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河神的斧头 > 第一章

第一章
铁斧沉河
山间的晨雾像一层灰纱,笼罩着蜿蜒的山路。
刘安踩着露水打湿的草叶,肩上扛着麻绳,腰间别着那把用了三年的铁斧。
斧刃已经磨得发亮,木柄被他手掌的茧子磨得光滑。
再砍两担柴,就能给祖母换副药了。
刘安自言自语,呼出的白气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他十七岁的脸庞被山风吹得通红,单薄的麻布衣裳挡不住深秋的寒意。
山路越来越陡,刘安的草鞋踩在湿滑的石头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远处传来河水的声音,他知道那里有片好柴林。
祖母咳嗽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声音像钝刀一样刮着他的心。
河水比想象中湍急。
刘安蹲在岸边,用手捧起水洗了把脸。
冰冷刺骨的水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
得抓紧时间了。
他解开腰间的斧子,走向一棵枯死的桦树。
斧头砍在树干上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刘安的手臂肌肉绷紧,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
第三斧下去时,腐朽的树干突然断裂,斧头因惯性从他手中飞出,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湍急的河水中。
不!
刘安扑向河边,眼睁睁看着那把维系生计的铁斧沉入幽暗的水底。
他跪在湿冷的石头上,手指抠进泥土里。河水嘲弄般地奔流着,带走他唯一的工具。
怎么办……刘安的声音哽咽了。
没有斧头,意味着无法砍柴;无法砍柴,意味着没有钱买米买药;没有米和药……他不敢想下去。
祖母佝偻的背影浮现在眼前,她总是把最后一口粥留给他。
泪水模糊了视线,刘安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
河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连鸟鸣声都消失了。
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来,不是来自秋风,而是某种更原始的恐惧。
水面泛起涟漪,不是顺流而下,而是从中心向外扩散。
刘安后退了一步,草鞋踩在湿泥上发出咕唧声。
河水中央出现了一个漩涡,水流诡异地逆时针旋转。
谁……谁在那里刘安的声音颤抖着。
水面突然炸开,水花却没有落下,而是凝固在空中,形成一道水幕。
一个身影从水幕中浮现——高大得几乎触到两岸的树梢,身体由流动的水构成,隐约可见鳞片般的反光。
它的面部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像是眼睛,又像是漩涡。
凡人,声音不是从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刘安脑海中响起,带着河水流动的哗啦声,你失去了什么
刘安的膝盖发软,但他强撑着没有跪下。
我……我的斧头掉进河里了。
他指向斧头沉没的位置,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河神——刘安只能这么称呼它——缓缓抬起由水流构成的手臂。
三把斧头从水中升起,悬浮在空中:一把金光闪闪,斧刃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一把银光熠熠,斧柄镶嵌着宝石;最后一把是再普通不过的铁斧,木柄上还有刘安亲手刻的三道凹痕——为了标记握斧的位置。
哪一把是你的河神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
刘安咽了口唾沫。
金斧的光芒几乎刺痛他的眼睛,银斧上的宝石在晨光中闪烁。
他的喉咙发干,但最终指向那把铁斧:那一把,木柄上有刻痕的。
河神的眼睛——那两个黑洞,似乎凝视了刘安很久。
水流的哗啦声变得柔和了些。
诚实的凡人,河神说,你可以拿走这三把斧头。
刘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三把
金斧和银斧作为你诚实的奖赏。
河神将三把斧头送到岸边,铁斧归还给你。
刘安小心翼翼地接过斧头,金斧的重量让他吃惊,银斧冰凉的温度透过手掌传来。
当他抬起头想道谢时,水幕已经落下,河神消失得无影无踪,河水恢复了正常的流动,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但怀中的三把斧头真实存在。
刘安将金斧和银斧用外衣包好,重新别上铁斧。
回家的路上,他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用这笔意外之财改善生活了。
他没有注意到,河水下游的漩涡中,有什么东西正注视着他的背影。
第二章
隐秘交易
刘安将金斧和银斧藏在柴房的稻草堆下,只背着柴火走进小屋。
祖母坐在火塘边,枯瘦的手指正在补一件旧衣裳。
安儿回来啦,祖母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火光,今天怎么这么晚
刘安放下柴捆,喉咙发紧。
他从未对祖母撒过谎,但金银斧的事太过离奇。
路上……遇到点事。
他含糊地回答,蹲在火塘边烤手,您的咳嗽好些了吗
祖母刚要回答,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
刘安连忙拍打她的背,感受到手掌下祖母嶙峋的骨头。
等咳嗽平息,祖母虚弱地笑了笑:老毛病了,不碍事。
火光照亮了祖母凹陷的双颊和稀疏的白发。
刘安想起小时候生病,祖母整夜不睡守着他的情景。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夜深人静时,刘安悄悄溜到柴房,借着月光查看那两把斧头。
金斧在月光下依然熠熠生辉,斧柄上雕刻着他不认识的文字,像蛇一样蜿蜒缠绕。
银斧则散发着冷光,斧刃锋利得能切断月光本身。
这两把斧头能换多少钱
刘安自言自语,够请大夫给祖母看病吗够买过冬的粮食和新棉衣吗
正当他沉思时,一阵寒意突然袭来。
月光变得惨白,柴房外的虫鸣戛然而止。
刘安的后颈汗毛竖起,他猛地转身。
河水的气味充满了柴房。稻草无风自动,月光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凡人……
刘安的心脏几乎停跳。
他后退一步,撞在柴堆上,稻草沙沙作响。
不必害怕。
声音比在溪边时柔和,却更加令人不安,你的诚实让我愉悦。
刘安的嘴唇颤抖:您……您怎么在这里
水无处不在。声音回答,河流、井水、甚至你体内的血液。
这个想法让刘安感到一阵眩晕。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仿佛能感觉到血液在皮肤下流动——被某种存在注视着。
你想要更多吗
声音突然问道,更多金子,更多银子……
刘安咽了口唾沫:我……我不明白。
诚实者应当富有。
声音带着诱人的韵律,而贪婪者……应当受到惩罚。
稻草堆突然散开,金斧和银斧漂浮到空中,在刘安面前旋转。
月光在斧刃上跳跃,投射出诡异的光斑。
告诉其他人,声音继续道,告诉他们河神的慷慨。让他们带着贵重物品来到溪边……让他们选择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刘安突然明白了什么,胃里一阵翻腾:您……您是要……
我会吞噬撒谎者。
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你,诚实的凡人,将得到他们的财富。
刘安的双腿发软。
这不是简单的奖赏,而是一场交易——用他人的生命换取财富。
他想起村里贪婪的张财主,总是克扣工钱;想起县里那个放高利贷的李掌柜,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我……我不能……刘安的声音逐渐微弱。
想想你的祖母。
声音如同冰水滴在刘安脊背上,她还能熬过几个冬天
祖母咳嗽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刘安闭上眼睛,拳头握紧又松开。
只需要……告诉他们真相。声音越来越远,你确实得到了金银斧……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当刘安再次睁开眼睛时,柴房恢复了平静。
只有两把斧头静静躺在稻草上,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第二天清晨,刘安背着柴火去镇上贩卖。
路过村口的水井时,几个村民正在打水。
听说了吗
卖豆腐的王婶神秘兮兮地说,张财主家昨晚闹鬼了,说是听见水声从墙壁里传出来!
刘安的手指紧紧抓住扁担,没有停下脚步。
集市上,他将柴火卖给常光顾的茶馆老板。
结账时,老板随口问道:小刘啊,最近砍柴还顺利吗
刘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昨天……发生了件怪事。
老板来了兴趣,凑近身子。刘安将河边遇到河神的事简单说了,当然省略了后来的提议。
当他描述金银斧时,老板的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假的茶馆老板搓着手,河神真给了你金斧银斧
刘安点点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我只是……拿回了自己的铁斧。
消息像野火一样蔓延。
当刘安下午离开镇子时,已经有人拦住他询问河边遇到河神的具体位置。
他含糊地指了个方向,快步离开。
这天晚上,刘安辗转难眠。
半夜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开门一看,是村里的二流子赵三,满脸通红,身上带着酒气:刘安!你说的那段河在哪老子要去试试运气!
刘安想劝阻,但赵三已经跌跌撞撞地走远了。
他站在门口,夜风吹得他浑身发冷。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第二天清晨,村里炸开了锅——赵三失踪了。
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他的酒壶和一件外衣,但人却不见踪影。
河水异常湍急,呈现淡淡的红色。
刘安躲在人群中,听到有人惊呼:看!那是什么
河水边,一块金子静静地躺在鹅卵石上,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第三章
血色河流
赵三失踪后的第三天,刘安再次来到镇上卖柴。
集市上的气氛与往常不同,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有人朝刘安投来异样的目光。
就是他,卖鱼的老李对旁边的人说,声音刚好能让刘安听见,那个说遇到河神的樵夫。
刘安低着头加快脚步,肩膀上的柴捆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茶馆老板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招呼他,而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放下柴火,迅速数出铜钱递过来。
小刘啊,老板压低声音,赵三的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刘安的手一抖,几枚铜钱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蹲下身去捡,借机避开老板的目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看见赵三那天晚上去找你了。
老板的声音更低了,然后他就去了你说的那条河……
刘安直起身子,感到一阵眩晕。
铜钱在他手心变得滚烫:我只是告诉他方向,他自己要去的。
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刘安逃也似地离开茶馆,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回家的路上,刘安绕道去了那条河。
河水已经恢复了清澈,但岸边的泥土上还留着杂乱的脚印——有赵三的,也有后来搜寻的人的。
刘安蹲在河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张脸似乎变得陌生了,眼睛下方出现了深色的阴影。
你满意了吗
刘安猛地回头,但身后只有随风摇曳的芦苇。
声音是从水里传来的。
河水中央泛起涟漪,但没有河神现身——只有声音,像水泡破裂般的轻微响动。
他……他死了吗刘安颤抖着问。
水波轻轻荡漾,像是在笑:贪婪者选择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刘安胃里一阵翻腾。赵三虽然是个二流子,但罪不至死。
他想起小时候赵三曾分给他半块糖,虽然那糖可能是偷来的。
那块金子……
刘安艰难地开口,是给我的
在你家门前的石头下。
声音回答,这只是开始,诚实的凡人。还会有更多……只要你继续。
刘安的手紧紧抓住岸边的草,草叶在他指间断裂:我不想……再有人死了。
河水突然变得湍急,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发出类似冷笑的声音: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从不强迫任何人。
刘安站起身,踉跄着后退几步。
夕阳将河水染成血色,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水中浮现出赵三扭曲的面容。
他转身就跑,直到肺里火烧般疼痛才停下。
家门口的石头下确实有一块金子,比鸡蛋略小,但足够买下两年的米粮和祖母的药材。
刘安握着金子站在院子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柴房门口。
那天晚上,刘安做了个噩梦。
梦中他站在河边,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水中伸出,抓向天空。
赵三的脸浮在水面,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但只有水泡冒出来。
刘安想跑,但双脚陷入泥中动弹不得。水漫上来,冰冷刺骨,灌入他的口鼻……
安儿!安儿!祖母的呼唤将他惊醒。
刘安浑身湿透,像是真的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
祖母担忧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你做噩梦了。
刘安抓住祖母干枯的手,像个孩子一样颤抖。
祖母叹了口气: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祖母。
刘安强迫自己松开手,只是……只是太累了。
祖母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他很久,最后只是说:灶上热着粥,喝点再睡吧。
接下来的日子,刘安刻意避开那条河和关于河神的话题。
他用金子悄悄买了药材和粮食,告诉祖母是砍柴多卖了钱。
祖母的咳嗽确实好转了些,这让刘安的负罪感减轻了一点。
但河水中的存在似乎不愿放过他。
第五天夜里,刘安被滴水声吵醒。
起初他以为是屋顶漏雨,但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天空晴朗无云。
滴水声来自床下。
刘安慢慢俯下身——地板上积了一摊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水面中央形成一个小漩涡,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中传出:
你在躲避我。
刘安惊恐地后退,撞到墙上。
漩涡越来越大,水面映出的不是天花板,而是那条河的景象。
已经有人去了河边。声音说,明天太阳落山时,会有第二个选择者。
不……刘安摇头,别再找我了。我不想参与这种事。
水面突然剧烈震荡,水滴溅到刘安脸上,冰冷得像是寒冬的冰碴:交易已经开始,凡人。你以为可以随意退出吗
刘安的心脏狂跳,他怕吵醒隔壁的祖母,声音压得极低:我从未同意过什么交易!
