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杜亮亮故意用身体挡住林正南袖口的破洞,手里举着苏联商检证书的复写件:
深城厂的专家说咱棉花能出口创汇!
每户先领五十块订金!
周翔搬出刷着红漆的保险箱,1988年版的十元纸币散发着油墨香——这是杜旭鹏藏在祠堂夹墙里的现金,此刻被儿子调包成团队的本金。
李冰望着踊跃签字的村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他此时正在县城赌场输掉第一笔骗来的钱,而今夜他们竟真的在筹备价值六十万的出口订单。
杜亮亮悄悄碰他手肘,袖子里滑出半盒苏联香烟——正是周翔白天露馅的那盒,少年不知何时把莫期科错印改成了正确的西里尔字母。
伊万诺夫同志要看现货。
杜亮亮突然用俄语喊道,惊得林正南打翻茶水。
少年顺势指向村口,三辆挂着黑牌伏尔加轿车碾过晒谷场,车灯照亮他提前布置的深城棉纺厂驻下坪村办事处木牌——那其实是杜家祠堂的旧匾额翻了个面。
当真正的苏联采购代表钻出车门时,李冰发现他胸前的共青团徽章别反了。
杜亮亮快步上前握手,指尖轻轻拂过对方领口——那里有粒微型窃听器,正是杜旭鹏常年别在西装内侧的同款型号。
父亲让我代问贝加尔湖的鲑鱼季如何。
少年用俄语低语,伊万诺夫瞳孔骤缩。
这个暗号指向他们上周刚谈妥的走私水产生意,杜旭鹏竟把如此机密告诉儿子
凌晨四点装车时,杜亮亮突然抢过李冰的喷灯。
火焰掠过棉包表层,那些掺了脱脂剂的棉花竟烧出靛蓝色冷焰——这正是苏联军工棉的特有标志。
少年迎着众人惊骇的目光轻笑:
杜家仓库还有三吨硝化棉,原本要给边境守军当燃料的。
火车汽笛撕裂夜幕的刹那,李冰看见杜旭鹏的猎枪在千米外的坡顶反光。
但少年早把父亲最爱的瑞士怀表绑在领头棉包上,表针永远停在杜旭鹏连累害死发妻的时辰——1985年3月18日7时15分。
让他亲眼看着赃物变成绩效。
杜亮亮拽断货车封签,伪造的深城棉纺厂封条下,真正的红星厂印章正在月光下流淌。
这个被父亲贱卖的乡镇企业标志,此刻在跨国列车上一路向北,比他认知中提前二十年踏上了命运的中转站。
杜旭鹏的猎枪准星里,瑞士怀表在棉包上折射出月华。
当表盘日期映入眼帘的刹那,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泛起浑浊的泪光。
食指从扳机滑向护木时,枪托上那道妻子用发簪刻的鹏字正硌着掌心肌肤——二十年前私奔那夜,他们也是这样把定情信物系在逃荒的板车上。
叔,亮亮这是反水了啊!杜飞攥着双管猎枪的手青筋暴起:
我现在就带人把火车截下!
杜旭鹏突然低笑出声,皱纹里积年的煤灰簌簌掉落。
他摸出镀银酒壶猛灌一口,75度的医用酒精灼过喉管:
看见棉包第三层的捆扎法没
枪口点了点远处列车:
顺时针三圈半再反打结——这是我教他
娘
的独门手法。
月光照亮杜旭鹏从内袋抽出的发黄信纸,1985年3月17日的字迹娟秀如新:
鹏哥,亮亮今早会喊爹了。
供销社查得严,那批轧花机零件藏在...
后面的字迹被褐色的血渍浸透,正是妻子遇害前最后的情报。
杜飞突然想起祠堂暗格里那摞苏联明信片,每张背面都是不同女人的笔迹。
现在他才惊觉,那些用波兰语、乌克兰语写的缠绵情话,分明是不同年代的国际走私线报。
当年伊万诺夫他爹,就是被亮亮娘用钢笔墨水瓶开瓢的。
杜旭鹏摩挲着猎枪膛线:
现在轮到小伊万栽在我儿子手里,这才叫天道轮回。
当第一缕阳光染红棉花车厢时,杜亮亮正用匕首挑开伪造的商检封条。
藏在夹层里的红星厂地契浸着新鲜鸡血,正是父亲当年签字画押的卖厂文书。
你爹比我们早二十年就在玩这套了。
李冰望着地契上熟悉的深城棉纺厂筹备处公章苦笑道。
这枚本该在1992年才出现的印章,落款日期赫然是1968年。
杜亮亮突然把地契按在硝化棉上,幽蓝火光照亮他眉骨的弧度——与祠堂祖宗画像上那位下南洋的太爷爷一模一样:
知道杜家祖训写的什么吗
火焰吞没最后一角绢布时,少年眼底跳动着琥色的光:
骗过阎王的账,才能烙在生死簿上。
列车在贝加尔湖南岸急刹时,李冰的掌心被假公章硌出四个月牙形血印。
六个苏联边防军晃着手电筒,刺眼白光扫过车厢编号003——正是杜家被偷军用水壶的烙钢编号。
每节车厢两百卢布消毒费。
大胡子军官用枪托敲击车皮,震落积雪露出红星厂残破的厂徽或者......他的目光突然黏在周翔军大衣里的伏特加酒壶上,那是用三块哈尔滨手表壳熔铸的走私货。
林正南刚要摸怀里的外汇券,杜亮亮突然踹开脚边麻袋。
受潮的棉花里滚出二十罐青岛啤酒,铝制拉环在雪地里泛着幽光——实际是杜旭鹏藏在棉籽里的硝化甘油。
同志,这是中国工人阶级的礼物。
少年用西伯利亚方言高喊,踢罐头时故意露出内衬的海魂衫——领口红星厂标签下,赫然缝着克格勃第三总局的暗码布条。
军官瞳孔骤缩。
他认出这是勃列日涅夫时代军需品的加密方式,而眼前这块布条的纹路,正与他父亲在阿富汗战场获得的烈士勋章绶带一致。
杜亮亮突然扯开罐头伪装层,里面苏联儿童巧克力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是1989年2月30日。
这个根本不存在的日期,正是莫斯科黑市流通幽灵物资的暗号。
当第四个边防军伸手要巧克力时,刘辉突然用黑龙江土话喊:
当心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