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死人送东西吗不是托梦,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你面前,身体像朽烂的木头,眼睛里是死寂的绿光。
我的发小赵三,明明十五年前就死在了枯荣镇那场离奇的枯萎病里。可昨晚,他回来了,穿过重重雨幕,只为塞给我一株怪草。他到底变成了什么那个被彻底封锁十五年的枯荣镇,如今又是什么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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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霖城的初夏,总是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药铺里弥漫着陈杂的草药气,混着窗外湿漉漉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我叫林默,曾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郎中,如今偏安这南方一隅,守着这家不起眼的回春堂,已有十五个年头。
我医术尚可,为人谦和,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平静是偷来的,是靠着遗忘和逃避,才勉强维持的假象。
每到夜深人静,熄了灯,躺在铺板上,那被尘封的故乡——枯荣镇,便会像鬼魅般潜入我的梦境。
梦里,不再是熟悉的青瓦白墙,而是疯长的、扭曲的草木藤蔓,它们缠绕着房屋,破窗而入,将一切都染上诡异的绿。
更可怕的是,那些曾经鲜活的乡邻,他们的皮肤变得如同老树的糙皮,肢体僵硬地扭曲着,眼神空洞,最终化作一株株沉默的枯木,矗立在荒芜的镇子里。
枯萎病……
我总在冷汗涔涔中惊醒,口中喃喃着这个十五年前令整个枯荣镇覆灭的名词。
官方的记载轻描淡写,只说是恶疾突发,无药可救,遂将那片山区划为禁地,严禁任何人靠近。
可我知道,那不是简单的瘟疫。那病,来得蹊跷,死得诡异,与镇上赖以为生的奇特药材——返魂草,脱不开干系。
放下手中捣了一半的药杵,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学徒小五在柜台后打着瞌睡,年轻的脸上毫无阴霾。真好,他不必背负我这样的过往。
咚、咚、咚……
不是击鼓,是沉闷的敲门声,一下一下,像是敲在我的心坎上。这雨夜,会有谁来
师傅,我去开门。小五被惊醒,揉着眼睛就要起身。
等等。我拦住了他,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这敲门声,太沉,太缓,带着一种不属于活人的死寂。
雨声淅沥,敲门声停了。门外,静得可怕。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手刚碰到门栓,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泥土腐朽和奇异草木腥气的味道,便透过门缝钻了进来。这味道……我猛地一颤,几乎要站立不稳。
是枯荣镇的味道!是那场灾祸发生时,弥漫在整个镇子里的味道!
谁我厉声问道,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雨水滴落和那股越来越浓的气味。
我咬了咬牙,猛地拉开门栓。
门外,雨幕之下,站着一个人。一个本该死去十五年的人。
三……赵三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但那水迹却带着一种污浊的暗绿色。他的脸,还停留在十五年前的模样,只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上隐约浮现出如同朽木般的奇异纹理,眼窝深陷,空洞地望着我。
林……林默……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枯木在摩擦。
赵三!真的是你你没死我激动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胳膊。
我的手触碰到他的瞬间,只觉得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和一种奇异的、坚硬的触感,像是摸到了潮湿的树皮。
他没有理会我的问题,依旧用那空洞的眼神盯着我,嘴唇翕动,艰难地吐字:根须……在等你……回家……
回家回哪里我的心沉了下去,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枯荣镇……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手腕处的皮肤已经完全硬化,甚至长出几缕细小的、暗绿色的苔藓。他手里攥着一株东西,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株返魂草。
但与我记忆中镇上种植的截然不同。它的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紫色,根须虬结,顶端的花苞微微翕动,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磷光。
时候……到了……赵三的声音越来越低,回去……看看吧……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一阵细微的咔嚓声。他递草的手臂开始僵硬,皮肤上的木纹迅速蔓延,如同活物般爬满他全身。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神采熄灭了,整个人如同风化的枯木,开始寸寸崩裂。
赵三!我惊呼出声。
可他已经听不到了。就在我的眼前,那个十五年前的玩伴,化作了一堆粉末,被雨水一冲,便混入了泥泞之中。只留下那株诡异的返魂草,静静躺在门槛上,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师傅!师傅!怎么了小五冲了过来,看到门口的情景,吓得脸色煞白,那……那是什么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襟,寒意浸透骨髓。
枯荣镇的噩梦,不再仅仅是梦了。它找上门来了。
小五,关门。我声音沙哑,弯腰捡起那株草。触手冰凉,指尖传来轻微的麻痒感。
回到药铺里,烛火摇曳,映着我苍白的脸。小五惊魂未定,给我倒了杯热茶。
师傅,刚才那人……是谁啊怎么……怎么就……
一个故人。我打断他,将那株返魂草放在桌上,仔细端详。它的形态,比我记忆中任何一株返魂草都要妖异,那微弱的磷光仿佛有生命般,在黑暗中缓缓流动。
师傅,枯荣镇……到底发生过什么小五忍不住问道,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好奇。
我沉默了。十五年了,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枯荣镇的真相,那是我心底最深的伤疤和恐惧。但赵三的出现,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尘封的记忆之门。
小五,我抬起头,看着他年轻而澄澈的眼睛,我要回一趟枯荣镇。
什么!小五惊得站了起来,师傅,您不是说那里早就没人了,还被官府封了吗太危险了!