你收下了金子。
水中的声音变得危险,你引导了第一个牺牲者。你的沉默就是同意。
水面突然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刘安认出是镇上的李掌柜,那个放高利贷的恶人。
他明天会去河边。声音说,带着他剥削来的银两……想要更多。
刘安想说李掌柜罪有应得,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怎么知道他会去
水面泛起诡异的波纹:水无处不在……我能听到所有人心中的贪婪。
漩涡突然消失,地上的水迹以不可能的速度蒸发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刘安瘫坐在地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似乎在无声地大笑。
第二天,刘安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砍柴时差点砍到自己的脚,做饭时把盐撒了一地。
祖母担忧地看着他,但什么也没问。
傍晚时分,刘安借口去井边打水,偷偷望向镇子的方向。
果然,他看到李掌柜骑马出了镇,腰间鼓鼓囊囊的,想必装满了钱袋。
刘安应该阻止他。跑过去警告他河边的危险,或者至少……做点什么。但他的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脑海中一个声音小声说:李掌柜逼死过多少人他值得同情吗
太阳渐渐西沉,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后时,刘安仿佛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又或许只是猫头鹰的叫声。
他颤抖着提水回家,水桶里的水映出一轮血红的月亮。
第二天清晨,李掌柜的家人报案说他彻夜未归。
下午,有牧童在河边发现了他的马,马鞍上挂着几个空荡荡的钱袋。
河水再次变成了淡红色,岸边泥土上有挣扎的痕迹。
这次,刘安没有去河边查看。
傍晚回家时,他发现门廊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漆盒,里面装满了银锭。盒底刻着一行小字:诚实者的奖赏。
刘安抱着漆盒坐在门槛上,直到月光将院子照得惨白。
盒子里银锭的光芒映在他脸上,像是给他戴上了一张金属面具。
第四章
银光与阴影
漆盒里的银锭在油灯下闪烁着冷光。
刘安数了三遍,足足五十两,比他三年砍柴挣的还多。
手指触碰银锭时,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让他想起溪水的温度。
安儿,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祖母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睡意和轻微的咳嗽。
刘安猛地合上漆盒。
就睡了,祖母。他迅速将盒子藏到床下,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银光似乎仍在他眼皮上跳动。
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刘安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每次闭上眼睛,就看到李掌柜那张惊恐的脸浮现在水面上,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声音。
天蒙蒙亮时,刘安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中,他站在河边,水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却不是抓向他,而是随着某种诡异的节奏摇摆,像是在欢迎他。
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也想举起手加入它们……
啊!刘安惊叫着醒来,发现汗水已经浸透褥子。
窗外,朝阳刚刚升起,给简陋的屋子镀上一层金边。
床下的漆盒不见了。
刘安的心跳骤停,慌忙趴在地上查看。
漆盒好好地放在原处,只是从床下看,盒底的诚实者的奖赏几个字正对着他,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安儿祖母站在门口,拄着拐杖,你还好吗
刘安迅速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做了个噩梦。他勉强笑了笑,祖母今天气色好多了。
确实,祖母的脸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眼睛也清亮不少。
她走到灶台边,惊讶道:哪来的白米
刘安这才注意到灶上放着的一袋上等白米,旁边还有一块腊肉和几包药材。
他喉咙发紧:昨天……昨天镇上张老爷多给了赏钱。
祖母用粗糙的手抚摸着米袋,眼中闪烁着刘安读不懂的情绪。
张老爷向来吝啬。她轻声说,却没有继续追问。
接下来的日子,刘安用银锭悄悄改善着生活。
新棉被、铁锅、祖母的新棉袄……
每次购置物品,他都编造各种理由:砍柴多卖了钱、帮人搬运货物、捡到别人丢失又归还后得到的谢礼。
祖母听着,点头,不再多问,但她的眼睛总是停留在刘安脸上,像是在寻找什么。
村里人对刘安的态度也在微妙地变化。
李掌柜失踪后,他的家人悬赏寻人,有村民提到了刘安所说的神奇河水。
当被问及时,刘安只是重复最初的故事:他掉了斧头,河神还给他,还额外送了金银斧。
那河水……卖豆腐的王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李掌柜去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见水面泛着红光,像血一样。
胡说八道!
村长呵斥道,却忍不住瞥了刘安一眼,李掌柜准是带着钱跑路了。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播下。
当刘安走过时,村民们会停止交谈,用复杂的目光追随着他。
有敬畏,有猜疑,还有……期待
集市上,茶馆老板给刘安的柴钱比往常多了三成。小刘啊,他搓着手,眼睛不敢直视刘安,听说……那溪水真的会给人金银
刘安的肩膀绷紧了。
我只知道我的经历。他低声回答,迅速离开了茶馆。
这天晚上,井水变得异常冰冷。
刘安打水时,在水桶的倒影中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面容——李掌柜那张惊恐的脸一闪而过。
他失手打翻了水桶,水溅在脚上,像无数冰冷的手指抓住他的脚踝。
你害怕了
声音从井底传来,带着水流的回响。
刘安僵在原地,不敢低头看。
不必害怕。
声音继续道,你只是……诚实的见证者。
刘安鼓起勇气看向井中。水面平静如镜,映出他苍白的脸。
然后,水面开始浮现其他影像:一个肥胖的商人正往钱袋里装银子;一个穿着绸缎的妇人对着铜镜抚摸金项链;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偷偷撬开祠堂的功德箱……
他们心中的贪婪……
声音如同水滴落在青苔上,比河水还要深。
影像消失了,水面恢复平静。
刘安后退几步,转身跑回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第二天,村里来了个陌生人,穿着讲究的绸缎长衫,手指上戴着玉扳指。
他向村民打听神奇河水的事,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听说这里有个樵夫见过河神
陌生人拦住正在劈柴的刘安,能带我去那段河吗我愿意付钱。
刘安的手一滑,斧头差点砍到自己的脚。
他抬头看着陌生人油光满面的脸,突然认出这就是昨晚井水中看到的那个肥胖商人。
河水……就在西边山里。
刘安的声音干涩,但很危险……
商人哈哈大笑,拍了拍鼓鼓的腰包:小伙子,富贵险中求啊!
他凑近刘安,酒气喷在刘安脸上,听说诚实的人能得到金银,而贪婪的人……会怎样
刘安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会……消失。他艰难地说出这个词。
商人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往刘安手里塞了一小块碎银:多谢指点!然后摇晃着肥胖的身躯朝西山方向走去。
刘安站在原地,手中的碎银像炭火一样烫手。
他应该阻止那个商人,应该警告他真实的危险……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夕阳西沉时,刘安站在院子里,望着西山方向。
天空被晚霞染红,像是一片血海。
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尖叫,又或许只是鸟鸣。
当晚,刘安在床下发现了一个锦囊,里面装满了金瓜子。
锦囊上绣着两个字:酬谢。
祖母的咳嗽突然加重了。
刘安连夜请来大夫。
大夫诊脉后,皱眉道:奇怪,按理说吃了这些好药材应该好转才是……
他开了新药方,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安一眼,年轻人,有些钱……沾着不干净的东西。
刘安送走大夫,站在院子里发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他突然明白:每当他收到奖赏,祖母的病就会加重。这不是巧合。
水井又传来声音,这次更加清晰:你在怀疑我
刘安冲向井边,对着漆黑的井底喊道:你对我祖母做了什么
井水微微发光,浮现出祖母熟睡的脸。
她的眉头紧锁,像是在做噩梦。
一条黑色的、像水草又像蛇的影子缠绕在她的手腕上,随着脉搏微微起伏。
交易就是交易。
声音从井底传来,诚实者得赏,贪婪者受罚。至于其他……都是代价。
停下!刘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要伤害她!
黑影松开了祖母的手腕,慢慢沉入水中。
那就继续你的角色,诚实的凡人。声音渐渐远去,明天会有个书生去河边……他偷了祠堂的钱……
水面恢复平静,刘安跪在井边,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头。
月光照在他身上,投下的影子扭曲变形,像是一个长着多只手臂的怪物。
第二天,刘安没有去砍柴。
他守在村口,等待那个偷钱的书生。当看到一个瘦削的年轻人鬼鬼祟祟地向西山走去时,刘安拦住了他。
别去河边。刘安抓住书生的手臂,那里真的有危险。
书生甩开他的手,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滚开!别想独吞河神的财宝!他推开刘安,跌跌撞撞地跑向山林。
刘安追了几步,突然停下。
他能说什么说河神会吞噬贪婪者说他自己就是这场死亡交易的帮凶
他的双腿失去了力气,眼睁睁看着书生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
那天晚上,河水暴涨,冲垮了下游的一座小桥。
人们在激流中发现了书生的包袱,里面装着祠堂丢失的银两和一本账本,记录着他偷窃的每一笔钱。
刘安家门口出现了一方砚台,墨玉制成,价值不菲。
祖母的病情却急转直下,高烧不退,说着胡话。
她苍老的手紧紧抓住刘安,声音嘶哑:安儿……水……水里有东西……
刘安打来清水,却看到水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失手打翻了水盆,跪在祖母床前痛哭。
夜深人静时,刘安抱着那方墨玉砚台来到河边。
月光下,河水漆黑如墨,泛着诡异的银光。
够了!他将砚台扔进水中,我不要这些了!放过我祖母!
