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带血的采集,务必不能出任何差错。
您放心,八千万,买的是一条命。
门缝里传来的对话像淬了冰的刀,扎进我耳朵。
我瘫坐在轮椅上,腹中剧痛。
他们谈论的商品,是我肚子里的孩子
而我,只是一个用来换钱的母体
二十二年的人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1
冰冷验孕棒
她的大脑像被瞬间抽空,一片空白。
她,苏冉,二十二年的人生里,连男生的手都没正经牵过几次,恋爱经验约等于零,现在肚子里却揣了个崽
这简直是年度荒诞大戏。
她深吸几口气,攥着报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鼓足了毕生勇气,走向客厅的李文芳和王建国。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脊背发凉的温柔与狂喜。
冉冉,我的好孩子!
李文芳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带着夸张的颤抖,你受苦了,是妈妈不好,没照顾好你。
王建国,她名义上的叔叔,此刻也凑了过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堆满了菊花似的褶子,眼神灼热得吓人:冉冉啊,你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们不由分说地开始对她嘘寒问暖,一会儿端来热牛奶,一会儿又削好了水果硬要塞到她嘴边,那种过度的亲昵和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苏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压下恶心的感觉,心底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没过几天,苏冉的房间就经历了一场温馨大改造。
墙壁被粉刷成柔和的米黄色,添置了许多蓬松柔软的靠垫,角落里还多了一台崭新的空气净化器,日夜不停地发出细微的嗡鸣。
这一切看似无微不至的关爱,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与外界一点点隔离开来。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家里开始出现一些陌生的面孔。
他们大多穿着考究,谈吐不凡,自称是李文芳或王建国许久未见的远房亲戚或是生意上的重要朋友。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会用一种混杂着审视与急切的目光,在她和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来回打量,那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冉冉这孩子,从小就乖巧,
李文芳会亲热地挽着她的手,对那些访客炫耀,现在肚子里这个,肯定也特别懂事。
苏冉只能僵硬地扯动嘴角,感觉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要把她穿透。
终于,在一个只有她和李文芳、王建国的下午,苏冉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妈,叔叔,我想……我想去医院看看,这个孩子……我还没准备好。
话音未落,空气骤然凝固。
方才还挂在李文芳和王建国脸上的和煦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没有大声呵斥,也没有愤怒指责,反而用一种近乎哀求的、黏腻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开始轮番轰炸。
冉冉,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李文芳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声音哽咽,这可是我们王家盼了多少年的希望啊!你怎么忍心
王建国则沉着脸,语气沉痛:冉冉,听叔叔的,这个孩子必须留下。你放心,我们什么都会给你最好的,你只要安心养胎,把孩子健健康康生下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了。
他们一唱一和,夸张的痛苦表情配上那些沉甸甸的道德说辞,像一座大山压在苏冉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那不是商量,是通知,是裹着糖衣的威胁。
混乱中,一些破碎的、模糊的记忆片段如同鬼魅般,时不时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记得某一次剧烈的眩晕,天旋地转,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浑身酸软无力,还伴着一阵阵低烧。
李文芳解释说她是中暑了,给她熬了姜汤。
还有一次,她似乎闻到过一种奇特的甜香,之后便昏昏沉沉睡去,醒来后只觉得身体格外疲惫,某些部位还有些隐秘的不适。
这些断断续续的片段让她心生疑窦,难道怀孕这件事,并非她所以为的意外那么简单
可每当她试图向李文芳或王建国求证,他们要么矢口否认,要么就用你肯定是太累了胡思乱想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次数多了,连苏冉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她真的因为压力太大,记忆出现了偏差。
随着月份渐长,她腹部的隆起越来越明显,家里的气氛也愈发诡异。
大门的门锁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更复杂、从外面需要钥匙,从里面也需要特定方式才能打开的款式。
