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裴门霜雪 > 第一章

陆如霜嫁入裴家守寡三年,本想此生就这样过下去,却没想到被刑部阎王的小叔子盯上,她不过是问了他可否娶妻,却被他抵在墙上抵死缠绵,他似恶魔低语的声音,让陆如霜的心都战栗起来。
01
陆如霜加入裴家已三年。
新婚夜,她刚与夫君裴肃拜过堂,一纸诏书就被快马送入家门口。
内官高亮的声音,让热闹喜庆的声音戛然而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匈奴突犯西北边境,着镇北将军裴肃即刻启程,大军于三日内抵达,不得延误,钦此。
满众哗然。
裴肃披甲出征,连盖头也没来得及掀。只仓促交代几句:她刚入门,甚是辛苦,替我好生照拂。
此后三年,他再未归。
一年书信来往只有寥寥数封,讲的大多是战事。
语气平稳冷静,如若不是信尾的平安勿念,陆如霜会以为这是一份战事报告。
直到去年冬日,边境传来消息——
镇北将军裴肃,于华亭之战中斩匈奴可汗首级,但将军在回城途中,中毒箭身亡。
裴老夫人听闻,默默看了眼西北方向,只是蓄满泪水的眼睛与颤抖的双手,到底是出卖了她。
她唤如霜入堂:是我裴家亏欠了你,倘若日后有个中意的,告诉我,我亲自上门替你说亲。
陆如霜摇摇头,声音轻如落雪却笃定:我既已嫁入裴家,生是裴家人,死是裴家鬼,如霜无悔。
自那日起,裴老夫人对她视如己出。
裴家本想安静地送别裴肃,但城中百姓与官吏,皆是自发前来裴家吊唁。
就连圣上也钦派贴身内官予以慰问。
这些不外乎因为裴家三代自裴肃祖父起,都是保家卫国的死在了战场上。
陆如霜扶着裴老夫人站在灵堂中。
老夫人无力地询问管家:二郎何时归来
管家答道:算算路程,应是今夜归。
裴老夫人点点头,她到底不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从小勒令二郎裴渊不许踏上战场,故裴渊现在官职为刑部侍郎。
02
雨夜,灵堂素白的帷幔被夜风吹起,檐角铜铃撞出零落的清响。
陆如霜一身雪白的身影跪在棺椁前,及腰的青丝勾勒出主人的腰身。
裴渊从扬州匆忙赶赴京城,踏入家门一入眼便是她。
陆如霜只觉得周身似有隐约的松香,她回身,一双官靴停在眼前。
来人撑伞,面目隐于伞后,只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与紧抿的嘴角。
直到他将伞微微抬起,她才看清,是裴渊。
他生着裴家人特有的高眉骨,眼窝却比兄长深邃许多。
烛火在他鼻梁右侧投下阴翳,让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更显出几分刑官的冷峻。
她忽然想到,在三年前新婚夜,站在她面前唤她一声嫂嫂的少年,如今已是令作恶者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王。
二人就这样相顾无言,直到丫鬟奴仆们见到来人,齐唤了声:二爷。
陆如霜才意识回笼,微微错开眼神,低头轻声道:小叔回来了。
裴渊的伞骨滴着水,在青砖地上洇开暗红痕迹。
陆如霜盯着那抹异色,忽然发现他玄色官袍的银绣云纹里有干涸的血迹。
扬州贪吏的脑髓。他忽然开口,靴尖碾过水渍,走到她旁边。
挂在囚车轱辘上三日,倒比朱砂更艳些。
松香混着血腥气漫过来,陆如霜眼尾的朱砂痣浸在烛光里,无端透出几分艳色。
轻颤的眼睫毛彰显出了她隐藏的不安。
嫂嫂清减了。
陆如霜看着裴渊深邃的眼神,嘴唇微张,却还是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二郎!老夫人颤巍巍的呼唤穿过了雨幕。
裴渊转身刹那,剑鞘佩戴的剑璏勾住了她的一缕青丝。
陆如霜不由地吃痛仰头。
他闻声低头,便看见陆如霜那小鹿般的眼神氤氲着一层水雾,喉结不由地滚动了下。
他轻握住那缕发丝,解开缠绕在剑璏上的结。
随后便走到老夫人跟前,礼数周到。
裴渊的声音沉了三度:母亲,儿在。
裴老夫人颤抖的手抚上裴渊的脸庞:好孩子,你兄长...明日就要下葬了,你去跟他告个别吧。
裴渊点头,走到裴肃的棺椁前,目光沉痛。
烛火映照下,他看见兄长身着戎装的遗容。
