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似海深
我唤他一声阿晏,唤了整整十五年。
他说过:阿雪若愿,我便许你一世安稳。
那年我信了,如今想来,真是笑话。
——
我是沈家嫡女,名唤阿雪,字如初。
我与他初识于春日那场杏花微雨。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墨青小袍,牵着一只瘦弱的老狗,路过我家后院的梨花树下。我在花枝后探出头,偷偷看他。他一抬头便撞进我眼底,像极了天边裂开的云缝中,掉下来的一点金光。
你家花真多。他说。
我家人更烦。我回。
他笑,唇角轻挑,似一缕山间风,漫不经心地卷进我心里。
自此之后,他便成了我日日等待的春日微风。
那年,我七岁,他九岁。他叫谢长晏,是我爹旧友之子,家中突遭变故,被我爹收留在府中,从此寄人篱下。他不曾言苦,只日日温和有礼,甚至将我这个小恶魔的性子也慢慢收敛了几分。
我们一同放风筝、一同偷酿花露酒、一同半夜翻墙去看城东的灯会。我惹祸,他替我挡。我哭,他替我哄。他不说好听话,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
阿雪,你可愿此生陪我,不离不弃
他问这话时,我刚从树上摔下来,他抱着我,眼神慌乱又笨拙。
我本想嘲笑他,偏偏心跳漏了一拍。
我点头,说:那你也要护我一生平安。
他说:好,若我负你,天打雷劈。
那时我不信天,也不怕雷,只信他一句好。
可后来,我才知道,最毒的誓言,往往也是最轻的诺言。
——
转折是在我十六岁那年。
沈家因朝中权斗被牵连,我爹被贬为庶民,我娘投井自尽。我成了满城传闻的祸水,说我沈家女儿姿容惑主,勾结太子,才招来灭顶之灾。
我几欲自缢,是他拦下我,将我藏进他那间旧屋里。
我会护你。他说。
就像小时候那样我问。
他点头,眼中真挚如旧。
那夜他替我煮粥、裹伤、焚香安神,屋外风雪乍起,他却紧握我手,像个誓死守卫的少年将军。
我信了他的所有承诺。
可我不知道,他那日去求了一人,是当朝皇后。
她开出一个条件:娶她外甥女,放弃我,才能换我沈家残存血脉一线生机。
他沉默许久,最终接下了那封圣旨。
从那日开始,他再也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未曾明白,为何他每日来探我,却言语寡淡;为何他会在我背后安排车马送我去庵堂修行;为何我日日梦见他在朝堂之上,眉眼冷峻得不像我认识的谢长晏。
直到庵堂被烧,他将我从火中救出,我看见他一身朝服,胸口系着金玉虎符,我才惊觉:
他,已经不是那个背我上山摘杏子的少年。
他如今是皇权新宠、朝中新贵,掌兵权、掌命脉——谢相。
而我,不过是一段不能说的旧情。
——
沈阿雪。他唤我,用的是满口官腔,陌生到我心颤。
你若仍执迷不悟,只会误我前程。
他这话,说得冷静而清晰。
我笑了。
我轻抚他衣袖,看着他眉眼:可你曾说,我是你一生安稳。
他未答,只垂眸道:彼时少年,不知深浅。
我站在风中,恍若成了世间最大的笑话。
原来,所谓青梅,不过是他权势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而我,竟傻得将他当做归宿。
——
那年冬天,我被他亲手送上流放之路。圣旨下得干净利落,沈氏之女,涉前朝旧案,念其年幼无知,贬为庶民,永逐边境。
他站在阶下,看我被五花大绑,眉目沉静如水。我等了许久,只等他一句话,一眼悔意。
可他只是转身而去,留我满身风雪。
有人说,他后来提笔写下一句:若无沈雪,谢长晏不识情。
可我不在乎了。