她房间的窗户,也被王建国贴心地装上了限位器,只能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勉强透点气。
她的行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家里。
偶尔提出想出门散散心,李文芳或王建国总会以各种理由陪同,寸步不离。
她尝试用手机偷偷联系朋友,却发现信号时好时坏,而且只要她一拿起手机,李文芳总能恰好端着水果或汤羹进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种无处不在的眼睛,那种物理上的禁锢感,像冰冷的铁链,一圈圈缠绕在她身上,越收越紧,让她几近绝望。
这个家,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2
绝望呼救
绝望如同墨汁,一滴滴浸染我生活的宣纸,迅速蔓延,直至将所有光亮吞噬。
我不能坐以待毙。
窗户成了我唯一的希望寄托。
每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满了求救的信息,都承载着我沉甸甸的祈盼。
趁着李文芳打扫或者王建国看报的间隙,我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将它们从那条窄小的窗缝中奋力掷出。
每一次纸团在空中划出微弱的弧线,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被他们发现,又怕这微弱的呼救石沉大海。
手机,那个曾经连接我与世界的桥梁,此刻却成了烫手山芋。
信号时断时续,仿佛也被这压抑的空气干扰。
偶尔,趁李文芳在厨房忙碌,水声掩盖了细微的动静,我会像做贼一样,手指颤抖地解锁屏幕,试图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求救号码。可不等拨号音响起,她的脚步声总会不期而至,伴随着她那过分温柔的嗓音:冉冉,要不要喝点燕窝对宝宝好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神却像X光一样,穿透我的伪装。
每一次未遂的求救,都让我的心跳如擂鼓,胸腔里的恐惧与不甘疯狂冲撞。
终于,在一次所谓的为了胎儿健康的、被允许的放风中,我等到了机会。
那是在小区楼下的小花园,李文芳正和某个熟人热情地攀谈,王建国站在不远处,眼神依旧胶着在我身上,但注意力稍有分散。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积攒了多日的屈辱和恐惧在这一刻爆发,冲破喉咙:救命!我被他们囚禁了!救救我!
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散步的老人停下了脚步,带孩子的母亲猛地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几个正在聊天的邻居,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困惑,然后是探究,最后定格在一种带着戒备的回避。
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嗡嗡响起,钻进我的耳朵。
怎么回事啊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看着挺正常的啊,哎,怀孕的女人是容易情绪不稳定。
李文芳和王建国如同两只被惊扰的猛兽,几乎是同一时间冲了过来。
李文芳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痛苦和无奈,眼泪说来就来,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冉冉,我的好孩子,你怎么又犯糊涂了!快跟妈回家,外面风大。
王建国则面色铁青,对着围观的人群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各位街坊邻居,不好意思,见笑了。我侄女……唉,自从怀孕后,精神压力太大了,总说些胡话,我们也是没办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包里,如同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来,赫然是一份精神疾病诊断证明。
医生说了,她这是孕期抑郁伴有轻微的妄想症状,需要静养,不能受刺激。
王建国举着那张纸,像举着一面免死金牌,语气沉重而专业,我们做家人的,只能尽力照顾她。
那张纸,那几个冰冷的铅字,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所有的辩解,所有的挣扎,在它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不是的!他们在撒谎!我没有病!我声嘶力竭地喊着,试图挣脱李文芳的钳制。
不知道是谁报了警,很快,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在人群外。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看到警察,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警察同志,救救我!他们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还说我怀孕了,可我根本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警察同志显然对这种家庭纠纷有些经验,一位年长些的警察先是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向王建国和李文芳,目光带着审视。
王建国立刻将那份诊断证明递了过去,配合着李文芳声泪俱下的哭诉:警察同志,你们看看,这是医院开的证明。冉冉这孩子,命苦啊,我们也是怕她出意外,才看得紧了些。