我知道危险。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内心却波涛汹涌,但有些事,不去弄清楚,我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赵三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根须在等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场枯萎病,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我当年……又到底做了什么
可是……
你留下看店。我站起身,开始收拾行囊。一些常用的药材、银针、火折子,还有一把防身的短刀。
不!师傅,我跟您一起去!小五的态度异常坚决,您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看着他,这孩子跟我几年了,性子执拗,却也忠心耿耿。枯荣镇此行,凶险未知,带上他……
师傅,求您了!小五几乎要跪下来。
我心中一叹,罢了。或许,身边有个人,能让我不至于被那无边的恐惧彻底吞噬。
好,一起去。我点了点头,但你要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听我的吩咐,万事小心。
嗯!小五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宽慰,但更多的还是对未知的紧张。
我们简单收拾了行装,锁好药铺的门,趁着夜色未尽,踏上了返回那禁忌故乡的路。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
越是靠近枯荣镇的范围,周遭的景象就越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官道早已荒废,被疯长的野草和藤蔓覆盖得几乎看不出原貌。道路两旁的树木,形态扭曲,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空气里,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某种甜腻花香的气味愈发明显,吸入肺中,让人头脑发昏,胸口发闷。
师傅,这里的树……长得好奇怪。小五撩开车帘,不安地望着窗外。
我也在看。这些树木,不仅仅是形态怪异,它们的树皮颜色深沉,带着一种不健康的暗绿色,有些树干上甚至鼓起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瘤子,像是某种病变。更让我心惊的是,偶尔能看到一些藤蔓,它们的生长轨迹并非随意攀爬,而是隐隐构成了一些模糊的、像是人形的轮廓。
快到了。我沉声道,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
终于,在密林掩映下,一块早已锈迹斑斑、字迹模糊的石碑出现在路旁。上面依稀还能辨认出枯荣镇三个字,以及下方一行更小的字:疫地禁入,违者后果自负。石碑的一角已经被粗壮的藤蔓缠绕、勒紧,深深地嵌入了石体之中。
马车无法再前行。我们下了车,遣走了车夫,徒步向那被遗忘的故乡走去。
拨开垂落的、湿漉漉的藤蔓,枯荣镇的轮廓,逐渐在前方弥漫的、带着异香的白色雾气中显现。
2
踏入枯荣镇界碑的那一刻,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更加沉重、粘稠,那股奇异的香气几乎令人窒息。浓密的白色雾气像是活物般缓缓流动,将整个镇子包裹其中,能见度不足三丈。
脚下的石板路早已残破不堪,缝隙里挤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蕨类。道路两旁的房屋,大多已经坍塌,残存的墙壁上爬满了粗壮的藤蔓和奇异的寄生植物,有些植物甚至开着颜色妖异、形状怪诞的花朵,散发出那股甜腻的异香。
整个镇子,死寂得可怕。没有鸟鸣,没有虫叫,甚至连风声都仿佛被这浓雾吞噬了。只有我们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湿滑地面上的声音,以及偶尔从雾气深处传来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树叶摩擦,又像是……某种东西在干燥的皮肤上爬行。
师傅,这里……好安静。小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下意识地靠近了我一些。
跟紧我。我低声嘱咐,警惕地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比我梦中的更加荒凉,更加诡异。那些疯长的植物,它们的形态太过不自然,仿佛都在模仿着某种东西……某种曾经存在于此的东西。我甚至在一堵爬满藤蔓的残墙上,看到了一个清晰的、蜷缩着的人形轮廓,藤蔓的粗细和走向,恰好勾勒出了一个痛苦挣扎的姿态。
心头寒意更甚。
我们决定先去镇子东头我家的老药铺看看。那里或许能找到一些当年的记录。凭着模糊的记忆,在浓雾中摸索前行。雾气似乎越来越浓,那股异香也愈发强烈,开始让人产生轻微的眩晕感。
沙沙……沙沙……
那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似乎离我们很近。就在左手边不远处的一间半塌的屋子里。
我立刻停下脚步,示意小五噤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沙沙……沙沙……声音很有规律,一下一下,像是在重复着某个动作。
我握紧短刀,小心翼翼地朝那屋子靠近。小五紧张地跟在我身后,手心里全是汗。
屋子的门早已腐朽脱落。我从门框的缝隙向里望去,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屋子中央,背对着我们,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看身形,应该是个老妇人。她穿着早已褪色腐烂的衣裳,身体大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如同干枯树皮般的灰褐色,上面布满了裂纹和苔藓。她的动作十分僵硬,正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弯腰,拿起一件破烂的衣服,在身前一个早已干涸、布满裂纹的木盆里揉搓着。
沙沙声,正是她那树皮般的手掌摩擦着破布发出的声音。
是枯萎者!
我立刻拉着小五,想要悄无声息地退开。
但就在这时,那老妇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揉搓的动作猛地一顿。她那僵硬的脖子,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了过来。
她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人类的模样。五官扭曲,被增生的角质和苔藓覆盖,双眼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似乎有细小的根须在微微蠕动。
她看向我们,或者说,是感应到了我们。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朽木断裂般的嘶吼。
跑!我低喝一声,拉起小五转身就跑。
那老妇人嘶吼着,迈着沉重而僵硬的步伐追了出来。她的速度并不快,但脚步声却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更可怕的是,她的嘶吼声似乎惊动了什么。从周围弥漫的雾气中,开始传来更多类似的嘶吼和沙沙的摩擦声。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个扭曲的、人形的轮廓,正从不同的方向,朝着我们蹒跚而来。
师傅!这边!小五慌乱中指着一条相对宽敞些的小巷。
我们一头扎了进去。身后,枯萎者们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小巷两旁的墙壁上,藤蔓如同毒蛇般蠕动着,散发出更加浓烈的异香。
跑到小巷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似乎是一片小小的空地。但就在我们冲出小巷的瞬间,异变陡生!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我下意识地将小五往旁边猛地一推。
噗嗤!