溪水沸腾般翻涌,河神的身影若隐若现。
这次,它的形态更加清晰,水流构成的身体上隐约可见鳞片般的纹路,头部有两个发光的白点,像是眼睛。
交易一旦开始……
河神的声音如同千万滴水同时落下,就不能停止。
你究竟想要什么刘安的声音破碎,我的命
河神突然靠近,冰冷的水气扑面而来。
它伸出由水流构成的手,触碰刘安的胸口。刘安感到心脏一阵刺痛,像是被冰锥刺穿。
我要你继续……河神低语,直到!满月之夜。
刘安不明白这个时限的含义,但河神已经退回水中,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明天……裁缝铺的王寡妇会来……她典当了亡夫的遗物……
河水恢复平静,月光照在水面上,映出刘安扭曲的倒影。
那已经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一个陌生的、长着鱼鳃般裂缝的怪物面孔。
刘安踉跄着后退,转身跑回家。
院子的地上有一滩水迹,形成箭头形状,指向祖母的房间。
刘安推开门,发现祖母正安静地睡着,呼吸平稳,高烧似乎退了。
床边的地上,静静躺着一枚金色的纽扣。
第五章
替身
裁缝铺的王寡妇在第七天傍晚去了河边。刘安没有阻止她。
他站在村口的榆树下,看着王寡妇挎着篮子匆匆走过。
篮子里装着她亡夫的银烟斗——最后一件没被典当的遗物。
刘安知道,因为她路过时,他听到了水声。
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从骨头里,从血液深处传来的河水声。
那声音低语着:银烟斗……孩子的药钱……赌债……
你感觉到了,不是吗
河神的声音直接从刘安脑海中响起,带着水流的回响。
刘安没有惊讶,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从河边那晚后,河神不再需要井水或梦境与他交流。
我不想知道。
刘安低声说,但那些声音还是钻进他的意识:王寡妇儿子高烧不退……药铺老板的贪婪眼神……地下钱庄的威胁……
你可以帮她。
河神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河水流过脊背,告诉她不要去河边……给她一些银两……
刘安的手伸向钱袋,里面装着前天得到的金纽扣。
他的手指碰到冰凉的金属,却停住了。王寡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
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刘安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可怕,她……罪有应得。
河神没有回答,但刘安感到一阵诡异的满足感从心底升起,像是喝下一口冰水,从喉咙凉到胃里。
回家路上,刘安经过裁缝铺。
王寡妇的儿子,一个七八岁的瘦弱男孩,正趴在窗口,小脸烧得通红。
看到刘安,男孩虚弱地笑了笑:刘哥哥,娘去给我买药了,她说很快就会回来。
刘安的喉咙发紧。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家。
院子里,祖母正在晾衣服。看到他苍白的脸色,祖母放下手中的活计:安儿,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刘安避开祖母的目光,就是……有点累。
祖母用粗糙的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抬头。
她的眼睛比往常清亮,像是能看透刘安的灵魂:你身上有股水腥味。
刘安僵住了。他确实闻到了——从自己皮肤上散发出的淡淡河水气息,混着一丝铁锈味。
祖母松开手,慢慢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我小时候,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听我奶奶讲过水鬼讨替身的故事。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刘安突然觉得异常寒冷。
淹死的人不能投胎,祖母继续说,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点,除非找到一个替身……另一个溺水者代替它的位置。
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喊声,可能是风声,也可能是王寡妇的儿子发现母亲没有回来。
刘安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祖母,他艰难地开口,那些只是……故事。
老人抬头看他,月光下她的皱纹更深了:安儿,有些故事是为了警告后人。
她指向刘安的心脏位置,你这里,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冷
刘安无法回答。
因为确实如此——自从溪边那晚后,他的胸口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像是嵌着一小块冰。
祖母站起身,颤抖的手抚过刘安的头发:早点睡吧。
她走向里屋,背影佝偻得比往常更厉害,明天……是满月了。
满月。河神提到的时限。
刘安站在院子里,感到那股寒意从胸口扩散到全身。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柴房门口。
影子头部的位置,隐约有两个凸起,像是角,又像是……鱼类的鳍。
柴房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刘安推开门,看到一件银色的绸缎衣裙整齐地叠放在柴堆上,就是王寡妇今天穿的那件。
衣裙上放着一张纸条,墨迹像是被水浸过般晕染开来:
最后一个。满月之夜,来溪边。完成你的转变。
刘安抓起衣裙,布料出奇地冰冷潮湿,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下意识地凑近闻了闻,除了水腥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不……他将衣裙扔在地上,踉跄后退,我不会再去了……
寂静中,他听到水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不是来自衣裙,而是来自他自己——他的指尖正在渗出清澈的水珠。
刘安惊恐地在衣服上擦拭手指,但水珠不断渗出,带着河水的味道。
更可怕的是,他并不觉得疼痛,反而有种奇异的解脱感,像是憋闷太久终于能呼吸一般。
这是礼物。河神的声音直接在他骨骼中震动,水的种子已经在你体内生长。
刘安冲出柴房,在院子里大口喘息。
月光照在水缸里,映出他的倒影——那张脸正在融化,像蜡一样扭曲变形。
他尖叫一声打翻了水缸,水流了一地,形成无数细小的支流,全都指向西山方向。
那晚,刘安梦到自己站在河水中央。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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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看到水中的自己长着鱼鳃和鳞片,眼睛大而凸出,没有瞳孔。水下的手臂和腿间有蹼相连,背部隆起一排尖刺。
最恐怖的是,他觉得这样很美。
刘安惊醒时,天刚蒙蒙亮。他的枕头湿透了,不是汗水,而是清澈的溪水。
窗外,村民们嘈杂的声音传来——他们在寻找失踪的王寡妇。
刘安穿好衣服,发现自己的皮肤异常苍白,几乎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而且,那些血管的分布……不太对劲。
它们不再是他熟悉的纹路,而是形成了某种分叉的、像是水草又像是树根的图案。
安儿祖母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碗热粥,你得吃点东西。
刘安接过碗,手指碰到祖母的皮肤时,老人猛地缩了一下:你的手……这么冷
粥很香,但刘安尝不出味道。
他的舌头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变得……更敏感,能分辨出水中最微小的杂质。
一碗粥下肚,他感到一阵异样的满足,不是因为食物,而是因为粥里的水分。
今天别出门了。
祖母收拾碗筷时说,眼睛不看他,满月夜……不吉利。
刘安想说好,但胸口的那块冰突然扩散,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必须去溪边。不是今晚,就是现在。
我得……去砍点柴。他撒谎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祖母的手停在半空,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走出院子时,刘安回头看了一眼。
祖母站在窗前,阳光透过她单薄的身体,仿佛能照穿她苍老的骨骼。
不知为何,刘安觉得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她了。
去溪边的路上,刘安遇到了搜寻王寡妇的村民。
他们看到刘安,停止了交谈,眼神复杂。
卖豆腐的王婶鼓起勇气问:小刘啊……你说那河水……
别去。刘安听见自己说,声音空洞,那里……有东西会抓住你。
村民们面面相觑。
刘安没有停留,继续向山里走去。
身后,他听到王婶小声说:他的眼睛……你们看到了吗像是……蒙了一层膜……
河水比记忆中更湍急,呈现不自然的铁锈色。
岸边的芦苇枯萎发黑,像是被什么毒害了。
刘安站在当初掉落斧头的地方,胸口的那块冰融化了,变成一股暖流扩散到全身。
你来了。
河神从水中升起,但这次它不再完全由水构成——它的身体有了实质,苍白如溺毙的尸体,覆盖着半透明的鳞片。
眼睛仍是两个黑洞,但里面有点点磷光,像是深水中的发光生物。
我……我怎么了刘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间出现了淡淡的蹼膜。
进化。
河神伸出长着利爪的手,抚摸刘安的脸颊,你正在成为……更完美的存在。
刘安应该感到恐惧,但心底涌起的却是期待。
他的变化……是变强的象征。
现在他能听到远处村民的谈话,能感知到地下水的流动,甚至能尝出风中携带的每一丝湿气。
为什么是我他问,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低沉。
河神的嘴裂开到不可能的角度,露出里面螺旋排列的尖牙:因为你诚实……而且聪明。你懂得……适者生存的道理。
水面突然翻涌,三具尸体浮上来——赵三、李掌柜和王寡妇。
他们的尸体完好无损,但皮肤呈现诡异的蓝色,眼睛大睁,嘴角带着安详的微笑。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手指和脚趾间也长出了蹼。
他们……失败了。
河神说,但你……你会成功的。
刘安后退一步,理智短暂回归:成功……做什么
满月之夜……
河神的声音变成多重回声,你将接受最后的礼物……然后取代我。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刘安的脑海。
取代河神成为那个引诱并吞噬贪婪者的存在
不……他摇头,蹼膜撕扯着带来细微疼痛,我不想……
太晚了。河神指向刘安的胸口,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
刘安扒开衣领,惊恐地发现胸口皮肤下有一团青色的、脉动的光,分出无数细丝向全身蔓延。
那些光丝随着他的心跳明灭,像是……某种生物在呼吸。
回家吧。河神开始下沉,今晚子时……回到这里。
刘安想拒绝,但水中的三具尸体突然同时转头看向他,齐声说:我们会等着你。
刘安转身就跑,耳边风声呼啸。
跑过村口时,他看到王寡妇的儿子被药铺老板赶出门外,小男孩哭喊着要母亲。
刘安应该停下帮忙,但身体不受控制地继续奔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回家。
院子里空无一人。灶台上的粥还温着,但祖母不见踪影。
刘安找遍屋子,只在祖母枕下发现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祖母歪歪扭扭的字迹:
水鬼讨替身,需血亲应允。安儿,不要答应它任何事。
刘安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血亲应允这是什么意思祖母去了哪里
他冲出屋子,太阳已经西沉,满月隐约可见。
村民们惊慌的喊声从河边方向传来——有人发现了王寡妇的鞋子。
刘安站在院子中央,感到体内的水的种子在疯狂生长。
他的视线开始变化,能看到空气中水分的流动;他的耳朵能捕捉到最细微的滴水声;他的皮肤渗出黏液,在夕阳下闪着诡异的光。
最可怕的是,他开始觉得……这样也很好。
水缸的倒影中,刘安看到自己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完全的乳白色,像是被水泡胀的尸体。
他咧嘴一笑,露出变得尖利的牙齿。
今晚子时,他将回到河边。
完成他的转变。
第六章
满月之祭
子时将近。
刘安站在院子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已不再完全是人形——背部隆起,手臂过长,指间有蹼膜的阴影。
夜风吹过,带来溪水的腥气,他的鼻孔不自觉张大,贪婪地吸入这气味。
胸口的那团青光扩散到了全身,在皮肤下形成蛛网般的纹路,随着心跳明灭。
刘安扒开衣领,看到锁骨处已经浮现出细小的鳞片,摸上去冰凉坚硬。
祖母……
他嘶哑地呼唤,声音已不似人类。
屋里空无一人,只有祖母留下的那张纸条:水鬼讨替身,需血亲应允。
远处传来钟声,是村里的更夫敲响了子时的梆子。
刘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向西山方向,双腿自动迈开步子。
他的脚掌似乎变宽了,每一步都发出奇怪的啪嗒声,像是有什么粘液在鞋底和地面之间拉丝。
村中小路空无一人,就好像连狗都躲了起来。
月光惨白,照得路面如同覆了一层霜。
刘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淡淡的白雾——不是因寒冷,而是他体内的温度正在下降。
河水声越来越清晰,不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回荡,如同血液流动般自然。
刘安能感觉到每一道水流的走向,每一处漩涡的位置,仿佛整条河流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河谷出现在眼前。月光下的河水银光闪闪,却不是反射的光芒,而是水本身在发光。
岸边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比他上次见到的河神更接近人形,却依然扭曲得不自然,脖子过长,手臂垂到膝盖。
你来了。河神的声音直接在刘安颅骨内共鸣,正好是时候。
刘安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变得厚实笨拙,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他的唾液变得异常粘稠,带着腥甜味。
河神转过身,刘安倒吸一口冷气——那张脸是他的,但被水泡胀了,皮肤惨白发皱,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点白光。
这是……你未来的样子。
河神用刘安的声音说,如果你……选择接受这份礼物。
刘安的膝盖发软,但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支撑着他站立。
他低头看向水面,倒影中的自己正在融化变形——眼睛扩大,嘴角裂开,头发脱落,露出青灰色的头皮。
不……他挣扎着说,蹼化的手指抓挠着自己的脸,留下道道血痕。
河神发出水流般的笑声:太晚了。种子已经生根。
它指向刘安的胸口,你感觉到了,不是吗那种……解放感。
确实,尽管恐惧,刘安体内有种奇异的舒适感,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负担。
他的肺不再需要空气,反而渴望水的浸润;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清溪底每一块石头;他的皮肤渴望着河水的触摸……
跪下。河神命令道。
刘安的双膝重重砸在岸边湿泥上。
河神伸出长着蹼的手,按在他头顶。
刺骨的寒意从头皮灌入,刘安张开嘴尖叫,却只吐出一串气泡——他的喉咙里已经充满了水。
还剩最后一步……河神的声音变得飘渺,需要血亲应允。
刘安混沌的大脑中闪过祖母的纸条。血亲应允这是什么意思
河神似乎能读懂他的思想:水鬼需要替身……但更需要……血亲的自愿献祭。
它指向刘安身后,她来了。
刘安艰难地转头,颈椎发出咔咔的响声。
山坡上,祖母瘦小的身影正蹒跚而下,她的白发在月光下如同银丝,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纸条。
不!刘安想喊出声,却只吐出更多气泡。
他想站起来跑向祖母,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像是被无数水草缠住。
祖母走到离河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的眼睛没有看河神,只盯着刘安,目光中的爱意让刘安心脏绞痛——如果那颗心脏还在正常跳动的话。
我明白了。
祖母平静地说,声音比刘安记忆中任何时候都清晰,水鬼需要至亲之人自愿代替,才能放原来的替身自由。
河神发出满意的汩汩声:聪明的人类。你的孙子……已经半只脚属于水。如果你想救他……
它指向湍急的河水,你自愿走入水中……代替他。
刘安疯狂摇头,蹼化的手指抓挠地面,挖出道道深沟。
不要!他在心中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祖母不能为他牺牲,不能!