眉宇间犹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大哥,他嗓音低沉,指尖抚上棺木裴家三代忠烈,马革裹尸。你以性命换来的万家安宁——
窗外传来更鼓声。
他缓缓握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响:我会用刑部的铁律,替你护好这海晏河清。
裴渊坚定的声音一字字砸在灵堂里。
饶是手段再狠辣的男儿,看着自家兄长的遗容,也忍不住淌了泪。更惹得所有人,潸然泪下。
一阵风吹进灵堂,烧的元宝灰被卷着打起了旋儿,而后又归于平静。
03
自裴肃下葬后,裴渊因还要处理私盐案,第二日便匆忙赶回扬州,陆如霜也忙着照顾老夫人。
许是寒来暑往,许是忧思过度,老夫人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陆如霜每日侍奉跟前,为裴老夫人捏腿揉肩,熬制汤药。
偶然与老夫人闲聊得知,二郎患有风湿,江南湿冷,恐他犯了旧疾。
于是陆如霜便在下次抓药的时候,在药铺买了艾叶、花椒,捣碎了后用布缝起来,做成了药囊。
随后在信纸写上江南阴冷,望小叔佩之驱寒。再命人送至扬州。
不久后,陆如霜收到的扬州来信,字迹凌厉如刀:问母亲
嫂嫂安,药囊已收,勿念。
闲暇时间,陆如霜也跟着京城的名医妙手们学习针灸,为老夫人缓解不适。
又过了半年有余,听闻大佛寺主持慧能大师云游回来。
众人说他途经夷陵,于山里一草药人家手中,寻到了《九针图谱》,对老夫人病症甚是有用。
天一亮,陆如霜就带着贴身丫鬟春桃驱车前往大佛寺。
夏季多雨,青石板沁出苔色。
陆如霜踩着湿滑的山阶往上挪步。
忽闻林间有断枝声,她回头瞥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来到大佛寺里,陆如霜跪拜在佛前的蒲团上。
双手合十,虔诚叩首:一愿夫君裴肃早登极乐,二愿婆母身体康健,三愿二郎
祝愿在唇齿间打了个转,三愿二郎平安顺遂。
她深深跪拜,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侧脸,细软的绒毛染上金边。
陆如霜祈愿完,便跟着小沙弥来到慧能大师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慧能大师笑着说:裴家新妇,三年素衣侍婆母,满京皆传『裴门霜雪,可见冰心』。
说着将《九针图谱》郑重递出,此谱赠与夫人,方不负佛前那三愿清辉。
陆如霜耳尖微红,她久未出门,每日忙着熬汤药学针法,并不知外界对她评价如此之高。
陆如霜轻声道:如霜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不值一提,谢谢大师赠施针谱,若婆母身体好转,定携她亲自登门拜谢。
她双手接过,转身仔细地贴着自己的中衣,紧紧按在肋下,而后向慧能大师拜别。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湿滑,陆如霜与春桃紧紧地互相搀扶。
却不想走到半山腰,雨水来的又快又急。
春桃着急地说:夫人,您暂且在树下避会雨,我跑去寺里,找小沙弥借把伞来。
陆如霜听闻,只能如此了:雨天湿滑,当心脚下,我淋会雨没关系的。
春桃应了一声,脚不停的返身回大佛寺。
冰凉的雨丝已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月白襦裙的纱料本就轻薄,沾了水便像被揉碎的云,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胸前的起伏和微凹的腰窝。
正在陆如霜担心雨太大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以为是春桃回来了,欣喜转身,看到的画面却让她肝胆欲裂。
是一帮四五人成团的山匪。
为首的匪徒正狞笑着向她走去,看到她曼妙的身材双眼更是放光:
美人,从你上山时我便盯着你很久了,兄弟们刚从牢里放出来,已经很久没开荤了,真是老天开眼啊。
听到带头人的话,他身后那几个早已笑得放浪形骸,顷刻间便要向她冲来。