一声闷响。剧痛瞬间从胸口传来。我低头看去,一根如同长矛般尖锐的、暗褐色的根须,不知从何处钻出,已经洞穿了我的胸膛。伤口处没有流出鲜血,反而迅速地开始硬化,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如同树皮般粗糙,麻木感和一种冰冷的僵硬感,正飞快地向全身蔓延。
师傅!小五发出惊恐的尖叫。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枯萎者们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最后的意识里,我仿佛看到整个枯荣镇的植物都在疯狂地扭动、生长,它们伸出无数的枝桠和根须,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和这个被诅咒的故乡,牢牢地困在一起……
3
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我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等等,阳光清新气息
我茫然四顾。我正坐在一条山路的旁边,小五蹲在我身边,正焦急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师傅!您终于醒了!您刚才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小五的脸上满是担忧。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衣服完好无损,皮肤光滑,哪里有被根须洞穿的痕迹那可怕的僵硬感和麻木感也消失无踪。
再看看周围,我们竟然还在枯荣镇的界碑之外!那块锈迹斑斑的石碑就在不远处,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时间……倒流了
我……我刚才……我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但话到嘴边却变得语无伦次,我看到……枯萎者……还有根须……
师傅,您说什么呢什么枯萎者小五一脸茫然,您刚才走着走着,突然就说头晕,然后就倒下了,吓死我了。是不是这山里的瘴气太重了
他……不记得了
我心头一震,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是因为太过紧张和恐惧,加上这山中瘴气的影响
可是,那被根须刺穿的剧痛,那身体逐渐僵化的恐怖感觉,还有赵三临死前那句草木未眠……一切都那么真实!
不,绝不是幻觉。
我一定是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境地。某种……循环。
赵三的出现,枯萎者的袭击,我的死亡,时间的重置……这一切,像一个无形的枷锁,将我困在了这片不祥之地。
师傅,您脸色好差,要不我们还是……小五试探着问,显然被我的状态吓到了。
不,我们进去。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变得坚定。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循环,那么逃避是没有用的。我必须进去,弄清楚这循环的真相,弄清楚枯萎病的秘密,弄清楚我当年……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而且,如果死亡就是重置的关键,那或许……我有了试错的机会
小五,跟紧我,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身边。我站起身,再次拍了拍小五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五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再次跨过那无形的界限,踏入了被浓雾笼罩的枯荣镇。这一次,我更加警惕,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腐朽与异香的气味再次包围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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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没有直接去老药铺,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记忆中相对偏僻的小路。我需要避开上次遭遇枯萎者的区域。
浓雾依旧,死寂依旧。那些扭曲的植物,那些墙壁上人形的轮廓,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徒劳。
我们顺利地绕到了镇子东侧,接近了我家的老药铺。药铺的门匾早已歪斜,上面回春堂三个字也模糊不清,被墨绿色的苔藓覆盖了大半。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一股更浓的、混合着药材霉变和植物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药铺里面一片狼藉,柜台倾倒,药屉散落一地,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枯枝败叶。
师傅,这里……小不定地打量着四周。
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纸张、笔记之类的东西。我一边说,一边开始在散落的药屉和柜台残骸中翻找。
当年的我,对返魂草的研究近乎痴迷,记录了大量的笔记。如果能找到那些笔记,或许能解开一些谜团。
翻找了许久,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在一个还算完好的药屉底层,我摸到了一叠厚厚的、已经发黄变脆的纸张。
是我的笔记!
我心中一喜,连忙将笔记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
返魂草,性奇,蕴含生发之力,能刺激血脉……然其性过烈,久用或大量使用,恐有反噬之危……其根须汁液,似有……活化之效……
笔记上的内容断断续续,记载着我对返魂草药性的研究和一些推测。越往后翻,我的脸色越是凝重。
……枯萎病初现,状如草木失水,表皮硬化,内里生机断绝……与返魂草特性隐有关联……或可尝试提炼其‘生发之力’,以毒攻毒……
……古方载,返魂草配以月见苔、腐生菌,可炼‘还魂’之剂……风险极大……但或为唯一之法……
看到这里,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想起来了……
当年,枯萎病初起,镇民惶恐,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我这个镇上唯一的郎中身上。巨大的压力和一丝想要证明自己医术的虚荣心,让我铤而走险。
我翻阅了无数古籍,找到了一张记载着利用返魂草炼制强效药剂的残缺古方。
笔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变得潦草而狂乱。
……药剂初成,色泽碧绿,气味……奇异……三叔公试用,初有起色,然……三日后,其枯萎之状骤然加剧,皮肤彻底木化,生机……断绝!
……失败了……我……我加速了它!这根本不是药!是催命符!
……赵三也……芸娘也……他们都……
后面的字迹已经无法辨认,被大片的墨迹和疑似泪痕的东西污染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真相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当年,我以为的救命稻草,竟然是加速灾难的催化剂!是我亲手……将我的乡邻们,推向了更深的地狱!