祖母缓缓展开那张泛黄的纸条:我奶奶留下的。她小时候见过水鬼讨替身……
老人抬头直视河神,但你不仅仅是水鬼,对吗你是更古老的东西。
河神的形体突然扭曲膨胀,水流构成的身体中浮现出无数人脸——赵三、李掌柜、王寡妇……所有被吞噬的人都在其中无声尖叫。
我是第一个……
河神的声音变成千万个回声,被这条溪吞噬的……也是最后一个……除非找到替身……
祖母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向前一步,刘安怪异的身体发出窒息般的咯咯声。
不要靠近!他想警告,但身体的变化越来越快——脊椎弯曲,肩胛骨突起,皮肤完全被鳞片覆盖……
安儿,祖母突然用小时候哄他的温柔语气说,还记得你五岁那年掉进池塘的事吗
刘安的记忆模糊闪现——冰凉的水,窒息的黑暗,然后是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拉起……祖母的手。
我那时就该死了。
祖母又向前一步,现在已经站在水边,为了救你,我和水里的东西做了交易……多给我二十年寿命,把你养大……
河神发出汩汩笑声:人类……总是这么愚蠢。那不是交易……是投资。现在……回报的时候到了。
祖母最后看了刘安一眼,眼中含泪却带着决绝:好好活下去,安儿。别变成它希望的样子。
说完,她迈入水中。
不!
刘安终于发出一声完整的呐喊,声音却已不似人类,更像是某种水生生物的嘶鸣。
河水瞬间吞没了祖母瘦小的身躯。
水面剧烈翻腾,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出又缩回。
刘安体内的水的种子突然剧烈疼痛,像是被连根拔起。
他蜷缩在地上,感到鳞片一片片脱落,蹼膜撕裂,骨骼发出可怕的咔咔声恢复原状。
河神的形体开始崩溃,水流中的人脸一个接一个消失。
不!它用刘安的声音尖叫,这不对!契约还没完成!
水面突然平静下来,祖母的脸浮现在水中央,苍白但安详。
她看向痛苦挣扎的刘安,轻声道:跑,安儿。趁还能逃的时候。
刘安挣扎着爬起来,身体恢复了人形,但每一寸皮肤都火烧般疼痛。
他踉跄着后退,河神的水流试图缠住他的脚踝,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祖母的魂魄浮现在水面,双臂张开拦住了河神。
你答应过的……
祖母的声音在水中回荡,血亲自愿献祭……换他自由。
河神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河水暴涨,冲垮了两岸的树木。
但在洪水即将吞没刘安的一刻,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整个河谷陷入黑暗。
刘安转身就跑,背后传来河神不甘的嘶吼和祖母最后的低语:活下去……
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失去知觉,一头栽倒在自家院门前。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他挣扎着爬进门槛,昏死过去。
刘安做了个漫长的梦。梦中他沉在溪底,看着水面上的光越来越远。
祖母的身影浮现在他旁边,牵起他的手,一起向更深处沉去……
安儿!安儿!
急促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刘安睁开眼,看到村长和几个村民围在床前,脸上写满担忧。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村长松了口气,我们在河水下游发现了……你祖母的……他说不下去了。
刘安的喉咙发紧,胸口空空荡荡——那里不再有水的种子,只有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
他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仿佛所有的水分都已从体内蒸发。
河水……他嘶哑地问,现在……怎么样了
村民们交换了一个恐惧的眼神。
干了。王婶小声说,一夜之间,整条河干了,像是……从来没存在过。
村长补充道:我们在干涸的河床上发现了……
他犹豫了一下,很多骨头。有些……看起来很古老。
刘安闭上眼睛。祖母的纸条就塞在他枕头下,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水鬼讨替身,需血亲应允。祖母用自己换了他的自由。
葬礼……
刘安艰难地说,我要给祖母办葬礼。
村民们点点头,有人去准备棺木,有人去请道士。
刘安独自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忙碌声,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胸口——那里的皮肤上,还留着一片青色的鳞片形状的痕迹,像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窗外,干涸的河床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白光。远处,一片乌云正在聚集,隐约有雷声传来。
雨要来了。
第七章
干涸之底
雨下了整整三天。
刘安坐在窗边,看着雨帘将祖母的新坟打得湿透。
泥土在雨水中塌陷,像是大地正缓慢地吞咽着那个简陋的松木棺材。
没有道士愿意来做法事,他们听说祖母死在河里后,都摇头说这种横死的魂魄不安宁,做不了法事。
小刘啊,吃点东西吧。
王婶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放在桌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三天没进食了,身子要垮的。
刘安没有回头,眼睛仍盯着坟的方向。
他的喉咙发紧,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某种更原始的恐惧——他怕看到祖母的魂魄从坟里爬出来,浑身湿漉漉的,质问他为什么还活着。
谢谢。他机械地说着,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王婶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
刘安听到她在门外对村长低声说:这孩子眼神不对……像是魂儿被抽走了似的。
雨声掩盖了村长回答的话。
刘安低头看向那碗粥,米粒在浑浊的汤水中沉浮。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祖母熬的白粥里总会加一点姜丝和葱花。
这碗粥只是白水煮米,没有灵魂。
胸口残留的鳞片印记隐隐作痛。
刘安扒开衣领,看到那片青色的痕迹比三天前更明显了,边缘呈现出细小的分叉,像是水草的根系在皮肤下蔓延。
他用指甲去抠,却只换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院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刘安勉强站起身,走到门口。
一群村民正冒雨往河谷方向跑,有人手里拿着铁锹,有人提着麻绳。
怎么了刘安拦住跑在最后的二狗子。
二狗子满眼兴奋,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河底!他们在河底发现了东西!骨头,还有……还有金银器物!
刘安的血液瞬间冻结。
金银器物那些被吞噬的人随身携带的物品
不等他再问,二狗子已经挣脱他的手,追着人群跑去。
刘安站在雨中,胸口鳞片灼烧般疼痛。
他知道自己应该远离那条干涸的河,但双脚却不受控制地迈开步子,跟着村民们的脚印走去。
河谷比记忆中更荒凉。
曾经湍急的河流如今只剩一道深沟,两侧的芦苇和苔藓枯萎发黑,像是被什么毒气熏过。
几十个村民聚集在干涸的河床上,有人弯腰挖掘,有人大声争吵。
刘安站在岸边,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与冷汗混在一起。
河床上的景象让他胃部痉挛——裸露的淤泥中半埋着森森白骨,有些已经风化发黄,有些却还带着腐肉。
而在尸骨之间,散落着各式器物:生锈的铜钱、变形的银镯、镶着宝石的匕首……都是那些被吞噬者随身携带的财物。
这块金子是我的!我先看到的!
张财主的儿子揪着一个农民的衣领怒吼。
放屁!明明是我挖出来的!农民不甘示弱,举起手中的铁锹。
更远处,几个村民正在争夺一把装饰华丽的短剑,剑柄上的宝石在雨中闪着诡异的光。
刘安认出那是李掌柜随身佩戴的物件。
村长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试图维持秩序:大家别抢!这些东西都要上交官府……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贪婪的喧嚣中。
刘安感到一阵眩晕。
这些人没有从赵三、李掌柜、王寡妇的死中得到任何教训。
只要有一点金银的诱惑,他们就像饿狼扑食一样疯狂。
雨越下越大,河床上的泥土开始松动。
刘安突然有种奇怪的感知——他能感觉到雨水渗入地下的路径,知道哪些地方会先塌陷。
这种感知不是来自经验,而是某种更原始的本能,就像鱼知道水的流向。
要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果然,一阵沉闷的轰鸣传来,河床中央突然塌陷出一个大洞,几个正在争抢财物的村民惊叫着掉入其中。
其他人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蜂拥到洞口,想看看下面是否埋着更多宝物。
刘安胸口的鳞片印记突然剧烈疼痛,他捂住胸口跪倒在地。
在那瞬间,他看到了洞里的景象——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某种水气的连接。
洞底堆满了更多的尸骨,层层叠叠,年代各异。
最底层,一块巨大的石碑半埋在淤泥中,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文字又像是图画。
更可怕的是,他感知到洞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活物,而是某种更古老、更黑暗的存在,正通过新打开的缺口缓缓苏醒……
石碑……
刘安挣扎着站起来,想警告村民,但声音卡在喉咙里。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无数冰冷的手指试图捂住他的嘴。
溪床上的混乱愈演愈烈。
有人从洞里爬出来,怀里抱着一尊青铜小像,兴奋得手舞足蹈。
刘安认出那像是河神的模样——半人半鱼,面目狰狞。
快离开那里!刘安终于喊出声,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
没人理会他。
村民们忙着瓜分新发现的财宝,甚至为了一块碎银大打出手。
雨水冲刷着尸骨上的泥土,更多的器物显露出来,每一件都带着不祥的气息。
刘安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那不是普通的财物,而是祭品。
这条干涸的河流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水道,而是一个古老的祭祀场所。
那些被吞噬的人……都是献给某种存在的祭品。
他转身想逃,却看到王寡妇的儿子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一个湿漉漉的布娃娃——那是他母亲失踪那天给他缝的。
男孩的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刘安。
娘说水里有东西。
男孩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她说那东西会唱歌,会让人睡着,然后永远留在水里。
刘安的呼吸急促起来。王寡妇怎么会知道这些
除非……她在被吞噬前听到了河神的歌声。
男孩突然指向刘安身后:它还在看着你。
刘安猛地回头,除了疯狂的村民和越下越大的雨,什么也没看到。
但当他转回来时,男孩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个湿漉漉的布娃娃躺在地上,黑纽扣做的眼睛反射着诡异的光。
雨幕中,刘安跌跌撞撞地跑回家。
院门大开着,屋内有灯光。他警觉地放慢脚步,贴着墙根靠近窗户。
‘必须尽快处理。
一个陌生的男声说,这种事情传出去,整个县都会恐慌。
可那些尸骨……是村长的声音。
烧掉。至于金银器物,充公。
陌生人语气严厉,特别是那尊青铜像,要立刻熔掉。那是邪物。
刘安小心地从窗缝望进去。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在翻阅村长的册子,旁边站着两个衙役。
桌上放着那尊从溪底挖出的河神青铜像,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那个樵夫……刘安,官员抬起头,他在哪据说他祖母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村长搓着手:在他家里吧。这孩子自从祖母去世后,就不太正常……
带他来见我。
官员合上册子,所有事情都从他遇到‘河神’开始。我需要问个清楚。
刘安后退几步,心跳如雷。
他不想见官,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那些问题会让他回忆起最可怕的画面——祖母踏入水中的那一刻。
他悄悄绕到屋后,从柴房的小窗爬进去。
柴房阴冷潮湿,但此刻却给了他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角落里堆着干草,刘安蜷缩其中,听着前屋传来的说话声。
……不在家能去哪
官员的声音带着怒气,搜!他必须解释清楚那些金银斧头的来历!