陆如霜张了张口想呼喊,才发现人害怕到极点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
双手颤抖着摸索着袖袋里的银针——她每日为老夫人针灸,早已习惯随身携带。
她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杀死他们,只是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她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
为首的匪徒一把冲过来拉住陆如霜的手。
陆如霜终于如梦初醒拼命挣扎,剩下的那些人见状冲过来围住她。
她拿出袖带里的银针,想着就算不能杀死他们,也想自我了断免得遭受折磨。
就在她绝望之际,玄色利箭擦过她耳边,狠狠射入为首匪徒的脑门。
裴渊腕间铁护甲撞在匪首喉头发出闷响。
她看着那人高马大的汉子如破麻袋般摔在泥里,忽然想起灵堂那日他靴尖碾碎的水渍。
嫂嫂的银针,裴渊反手用利剑刺入第二人的胸膛,血珠溅上她洁白的裙角,该淬些乌头。
他说话时剑鞘正抵住第三人脖颈,游走间,那人捂着脖子倒下。
厮杀结束的很快,雨幕吞没了惨叫声。
裴渊回眸便看到陆如霜蒲柳般的身子在雨中摇摇欲坠。
剑眉微微蹙起,快步走到陆如霜跟前。
貌似吓到她了。
裴渊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身躯,挡住身后的战场。
他看着眼前吓坏的女子,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却在触碰之际,手指顿住,转而为她捋顺额前刘海。
用清冷又低沉的声音说道:嫂嫂,失礼了。
说完,便弯腰把陆如霜横抱起来,步履沉稳地走下山。
陆如霜只觉得电光火石般,像做梦一样。
直到鼻尖传来那股熟悉的松香,才惊觉这不是梦——已有半载未见的裴渊,他回来了。
他的手臂如铁箍般稳而克制,陆如霜浑身僵硬,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他衣襟。
布料下贲张的肌理随步伐起伏,硌得她掌心发烫。
04
她只听得自己心跳如鼓。
不知是因为那场可怕的厮杀,还是因为此刻似于礼不合的躺在他臂弯。
她忽而有些心虚,抬起眼看他。
他生的极好,面容清隽,鼻梁挺拔,唇线薄而克制。
就连眼睫毛也生的浓密温和,此刻被雨水打湿,更添几分清冷。
正在这时,裴渊忽然低下头与她对视。
她惊得一时怔愣,随后赶紧低下头。
只是从裴渊的视角看去,她苍白的脸无端浮现一抹绯红色,紧咬的嘴唇鲜红欲滴。
看的他喉头发紧,手掌抱住她身体的部分,不自觉用力。
陆如霜感受到这轻微的变化,她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
裴渊将她抱上马车,吩咐了人去寻春桃,免得再出意外,随后便让马夫启程回家。
二人坐在狭小的马车内,裴渊高大的体型就占了这空间一半。
裴渊的膝盖无意擦过她裙摆,衣料摩挲的细响像火苗窜上耳尖。
陆如霜显得更加局促,她悄悄地挪远了一点。
裴渊狭长的眼眸扫了一眼,忽然开口:山路颠簸,嫂嫂还是靠近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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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这时,车轮猛地碾过凸起的树根。
陆如霜一声惊呼踉跄前倾,腰间突然缠上铁钳般的手臂。
陆如霜整个人跌进裴渊带着松香的锦衣里,裴渊清冷的声音炸响耳边:嫂嫂你撞疼我了。
陆如霜心乱如麻,双手抵住裴渊的胸膛,根本不敢动:刚才...多谢小叔相救。
裴渊松开对她的禁锢,便不再言语,闭眼假寐。
沉默的氛围让陆如霜有点不安,看了一眼裴渊道:小叔怎么突然回京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正好也在大佛寺...