赵三……他临死前那句回去看看吧,或许不是警告,而是……控诉
师傅,您怎么了小五的声音将我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
我猛地睁开眼,却看到小五的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药铺门口。
门口,不知何时,站满了枯萎者。他们无声无息地聚集在那里,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们。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依稀能辨认出是当年镇上的屠夫王五,他的半边身体已经完全被扭曲的树根覆盖,手里还拖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屠宰刀。
沙沙……沙沙……
他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摩擦声,缓缓地、一步步地向我们逼近。
快!从后门走!我一把抓起笔记塞进怀里,拉着小五就往药铺后面跑去。
药铺后面有个小院,院墙不高。我们手忙脚乱地翻过院墙,落在了另一条满是杂草的小巷里。
枯萎者们没有立刻追来,似乎行动相对迟缓。我们不敢停留,沿着小巷一路狂奔。
这一次,我没有再死。但找到的真相,却比死亡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绝望。
师傅,我们现在去哪小五喘着粗气问。
我定了定神,看向镇子中心的方向。那里,是镇上的祠堂,也是当年负责掌管返魂草种植秘密和祭祀仪式的白长老的居所所在。
去找白长老。我沉声道,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也许,只有找到当年阻止过我的白长老,才能找到打破这循环,或是……赎罪的方法。
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主路,穿梭在荒废的民居和杂草丛生的小径中,向着镇中心的祠堂方向摸索。雾气时浓时淡,那股甜腻的异香始终如影随形,刺激着我的神经。每当有沙沙声传来,或是看到远处雾中有扭曲的人影晃动,我们都立刻屏息凝神,躲藏起来,直到危险过去。
越靠近镇中心,周围的植物就越发显得诡异。一些房屋的废墟上,竟然生长着巨大的、如同真菌般的奇异植物,它们表面覆盖着粘稠的、散发着微光的汁液。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如同蒲公英种子般的绿色孢子,落在皮肤上,带来一阵轻微的麻痒感。
师傅,您看那里!小五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指向前方。
透过稀薄的雾气,我们看到了祠堂的轮廓。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祠堂本身已经残破不堪,屋顶塌陷了大半。但更令人心惊的是,整个祠堂,连同周围的几棵老树,都被一种巨大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藤蔓紧紧缠绕、覆盖着。那些藤蔓异常粗壮,表面布满了疙瘩和扭曲的纹路,如同无数条巨蟒盘踞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蠕动的绿色巢穴。藤蔓的缝隙中,隐约可以看到祠堂斑驳的墙壁和紧闭的大门。
这里,就是白长老的居所
这……这是什么东西小五的声音带着恐惧。
小心点,别靠太近。我低声道,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白长老当年在镇上德高望重,对返魂草的了解远超于我。如果说枯荣镇还有什么秘密,那一定和他有关。但眼前的景象,显然昭示着极度的危险。
我们绕着这藤蔓巢穴的外围观察。藤蔓似乎有生命般,在缓慢地蠕动着,偶尔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异香,在这里浓烈到了极点,几乎让人作呕。
看!那里好像有条路能进去!小五指着藤蔓相对稀疏的一处。那里,似乎原本是祠堂侧门的位置,藤蔓的缠绕留下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
我犹豫了一下。直接闯入,无异于自投罗网。但若想找到白长老,或是他留下的线索,似乎别无他法。
小五,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我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出来,你就立刻离开枯荣镇,不要回头!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不行!师傅,我和您一起去!小五急了。
听话!我语气严厉,这里太危险,多一个人多一分风险。你若出事,我如何安心
小五看着我坚决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眼圈却红了:师傅,您一定……一定要出来!
我嗯了一声,不再多言,握紧短刀,矮身钻进了那藤蔓间的缝隙。
缝隙内部,光线昏暗,空气粘稠得如同糖浆。脚下踩着的是厚厚的、柔软的苔藓和腐烂的植物纤维。藤蔓在我身边缓慢蠕动,不断有粘稠的汁液滴落下来。我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小心翼翼地向祠堂内部挪动。
穿过藤蔓的封锁,我终于进入了祠堂内部。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屋顶的破洞中投下。祠堂里同样被植物侵蚀得不成样子,供桌倾颓,牌位散落一地,墙壁上爬满了细小的根须和绿色的霉斑。
在祠堂正中央,我看到了一个让我头皮发麻的景象。
那里,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藤蔓和树根盘结而成的人形物体。它的形态,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盘膝而坐的老者,双手结印,低着头,仿佛陷入了永恒的禅定。它的皮肤就是那些粗糙的藤蔓和树皮,缝隙中不断渗出绿色的粘液,身上甚至还长出了一些奇异的、如同菌菇般的突起。
是白长老!他……他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似乎已经彻底与这些植物融为一体,成为了这片被诅咒土地的一部分,一个……树人。
我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缓缓后退。但就在这时,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牌位,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那树人白长老,猛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眼睛,头部的位置只有一团纠缠不清的根须和藤蔓。但就在他抬头的瞬间,我感觉到一股强大而冰冷的意志扫过我的身体。
擅入者……死……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并非从他口中发出,而是直接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带着无尽的威严和……悲哀。
下一刻,祠堂地面猛地炸开,无数粗壮的根须如同活蛇般从地下钻出,卷向我!同时,那树人白长老也动了,他那庞大的身躯发出沉闷的响声,无数藤蔓手臂朝着我抓来。
我惊骇欲绝,挥舞短刀拼命砍断袭来的根须,同时狼狈地躲避着藤蔓的抓捕。但这根本是徒劳。根须源源不绝,藤蔓遮天蔽日。很快,我的短刀被一根坚韧的藤蔓缠住、夺走。紧接着,数根冰冷的根须缠住了我的四肢,将我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树人白长老缓缓走到我的面前,那团根须组成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我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如同陈年朽木般的腐败气息。
是你……回来了……那声音再次在我脑中响起,带来……灾祸之人……
他似乎认出了我!
长老!当年的事……我很抱歉!但我需要知道真相!这枯萎病,这循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真相……就在返魂草的……诅咒里……白长老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痛苦,古老的契约……被你打破了……生与死的界限……模糊了……
诅咒契约我追问道。
但白长老似乎不愿再多说。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缠绕我的根须上传来,开始向我体内渗透。那种熟悉的、身体逐渐僵化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更加痛苦。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形。
这是……你的……宿命……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了白长老最后的声音,以及……身后远处,小五惊恐的呼喊声: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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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师傅!