脚步声四散开来。
刘安屏住呼吸,感到胸口鳞片发烫。
他闭上眼睛,突然能感知到屋内每个人的位置——通过他们体内的水分。
官员站在堂屋中央,两个衙役一个去了卧室,一个在厨房。村长在门口徘徊。
这种感知能力让刘安既恐惧又莫名兴奋。
河神的力量没有完全离开他,而是留下了某种……联系。
搜查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最终官员愤怒地离开了,命令村长一找到刘安就立刻通知官府。
脚步声远去后,刘安仍躲在柴房里,听着雨声渐渐变小。
夜幕降临,刘安悄悄回到屋里。
屋内一片狼藉——官员的人翻遍了每个角落,连祖母的遗物都没放过。
针线盒被打翻,碎布散落一地;米缸被搬开,露出下面的地砖;甚至灶台都被撬开几块砖检查。
唯一没被动过的是祖母的床。
刘安跪在床前,从缝隙中摸出那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背面,他发现了之前没注意到的一行小字:
水鬼畏铁盐,血亲可破咒。
铁盐血亲刘安皱眉思索。祖母用生命换了他的自由,这就是血亲破咒那铁盐又是什么为什么能克制水鬼
窗外的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惨白的脸。
刘安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像是有人从远处对他施了咒语。
他挣扎着爬到自己的床上,眼皮沉重如铅。
梦境立刻抓住了他。
他站在水下,却能自由呼吸。
周围是幽绿的水光,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深处伸向他,却不带恶意,像是在邀请。
水底铺满了白骨,中央立着那块刻有符文的石碑。祖母的身影站在石碑旁,背对着他。
祖母!刘安想喊,却只吐出一串气泡。
祖母缓缓转身。她的脸肿胀发白,眼睛是两个黑洞,但表情依然温柔。
安儿,她的声音直接传入刘安脑海,它没死……只是睡着了……
刘安想游向祖母,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变化——皮肤浮现鳞片,指间生出蹼膜,脊椎弯曲成适合游泳的弧度。
更可怕的是,他享受这种变化。
石碑……
祖母指向那块刻满符文的巨石,记住上面的图案……
刘安游近石碑,上面的符文突然变得清晰可辨。
那不是文字,而是一组图画:一群人跪拜在半人半鱼的生物前,献上祭品;一个女子——从服饰看很像祖母的奶奶——将某种粉末倒入溪中;半人半鱼的生物痛苦挣扎,最终沉入水底……
铁盐……
刘安在梦中恍然大悟。那不是普通的盐,而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铁锈
梦中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祖母的身影被冲散。
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形体从水底升起——河神,但比刘安见过的更古老、更扭曲,身体由无数溺死者的面孔组成,每一张脸都在无声尖叫。
你属于这里……
河神的声音震动水波,血液中的种子……终将发芽……
刘安惊恐地后退,撞在石碑上。
石碑上的符文突然发出红光,河神发出痛苦的嚎叫,形体开始崩溃。
但就在它完全消散前,一只由水流构成的手抓住了刘安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五个发光的蓝点,像是某种标记。
刘安猛地惊醒,浑身湿透,仿佛真的刚从水里出来。
窗外,天已蒙蒙亮。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确实有五个微小的蓝点,排列成半圆形,像是……某种牙齿的咬痕。
更可怕的是,胸口的鳞片印记扩大了,现在已经有铜钱大小,边缘的分叉更明显,像是某种根系在皮下蔓延。
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刘安!开门!是村长的声音,出大事了!
刘安披上衣服开门,村长脸色惨白,衣服上沾满泥水:河水……河水又回来了!而且……天啊,你快来看看吧!
刘安跟着村长跑到河谷,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干涸的河床再次充满水流,但不是清澈的山泉,而是浑浊的、泛着铁锈色的液体。
更可怕的是,水面上漂浮着昨天村民争抢的那些金银器物,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吐了出来。
而在河水中央,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旋转,水底隐约可见那块符文石碑的轮廓。石碑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那些下去捞宝的人……
村长颤抖着说,一个都没上来。
刘安胸口的鳞片剧烈疼痛起来。
他知道了——河水回来是为了收取新的祭品。
那些贪婪的村民,已经成了河神新的猎物。
而手腕上的五个蓝点,正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第八章
铁盐之秘
河水整个泛着铁锈色,漩涡中央漂浮着几顶斗笠。
岸边的村民指指点点,却没人敢再靠近水边。
刘安站在人群边缘,胸口鳞片印记灼烧般疼痛,手腕上五个蓝点微微发亮,像是在呼应水中的某种存在。
六个了,王婶数着手指,声音颤抖,昨天下去捞宝贝的六个人,一个都没上来。
村长蹲在岸边,用树枝试探性地碰了碰水面,立刻缩回手:水是温的!这个季节不该……
刘安悄悄后退,趁没人注意时溜回了家。
屋内还保持着官府搜查后的混乱状态,但此刻他顾不得收拾。
他跪在祖母床前,伸手摸索床板下方——那里有个隐秘的夹层,祖母曾用来存放贵重物品。
木板松动,露出一个小布包。
刘安屏住呼吸解开,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纸张泛黄脆硬,边缘被虫蛀得斑驳。
翻开第一页,祖母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癸卯年五月初五,安儿落水,我与水中邪物立约……
刘安的手指颤抖起来。
癸卯年——他五岁那年。祖母真的为了救他与河神做了交易。他急切地往下读:
……邪物自称‘涡流之主’,乃古时祭祀所困水精。需每年活祭一人,方可保安儿平安。我应允,但求二十载宽限,将安儿抚养成人……
纸页在刘安手中簌簌作响。
每年活祭一人可村里这些年并没有那么多人失踪啊。
除非……祖母找到了其他方法。他快速翻阅,后面的内容变成了各种记录和尝试:
……试以黑狗血洒河,无效……
……老道言铁器可镇,沉菜刀三把于漩涡处,仅平静半月……
……古籍载‘铁盐制水精’,然遍寻无方……
记录在最后几页变得潦草起来:
……安儿斧落水,涡流之主现形赐金,此非吉兆。旧约将尽,恐索新偿……
……村中多人失踪,皆贪财之辈。莫非邪物自取祭品……
最后一页写着:
……奶奶留下的符文或可一用。铁盐非寻常盐,乃铁锈与海盐同煅,佐以血亲之……
字迹在此中断,像是祖母来不及写完。
刘安翻到背面,发现粘着一小块布,上面用炭笔画着奇怪的符文——与他在梦中见到的溪底石碑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铁锈与海盐……刘安喃喃自语。这就是对抗河神的方法
屋外突然传来尖叫,接着是杂乱的奔跑声。
刘安将册子塞入怀中冲出门,看到村民们惊慌地从河边逃了回来。
水里有东西!二狗子边跑边喊,抓住李老四的脚了!
刘安逆着人流奔向河边,胸口鳞片灼痛加剧。
河水比刚才更加浑浊,呈现不自然的暗红色。
岸边散落着几双鞋子和一个空竹篓,水面漂浮着新捞上来的几件银器,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漩涡扩大了,几乎占据整个河面。
刘安站在岸边,感到一种奇怪的拉扯感,不是来自水流,而是来自体内——他血管中的液体似乎在与河水共鸣。
刘安!回来!村长在远处大喊,水里有东西!
刘安没动。
他盯着漩涡中心,那里隐约有什么东西在上升,一根苍白的手指,然后是整只手,接着是手臂……那手臂过于细长,指间有蹼膜,正缓慢地做出召唤的手势。
手腕上的五个蓝点突然剧痛,刘安低头看去,惊恐地发现蓝点已经扩散成蛛网状纹路,顺着手腕向手臂蔓延。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能理解那手势的意思——不是威胁,而是邀请。
安哥哥……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水中传来。
刘安定睛一看,王寡妇的儿子站在河水中央,水只没到他的膝盖——这不可能,那里的深度至少有两丈。
男孩怀里抱着湿漉漉的布娃娃,嘴角挂着不自然的微笑。
水里可好玩了,男孩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音,娘让我叫你下来……
刘安的脚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冰冷的河水浸过草鞋。
就在他要迈第二步时,怀中的册子突然发烫,将他拉回现实。
他踉跄后退,撞在一棵树上。
男孩的表情瞬间扭曲,身体像蜡一样融化在水中。
漩涡急速旋转,发出类似愤怒咆哮的汩汩声,然后突然平息,河水恢复了不自然的平静。
刘安喘着粗气,全身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被激起的水花。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锁上门,瘫坐在灶台前。
铁锈与海盐……他机械地重复着祖母的笔记。
灶台上有个小盐罐,是祖母去年从镇上买的粗海盐。
铁锈也不难找——柴房里有把旧锄头,刃部锈迹斑斑。
但佐以血亲之……后面是什么血亲之血之骨之发
刘安用瓦片刮下锄头上的红褐色铁锈,与海盐混合在陶碗里。
两种物质接触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冒出几缕白烟。他小心地搅拌,混合物变成了奇怪的橘红色。
血亲……刘安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了几滴血进去。
混合物立刻变成了暗红色,像干涸的血迹。这会是河神畏惧的铁盐吗
天色渐暗,刘安将制成的铁盐包在一块布里,塞进怀中。
他需要验证这东西是否有效,但不敢贸然接近河水——尤其在目睹了今天的异象后。
夜幕降临,刘安躺在床上,却不敢闭眼。
每次合上眼皮,就看到王寡妇的儿子站在水中向他招手。
手腕上的蓝纹已经蔓延到肘部,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
更糟的是,他开始觉得屋内太干燥,喉咙发紧,渴望水的浸润……
一声轻响从窗外传来,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窗棂。
刘安屏住呼吸,看到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个子不高,像是.……
安哥哥……
王寡妇儿子的声音透过窗纸传来,开门啊……水里好冷……
刘安的血液凝固了。
男孩不是被留在河边了吗怎么找到他家的
娘说过你会来的……
声音继续道,带着水珠滴落的声响,你手腕上有标记……和我们一样……
刘安看向自己的手腕,蓝纹正随着男孩的声音脉动。
他颤抖着下床,不是去开门,而是抓起灶台上的盐罐和火石。
不开门的话……男孩的声音突然变调,像是多个声音叠加,我们就自己进来了……
窗纸被水浸湿,破开一个小洞。
一只惨白的、泡胀的小手伸了进来,摸索着窗栓。
刘安冲上前,将一把普通海盐撒在那只手上。
嗤的一声响,像是烧红的铁浸入水中。
小手猛地缩回,窗外传来刺耳的尖啸,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窗纸上的水渍迅速扩大,整个窗户开始渗出河水。
刘安抓起准备好的铁盐包,冲向屋后。院墙不高,他翻墙而出,跌跌撞撞地向村外跑去。
背后传来水浪拍打的声音和诡异的咕哝声,像是很多人在水下说话。
他不敢回头,一路跑到村外的土地庙。
这是个简陋的小祠,供奉着已经褪色的土地公塑像。刘安瘫坐在香案前,喘得像是肺要炸开。
庙内干燥温暖,至少暂时安全。
刘安检查手腕,发现蓝纹的蔓延速度减慢了,但仍在向肩部延伸。
胸口的鳞片印记扩大到掌心大小,皮肤表面已经出现细小的真正鳞片,摸上去冰凉坚硬。
土地庙的供桌上散落着几个干瘪的橘子和香灰。
刘安无意间瞥见香炉下压着一张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水精现,必大旱三年,需童男童女各一镇之。
刘安胃部又是一阵绞痛。
童男童女这就是涡流之主真正想要的祭品他想起王寡妇的儿子,又想起村里其他孩子……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刘安决定去镇上找更懂行的人。
也许药铺的老掌柜知道铁盐的正确制法,也许当铺的先生见过类似的古物……
他刚踏出土地庙,就听到村里传来钟声——不是平常的报时,而是急促的警钟。
刘安犹豫片刻,还是朝村子方向走去。
村口聚集了一群人,中间躺着两个湿漉漉的身影——是昨天失踪的村民中的两个,此刻面色青白,双眼圆睁,已经没了气息。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皮肤上布满了蓝色的蛛网状纹路,和刘安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在水边发现的,村长一脸的灰败,像是被水……吐出来的。
刘安挤进人群,仔细观察尸体。
他们的口鼻中有泥沙,确实是淹死的,但衣服干燥,像是被某种力量弄干后又送回岸上。
其中一个死者手里紧握着什么,刘安掰开僵硬的手指——是一块刻有符文的石头碎片,像是从某个更大的石碑上断裂下来的。
河底的石碑……刘安低声自语。
村长猛地抓住他的肩膀:你知道些什么自从你遇到那个……那个东西后,村子就不得安宁!