扬州漕盐案三日前结案。他开口,似将陆如霜内心想法看透,
早晨归家,发现嫂嫂不在,近来多雨,特来送伞。
后面那句状似无头无尾的话,陆如霜却听懂了,但脑子却更乱了。
大脑混乱间她忽的想起此行目的,连忙解开衣襟,将藏在中衣里的针谱拿出来。
见完好无损,冲裴渊展颜一笑:幸好这本针谱未被淋湿。
裴渊的眼神极具侵略性,陆如霜此刻在他眼中,好似待宰的羔羊却不自知。
目光缓缓下移,漆黑的眼眸更添一层看不懂的情绪。
陆如霜被裴渊盯得发毛,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本就被淋湿的纱衣早已透明。
她还将里面的中衣解了几个扣子,高耸的洁白若隐若现。
脸轰地一下烧起来。
她慌忙合拢衣襟时,一缕湿发黏在锁骨凹陷处,蜿蜒如墨迹。
裴渊忽然抬手,指尖悬停在那缕发丝上方,最终却只扯过毯子裹住她,嗓音沙哑:嫂嫂,当心染了风寒。
可他的目光,仍钉在她衣领未掩住的洁白脖颈上。
陆如霜始终不敢再看他,只得侧着脸望着窗外,虽然总感觉脑后有股灼热的视线在燃烧她。
回到府上的时候,已是申时,雨也停了。
马车在廊下停稳,裴渊率先下车,微微侧身做了个搀扶的姿势。
嫂嫂请。
此刻的裴渊礼数周全,陆如霜迟疑了下,眼神落在那只素净有力的手臂上。
半晌,她终是把手覆了上去。
只是她刚触及他手臂,便被他反手一握,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她捏碎。
片刻后,他又恢复成那个端方的小叔,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失控只是她的错觉。
她慌张不已,逃也似地进了家门。
裴渊在她身后,锐利的眼眸紧盯着她。
05
裴家素来清寂,家仆不多,一路行至前厅,都未遇到旁人。
直到快到堂前,才有婢子迎出打帘。
老夫人早已在堂中坐着。
见二人浑身湿透,眉头紧蹙:怎的淋成这样
陆如霜拢紧滴水的袖口,温声应道:夏日骤雨,一时未及避让。
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湿透的衣角,发梢还滴着水珠。
裴渊静立一旁,玄色官袍上的水痕未干。
他目光沉沉落在陆如霜微微发颤的肩上,声音低沉:山道有匪,已处置干净。
老夫人手中佛珠一顿,陆如霜连忙解释:多亏小叔及时赶到...
话音未落,一件干燥的外袍已递至眼前。
裴渊神色依旧冷峻,却将袍子又往前送了送:披上。
老夫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叹道:你这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
陆如霜接过外袍,低声道谢。
裴老夫人怕他们着凉,急忙道:你们都先回去换身衣服,晚上再一起用膳。
裴渊与陆如霜同时应是。
退出堂前,陆如霜瞥见他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隐隐勾出瘦削清俊的肩背线条。
她别开眼,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小院。
春桃已经回到小院,看见陆如霜,赶紧跑过来:夫人,水我已经放好了,快趁热洗驱驱寒。
说完,又后怕道:还好二爷在,不然后果真的不敢想。春桃说完红了眼。
陆如霜摸摸春桃的头,同时也在感叹,如果今天裴渊不在,她现在可能是一抹亡魂了。
待洗漱完,天色已近黄昏。
陆如霜身穿一袭浅蓝纱衣,因在家中,一头青丝随意披在身后,略显柔美。
还未到用膳时间,陆如霜就已至裴老夫人房中为她针灸。
她照着图谱的穴位,手指轻捻银针,脸颊因她过度专注而滴下一滴薄汗。
裴老夫人原本哪都不得劲的身体,被陆如霜施了针就好很多了。
直到饭菜已上桌,裴渊才姗姗来迟。
他看了一眼陆如霜,极其自然地坐到她身边。
陆如霜愣了愣,只感觉自己好似又被松香气息包裹住。
老夫人看着二人沉默不语,舀汤时忽道:在扬州可还犯了旧疾
裴渊筷尖顿了顿,挑出鱼腹最嫩的肉搁进陆如霜碟中:嫂嫂寄的药囊,我每日随身携带,旧疾并未再犯。
他侧头看了一眼,看见她低头,乖乖将鱼肉吃进去,唇角微勾。
晚饭后,陆如霜回到院中,春桃端来一碗姜汤给陆如霜:夫人,今日受了惊吓,又淋了雨,还是喝点姜汤妥当。
陆如霜点点头,一饮而下。忽然,她想到白天裴渊咳了几声,便吩咐春桃再煮一碗姜汤。
陆如霜坐在院中,望着夜空出神。
忽而她一动,抬脚亲自去了小厨房。
热汤咕嘟,姜汤冒着热气,陆如霜卷起袖子站在灶前。
她小心地将姜汤盛出来,转身想将姜汤交由丫鬟给裴渊送去,四周环顾,竟找不到人。
于是她便一路端着碗来到裴渊房前。
她轻轻地敲门:小叔,你在房间吗
在房间俯首写奏疏的裴渊闻言一怔。
正当陆如霜以为人不在,想推门进去把姜汤放桌上便走的时候,房门打开了。
她脚步一时不稳,汤一晃,滚烫的汤汁眼看就要泼洒而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门内伸出,稳稳扶住了碗沿。
陆如霜抬头,正对上裴渊深邃的眼眸。
嫂嫂深夜前来,可是有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
她耳尖一热,忙将姜汤递过去:今日受寒,小叔喝些姜汤暖暖身子。
裴渊接过瓷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两人俱是一怔,裴渊眸中的情绪深不见底。
多谢嫂嫂。他声音微哑,只是下次...