猛烈的摇晃和焦急的呼喊将我唤醒。我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枯荣镇外围的那间废弃茶馆里。小五正蹲在我身边,满脸泪水。
您终于醒了!刚才您突然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身上还变得好冷,跟……跟冰块一样!小不定语无伦次地说着,显然吓坏了。
又一次循环。
我挣扎着坐起来,胸口隐隐作痛,仿佛还能感受到被根须缠绕的束缚感。白长老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我脑中回荡。
诅咒……契约……生与死的界限……
枯萎病,似乎不仅仅是我当年失误造成的恶果,还牵扯到某种更古老、更神秘的东西。而返魂草,就是这一切的关键。
小五,别担心,我没事。我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可能是这里的雾气有问题,让我产生了幻觉。
我不能告诉他循环的事情,那只会让他更加害怕,甚至可能影响他的心智。我必须自己承担这一切。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坐在茶馆里,努力回忆着白长老的话,以及之前找到的笔记。
古老的契约……是指镇民与返魂草之间的某种约定吗返魂草赐予枯荣镇独特的财富和生命力,但同时也索取着什么我的药剂,打破了这个平衡,释放了返魂草中蕴含的诅咒,导致了枯萎病的失控和生与死界限的模糊
赵三的归来,枯萎者们的存在,甚至这个该死的循环,都是诅咒的表现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芸娘。
笔记里提到了她,她是除了三叔公和赵三之外,最早出现严重枯萎症状的人之一。当年,她以美貌闻名乡里,似乎……也曾尝试过某些与返魂草相关的、不为人知的秘方,想要留住青春容颜。
白长老说真相在返魂草的诅咒里。芸娘,会不会是解开这个谜团的另一个关键
小五,我们走。我站起身,去镇子西边的河边看看。
记忆中,芸娘家就在河边不远处。而且,当年她病重时,似乎总喜欢一个人去河边发呆。
我们再次踏入迷雾。这一次,我更加谨慎,也更加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在浓雾中穿行,避开了几个零散的枯萎者,我们来到了记忆中的河边。
河水早已干涸,河床裸露,布满了淤泥和枯死的植物根茎。河岸上,几棵柳树垂着枯枝,了无生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我们在河岸边仔细搜寻。突然,小五在一个被藤蔓缠绕的树根下,发现了一点闪光。
师傅,您看这是什么
我走过去,拨开藤蔓。那是一支银质的发簪,样式精巧,上面镶嵌的玉石已经脱落,但簪身还算完好。
我认得这支发簪。是芸娘的。当年她及笄时,她父亲特意请镇上的银匠为她打造的。
就在我拿起发簪的瞬间,周围的雾气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一阵如同呜咽般的女子哭泣声,在耳边响起。
紧接着,一幕幻象,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还是在这片河岸。年轻的芸娘,面色憔悴,皮肤上已经出现了淡淡的木纹。她跪在地上,面前摆放着一个石臼,里面捣碎了大量的、颜色异常鲜艳的返魂草。她一边哭泣,一边将那些散发着浓烈异香的草药汁液,涂抹在自己的脸上和手臂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绝望,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我不要……
她涂抹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仿佛那是能救命的神药。但随着汁液的吸收,她皮肤上的木纹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林默哥……救我……她突然抬起头,看向我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求和怨恨。
幻象到此戛然而止。周围的雾气恢复了平静,那女子的哭泣声也消失了。只有手中冰冷的发簪,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构。
原来,芸娘也曾试图用返魂草自救,甚至可能使用了比我更加危险的方法。她的悲剧,也是这诅咒的一部分。
就在我心神激荡之际,脚下的河床突然传来一阵松动!
小心!我下意识地喊道。
只见干涸的河床淤泥中,猛地伸出数只惨白浮肿、指甲缝里塞满污泥的手臂,抓向我们!紧接着,一个个浑身裹满淤泥、面目模糊的人形,从河床下挣扎着爬了出来!
他们似乎是被困在河床下的枯萎者,被刚才的幻象惊动了!
快跑!我拉起小五,再次开始了逃亡。
那些从淤泥中爬出的枯萎者,行动异常迅速,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他们嘶吼着,紧追不舍。
我们慌不择路,跑进了一片茂密的、扭曲的树林。树林里光线更加昏暗,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湿滑的苔藓。
突然,小五发出一声痛呼,摔倒在地。
怎么了我急忙回头。
只见一条如同毒蛇般的黑色藤蔓,不知何时缠住了他的脚踝,藤蔓上的尖刺深深扎进了他的皮肉里。
我连忙挥刀去砍那藤蔓,但藤蔓异常坚韧,砍了几下才勉强砍断。
就在这时,周围的树木仿佛活了过来!无数的枝桠像手臂一样伸向我们,地上的落叶和腐殖土中钻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根须,缠向我们的双脚。
枯萎者们的嘶吼声也越来越近。
我们被困住了!
眼看就要被那些扭曲的树木和枯萎者淹没,我心中涌起一股绝望。难道这一次,又要死了吗
突然,我怀中的那叠笔记掉落在地。一阵微风吹过,翻开了其中一页。
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返魂草,畏火……亦畏……其自身相克之物……
相克之物什么东西能克制返魂草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了赵三交给我的那株变异返魂草!它一直被我贴身放在怀里。
我连忙掏出那株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返魂草。就在它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周围那些疯狂生长的植物,动作明显一滞!那些缠绕我们的枝桠和根须,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开始畏缩后退!
有用!
我举起那株变异返魂草,朝着步步紧逼的枯萎者们晃了晃。他们也停下了脚步,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吼,空洞的眼眶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恐惧
这株变异的返魂草,似乎对这些被诅咒的生物有着某种克制作用!