我拼命摇头,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但我的激动,我的眼泪,我混乱的言辞,在他们精心准备的证据面前,反而成了我精神失常的佐证。
警察的目光从最初的怀疑,逐渐转为理解,最后变成了对病人的安抚和对家属的劝慰。
女士,您先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年轻些的警察对我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年长些的警察则对王建国和李文芳说:家属也要多注意病人的情绪,好好开导,按时复查。怀孕期间情绪波动大是正常的,多点耐心。
是是是,我们一定会的,谢谢警察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王建国连连点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和无奈。
警车开走了,带走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投向我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怜悯,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被李文芳和王建国搀扶着,一步步挪回家。
那短短的一段路,却像走在刀刃上,每一步都扎心刺骨。
从那天起,我彻底成了小区的名人,一个被官方认证的疯子。
邻居们见到我,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绕开;过去还算熟络的阿姨,眼神里也只剩下小心翼翼的同情。
我的话,在任何人听来,都成了疯言疯语,不具备任何可信度。
我,苏冉,在二十二岁这一年,经历了一场彻底的社会性死亡。
3
书房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鼓胀起来,行动愈发笨拙。
王建国和李文芳对我的看管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几乎是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监控。
王建国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算计的火热,而是多了一种紧迫,像盯着一件即将到期的珍贵货物。
李文芳倒是有些不同,有好几次,我注意到她在我身上停留的目光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那里面有不忍,有焦虑,甚至有某种挣扎。她会在王建国转身的间隙,悄悄给我掖好被角,或者在我干呕时,递水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这些细微的动作,让我觉得她并非铁石心肠,或许,她也是这盘棋局里,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一个午后,王建国被一个紧急电话叫了出去,李文芳则在厨房里慢悠悠地炖着补品,屋子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空隙。
我被囚禁太久,心底那股不甘和对真相的渴求,像野草般疯长。
鬼使神差地,我想到了王建国的书房。
那里平日总是锁着,他宝贝得很,从不让人轻易踏足。
我的心怦怦直跳,扶着墙,慢慢挪到书房门口。
谢天谢地,他走得匆忙,门只是虚掩着。
我推开一条缝,确认里面没人,才闪身进去。
书房里充斥着一股陈旧纸张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我不敢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目光在书架和抽屉间逡巡。
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旁,我注意到一本厚厚的、边角磨损的相册,随意地塞在几本书的后面,旁边还散落着几张纸,上面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医学名词我看得云里雾里。
我的手有些抖,那个抽屉用的是最老式的锁,我记得小时候玩过,用一根发夹就能捅开。
我从头上拔下发夹,屏住呼吸,小心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发夹探入锁孔。
这老旧的锁果然不难对付,只几下摸索,便听见咔哒一声轻响。
我心跳猛地加速,像有个小鼓在胸腔里擂动。
颤抖着拉开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一本样式老旧的相册,封面已经有些褪色。
旁边散乱地放着几份打印纸,纸上的文字密密麻麻,充斥着我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只隐约辨认出几个词:急性白血病、配型、脐带血。
我没有时间细看那些文件,直觉告诉我,那本相册藏着更直接的秘密。
我将相册抱出来,捧在怀里,感觉它有千斤重。
翻开第一页,我的呼吸瞬间凝滞。
那不是家庭合影,不是游玩照片,而是……我的照片。
一张,两张,十张,几十张……厚厚一本,全是我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有的在教室里趴着睡觉,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印子;
有的在食堂里端着餐盘,表情带着对食物的期待;
有的和同学勾肩搭背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甚至有的是我在校园角落里,低着头偷偷抹眼泪的样子。