话未说完,一阵夜风吹过,陆如霜的衣袖被吹起,露出了腕间被烫红的痕迹。
裴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这是
陆如霜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那片红痕。
陆如霜手腕一颤,却没能挣脱。
裴渊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摩挲过她的肌肤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不过是被热气熏着了。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见裴渊眉头蹙得更紧。
他忽然转身进屋,片刻后取来一个药瓶。
伸手。
这命令般的语气让陆如霜下意识服从。
冰凉的药膏被他一点点抹在烫伤处,可那微蹙的眉峰,却泄露了几分不该有的情绪。
小叔不必...
别动。
裴渊手上力道蓦地加重。
陆如霜吃痛地轻哼一声,裴渊听到这声音,身体突然僵硬,却还是坚持将药抹完。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更夫的梆子声由远及近。
裴渊突然松开钳制,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尚未平息,声音却已恢复冷肃:更深露重,嫂嫂记得锁好门窗。
06
第二日一早,裴渊就上朝述职。
陆如霜正在房中裁剪花枝的时候,裴渊贴身的小厮回来告诉她,晚上宫中设宴,要她进宫赴宴。
末了还说,裴渊这一日都陪伴圣驾,晚上他会派马车来接她。
陆如霜应了声好。
新帝登基已三年有余,在一众旧臣里,圣上格外重视裴家。
为守国门杀敌无数的裴肃自不用说。
弟弟裴渊虽不是武将,但作为刑部侍郎,其狠戾果决的作风很受圣上欣赏。
圣上亦常遣其外出行些秘事。
漕盐案,也是圣上力排众议,从一众大臣里钦派裴渊前往扬州。
不过半年,此案大破。
扬州知府遭受酷刑后被裴渊就地格杀,当地盐枭已被押送京城。
裴渊回京后,定是要与圣上细谈。
待裴渊的马车赶来时,陆如霜才刚刚穿好宫装。
进入宫门后,有内侍引路。
陆如霜才发现,已经有好多命妇小姐们到场。
为首的侯爷夫人看见陆如霜,微笑着走过来。
裴夫人来了。承恩侯夫人笑着迎上前,执起她的手细细打量,这身月华裙当真衬你,倒比御花园的玉兰还清雅三分。
陆如霜垂眸浅笑:夫人谬赞了。
听闻裴侍郎今日在御前得了嘉奖安国公夫人眼角余光却扫向殿门,圣上亲赐了獬豸金印,这可是开朝头一遭。
陆如霜指尖微顿。她尚不知此事,只得温声应道: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
裴夫人过谦了。御史夫人摇着团扇靠近,忽然压低声音,听我家老爷说,裴侍郎审那盐枭时...
话未说完,内侍忽然传来通传声。
众人只见裴渊玄色官袍掠过殿门,腰间新佩的金印在宫灯下灼灼生辉。
他的目光穿过满殿珠翠,径直落在陆如霜身上。
那一瞬,她竟觉得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在转瞬间归于沉寂。
不少贵女们眼眸含羞地打量起裴渊。
嫂嫂。他对在场的夫人们微微颔首,行至她身侧,该入席了。
陆如霜轻点头,随他走向宴席。身后传来贵妇们压抑的窃窃私语:
裴侍郎这般人物,不知哪家闺秀有福气...
听说圣上有意将安阳郡主...
碎语飘入耳中,陆如霜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偷眼看向身旁的裴渊,却见他下颌线条紧绷,眸中寒意更甚往常。
宴至中途,圣上果然当众褒奖裴渊:裴卿破获漕盐案,我朝国库足足添了三成,当记首功。
圣上指尖轻扣龙案,目光扫过殿中文武,三司查了半年的案子,他一月便理清了脉络。
丞相捋须而笑:老臣听闻
,裴侍郎亲赴漕帮老巢,单枪匹马擒了贼首,果真是将门无犬子。
裴渊起身回礼:丞相谬赞,裴渊不过是尽绵薄之力。此案能破,全赖陛下圣明烛照,三司同僚协力相助。
此话一出,原本脸色不太好的大臣们面色稍缓,纷纷向裴渊恭手。
圣上笑着对裴渊摆摆手,让其落座。
裴渊见陆如霜自宴席开始后便一直低着头,菜也不吃。
他端起酒杯,轻呷了一口酒,看向身侧的女子:嫂嫂在想什么
陆如霜听到裴渊的声音,抬起头看他。
压下心里的酸涩,答道:没什么。
裴渊听出陆如霜口中的疏离,不由得皱起了眉。
宴席过半,她寻了个借口离席透气。
御花园夜露沾衣,她站在树下,忽然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
嫂嫂可是有心事
裴渊的声音近在耳畔,惊得她转身时差点踩空石阶。
他一把扶住她的腰,掌心温度透过薄纱直达肌肤。
小叔怎么...