趁着这个机会,我拉起受伤的小五,奋力冲出了树林的包围。
我们不敢停留,一路跑出了很远,直到身后再也听不到枯萎者的嘶吼,才瘫倒在一处相对空旷的废弃晒谷场上,大口喘着粗气。
小五的脚踝被藤蔓刺伤,流了不少血,伤口周围的皮肤有些发黑。我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为他清洗包扎。
师傅,刚才……那是什么小五惊魂未定地问,看着我手中那株诡异的返魂草。
或许……是能救我们出去的东西。我看着手中的返魂草,心中百感交集。这株由死去的赵三带来的不祥之物,竟然成了我们暂时的护身符。
经历了几次生死循环,我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枯萎者、异变的植物是主要的威胁,而变异的返魂草似乎能暂时驱退它们。白长老的话暗示着古老的诅咒和契约。我当年的药剂是灾难的催化剂。芸娘的悲剧则揭示了返魂草滥用的可怕后果。
但循环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如何才能真正打破它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瞎子,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而时间,或者说,循环的机会,似乎也不是无限的。
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在发生着某些微妙的变化。偶尔,指尖会传来短暂的麻木感,皮肤上似乎也有一闪而过的木质纹理。
这循环,不仅在折磨我的精神,也在……侵蚀我的身体。
我必须尽快找到答案。否则,我恐怕会和那些枯萎者一样,永远留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
5
在废弃的晒谷场稍作喘息,我包扎好小五的伤口,心中的思绪却一刻也没有停止。循环往复的死亡与重生,一点点剥开时间的硬壳,露出了十五年前那血淋淋的内核。我的愧疚、恐惧,以及那份被刻意遗忘的罪责,如同疯长的藤蔓,再次将我紧紧缠绕。
白长老的话语,古老的契约、生与死的界限模糊,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我脑中盘旋。结合我的笔记和芸娘的幻象,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
枯荣镇的存在,似乎依赖于某种与返魂草相关的古老平衡。返魂草赋予这片土地奇特的生命力,让镇民得以繁衍生息,但也必然伴随着某种代价或规则。这种平衡,可能维系了数代人。
而我,为了所谓的治病救人,为了那份急功近利的虚荣,鲁莽地触碰了禁忌,试图以人力强行驾驭返魂草的力量。我那以毒攻毒的药剂,非但没有挽救生命,反而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彻底打破了古老的平衡,释放了返魂草中潜藏的、足以侵蚀生命、混淆生死的诅咒力量。
枯萎病,与其说是疾病,不如说是一种……强制的、失败的同化。返魂草的诅咒,试图将所有生命都纳入它那诡异的循环体系,让生者不得安宁,死者不得往生。赵三的出现,枯萎者们的存在,以及这个永无止境的循环,都是这诅咒的具体表现。
我越想,心就越冷。原来,这场灾难的根源,并不完全是天灾,更像是一场由我亲手点燃的人祸!
师傅,您在想什么小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看着我阴沉的脸色,眼中充满了担忧。
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自责中挣脱出来。现在不是沉溺于过去的时候,我必须找到打破循环的方法。
小五,你还记得……当年我逃离枯荣镇时,发生过什么吗我试探着问道。虽然知道他可能不记得,但或许能触发什么。
小五茫然地摇了摇头:师傅,我……我记不清了。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镇上好像生了很可怕的病,好多人都……然后您就带着我离开了。
带着他离开我的心猛地一跳。不对,记忆中,我是独自一人逃走的!巨大的恐惧和混乱,让我抛下了所有,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片人间地狱。小五……他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升起。
我仔细地打量着小五。他年轻的脸庞,清澈的眼神,对我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但是,自从进入枯荣镇,他的表现似乎……太平静了些除了最初的惊恐,他对那些枯萎者、异变的植物,甚至对我的死而复生(虽然他似乎不记得),都表现出一种超出常人的镇定。
难道……
小五,你……我刚想追问,却看到小五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他捂着额头,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师傅,我……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他喃喃道,那天雾很大……好多人在哭……还有……还有人在喊……喊‘抓住他’……好像……是在追您
我的心沉了下去。他竟然能记起一些片段!
然后呢我追问道。
然后……我好像看到……白长老……他站在祠堂门口,身上……好像着火了不对……是……是绿色的火小五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似乎在看一些我无法看到的东西,他还说……他说……‘逃不掉的……根……已经种下了……’
根已经种下了!
白长老最后对我说的,也是类似的话!
这诅咒,或者说,我与这片土地的联系,是在我逃离的那一刻,被白长老强行种下的
师傅,您怎么了您的手……小五突然惊恐地指着我的手。
我低头一看,只见我的右手手背上,皮肤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如同木纹般的纹理!虽然很浅,但清晰可见!而且,指尖传来一阵挥之不去的麻痒感!
循环的侵蚀……开始了!
我不能再等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真的会变成那些枯萎者的一员!
小五,我们必须找到这场灾难的核心!我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沉声道,可能是我当年配置药剂的地方,也可能是……返魂草的母株!