那一夜,我割发断情,自此谢长晏于我,不过过客。
——
多年后,我以另一重身份归来。
他跪在殿下,抱着我染血的衣角,眼里泪光闪动:
阿雪,是我错了。
我却笑得凄凉。
谢大人,我轻声唤他,你可知,我早已不唤你阿晏。
他怔住,我却转身,踏雪而去。
身后,是他崩溃呐喊的声音,和我心底,再也不愿揭开的伤疤。
一朝为后,一夜成囚
世人皆道,谢长晏登堂入相、权倾朝野,娶了忠勇侯之女,是情理之中,命定之事。
可没人知,他洞房花烛那夜,亲手将我囚进冷宫。
**
我是在西北荒城的雪地里,被人一封密信唤回的。
信上只有一句话:
沈家未亡,谢长晏将立你为后。
我当时坐在帐中,炉火烧得劈啪作响,窗外是三年未断的飞雪。我盯着那行字愣了许久,心脏似乎也没了力气跳动。
将我立后他疯了
我低声自语。
彼时我早已不是那年被贬的沈家庶女。
三年边境飘零,我随一支流兵重组旧军,从掌饭锅到掌军械,亲眼看过战马奔腾、头颅滚落,终于熬成了一个名义上的燕北将女。
我以为这辈子再不会与谢长晏四字有所交集。
可他偏偏将我从雪中唤回,捧上凤冠霞帔,说要我成为他这辈子唯一的皇后。
我犹豫过、挣扎过,最后仍踏上了回京的路。
只因那信末署名一笔:谢长晏。
我以为他终于悔悟,终于记起我们少年时的誓言。
我错了。
我一脚踏入金銮殿,踏进的是他亲手布下的囚笼。
**
封后大典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我披着朱红嫁衣,从轿中走出时,耳边尽是贱妾登堂的窃窃私语。
我看见他站在长阶尽头,一袭玄衣,神色清冷如霜。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从未后悔。他只是……需要一个替身。
他要娶一个皇后来稳住朝局,却又不能动真心去碰那位忠勇侯之女。
于是,他把我这个曾被抛弃的旧人捧起,摆上那张镶金玉的凤椅,成为他权谋中的钉子。
**
夜深,我在凤仪宫中等他来。
可来的是冷宫的守卫。
皇命:沈氏非嫡,册立为后属实失误,贬入冷宫,择日废后。
我看着那一道冷冰冰的圣旨,眼前的世界一寸寸裂开。
我想笑,可笑不出来。
我以为我不再会疼,可心仍疼得像被万箭穿心。
谢长晏,你果真狠得下心。
守卫低头,不敢看我。
我捏碎凤钗,冷笑:他以为将我再次抛弃,我便会如从前那样任他摆布
我当夜未哭未闹,只披上旧袍,手执玉簪,静静走入冷宫。
那是曾囚禁我父亲的地方,也是昔年我娘魂断之处。
墙上还有她以血划下的字:世间无情,慎付真心。
**
三日后,他终于来了。
他带着雪,踏进这寂静冷宫。身后无人,只他一人。
沈阿雪。
他还是这样唤我,用那种刻意疏离的语调。
你到底还想做什么我问他。
我不能让那位女子入主中宫。他说,她若登后,忠勇侯府就会彻底倒向三皇子。
所以你才想起我
他沉默。
我走近一步,将手中那支破了玉的凤钗送至他胸口:
谢长晏,少年之诺,你记不得了。我来提醒你——你曾说过,若你负我,天打雷劈。
他低头望着我,良久良久,才喃喃一句:那你愿意……帮我一次吗
我笑了。
可以。
只要这次,你还我沈家血债,替我父亲昭雪,还我母亲一纸清白。
还你之后呢他问。
我眼中如冰,语气却温柔得像梦:
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
七日后,我重新登上凤位。
这一次,他在大殿之上,亲自为我戴上凤冠,众臣皆拜。
我看着他眼中的复杂情绪,心里却早已如雪封山。
谢长晏。
你欠我的,不是一个名分,不是一场婚约。
是我十年青春,是我一家命脉,是我拿命护你换来的——背叛。
我会让你,一寸一寸地还回来。
那年梨花落满肩