照片的视角都很远,或是透过树叶的缝隙,或是从教学楼的某个窗户拍下,有些模糊,但清晰地捕捉了当时的场景和我脸上的表情。这些照片记录了我从初中、高中直到大学的无数个瞬间,而这些瞬间,我自己甚至从未察觉。
我的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
这本相册,像一个沉默的幽灵,向我展示着一个持续多年的事实——我一直在被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偷偷地、不间断地观察着。
是谁拍的
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
那种被窥视的恶心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伴随而来的是彻骨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
我的身体因剧烈的颤抖而变得无力,指尖用力到快要抠破相册的封面。
我继续翻看,希望找到一丝线索。
在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字迹清秀的纸条,上面写着几句话,像日记,又像备忘录。
文字带着一种隐忍的病态感,记录了某个男人对我的观察,以及他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绝望、病痛。
在文字的末尾,我看到了一个名字——许深。
许深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但我将它与之前匆匆瞥到的急性白血病、配型、脐带血这些医学词汇联系起来,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我怀孕、家人的反常、神秘的访客、以及这个偷拍我多年并与病痛、脐带血相关的男人……这些碎片似乎正在拼凑出一个我无法承受的可怕真相。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是王建国。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看到我手中抱着的相册和散落在桌上的文件,他脸上的血管暴起,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那种眼神,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不是伪装的痛苦,而是纯粹的、失控的暴怒。
你在干什么!他冲过来,一把将我手中的相册夺走,动作粗暴得让我感到一阵剧痛。
李文芳也匆匆赶来,看到书房里的情景,她的脸色瞬间煞白,看向我的眼神复杂至极,有责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隐藏不住的恐惧。
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谁让你进来的!王建国咆哮着,将相册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迅速弯腰捡起那些文件,动作急促而慌乱,像在毁灭什么证据。
我被他的样子吓到,但心底那股被欺骗、被当作工具的怒火却在此刻爆发:这是什么!这些照片是谁拍的!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你疯了!什么照片,什么秘密!都是你胡思乱想!王建国声音颤抖,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你不好好养胎,跑来乱翻东西!是不是想把孩子弄丢!
李文芳站在一旁,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只是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又看看王建国。
她的脸上交织着不安和某种无力感。
王建国将文件塞进口袋,怒视着我,语气压低,却充满了警告:苏冉,别以为你怀孕了就可以胡作非为!有些事,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听话,回你的房间去!
他指着门口,眼神凶狠,彻底撕下了伪装多年的面具。
那不是我的叔叔,那是一个被我意外发现秘密而暴怒的陌生人。
他们的秘密,一定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重要到可以让他们瞬间变成魔鬼。
4
冰冷交易
自那天书房的秘密被撞破,王建国脸上的伪装彻底撕裂,家里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不再扮演慈祥的叔叔,李文芳则终日愁眉不展。
我的活动范围被进一步压缩,除了必要的产检,几乎足不出户。
阵痛是在一个深夜毫无预兆地袭来的。
起初是细密的、可以忍耐的酸胀,很快就变成了剧烈的、撕扯般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将我的意识都冲刷得有些模糊。
我蜷缩在床上,汗水浸湿了睡衣,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身体的本能反应根本无法控制。
要……要生了!李文芳的声音带着慌乱,冲进我的房间。
王建国紧随其后,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是一种任务即将完成的紧绷。
他们手忙脚乱地将我搀扶起来,塞进车里。
车子驶向医院的路上,我每一次宫缩都像被巨浪拍打,身体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
我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抓住车门把手,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不去……我不要生……
王建国从副驾驶回头,眼神冷硬:苏冉,别闹了!事到如今,由不得你!