圣上问我要什么赏赐。他忽然打断她,眸色深沉如墨,我说——
宫人的脚步声响起,裴渊的话戛然而止。
他后退半步,又恢复了那个冷峻的刑部侍郎模样:该回席了,嫂嫂。
07
宫宴结束后,陆如霜乘坐马车回府。
她靠坐在窗畔,抬手轻轻掀开一角车帘。
裴渊骑马在侧,身姿挺拔如松,指节因单手控疆用力而泛白。
准备启程之际。
裴大人!远处传来男子呼唤。
回眸一看,是刑部郎中程景明提着官袍下摆匆匆走来。
下官寻了您半日。程景明笑着拱手,忽然从袖中取出个褪色的药囊,您落在我这儿的...
裴渊眼神骤变,一把夺过药囊。
向来沉稳的手指竟有些发抖,指腹摩挲过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
那还是半年前陆如霜初学女红时缝的。
程景明压低声音:那日您审讯盐枭,被其暗算吐血昏迷,药囊染了血,下官擅自拆洗...
陆如霜看着那个熟悉的靛蓝色布料,忽然想起春桃曾说:这药囊您缝得歪歪扭扭,奴婢说要重做,您偏说无妨...
程景明仿佛没看到裴渊眼神越来越危险,自以为做了个好事,正等待裴大人夸奖:您每日都将药囊放在心口,下官深知这药囊...
程郎中。裴渊冷声打断,你话太多了。
陆如霜耳尖倏地烧起来。
她看见裴渊后颈绷紧的肌肉,忽然想起那些信纸上自己写过的望小叔佩之驱寒,原来他竟是这样...
下官告退!程景明终于察觉不对,马屁拍在马腿上,逃也似地溜了。
裴渊不敢回头去看马车,直接腿肚子一夹,御马走在前面。
他自昏迷醒来后,也曾回到刑房寻找,连地缝都凿开来过,却始终找不到这药囊。
也与旁人旁敲侧击问过,皆说没看到,向来冷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怅然若失的表情。
习惯性摸向心口,却没有了药囊的位置,如今终于寻回来了。
陆如霜看着走在前面的他,脸上的温度一直没降下过。
回到将军府时,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地回到陆如霜的院子。
陆如霜想起在宫宴上,裴渊未说完的话。
她忍不住问道:圣上...给了什么赏赐
裴渊回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一桩婚事。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推了。他锐利的眼眸盯着她,我说,臣已有心上人。
陆如霜呼吸一窒。
却还是笑着开口道:是哪家闺秀能得小叔青睐...如若小叔意欲娶妻,我好着人写好聘书,聘礼又该...