其他村民围拢过来,眼神中混杂着恐惧和愤怒。
刘安后退几步,后背抵在村口的榆树上。
我……我只是……
把他扔到河里去!张财主的儿子突然喊道,既然那东西盯上了他,就用他换村子平安!
几个村民犹豫着上前。
刘安的手摸到怀中的铁盐包,但面对这么多人也无济于事。
就在危急时刻,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众人:
不是安哥哥的错……
王寡妇的儿子站在村道中央,浑身滴水,怀里的布娃娃已经腐烂发黑。
他的皮肤惨白中泛着蓝,眼睛全黑没有眼白。
娘说……男孩的声音带着水流的回响,想要村子平安……需要新的约定……
村民们惊恐地后退,让出一大片空地。
男孩向前走了一步,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今日满月……
男孩继续说,声音越来越不像人类,涡流之主要求……童男童女各一……否则……
他没说完,身体突然像沙堡一样崩塌,化为一滩浑浊的河水,渗入泥土。
只有那个腐烂的布娃娃留在原地,纽扣眼睛诡异地反射着晨光。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村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刘安,包括村长。
你引来的祸事,村长声音颤抖,你得解决它。
刘安握紧怀中的铁盐包和石碑碎片,突然明白了祖母笔记中佐以血亲之……后面缺失的内容。
不是血亲之血,而是血亲之牺牲。
给我一天时间。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而冷静,如果明早我还解决不了……你们再决定怎么做。
村民们低声商议,最终同意了。刘安被允许回家,但门外有人把守。
他坐在祖母的床上,翻看那本笔记和石碑碎片,试图拼凑出完整的对抗方法。
石碑碎片上的符文与祖母画的相似,但多了一些细节:一个女子将铁盐撒入水中,然后抱着一个婴儿走入河流……
刘安胸口鳞片突然剧痛,他扒开衣领,发现鳞片已经蔓延到锁骨。
更可怕的是,他的肋骨下方出现了两道细缝,随着呼吸一张一合——是鳃的雏形。
黄昏时分,刘安完成了更多铁盐的制作。
他将混合物包好,又找出祖母的缝衣针和一团红线。
根据石碑碎片的提示,他需要将铁盐撒入漩涡中心,然后……牺牲一个血亲。
但祖母已经为他牺牲了。除非……
刘安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蓝纹,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也许他自己就是那个需要被牺牲的血亲。
夜幕降临,满月升起。
村中寂静得可怕,连狗都不敢吠叫。
刘安站在窗前,看到河谷方向泛着不自然的蓝光。
守卫早就跑了——没人敢在满月之夜靠近那条河。
刘安揣好铁盐包、石碑碎片和红线,悄悄出门。
他不需要火把,因为手腕上的蓝纹在黑暗中发光,为他指路。
胸口的鳃缝已经完全形成,随着他的呼吸节奏开合,渴望水的浸润。
河水在月光下像液态银一样闪烁,漩涡比白天更加巨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河面。
岸边整齐地摆放着两套小衣服,一套男孩的,一套女孩的。
村里人已经准备好了祭品,只是还没决定人选。
刘安站在水边,感到体内的水分在与河水共鸣。他不再恐惧水,反而渴望投入其中。
这个认知比任何景象都可怕——他正在变成河神的一部分。
涡流之主!
他喊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我来完成交易!
漩涡静止了一瞬,然后更加剧烈地旋转起来。
水面升起一个由水流构成的人形,比之前更加清晰——现在能看清鳞片的细节和蹼膜上的纹路。
它的脸仍然是刘安的模样,但更加扭曲狰狞。
诚实的凡人……
河神的声音像是千万滴水同时落下,你终于明白了……你本就是被选中的容器……
刘安的手摸向怀中的铁盐包:我祖母……她二十年前就和你做了交易
河神——或者说涡流之主——发出汩汩笑声:不止她……她的祖母,祖母的祖母……你们家族的血脉……最适合作为容器……
水面浮现出无数面孔,男女老少都有,有些穿着几十年前的服饰,有些更古老。
刘安在其中看到了祖母年轻时的脸,还有另一个与她相似的老妇人——想必是祖母的奶奶。
为什么是我刘安握紧铁盐包。
因为你诚实……
涡流之主靠近岸边,水气扑面而来,诚实到会为自己的贪婪忏悔……这样的灵魂……最有滋味……
刘安突然明白了。
那些被吞噬的贪婪者只是开胃菜,涡流之主真正想要的是他,一个在诱惑中挣扎、在罪恶中忏悔的灵魂。
这种矛盾的灵魂,对那个古老的存在而言,是最美味的祭品。
今晚满月……涡流之主伸出由水构成的手,完成转变……成为我的新容器……
刘安深吸一口气,掏出铁盐包: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他将铁盐撒向涡流之主。
橘红色的粉末接触水体的瞬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和大量蒸汽。
涡流之主的形体崩溃重组,发出痛苦的咆哮。
愚蠢!
它的声音变得破碎,铁盐只能暂时伤害我……没有血亲牺牲……封印无法完成!
刘安已经掏出红线,按照祖母笔记上的图案快速在地上摆出一个简易符文。他从怀中取出石碑碎片放在中央,然后做了一件让涡流之主都震惊的事——
他迈步走入河中。
如你所愿,刘安说,声音因胸口的鳃缝而带着水声,我来做那个血亲牺牲。
河水立刻沸腾起来,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出水面,抓住刘安的腿往下拉。
他任由自己下沉,铁盐的效果让这些手臂在触碰他时冒出白烟,但它们仍执拗地拖拽着他。
水没过胸口时,鳃缝自动张开,贪婪地吸收水中的氧气。
刘安惊讶地发现自己能在水下呼吸了,但这并没有带来喜悦,只有更深的恐惧——转变已经不可逆转。
他沉向河底,那里立着那块巨大的符文石碑。
借着腕上蓝纹的光芒,刘安看清了石碑全貌——上面刻满了名字和日期,最古老的可追溯到三百年前。
在较新的位置,他看到了祖母的名字:林氏,癸卯年五月初五立约。
而在祖母名字下方,已经刻好了一个新位置:刘安,壬戌年满月夜。
涡流之主的身影在水底等待着他,现在呈现出完全形态,一个由无数溺死者组成的巨大集合体,每个面孔都在痛苦地扭曲嘶吼。
它的核心是一团漆黑的、沥青般的物质,不断蠕动变化。
最后一步……涡流之主的声音直接震动水波,自愿献祭……
刘安游向石碑,从怀中掏出最后一样东西——祖母的发簪。
他用发簪尖端划破手掌,让血滴在石碑上自己的名字处。
以血亲之名……
他在心中默念,因为水下无法说话,我拒绝成为容器。
鲜血接触石碑的瞬间,整个河底震动起来。
涡流之主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形体开始崩溃。
刘安趁机游到石碑背面,发现那里有一个簪子大小的凹槽——与他手中的发簪形状完全吻合。
他没有犹豫,将发簪插入凹槽。
一道红光从石碑爆发,瞬间照亮整个河底。
刘安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河床下埋着无数骸骨,排列成巨大的符文阵型,中央是那块石碑。所有骸骨都朝向石碑,像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红光所到之处,涡流之主的形体像沸水一样蒸发。
那些组成它的人脸一个接一个解脱,化为气泡升向水面。
刘安在其中看到了祖母的脸,她对他微笑,然后消散。
涡流之主的黑色核心剧烈收缩,发出最后的尖啸:你以为结束了种子已经在你体内生长!你将成为下一个我!
红光越来越强,刘安感到呼吸困难——鳃缝正在闭合。
他拼命向上游,但身体越来越沉。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拖向水面……
刘安吐出大量河水,剧烈咳嗽着醒来。他躺在岸上,旁边是气喘吁吁的村长和几个村民。
疯了!