根据笔记和记忆,我当年配置药剂的地方,就在祠堂附近的一个隐秘地窖里。而返魂草的母株,传说中被供奉在祠堂最深处,由白长老世代守护。
无论哪个,都意味着我们必须再次面对那个被藤蔓覆盖的恐怖祠堂,面对那个已经树人化的白长老。
走!我不再犹豫,拉起小五,再次朝着镇中心而去。手中的变异返魂草,被我紧紧握住,它散发的微弱磷光,似乎也感应到了我的决心,微微跳动着。
当我们再次来到那藤蔓巢穴般的祠堂外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然在枯荣镇,白天和黑夜的区别并不明显,始终被浓雾笼罩,但此刻的光线无疑更加昏暗,空气中的寒意也更重了。
祠堂周围的藤蔓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蠕动得更快,缝隙中渗出的绿色粘液也更多。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异香,几乎凝聚成了实质,吸入肺中,让人头晕目眩,甚至产生幻听。我仿佛听到无数人在我耳边低语、哭泣、嘶吼。
师傅,您听……小五也脸色发白,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别听!守住心神!我低喝道,将那株变异返魂草举到身前。
奇特的是,当变异返魂草靠近时,那些低语和哭泣声似乎减弱了一些,藤蔓的蠕动也变得迟缓了许多。
看来,这株草确实是关键。
我们再次找到那个狭窄的缝隙,钻了进去。祠堂内部比上次更加阴暗、潮湿。那个树人白长老,依旧盘坐在中央,如同一个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雕像。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没有直接惊动他,而是示意小五留在入口处,自己则利用变异返魂草的威慑,小心翼翼地绕过白长老,向着祠堂后方,记忆中地窖入口的位置摸去。
地窖入口被一块沉重的石板覆盖着,上面同样爬满了苔藓和细小的根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石板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药材霉变和泥土腥气的味道,从地窖深处涌了上来。
就是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钻进了地窖。地窖里漆黑一片,我摸出火折子,点燃。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这里果然是我当年秘密配置药剂的地方。石壁上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药方刻痕,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罐和坩埚,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早已腐烂、无法辨认的药材。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亲手制造出了加速灾难的催命符。
我仔细地在地窖里搜寻着,希望能找到一些能打破诅咒或循环的线索。也许是某种解药的配方或者是关于返魂草弱点的记录
但地窖里除了废弃的工具和腐烂的药材,空空如也。正当我失望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地窖最深处的石壁。
那里的石壁上,似乎刻着一些东西。不是药方,而是一些……图案
我走近,举起火折子仔细照看。石壁上刻画的,是一些古老而粗糙的壁画。画面描绘的似乎是一个古老的仪式:一群穿着奇特服饰的先民,围绕着一株巨大的、散发着光芒的植物(无疑是返魂草母株)跪拜、献祭。后面的几幅画,则描绘了返魂草帮助先民抵御野兽、治疗疾病的场景。
但最后的几幅画,风格陡然一变,变得阴暗而诡异。画面上,返魂草开始疯狂生长,缠绕、吞噬着人类,人们的身体开始扭曲、木化。而最后一幅画,则描绘了一个被无数根须缠绕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承受着永恒的痛苦。漩涡周围,则是一些若隐若现的、不断重复的场景片段。
这壁画……描绘的不正是枯萎病的爆发和这永恒的循环吗!
原来,返魂草的诅咒,并非从我开始,而是自古就已存在!它赐予生命,但也潜藏着毁灭和同化的力量。所谓的契约,或许就是镇民必须遵守某种规则,来抑制返魂草的负面力量。而我当年的行为,只是彻底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让诅咒全面爆发!
就在我震惊于壁画内容时,身后突然传来小五的一声惊呼!
师傅!小心!
我猛地回头,只见地窖入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不是枯萎者,也不是白长老。而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早已破旧但依稀能看出曾经华丽的衣裳,头发散乱,面容憔悴,但依稀能看出曾经的美丽。她的皮肤上,同样布满了深刻的木纹,眼神空洞,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哀怨。
是芸娘!
她怎么会在这里!
林默哥……芸娘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终于……回来了……
她一步步向我走来,每走一步,她身后的阴影中,似乎都有无数扭曲的藤蔓在蠕动。
你来……陪我们了……对不对她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而僵硬的笑容,我们……永远……都在这里……重复着……等你的回来……
我握紧了手中的变异返魂草,但奇怪的是,它对芸娘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威慑作用。芸娘依旧一步步逼近,眼中那空洞的哀怨,逐渐被一种疯狂的占有欲所取代。
芸娘!你醒醒!我厉声喝道,试图唤醒她。
但她充耳不闻,反而加快了脚步,朝着我扑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一直站在地窖入口处的小五,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他自己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嘶吼!
不准……碰他!
只见小五的身体,猛地爆发出强烈的绿光!他脚踝处的伤口,那些黑色的痕迹迅速蔓延,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硬化、木化!他的眼睛,瞬间变得如同深潭般漆黑,闪烁着非人的光芒!
他……他也被严重侵蚀了!
更让我震惊的是,随着小五的变化,扑向我的芸娘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然后……像破碎的瓷器一样,寸寸碎裂,化作了一地枯萎的花瓣和粉末!