陆如霜看着裴渊脸色越来越冷,声音不由地小了下去,不敢再说话。
裴渊盯着眼前的女人,一步步朝她走去。
官靴踏过青石板的声音,似重锤敲心,一下下砸进陆如霜心里。
她退无可退。
裴渊忽然伸手撑住她耳畔墙壁,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裴渊冷笑着道:写聘书
他喉结抵着紧绷的领口上下滚动,嫂嫂应该知我想娶的人是谁。
陆如霜指尖骤然攥紧裙角,喉间泛起苦意。
小叔你醉了。她偏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裴渊眼底暗色翻涌,忽然俯身狠狠咬在她纤细的颈侧。
陆如霜疼得浑身一颤,瞪大的杏眸瞬间泛起水光,双手抵住他胸膛用力推拒,却撼动不了分毫。
呜...小叔不可以...她带着哭腔的呜咽终于让裴渊清醒过来。
他猛地松开牙关,看着那圈泛红的牙印。
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指腹重重擦过她眼尾泪珠。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这半年在扬州,我每夜都梦见这样咬你。
陆如霜听到这句话,心头猛地一颤,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
她这才惊觉,原来那些在马车里、在廊下、在每一次不经意对视时感受到的灼热目光,都不是她的错觉。
她在欣喜之余,更多的是害怕。
不行...我是你的嫂嫂...她声音细如蚊呐,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小叔,我得回去了…她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角。
裴渊盯着她湿润的睫毛,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收回手退开两步。
她跑得那么急,以至于没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闷响——是裴渊一拳砸在墙上。
回到房中,她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抚上颈侧那个清晰的齿痕。
这一夜,她辗转难眠,最后是含着泪睡着的。
第二天清晨,陆如霜被窗外的鸟鸣惊醒。
她揉着酸涩的眼睛坐起身,忽然发现窗台上放着一个药瓶。
她赤着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淡青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指尖沾了一点,凉丝丝的,疼痛立刻减轻了许多。
陆如霜抬眼看去,窗户上还留着几个指印。
她怔怔地看着。
08
自荒唐的那夜以后,裴渊已月余没回过府了。
夏季炎热,陆如霜在小厨房做樱桃糕,这是她上月尝试的新做法。
将几碗樱桃捣碎成汁,拌入糯米粉,再撒上蜂蜜。
揉成团后放入梅花型模具,放进笼屉里蒸熟后,再放进井水中冰镇。
待完成后,她端给裴老夫人。
老夫人看见瓷盘上的糕点,笑着道:夏季赏梅,也只有你才有这巧思了。
忙让丫鬟递来小叉。
咬下第一口时,碎冰碴儿在齿间沙沙化掉,樱桃的甜裹着糯米的软,直往心尖儿上钻。
老夫人眯着眼把叉子往碟里一放:去年苏州府送来的水晶糕都没这股子甜爽,霜儿的手艺越发精湛了。
陆如霜耳尖微烫:母亲喜欢就好,夏季炎热,想着做来给母亲解暑的。
裴老夫人道:你这孩子,心思细腻,如若你以后真有意中人,我倒是真舍不得放你出去了。
老夫人说完,红了眼眶。
她深知陆如霜刚入门便遭变故,这几年一心操持家务和照顾她这个老婆子,她也是真的将她当自己女儿看待。
陆如霜赶紧劝慰裴老夫人,又与她多说了会话,老夫人便去休息了。
回院子的时候,她想到裴渊那天晚上的举动,无声地叹了口气。
刑部朱漆的大门外。
陆如霜提着食盒,门廊下当值的衙役认得她,呵斥道:夫人找谁这闲杂人等不得进!
陆如霜道:大人,我是来找裴侍郎的,可否通传
衙役一听,当下客气了许多:夫人有所不知,裴侍郎近日忙着处理一桩重案,暂不能见,您若有东西,我可代为转交。
陆如霜最终只能托他送进。
走出百步远,忽听身后马蹄急响。
刑部小吏追来呈上个漆盒,里头躺着半块咬过的樱桃糕。
盒底朱砂批注:太甜二字力透纸背。
陆如霜捧着漆盒站在廊下,指尖轻轻抚过盒盖上太甜二字。
那墨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甚至微微晕开,像是执笔人落笔时犹豫了一瞬。
夫人,二爷这是嫌糕点太甜了春桃凑过来问道。
陆如霜却注意到,盒中剩下的半块糕上,整整齐齐留着牙印,连边角都没碰碎。
陆如霜呢喃道:这人...明明都要吃完了,偏要嘴硬。
她温柔地笑起来:二爷这性子...倒像是那冬日里的炭盆,外头瞧着冷硬,里头却闷着热,非得凑近了才能觉察。
春桃在一旁听得迷糊:夫人是说二爷像炭盆
陆如霜笑而不答,只将食盒合上。
刑房内,众人只觉得裴渊好似鬼上身。
明明前一秒还捏着细作的喉骨将人悬空提起,靴底踩着半截断指碾得咯吱作响。
最后问一次,他声音比诏狱的冰砖还冷,谁指使你潜入宫内的
恰在此时,亲卫捧着个食盒碎步进来:大人,裴夫人送来的...