村长骂道,大半夜投水自尽
刘安挣扎着坐起来,看向河面——漩涡消失了,水面平静如镜,映着满月的光辉。
他低头检查自己:手腕上的蓝纹褪色了许多,胸口的鳞片也缩小了,鳃缝完全闭合,只留下两道淡红色的疤痕。
不是自尽……
刘安沙哑地说道,是……解决麻烦。
村民们将信将疑地看着平静的河水。
刘安望向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
满月之夜过去了,涡流之主暂时被封印……但真的结束了吗
他摸向胸口,那里的鳞片虽然缩小了,但仍然存在,随着心跳微微发热。
涡流之主最后的话回荡在耳边:你将成为下一个我……
第九章
不完整的封印
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恢复平静的河面上。
刘安坐在岸边,浑身湿透,看着村民们小心翼翼地接近水边,又迅速后退,仿佛在期待什么可怕的东西浮出水面。
真的……结束了
村长蹲在刘安旁边,声音压得很低,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的河水。
刘安摸了摸胸口,鳞片印记已经缩回铜钱大小,但仍在隐隐发热。
暂时吧。他嘶哑地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村长和其他村民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刘安很熟悉——混杂着感激、怀疑和恐惧。
就像看着一个刚扑灭大火却同时烧伤了人的疯子。
那……那些被拖下水的人……
王婶壮着胆子问,还能回来吗
刘安看向平静的河面。
水下深处,石碑应该已经重新封印了涡流之主,但那些被吞噬者的灵魂呢他想起祖母在水中消散前的微笑,心中一痛。
回不来了。他实话实说。
村民们沉默了片刻,然后三三两两地散去,只留下刘安一人坐在岸边。
阳光越来越强,照得河水闪闪发亮,像铺了一层碎银子。
刘安的衣服慢慢干了,但皮肤上仍残留着溪水的气味——那种特殊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
他抬起手腕,蓝纹已经褪成淡青色,像是淤青快消散时的颜色,但形状依然清晰可辨:五个原点延伸出的纹路,如同水草根系般缠绕着他的手臂。
刘安用指甲去刮,皮肤传来正常的痛感,那些纹路似乎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刘安抬头,看到几个村童躲在树后偷看他,见他注意到,立刻一哄而散。
只有一个小女孩站在原地没动,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是那个把水怪赶跑的人吗女孩天真地问。
刘安想笑,却只扯出一个难看的表情:算是吧。
我奶奶说你现在一半是人一半是鱼。
女孩歪着头,你能在水下呼吸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扎进刘安的心脏。
他下意识摸向肋骨下方,那里有两道淡红色的细痕——鳃缝闭合后留下的印记。
昨晚在水下的记忆浮现:冰冷的溪水涌入鳃缝,在体内循环,带来一种诡异的舒适感……
小荷!快回来!一个妇人惊慌地跑来,抱起女孩就跑,临走还惊恐地瞥了刘安一眼。
刘安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
他的身体比想象中沉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生根发芽,改变了他的重量。
回家的路上,他注意到村民们要么避开他,要么用那种复杂的眼神偷看他。
家门大开着,屋内一片狼藉——官府搜查的痕迹还在,加上他昨晚匆忙翻找铁盐时造成的混乱。
刘安拖着脚步走到祖母床边,跪下来把脸埋进已经没有了祖母气味的被褥中。
他应该感到解脱才对。
涡流之主被封印了,村子安全了,他活下来了……但为什么胸口这么痛为什么耳边仍有水流的幻听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刘安没有抵抗,任由自己沉入黑暗。
梦中,他站在水下。
光线从上方照射下来,在水面形成晃动的光斑。
溪底安静得出奇,只有水流轻柔的呜咽声。
那块符文石碑立在原地,但上面的名字模糊不清。
刘安想游近查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移动。
安儿……
祖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刘安想转身,却连脖子都动不了。
封印不完整……声音继续道,越来越远,它还在你体内生长……
刘安想喊祖母别走,却吐出一串气泡。
突然,石碑上的名字开始流血,红色液体在水中扩散,形成一片血雾。
血雾中,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出,抓向刘安……
他惊叫着醒来,发现窗外已是黄昏。
自己睡了整整一天,却比睡前更加疲惫。
胸口鳞片印记灼痛难忍,刘安扒开衣领,惊恐地发现鳞片边缘又开始扩散出细小的分叉,像是试探的触须。
不……他用力按压那片鳞甲,直到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门外传来脚步声,刘安迅速整理好衣领。村长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想着你可能饿了。
村长将食盒放在桌上,眼睛却不敢看刘安,村里人凑的……算是感谢。
食盒里有米饭、咸菜和一小块腊肉——对村民来说已经是上等食物。
刘安的胃咕噜作响,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饥肠辘辘。
谢谢。他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村长坐在对面,搓着手:那个……官府来人了。听说溪水恢复了正常,想问你些事情。
刘安的手顿了一下:问什么
就是……发生了什么。那些失踪的人……金银财宝……
村长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跟他们说你还在休息……
我会去见官。刘安放下碗,突然没了胃口。
村长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明天上午吧,他们在祠堂等你。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刘安……孩子们说的话别往心里去。他们不懂事。
刘安这才注意到院墙外有孩童的嬉笑声,还有断断续续的歌谣:
半鱼人,水中生,
夜里上岸害人精,
若你听到水声响,
快跑快跑保性命……
村长尴尬地咳嗽一声,出门驱散了孩童。
刘安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胸口鳞片。
半鱼人……孩子们说得没错,他确实正在变成某种非人的东西。
夜幕降临,刘安点亮油灯,开始收拾屋子。
他把祖母的遗物小心收进一个木箱,包括那本笔记和剩余的铁盐。
收拾到灶台时,他发现水缸里的水微微泛着蓝光,就像……河水在满月之夜的样子。
刘安后退几步,撞到桌子。
水缸里的水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不是来自水缸,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像是整个屋子都浸泡在水中,而某种存在正透过水观察着他。
他逃也似地冲出屋子,跑到院子里大口喘息。
夜空中繁星点点,月亮已经缺了一角,不再是完美的满月。
刘安在井边打了一桶水,把脸埋进冰冷的水中,试图冷静下来。
当他在水下睁开眼睛时,恐惧瞬间冻结了血液——井底不是他熟悉的石头和木桶碎片,而是一张模糊的人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张脸有点像祖母,又有点像他自己,但更加扭曲,像是被水泡胀又脱水后的样子。
刘安猛地抬头,水花四溅。
他踉跄后退,跌坐在地上。井水恢复了平静,映出他惊恐的面容。
幻觉……他自言自语,只是幻觉……
但胸口鳞片的抽痛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封印确实不完整,涡流之主——或者说它的一部分,仍在他体内存活,等待时机。
第二天清晨,刘安换上一件干净衣服去祠堂。
路上,村民们要么假装没看见他,要么远远避开。
只有王寡妇的儿子——那个曾经被附身的男孩——站在路边看他,眼神空洞。
祠堂前站着几个穿官服的人,为首的是一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腰间佩着一块青玉。
你就是刘安官员上下打量他,目光在刘安的手腕处停留——那里的蓝纹从袖口隐约露出。
刘安点头行礼。
本官奉命调查村民失踪案。官员示意随从记录,听说你……解决了河中的‘问题’
刘安简短地描述了用铁盐和石碑封印涡流之主的经过,当然省略了自己身体变化的部分。
官员听完,捻着胡须沉思。
水精作祟……
他低声说,县志上确有记载,百年前此河曾吞没整支商队。
他锐利地看向刘安,你祖母教你的法子
刘安一惊:大人知道我家祖母
官员从袖中取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昨夜在县衙故纸堆中找到的。八十年前,有位林氏妇人上书知县,言其以铁盐镇水精之法……
刘安接过册子,手微微发抖。
那是祖母的祖母的记录!上面详细记载了铁盐的制作方法和使用方式,与他从祖母笔记中看到的几乎一样,但多了关键一句:需血亲子孙持铁盐入水,与邪物同封,方可百年安宁。
百年安宁……不是永久。而且需要血亲子孙亲自封印。
刘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祖母会留下那样的笔记,为什么她强调血亲之……——她早知道有一天需要刘安来完成这个循环。
大人……
刘安声音干涩,这上面说……百年……
官员点头:算来已八十余载。难怪水精再次作祟。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安,你祖母的祖母封印了它,如今你再次封印……看来这是你们家族的宿命。
宿命。这个词沉甸甸地压在刘安心头。
所以每隔百年,就需要一个林氏血脉的人去重新封印涡流之主而他现在成了那个容器
那些金银器物……官员继续道,已全部沉回水底
刘安点头:应该是。
可惜了。官员摇头,本可充作县库……
他忽然压低声音,年轻人,若你哪天决定打捞,县衙可出高价收购。
刘安愕然。
即使知道水底有什么,人们还是忍不住贪图那些财宝。难怪涡流之主能轻易找到祭品。
回程路上,刘安特意绕道河边。
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完全看不出昨夜的危险。
他蹲下身,手指轻触水面,立刻感到一阵微弱的吸引力,像是水中有某种存在正通过这接触与他交流。
刘安迅速缩回手,但为时已晚——胸口鳞片突然剧烈灼痛,一股强烈的渴望席卷全身:他想下水,想沉入那清凉的怀抱,想再次体验鳃缝张开的自由……
不!他咬破舌尖,用疼痛唤回理智。
背后传来脚步声。
刘安转身,看到王寡妇的儿子站在几步外,怀里抱着一个新布娃娃。
奇怪的是,这娃娃穿着精致的绸缎衣裳,不像村里孩子会有的玩具。
水里很安静。
男孩突然说,声音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没有痛苦,没有饥饿……
刘安警惕地后退:谁给你的娃娃
男孩低头抚摸娃娃的头发:穿官服的大小姐。她说河水在梦里叫她……
刘安浑身发冷:什么大小姐
知县大人的女儿。
男孩抬头,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淡蓝色,她昨晚梦到河水,今天一早就来村里了。给了我娃娃,问我关于你的事……
刘安胸口如遭重击。涡流之主被封印了,但它仍能通过梦境引诱人!
而且这次它选择了更有价值的猎物——知县的女儿。
她在哪刘安急切地问。
男孩指向村子另一头:去河流上游了。她说……水里有歌声……
刘安顾不上多问,拔腿就跑。
河流上游有一处深潭,是村里禁止孩子去玩的地方,传说那里没有底,直通地下河。
穿过一片竹林,刘安听到了轻柔的哼唱声。
一个穿着淡绿色纱裙的少女站在潭边,正对着水面梳理长发。
她的姿态太过放松,像是被催眠了一般。
小姐!刘安大喊,离开水边!
少女缓缓转头。
她约莫十五六岁,面容姣好,但眼神涣散,嘴角挂着不自然的微笑:你来了……水里的声音说了你会来……
刘安小心地靠近:水里有什么声音
歌声……好美的歌声……
少女又转向水面,它说要给我看珍珠……闪亮的珍珠……
刘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潭水清澈见底,确实有几颗圆润的白色物体在底部闪烁。
但他知道那不是珍珠,那是被涡流之主吞噬者的牙齿。
那是陷阱。
刘安试图拉住少女的手,水里有什么东西你很清楚!它害死了我们村好几个人!
少女猛地甩开他,力气大得惊人:你撒谎!
她的声音突然变调,带着水流的回响,它说你嫉妒……你想独占宝物……
刘安意识到涡流之主正在通过少女与他对话。
封印确实不完整,它仍能通过水体影响靠近的人,尤其是那些心中有贪念的。
我不会让你再害人。刘安从怀中掏出剩余的铁盐,退回去!