小五……竟然杀死了芸娘!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
而小五,在爆发之后,身体的绿光迅速黯淡下去,木化的迹象也随之消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踉跄了一下,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我,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清澈,但带着一丝后怕和困惑。
师傅……我……我刚才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五的体内,到底隐藏着什么他刚才爆发出的力量,那股对芸娘(或者说,是对返魂草诅咒的某种表现形式)的强烈排斥和攻击性……
难道,小五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循环中的一个……变数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单纯的学徒
他是谁
6
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折子微弱的噼啪声,映照着我和小五惊疑不定的脸。芸娘化作的枯萎花瓣,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小五刚才那瞬间的异变和爆发出的力量,让我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他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学徒。他体内潜藏的力量,似乎与这片土地、与返魂草的诅咒有着某种深刻而对立的联系。
师傅……小五看着我探究的眼神,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眼神躲闪,显得有些无措。
小五,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小五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们伤害你……好像……这是我生来就……就该做的事……
生来就该做的事
我心中疑窦丛生,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芸娘的出现和被杀死,以及小五的异变,都预示着我们可能已经触及到了这个循环的核心。地窖壁画上的内容,更是揭示了诅咒的古老根源。
现在,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就在祠堂中央那个树人白长老,以及他守护的、可能存在的返魂草母株身上。
我们上去。我不再多问,拉起小五,离开了这个充满不祥秘密的地窖。手中的变异返魂草,似乎因为刚才小五的爆发,光芒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
回到祠堂大厅,那树人白长老依旧盘坐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像。但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意志,似乎更加……躁动不安了。
他知道我们发现了地窖里的秘密。
长老,我鼓起勇气,朝着他喊道,我知道了!这诅咒,这循环,都是返魂草的力量失控造成的!告诉我,如何才能结束这一切如何才能……赎罪
白长老那由根须组成的脸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叹息。
结束……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再次在我脑中响起,循环……早已与你……融为一体……你的罪……你的悔……你的恐惧……都是滋养它的……养料……
你是……循环的……核心……
我是核心!
这个答案如同晴天霹雳,将我彻底击垮。难道说,这个永无止境的噩梦,这个困住所有枯荣镇亡魂的囚笼,其根源竟然是我自己!是我十五年前种下的因,结成了如今这不死不灭的果
不……不可能!我失声叫道,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你带来的……不仅仅是药剂……白长老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还有……外界的贪婪……和……背叛……
背叛贪婪他在说什么
就在我惊疑不定之际,白长老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疯狂舞动,祠堂地面再次裂开,无数更加粗壮、更加狰狞的根须破土而出,如同群魔乱舞!
整个祠堂都在震动,仿佛要坍塌一般!
时候……到了……白长老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决绝,要么……被诅咒……彻底同化……要么……斩断……根源……
他似乎在给我最后的选择。
斩断根源根源是什么是我自己还是……那传说中的返魂草母株
就在这时,小五再次发出一声低吼!他身上的绿光比刚才更加强烈,几乎将整个昏暗的祠堂照亮!他挡在我身前,直面白长老,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不准……伤害他!
他体内的力量,似乎与白长老(或者说返魂草的诅咒之力)产生了激烈的对抗!
看到这一幕,我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
如果我是循环的核心,如果我的存在维系着这个诅咒,那么……我的彻底消失,是否就能斩断根源,结束这一切
而小五……他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或许……是打破平衡的关键
小五!我大喊一声,将手中的变异返魂草猛地塞进他怀里,用它!攻击白长老!不要管我!
小五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我的意图。
快!我用尽全身力气推了他一把,只有这样……才能结束!相信我!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决绝,或许是他体内的本能被激发。小五不再犹豫,他紧握着那株散发着强烈光芒的变异返魂草,如同握着一把利剑,朝着树人白长老冲了过去!
吼——!
白长老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根须和藤蔓如同狂涛骇浪般卷向小五!
小五的身影在绿光中显得异常矫健,他挥舞着变异返魂草,每一次接触,都让那些根须和藤蔓发出如同被灼烧般的滋滋声,冒出黑烟,畏缩后退!
变异返魂草,加上小五体内那股神秘力量,竟然真的能克制住白长老!
就在小五与白长老激烈缠斗之际,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我从怀中掏出了那把防身的短刀。冰冷的刀锋,映照出我布满木纹、写满疲惫和决绝的脸。
我是核心……那就由我来了结这一切吧。为了赎罪,为了解脱,为了那些被困在这永恒噩梦中的乡邻……也为了……或许能获得新生的……小五。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赵三、芸娘、白长老,还有无数枯萎者扭曲痛苦的面容。
对不起……
我低声喃喃,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短刀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剧痛传来,但这一次,我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僵化,反而是一种……解脱感。意识如同潮水般退去,耳边似乎传来了白长老最后一声充满惊讶和不甘的咆哮,以及……小五撕心裂肺的哭喊:师傅——!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
7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我似乎……醒了过来
眼前不再是枯荣镇那令人窒息的浓雾和扭曲的植物。而是我熟悉的,霖城回春堂那小小的、弥漫着药香的后院。
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鸟儿在枝头鸣叫。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光滑细腻,没有一丝木纹。胸口也没有任何伤口。
难道……循环真的结束了我……回来了
师傅!您醒啦!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头看去,只见小五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还是那个年轻、充满活力的学徒模样,脸上没有任何阴霾。
您这几天总是睡不安稳,我给您熬了点安神的汤药。小五将药碗递给我。
我接过药碗,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看着小五关切的眼神,我的心中充满了恍惚。
枯荣镇的经历,那一次次的死亡与重生,那令人绝望的真相,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对了师傅,小五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前两天,京城来了个信使,说是吏部有调令,让您回京述职呢。您看……
回京述职我愣住了。十五年了,我早已被朝廷遗忘,怎么会突然……
我接过小五递来的公文,打开一看,果然是吏部的调令,措辞恳切,言语间似乎对我颇为器重。
难道……我真的摆脱了过去可以重新开始了
一丝希望,如同黑暗中点亮的烛火,在我心中缓缓升起。
我喝下那碗安神汤,温热的药液流遍全身,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或许,我真的可以放下枯荣镇的噩梦,迎接新的生活了。
我站起身,走到后院的角落。那里,摆放着几盆我平日里精心照料的草药。其中一盆,是我从南方山中采来的不知名植物,叶片翠绿,生机勃勃。
我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它的叶片。
但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叶片的瞬间,那盆植物,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它的叶片边缘,悄无声息地,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磷光。
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朽与甜腻异香的气味,钻入了我的鼻腔。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