梨花落尽的那年春天,我在冷宫里见到了一个故人。
他叫林执,是我沈家旧部,一位从前跟着父亲征战四方的副将。
三年前西北雪夜,他在断壁残垣中救我出火,带我从死人堆中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如今,他着一身粗布武袍,跪在冷宫外,头也不抬。
臣林执,奉令护驾,还望娘娘随臣入宫。
我望着他手中那封皇令,心中忽然起了一层刺骨的寒意。
谢长晏为何派他来,而不是亲自前来
我缓步走出,目光穿过残败的宫墙,落在那一树开得正盛的梨花上。
风一吹,白花如雪飘散,仿若三年前那夜又重现眼前。
林执,我问你,沈家旧部……还在吗
他缓缓抬头,眼底划过一丝悲恸:在,只是换了姓。
谁的姓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眼神移向皇宫的方向。
我明白了。
他们都归了谢长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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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再次立后之后,整个皇宫对我重焕敬畏,可我心底却明白,我不过是他与皇权博弈的一颗棋子。
他说会还我沈家血债,可我知他不会轻易动那位太后的亲族。那一日太后在宫宴上当众讥笑我为寒门野种,他未曾为我辩一句。
我仍记得那场雪夜宫宴,我执杯而立,她慢声说道:听闻沈氏嫡女昔日曾与家奴私通,声名狼藉,如今竟也登后,真是荒唐。
她眼底含着笑,却刺骨如刀。
我看向谢长晏,他只低眉不语,仿佛未闻。
我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相如今金玉满堂,自然不记得,昔年那个站在他庭院外为他撑伞的女孩。
我这话说得不轻,四座皆惊。可他却只是道:
皇后言重了。
言重了
我笑了,笑自己至今仍奢望从他口中听到一丝维护。
**
当夜,我独坐寝宫,宫女惊慌地跪了一地。
娘娘恕罪,谢相命奴婢清理宫中旧物,妃嫔图录、旧香案、以及……那幅梨花残图。
我望着那幅画——画中是少女一袭红衣,眉眼温软,身后梨花盛放。
是我十七岁那年,他亲手所画。
如今却成了赃物,要被一并烧毁。
我走上前,夺过画卷,手指几乎将纸角掐裂。
告诉他,若想烧这幅画,就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宫女慌忙后退,我将画卷收入衣袖,坐回床前,咬牙不语。
那夜,我未曾合眼。
梨花落满地,画里画外,皆是旧梦。
**
三日后,东宫传来密讯。
那位即将被立为太子的三皇子,亲手下了一道暗令:诛沈家残部,清理余党。
我坐在凤仪宫中,手指轻叩桌面,一字一句冷声道:
传信出去,旧部尚存者,三日内来见我沈阿雪。
林执犹豫:若谢相知晓……
我淡然望他一眼:他知也好,不知也罢。
你去传吧。
林执走后,我一人坐在那宫灯之下,脑中反复浮现三年前那个夜晚。
**
那夜,沈府燃起大火。
我娘伏在门前,手里紧紧护着一块家传玉玺。
你爹死得不明,阿雪,这玉玺你要护住,将来有人问你,你记得说——沈家无罪。
我点头,泪如雨落。
那时谢长晏在院外,他见我娘已死,眉心骤皱,却终究无动于衷。
我走向他,抓住他的衣袖:阿晏,你说过会护我。
他低头,面容平静得可怕:沈阿雪,这是朝局,不是儿戏。
我跌坐雪地,一口血吐在他脚边。
他却转身离去。
我娘的尸体,还未凉透。
**
我终究没忘。