少女看到铁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不似人类。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然后突然瘫软。刘安赶紧上前扶住她,避免她跌入水中。
潭水突然沸腾,一个由水构成的巨大手臂伸出,抓向两人。
刘安将铁盐撒向手臂,橘红色的粉末接触水体的瞬间,手臂溃散成普通的水花落下。
记住我的礼物……
水中传来模糊的声音,你体内的种子……会发芽……
刘安抱起昏迷的少女,头也不回地跑向村子。
怀中的少女轻得不可思议,皮肤冰凉,像是已经被水浸泡了很久。
村口,一群衙役正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看到刘安抱着少女跑来,他们立刻围上前。
大小姐!为首的衙役接过少女,她一早说出去散步……
她在河边晕倒了。刘安没有多说,最好请大夫看看。
衙役狐疑地看着刘安湿漉漉的衣服和苍白的脸色:你怎么会在那里
刘安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少女手腕上的东西吸引了——五个淡蓝色的点,排列成半圆形,像是……某种咬痕。
和他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第十章
新河神
知县女儿手腕上的五个蓝点在一夜之间扩散成蛛网状纹路。
消息传到村里时,刘安正在修补屋顶,手中的瓦片滑落摔得粉碎。
大人派了轿子来接你。
报信的衙役站在院子里,眼睛不敢看刘安胸口——那里的鳞片已经扩散到衣领外,在阳光下闪着病态的光泽。
小姐高烧不退,一直在说胡话……关于溪水和歌声……
刘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喉咙,那里的皮肤下隐约有两道新生的鳃缝在发痒。
自从上次在深潭边救回知县女儿后,他身体的变化越来越快,夜晚时甚至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如同远处溪水的潺潺。
我治不了她。刘安沙哑地说,声音已经带着奇怪的水声。
衙役递上一块碎银:大人说,你若能治好小姐,重重有赏。
碎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刘安却想起溪底那些被吞噬者遗留的财物。
贪念,永远是涡流之主最好的诱饵。
不是钱的问题。他转身要走。
衙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大人还说……
他压低声音,若你拒绝,就按勾结邪祟、谋害人命的罪名处置。
刘安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的蓝纹与知县女儿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几乎发黑。
罪名也许不全是冤枉。毕竟是他将河神的印记带给了那个无辜的少女。
给我半天准备。
刘安抽回手,日落前我会去县衙。
衙役离开后,刘安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的溪水。
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流动的云彩。美丽的外表下,谁知道藏着怎样的黑暗
他取出祖母留下的铁盐,只剩下最后一小撮,橘红色的粉末在掌心像干涸的血迹。
这点分量不足以再次封印涡流之主,但或许能救知县女儿一命。
问题是……他真想救她吗
刘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但答案很快浮出水面——如果知县女儿死了,涡流之主可能就会满足,暂时放过其他人,包括他自己。
自私的念头如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与胸口的鳞片一样冰冷坚硬。
安哥哥……
刘安抬头,王寡妇的儿子站在院门外,怀里抱着知县女儿给他的那个精致布娃娃。
男孩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白色,眼白泛着淡淡的蓝。
水里的人在唱歌。
男孩梦游般说道,说今晚满月……要来接你……
刘安的鳃缝一阵刺痛,像是被无形的鱼钩勾住。
今晚又是满月,距离上一次刚好一个月。
涡流之主的力量在满月时达到顶峰,难怪知县女儿的症状突然加重。
他们还说什么刘安轻声问,生怕吓跑男孩。
男孩歪着头,像是在倾听远方的声音:说……你是被选中的容器……要么献上穿绿裙子的姐姐……要么……
男孩突然直视刘安的眼睛,瞳孔扩张到不可思议的大小,自己跳下去。
布娃娃从男孩手中滑落,他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
刘安冲上前抱起他,发现男孩浑身冰凉,但还有微弱的呼吸。
他轻轻拍打男孩的脸颊,没有反应。
醒醒!刘安摇晃着男孩瘦小的身体,告诉我怎么救你!
男孩的嘴唇蠕动,吐出几个水泡,然后是一句模糊的话:……铁盐……血亲……
刘安将男孩抱进屋,放在自己床上。
他取出最后一点铁盐,撒在男孩手腕的蓝纹上。粉末接触皮肤的瞬间,男孩尖叫起来,声音像是溺水者的最后呼喊。
蓝纹褪色了些,但男孩仍然昏迷不醒。
血亲……刘安喃喃自语。
男孩唯一的血亲——王寡妇已经被涡流之主吞噬。除非……
刘安看向自己的手腕。
他和男孩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都带着同样的印记,都被同一种力量污染过。
也许这就够了。
他用小刀划破手掌,让鲜血滴在铁盐上,然后将混合着血液的铁盐涂在男孩的额头和胸口。
男孩的身体剧烈抽搐,嘴里涌出大量清水,然后呼吸渐渐平稳,皮肤也恢复了血色。
但刘安的状况却恶化了。
胸口的鳞片如野草般疯长,瞬间覆盖了整个胸膛。
鳃缝完全成形,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开合。
最可怕的是,他的脊椎开始弯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呃啊……
刘安跪倒在地,指甲抠进地面。
痛苦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剧烈。
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无数水泡般的幻影在眼前飘动。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稍稍减轻。
刘安挣扎着爬起来,看到水缸中自己的倒影——脸已经部分变形,眼睛扩大,嘴角裂开,露出尖利的牙齿。
他扯开衣领,胸口以下完全被鳞片覆盖,脊椎弯曲成适合游泳的弧度。
不……
他的声音变成嘶哑的咕噜声,还没到……时候……
窗外,太阳已经西斜。
刘安强撑着收拾了几样东西:剩余的铁盐、祖母的发簪、一块从石碑上断裂的碎片,还有……那把最初掉入水中的铁斧。
铁斧已经生锈,但握在手中仍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这是他与人类身份的最后联系,是一切的开端。
去县衙的路上,村民们惊恐地避开他。
有人在他经过后画符咒,有人低声念着驱邪的咒语。
刘安不在乎,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用在维持人形上——每走一步,身体都在尖叫着要变形,要回归水中。
县衙比想象中简陋,只是个大些的院子。
衙役们看到刘安的样子,吓得兵器都拿不稳。知县——那个山羊胡中年男子——强作镇定地迎上来。
你……真的能救我女儿知县的声音在颤抖。
刘安点头,鳞片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带我去见她。
知县女儿躺在闺房的床上,脸色惨白,手腕上的蓝纹已经蔓延到脖子。
更可怕的是,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但身上盖的被子却是干的。
从今早起就这样了。
知县夫人抽泣着说,一直说冷,但身上不停地渗水……
刘安靠近床边,少女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乳白色,没有瞳孔,像是被水泡胀的尸体。
你来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多重回声,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容器……
刘安握紧铁斧:离开她。
少女——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某种存在,发出水流般的笑声:太晚了……种子已经发芽……要么献祭她完成转变……要么你跳入水中……
她的头以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边,选择吧,刘安。
知县和夫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夫人已经晕了过去。
知县颤抖着拔出佩剑:你……你对小女做了什么妖法!
刘安没有理会知县,他俯身靠近少女:如果我跟你走,你会放过她吗
少女的嘴咧开到不可思议的宽度,露出满口尖牙:保证……百年内不主动索取祭品……
她的手突然抓住刘安的手腕,但若有人自愿踏入水中……贪婪者永远存在……
刘安看向窗外。太阳已经触到西山,满月隐约可见。
他的身体在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水的拥抱。
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先是祖母,现在是他自己。林氏血脉的宿命,百年一轮回。
给我一个时辰。
他对少女说,我需要……准备。
少女眼中的乳白色稍稍褪去,变回人类的瞳孔。
她虚弱地咳嗽起来:冷……好冷……
知县扑到床前:小荷!你认得爹了吗
少女微微点头,然后昏睡过去。
刘安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
满月升起时,涡流之主会再次占据她的身体,除非……
大人,刘安转向知县,准备一盆炭火,烧到最旺。再找些海盐和……铁锈。
知县犹豫了一下,看到女儿手腕上褪色了些的蓝纹,终于点头吩咐下去。
刘安坐在县衙后院的井边,将铁锈与海盐混合,制成简易的铁盐。
没有血亲之血,效果会大打折扣,但也许足够救知县女儿一命。
炭火盆烧得通红,刘安将铁斧扔进去,看着它渐渐变红。
知县站在一旁,既希望女儿得救,又恐惧眼前这个半人半鱼的怪物。
大人,刘安嘶哑地问,若我救了令爱,可否答应我一事
知县警惕地看着他:何事
看好她……永远别靠近那条河。
刘安的鳃缝一张一合,水里的歌声……会一直呼唤她……
知县打了个寒颤,点点头。
太阳落山,满月升起。
知县女儿的尖叫声从闺房传来,不似人类。
刘安抓起烧红的铁斧和铁盐,冲进房间。
少女悬浮在床上一尺高的空中,头发如海草般飘动,周身环绕着水珠。
看到刘安,她发出刺耳的尖啸:欺骗!
刘安没有犹豫,将铁盐撒向少女。
粉末接触她身体的瞬间,水珠蒸发成蒸汽,少女跌回床上。刘安紧接着将烧红的铁斧按在她手腕的蓝纹上。
皮肉烧焦的气味充满房间,少女发出痛苦的尖叫,然后昏死过去。
蓝纹被烫伤的地方变成了普通的疤痕,不再发光。
但刘安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问题在河底,在涡流之主本身。
而唯一能彻底解决的方法……
看好她。刘安对知县说,声音已经几乎无法辨认,三天内别让她碰水……
说完,他冲出县衙,向河边奔去。
身体的变化越来越快,鳞片已经覆盖到脖子,手指间生出蹼膜,脊椎完全弯曲成适合游泳的形态。
每一步都痛苦万分,像是在陆地上搁浅的鱼。
河水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平静得不可思议。
刘安站在岸边,胸口剧烈起伏。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转身离开,或许还能延缓转变;踏入水中,就再无回头之路。
水面上浮现出一张由水流构成的脸——是他的脸,但更加扭曲狰狞。
欢迎回家……水中的倒影说,声音直接传入刘安脑海。
刘安看向自己的手,已经完全变成了蹼爪。
他深吸一口气——已经不能称之为呼吸,鳃缝贪婪地张合着,渴望水的浸润。
如果我成为你……
他问水中的倒影,还会保留自己的意识吗
倒影发出水流般的笑声:部分……足够痛苦……足够后悔……
它伸出由水构成的手,这就是代价……
刘安想起祖母。她是否也曾站在这里,面临同样的选择是否也曾犹豫、恐惧、最终屈服
百年之后,是否也会有另一个林氏血脉来完成这个可怕的轮回
没有答案。只有河水的呼唤,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甜美。
刘安向前一步,踏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踝、膝盖、腰部……每一寸被水浸湿的皮肤都欢呼雀跃,鳞片闪闪发亮。
当水没到胸口时,鳃缝自动张开,清凉的溪水涌入,带来前所未有的解脱感。
刘安继续向前,直到双脚离开河床,整个人悬浮在水中。
月光透过水面照射下来,形成摇曳的光柱。
他的身体继续变化,脸部轮廓重塑,眼睛扩大以适应黑暗,牙齿变尖……
最后一刻,他想起那把铁斧,想起祖母的微笑,想起王寡妇儿子天真的问题:你能在水下呼吸吗
现在他可以了。
水面上,满月高悬。
水面下,刘安——或者说曾经的刘安——沉向溪底。
那里立着那块古老的石碑,周围环绕着无数骸骨。
石碑上的名字清晰可见:最上方是林周氏,然后是林氏,接着是刘林氏(祖母的名字),现在该刻上他的名字了。
刘安(我们还能这么称呼他吗)游向石碑,蹼爪抚过那些名字。
每一笔每一划都是用血亲之血刻下的封印。现在轮到他了。
他用尖利的指甲划破手腕——那里已经不再有蓝纹,而是完全的鳞片——让蓝色的血液滴在石碑底部。
血液自动形成文字:刘安,壬戌年满月夜。
随着名字完成,整个溪底震动起来。骸骨们整齐地转向石碑,像是在行礼。
漩涡从石碑底部升起,越来越大,直到吞没刘安的身体。
痛苦。撕裂般的痛苦。然后是……解放。
刘安感到自己的意识扩散开来,与整条溪流融为一体。
他能感知每一滴水的流动,每一处漩涡的形成。
更重要的是,他能感知到岸边的一切——每一只饮水的动物,每一个靠近的人类……
特别是那些心中有贪念的人类。
漩涡平息,溪水恢复平静。
月光下,一个新的身影从水中升起——高大,覆盖鳞片,眼睛是两个发光的白点。
它——他——手中拿着三把斧头:金斧、银斧、铁斧。
岸边,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窥探。
是张财主的儿子,听说溪水又恢复正常,想来试试运气。
你掉了什么
新河神用刘安的声音问道,举起三把斧头,是这把金斧!……这把银斧……还是……
张财主的儿子眼睛瞪大,贪婪的目光在金斧和银斧之间游移。
故事,开始了新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