医院的白色灯光刺得我眼睛发痛。
冰冷的器械声,消毒水的味道,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面无表情地穿梭。
我被安置在一张待产的病床上,手腕上被套上了身份手环。
因为之前那次报警,我的精神不稳定大概早已记录在案,护士对我断断续续的哭喊和挣扎,表现出习以为常的漠然,只是偶尔会用职业性的口吻说一句:放松点,保存体力。
希望这里哪里有希望。
这里是囚笼的延伸,是执行最终判决的刑场。
李文芳去办手续,王建国守在门口,时不时接听电话,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急切和某种贪婪却掩盖不住。
我被独自留在待产室的角落,腹中的坠痛越来越密集,每一次都夺走我部分神智。
恍惚间,我似乎被推出了待产室,要去做什么检查。
轮椅经过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推我的护士被另一个同事叫住说了几句话,便让我稍等片刻。
我就这样被独自留在了走廊的一处凹陷里,旁边是一扇虚掩着的办公室的门。
门缝里,传来了王建国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声音,还有李文芳唯唯诺诺的附和,以及一个陌生的、带着些许傲慢的女声。
……王先生,许夫人那边交代了,脐带血的采集和保存,务必不能出任何差错。这关系到许深少爷能不能活下去。那个女声冷静得没有温度。
许深!这个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相册里那个病态的窥视者,文件上那些冰冷的医学名词,瞬间在我脑海中炸开。
您放心,张小姐,我们都明白,都明白。王建国的声音带着谄媚,医院这边都打点好了,医生也是最好的。只要孩子顺利生下来,冉冉……苏冉的脐带血,一定能配型成功。
那就好。至于之前谈妥的数目……那个女声顿了顿,许夫人说了,只要脐带血合格,后续的款项会立刻到账。毕竟,八千万,不是小数目,买的是一条命。
八千万!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
八千万,买我的孩子……不,是买我孩子的脐带血,去救那个叫许深的男人。
原来,我怀孕的真相是这个!
那些日日夜夜的监视,那些变态的关爱,那些模糊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这肮脏的交易!
我不过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的、用来孕育救命药的容器!
我的孩子,从受精卵的那一刻起,就只是一个昂贵的商品!
冉冉她……她不会知道吧李文芳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心虚。
知道又怎么样王建国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狠厉,她闹能闹到哪里去精神病一个!等孩子生了,钱到手,她想怎么样都行。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是许家的钱!
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脚冰凉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爆发,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被当成了献祭品,一个会行走的子宫,一台生育机器!
不……不……我喃喃自语,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糊了我一脸。
我挣扎着想从轮椅上站起来,想冲进去撕烂他们虚伪的嘴脸,想告诉全世界他们的罪恶。
可身体却像灌了铅,每一次宫缩都抽走我所有的力气。
护士回来了,看到我满脸泪痕,只是皱了皱眉,推着我继续往前。
我拼命摇头,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我不生……放开我……你们是魔鬼……
阵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被推进了冰冷的产房,明晃晃的手术灯照得我睁不开眼。
在我被推入那扇隔绝一切的大门前,我用尽最后力气回头,看到王建国和那个陌生的张小姐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李文芳则避开了我的目光。
门外,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在低声讨论着配型、费用、后续……
生命诞生的前夕,我听清了这场用我的身体和孩子生命进行的,冷酷到极致的交易。
5
遗产风暴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记得撕心裂肺的疼痛和耀眼到令人眩晕的灯光。
再次恢复些许清明时,身体像被拆散了重组,每一寸骨头都叫嚣着疲惫。
一个陌生的护士正在给我掖被角,动作轻柔,眼神却带着职业性的疏离。
孩子呢我沙哑地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
护士顿了一下,公式化地回答:孩子很好,刚取了脐带血,送去检查了。
脐带血。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我的孩子,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履行了他作为资源的使命。
我闭上眼睛,感觉不到一丝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物化感。
病房门被推开,王建国和李文芳走了进来。
王建国脸上带着一种任务完成后的松弛,嘴角甚至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得意。
李文芳看起来憔悴许多,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冉冉,辛苦了。王建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语气中没有半分关切,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告知。
李文芳走到床边,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好好休息。
他们如释重负的样子,让我心底的恨意翻涌。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套装,气质冷傲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像是保镖的男人。