如今,他要我做皇后,我便做。
他要我闭口,我便忍。
可只要有一日,我还能活着站在这凤椅之上,我便要让他谢长晏,为当年我沈家跪在血泊里的每一寸骨,偿命。
**
当夜,林执带人归来,都是沈家旧部残兵。
他们在冷宫后殿集合,我换下凤冠礼服,身着墨袍登场。
风雪吹散我的发,我在旧部面前冷声道:
今日起,封山铸刃。三月之后,沈家祭日,举剑祭魂。
若有一人不忠,休怪我沈雪狠心。
那一刻,我再不是昔日那个为情所困的沈家千金。
我沈阿雪,将亲手把谢长晏,拖入万丈深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暮雪映光,檐牙寒镯,长夜如墨,我端坐在龙榻之上,周遭冷清无人。
自三月祭日之后,京城风声骤起,群臣尽知沈后回归并非旧好,只是新局——一个复仇的枭雄。
我手中捻着那支血染的玉簪,心念翻涌。
长晏,来生只做君臣,今生我便让你明白,死生契阔,一诺千金,还得用血来偿。
——
月色如水,我在寝宫之中设下旌旗阵法。林执和旧部十余人分列四方,侍卫暗伏角落,只等他出现。
谢长晏必定会来。他从未明白,我若要将他打入深渊,只需将他最信任之物摧毁。那物,乃他那份曾被我珍藏的少年誓言。
夜深三鼓,宫门悄然开启,谢长晏整衣缓步而入。月光下,他玄袍如黛,眉心愠色未散,目光却带着久违的波动。
阿雪。他声音低沉,却透着压抑的愧疚。
我起身,步履轻盈,如幽兰出谷。四周旌旗猎猎,寒光闪烁,仿佛一场无声的杀局。
谢长晏,你可知此地为何名将军府此处曾是我沈家先人戍边之所,也曾是我娘命陨之地。你今日来此,可曾为当年那一场荒唐的权谋,悔恨过我声音似水,却比利刃更冷。
他沉默片刻,似欲言又止。
我冷笑一声,取出那幅被我珍藏的梨花残图,轻轻摊开于榻前。
这画是你当年所作,却被你当作赃物要我同焚,你可还记得我指尖拂过画上那点一抹浅红,似当年我颊上的血痕。
谢长晏目光一凝,踱步上前,却被林执轻喝一声拦下。
阿晏,此乃沈氏后人所设牢笼,莫要轻举妄动。
他停住脚步,转眼却投向我,眼中尽是矛盾。
我将画卷折叠,轻轻放入他怀中:我不求你帮我复仇,我只求你告诉我,你当年究竟是爱我,还是权势每个字,都字字锥心。
他沉默良久,终是愤然一声:我爱你!可我又不得不爱权势——那是我家族的血脉,是我此生的枷锁!
枷锁我冷笑,当年你说要用‘天打雷劈’来守护我,便是给我的枷锁还是给自己的借口我挺剑上前,剑尖照着他心口。
他后退一步,神色震惊:阿雪,你要——
我不杀你。我忽然放下剑,我只要你在今后一世,不再欺我。你若再对我隐瞒,只管杀了我——我亦不悔。
他一瞬泪涌,却抬步向前,紧紧将我揽入怀中:我愧对你太多,可否让我补偿声音哽咽,却是他第一次如此示弱。
我不答,任他抱着我,任寒风吹过两人衣角,却不觉得冰冷。
——
翌日朝会,群臣听闻沈后与谢相同居冷宫,皆窃窃私语。太后大怒,将我召至御书房前。
沈雪,你竟胆敢与谢相幽会冷宫,罔顾朝廷礼仪,可知罪否太后怒声喝问。
我躬身施礼,不慌不缓:臣妾惶恐,请圣母明示罪名所在。
太后冷哼一声:你这贱妃,背弃先帝信任,连奴婢都不如,如今还敢狡辩!
我抬眸,银针轻轻从袖中滑出,一朵血色梅花缓缓落地:皇母,我若罪已深,甘愿受诛杀;可你这三尺灯下,言语可曾有一句属实
太后愕然,身后侍女屏息。
我便乘势纵声道:当年沈家一案,真正主谋是谁若非谢相以‘皇命’之名,何来冤枉我家父母今日若有一人敢还原真相,沈氏血脉,可洗清冤屈!
御书房内霎时死寂。太后面色铁青,偷看谢长晏。
谢长晏挺身而出,单膝下跪,满朝肃然:臣以权谋误国,害沈无辜,罪该万死。今愿交出谢氏家产,赔偿沈家百金良田,并受朝廷释放沈氏余党、昭雪冤案,方可赎罪!