满室血腥气忽的凝滞。
裴渊甩开犯人,摘了铁护甲去接食盒。
众人看着这位活阎王,竟无比庄重的洗净双手,小心地拈起块糕点,倚着刑架慢慢咬了一口。
等他再转身时,眼底竟噙着三分笑意,偏生吓得刑吏们集体后退。
这位爷上次这么笑,可是活剥了三个细作的人皮。
继续审。他小心地把剩下的半块糕塞回食盒,突然温柔道:把梳洗之刑的铜刷拿来。
犯人当场失禁。
09
待裴渊下值后,已是亥时。
时长一月有余的细作案,犯人们全部伏法。
本来今晚也要宿在刑部,连夜写好奏疏明日上交圣上。
但是,他有点想她了,就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夜深露重,陆如霜卸了钗环,脱去衣裳,正准备踏入浴桶。
忽然浴桶旁的竹帘簌簌作响,一道青影蜿蜒游过青砖缝。
不过刹那间,那蛇已吐着信子缠上浴桶边缘。
陆如霜被吓得大惊失色,大声呼喊。
裴渊听到声响,直接踹门冲进去。
待看见浴桶旁的青蛇后,利落的挥剑下去,青蛇就一分为二。
陆如霜见青蛇解决后,已有点腿软,见来人竟是裴渊,直接吓得跌坐在浴桶里。
陆如霜带着哭音道:小叔,你快出去。
裴渊轻笑一声:裴某向来不是圣人,忍了一次两次,再忍第三次,倒显得裴某不行了。
裴渊一步步向浴桶走进,双手一捞便把陆如霜拉出来抵在墙壁。
陆如霜后背陡然触碰到冰冷的墙,浑身一颤。
眼尾通红,那颗朱砂痣此刻就像刚才的蛇信,勾着裴渊。
裴渊高大的身影俯身下来,似在亲吻神祇般,轻啄着那颗朱砂痣。
而后马上向下含住那颗樱唇,带有松香的狂风暴雨席来,陆如霜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
带着哭腔的小叔被淹没在唇齿间。
良久,陆如霜快窒息之际,裴渊终于舍得离开她的双唇。
如隼的眼眸此刻灌满柔情:乖,别叫我小叔。
这低沉蛊惑般的嗓音,陆如霜迷茫的跟着他的指引:二郎...
裴渊薄唇微勾,单手扣住陆如霜后脑,在她耳边说:叫我名字。
陆如霜双手紧拽着裴渊的衣衫,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裴渊...
刚说完,裴渊再次重重侵略她的嘴唇,慢慢游移至锁骨,再往下......
直至最后一刻,裴渊粗喘着气,强大的自制力使他停了下来。
霜儿,等我娶你。
他将陆如霜放在床上便出门了。
陆如霜第一次想为了一个人,抛开一切世俗观念。
10
竖日,圣上传召陆如霜入宫。
接引的内侍看到陆如霜进来,连忙笑着打趣:今日裴侍郎连上十二道折子求娶寡嫂,如今还在跟陛下力争呢。
陆如霜闻言,既担心裴渊,又为他能做到这地步,而感到欣喜。
陆如霜谢过公公后便站在殿外等候。
殿内。
圣上无奈道:朕若不允呢
裴渊摘冠:那臣便做本朝第一个被贞节牌坊砸死的刑部侍郎。
皇帝被气笑了,罢了,若真伤了他的心,他撂挑子不干了可如何是好。
毕竟,他可就这么一个深得他心的肱骨之臣。
宣陆氏觐见。
11
夏秋交际时,将军府正在办喜事。
陛下亲自下旨为裴渊赐的婚,还颁行新律:凡遗孀者,尽忠尽孝,可另择佳偶,族中内外均不设限。
裴渊被推搡着进入婚房时,便看到他的娘子乖巧地端坐在那。
他掀起她的盖头:霜儿,这次我不会放你走了。
说罢,他拿起镣铐,锁住了她。
番外
裴渊听闻兄长噩耗,在沉痛之余,他脑子里浮现的是陆如霜的身影。
新婚之夜,她一个人坐在那,明明就很无助,却还要故作坚强,反过来安慰众人。
之后三年,他被圣上派遣执行秘密任务,从未再见她一面。
从扬州匆忙回到灵堂,一眼便看到她了,母亲说她不愿再嫁,只是一心操持这个家。
他心里一痛,他见惯了世间太多的罪恶,怎么会有她这么傻的人
好想保护她。
之后回扬州,收到她的药囊和书信,他第一次感到心脏鲜活的跳起来。
她这么温柔的人,靠近她,像被神女的光照耀。
第二次见她,她差点被侵犯,后怕之余让他招招下死手,却吓坏了她。
她会觉得我很可怕吗为什么坐的离我这么远。
天知道她解开衣服时,指甲快戳破手掌才克制住自己。
她竟然问自己要不要娶妻真是胆子大了,好想用镣铐锁住她,让她知道,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大婚之夜如愿以偿,他很早就想这样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