身走了。
……早饭后,陌以新便带着风青与林安出了府。
风青顺口问了句去往何处,陌以新只简单答了两个字——出城。
林安让自己尽量忘记先前的尴尬,将心思放在案件之上。
玉娘是在城外坠崖的,当时虽然以意外结案,可在谭秋和钱夫人又相继被杀后,玉娘的死显然也应当重新彻查。
路上,三人经过了华莺苑附近。
这一带向来是繁华街区,诅咒的传说让华莺苑的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却丝毫不减附近的热闹。
林安不由望向华莺苑的方向,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街边一家茶摊上,说书的声音悠悠传来。
“且说那华莺苑,生意兴隆人兴旺,总聘有女艺弹琴唱曲,好不风流。
不料天有不测之风云,不知哪路恶灵作祟,对华莺苑施下诅咒,自此祸患连连,噩运不断!”林安向声音的来向看去,便见这茶摊被围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有声音还在继续——“华莺苑前任歌女,名唤玉娘,花容月貌,秀丽端方,两月前在城中离奇消失,再被人发现时,竟已意外坠崖,成了城郊悬崖下支离破碎的尸首,只在崖边留下一只绣鞋,成为唯一的遗物。
岂料,华莺苑新任歌女秋娘,又孤身一人横死家中,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而她竟又留下一只绣鞋,被鸟儿叼着,一路飞过几里地去……一飞一滴血,洒遍半个景都!血雨未干,坊间哗然,皆言:这便是那缠绕于华莺苑的歌女诅咒——”说书人声音高亢,显然正到兴头上,却被更高的声音打断了:“老板娘都死了,怎么还在讲歌女诅咒,这不已经过时了吗?”是茶客不满的声音。
话音未落,茶摊另一边也有客人高声叫道:“喂,说书的,别家昨个都换新故事了,你怎么还在讲别人说剩下的老词儿?”此话一出,更是一片响应之声。
茶摊老板忙站出来打圆场道:“众位客官稍安勿躁,咱们已经去请了最好的说书先生,包大家满意!”风青顿时来了兴致:“咱们也听听吧!”陌以新没有反对,三人便向茶摊而去。
茶摊看起来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可终究是站着听书的人多,坐下喝茶的人少。
风青挤在最前,带着两人一路挤到最里面,找了空位坐下。
不多时,小二还真带着一位说书先生来了。
林安一看便乐了,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到说书人,与从前想象中的形象还真差不多——他右手背在身后,左手中一把醒木,身形瘦瘦弱弱,像个文弱书生,却留着一小把山羊胡,增添了几分老成与市侩。
林安好奇打量着,便见这说书先生正起了架势,一拍醒木:“今日,咱们便说一说绣花鞋的死亡诅咒——厄运降临!”整个茶摊当即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又吸引了街面上更多人的视线。
看来,这位说书人作为被茶摊争相邀请的“名嘴”,果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两个月前,那荒无人烟的城郊悬崖下,悄然出现一具支离破碎的尸首。
小小歌女,意外坠崖,并未引人注意,然而,一个疯狂的诅咒,从此已悄然开启!歌女玉娘,身既死而魂未灭。
因她一朝横死,死无全尸,故而怨气冲天,徘徊不散,最终化作恶灵,灌注于她唯一的遗物——一只绣花鞋,成为诅咒的序幕,厄运的号角!歌女秋娘,便因收走这只绣花鞋,招致恶灵,继而横死家中,鲜血淋漓。
秋娘的绣花鞋,又被鸟儿叼着,一路飞到华莺苑。
于是,华莺苑老板娘随之惨死,悬尸梧桐。
而她的尸身上,又少了一只绣花鞋!没错,绣花鞋传递着死亡的厄运,前一个死者的绣花鞋走向谁,谁就会成为下一个横死之人!鞋到之处,命绝之时。
前人未尽之怨,后人灭顶之灾!那么,接下来的一个,又会是谁呢?”说书先生的故事在意味深长的问句中结束,带着余韵悠远的悬疑与恐怖,让茶客们都入了神,良久才响起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说书人微微笑着,一手仍旧背在身后,颇显老成,另一手放下醒木,端起身前案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林安也不得不佩服,要不怎么说高手在民间,景都这些说书先生,不但紧跟时事,脑洞更是一流。
风青皱眉道:“大人,要不要将这些说书先生带回去训话,禁止他们再传播此等危言耸听的流言。
这样下去,恐怕景都都要人心惶惶了。
”陌以新笑了笑,环顾茶摊众人:“你看这些人,哪有半点人心惶惶的样子?”是啊,绝大多数人根本不认识玉娘和谭秋,与华莺苑也没有半点关系,自然不会觉得这死亡诅咒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故事说得再玄乎其玄,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热闹罢了。
从茶摊出发,三人继续一路向南,从热闹到冷清,从南城门出了城。
出城后人烟更加稀少,起初周围还有农舍,行出不久,道路两边便只剩树林了。
三人沿路前行,面前出现了一条小岔路。
陌以新略一思索,抬步走上岔路。
踩着这条小路上的碎石沙砾,又走了百十步,悬崖已在眼前。
林安打量一番,发现此处并不是自己原先想象中那种白云缭绕的万丈深渊。
严格来说,应该是一处很陡的陡坡,向下望去依稀看得到底,若是不慎一脚踩空,确实很容易滚将下去,一摔到底,倘若不是身体强壮或运气绝佳,便难免命丧于此了。
两个月前,玉娘便是在这里坠崖的,只是,这么多时日过去,案发时的痕迹早已不复存在,就算玉娘之死当真并非意外,此时再要调查,可就太难了。
“我翻阅过案宗记录,玉娘的家乡在南边,从南门出城,是她回乡的路。
”陌以新忽而缓缓开口,“当时这条小道上,散落着几片破布,看似曾是个包袱,只是早已破破烂烂,里面的东西也都不知所踪。
”林安一怔,脑子里好似闪过几个零散的念头,却隐在云雾之中,看不分明。
正当此时,空中飞来一道人影,只一闪便稳稳立在地上,正是风楼。
他这疾风般的身法再次令林安眼前一亮。
“你怎么跟来了?”风青纳闷,“府里出事了?”风楼脸色并不好看,这几日先是查谭秋的衣裙,又是查萧濯云的玉佩,不分昼夜地走访,他已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还在长身体的少年,方才好不容易寻着机会补觉,却又被扰了清梦。
风楼抬手按了按眼角,无奈道:“泊阳侯带着儿子卢骏年登门拜访,一定要见到大人才肯走。
”“泊阳侯?”风青讶异,“先前我们去过一趟侯府,泊阳侯对儿子恨铁不成钢,对这件案子应当是避之不及才对,怎么会主动凑上来?”林安的瞳孔却是一缩,目光紧锁在风楼按压眼角的手上。
眼前这一幕,和她记忆深处某个挥之不去的画面,在林安的脑海中猛然碰撞,激起一阵火花。
风楼和那个人,同样面对着她,同样抬起一只手放在面上,两个动作近乎重合在一起,却有着一个明显的分别。
手……难道,是他?林安面色风云变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知道了……”林安喃喃自语。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陌以新也正启唇轻叹:“我知道了。
”“什么?”风青更吃惊了,“你们都知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