群臣惊呼。太后捏着袖口,怒色难掩。
我平静俯身:谢相赎罪之诚,朕可书此圣旨
天子闻言,亦是迟疑。半晌,终是轻点御座,朗声道:依谢相之言。
御书房顿生雷霆,圣旨挥下:昭雪冤案重审,谢氏家产部分充公,沈家余党复职复仇得以洗冤。
那一刻,我看见谢长晏泪眼朦胧,跪在血色梅花落地之处,深情却又带着自责。
而我,却不再卸下心中那把复仇之剑。
——
夜深,我与谢长晏再次对坐冷宫。
他缓缓伸手,将重重的玉簪插于我发间:阿雪,此生此世,我不敢再许诺天打雷劈,只敢许你——今日之后,我愿与你生死与共。
我抚过簪上血痕,眼中闪过复杂光芒。
从今之后,我沈阿雪,与你死生契阔,便以身许你;若有一日,你再负我,我定要拿这玉簪,剖你心房。
谢长晏心惊,却依旧笑了:如此,我便甘愿一生被你威胁。
那夜,寒宫风雪中,他抱着我,喃喃道:此生不负。
我目光遥远,心底却暗暗立誓:
若他敢负我,我绝不留情。
来生不负如来
浮世如梦,回眸皆空。
我曾在漫天风雪中问过佛,若这一生皆是错爱,可否来世不再相逢
佛未答,唯有殿前香火,烧得我眼泪潸然。
——
谢长晏果然没有负我。
三年后,天下一统,边患平定。他以谢相之名执掌朝纲,终于在朝堂之上,为我父亲平反昭雪,为沈氏百余口申冤招魂。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世人皆道:皇后得势,谢相忠义,一段良缘终成正果。
可没有人知道,这良缘背后,是我以命换命,是沈家十七口白骨如山,是我在梨花树下等了他十三年,换来一句:
我愿与你生死相依。
而我沈阿雪,从不信誓言。
我只信血,只信债。
**
谢长晏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那日朝会结束,他回宫时,满面风霜却心情甚好。
我在殿内,替他煮了他少年时最爱的雪梨花茶。他一口饮尽,笑着说:
你可知,我喝这一味茶,已有七年未尝滋味
我静静看他,许久后才道:可我喝这茶时,常常想起你弃我那日,梨花落满肩。
他愣住,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我继续道:谢长晏,你可知,我从未原谅过你
他面色一白,手中茶盏落地,碎声清脆如冰裂。
阿雪,我……
我曾想忘,却忘不了。我轻轻笑了,眼中是三年风霜沉淀的伤痕,你以为我接受你,是因为余情未了
是吗他喃喃。
我缓缓摇头,取出那封七年前的血书摊在他面前:我留你一命,不过是为了让你亲手给沈家正名。
他颤抖着展开书页,赫然是我当年在边关写下的遗愿:沈家冤屈,愿以我命换一纸清白。
那字迹早已被风雪侵蚀,字里行间却满是我当年求死的决绝。
他彻底哑口无言,坐倒在榻前,唇色惨白。
你这些年……从未原谅我半分
我原谅你做什么我缓步走近,俯身看他,谢长晏,我爱你,从七岁那年你递我一枝梨花起。
可我恨你,是从你转身离去,把我娘的尸体留在雪地那一刻开始的。
这爱与恨,一生一世,也难相抵。
**
那夜,他跪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他发下血誓:自今而后,愿为皇后守心、守命、守天下。
我站在窗前,看着他疲惫却固执的身影,一字一句道:
谢长晏,我不再恨你了。
他抬头,眼中燃起希望。
我却紧接着说:
因为从这一刻起,我也不爱你了。
**
那年,太后薨,皇帝病重,大权尽归谢相。世人传颂沈谢之恋如史诗,如神话。
但他们不知,我早已移居静水宫,从不再见他。
他也从未再踏入我殿中半步。
三年后,他在一次平乱途中重伤,命不久矣。
他请人送来一封遗书,我未拆,只命人将其焚于我娘旧宅梨树之下。
那夜,风雪如旧,梨花纷飞。
**
他死后第三日,我披上素白纱衣,前往冷宫。
那曾是我与他重逢的地方,也是我最初葬情之地。
我在门前跪了三日三夜,手中握着那根他送我的玉簪,未饮不食,未言不语。
直到三日后,我起身,仰头望天,说:
谢长晏,你说过,若负我,天打雷劈。
可你活得太久,天终究也不肯劈你。
那来世,莫要再来惹我。
**
有人问我,是否后悔曾爱过他。
我答: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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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他时我真心,恨他时我清醒。
至于余生——我会活得比他当年承诺的还要更好。
**
来生若有缘,我不求相识。
只愿你跪在佛前千年,也换不回我一眼回眸。
因为这一次,我真的放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