她目光锐利,直接扫过王建国和李文芳,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王先生,王太太。女人声音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许深少爷那边,有结果了。
王建国和李文芳立刻紧张起来,身体都不自觉地前倾。
女人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脐带血送过去了,但是……许深少爷还是没能挺过去。
没能挺过去。
这五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炸得我耳中嗡嗡作响。
那个偷窥我多年、让我遭受这场无妄之灾的许深,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荒唐讽刺还是有一点点扭曲的快意
这一切的苦难,这场精心策划的交易,最终换来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王建国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和焦躁。
李文芳则捂住了嘴,身体微微发抖。
那个女人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许深少爷生前立有遗嘱。由于他没有其他直系血亲,而这个孩子……通过脐带血的基因鉴定,与许深少爷存在生物学上的亲缘关系。根据遗嘱和相关法律,这个孩子,将是许深少爷名下绝大部分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遗产唯一继承人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的孩子,这个因一场肮脏交易而来的孩子,竟然要继承那个男人的巨额财富
王建国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贪婪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他看向我的方向,眼神复杂,但那份对金钱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女人转向我,语气依旧冰冷:苏小姐,关于孩子的抚养权和遗产的后续处理,我们的律师会尽快和您联系。许家会确保孩子得到最好的照顾和教育。
一笔从天而降的巨额财富。
它像一座金山,带着诱人的光芒,也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
这笔钱,是我和孩子摆脱王建国他们控制的希望,是我新生活的起点,可它也沾满了我的屈辱,是我用子宫和孩子的脐带血换来的。接受,意味着我默许了这场交易的成果;
拒绝,我又该如何带着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艰难求生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愤怒、悲哀、困惑、还有一丝茫然,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待那个女人和她的随从离开后,王建国搓着手,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试图靠近我:冉冉,你看……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我们家……不,是你的孩子,以后就是人上人了!
李文芳也期期艾艾地开口:是啊,冉冉,以后……以后就好了。
好我猛地坐起身,胸腔剧烈起伏,积压了数月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王建国!李文芳!你们现在跟我说好
我瞪着他们,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名义上的叔叔,一个是我血缘上的母亲,却是我人生悲剧的始作俑者。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生育机器还是换钱的工具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泣音,从我怀孕开始,你们就一直在演戏!把我囚禁起来,给我贴上精神病的标签,让我求助无门!现在,那个许深死了,我的孩子成了什么狗屁遗产继承人,你们又换上这副嘴脸了
王建国被我的气势镇住,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恼羞成怒:苏冉!你怎么说话呢!我们辛辛苦苦照顾你,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我冷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为了我好,就把我推进火坑为了我好,就偷走我的孕期,用我的孩子去做交易你们的自私和贪婪,毁了我的一切!
李文芳嘴唇哆嗦着,泪水也流了下来:冉冉,妈……妈也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我转向她,心痛得无法呼吸,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算计我,伤害我你配当一个母亲吗
这场摊牌,激烈而残酷。
我用尽所有力气,将所有的怨恨和指控都倾泻而出。
看着他们从错愕、心虚到恼怒、无言以对的表情,我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过去的亲情,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化为齑粉。
6
新生之路
在许深母亲的人带着律师团队雷厉风行地处理完所有法律文件后,我带着我的孩子,还有那笔沉甸甸的、沾着血与泪的遗产,离开了那个曾经囚禁我的城市。
王建国和李文芳,他们在我签下放弃与他们往来声明后,从我的世界里暂时消失了。
我不知道他们拿着从许家那里敲来的最后一笔补偿去了哪里,也不想知道。
我在一个陌生的海滨小城租下了一套安静的公寓,窗外就是蔚蓝的大海。
孩子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屋子里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轻柔声响。
我从行李箱的夹层里,取出了那本厚重的相册,还有那本被王建国摔过的、封面留下印痕的日记本。
之前在医院匆匆一瞥,满心都是惊恐和愤怒。
现在,我坐在洒满阳光的地板上,身边是我的孩子,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我需要知道,需要理解,那个叫许深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为什么要那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先翻开了日记本。
字迹清秀,却透着一种病态的压抑。
开篇是他得知自己患上急性白血病时的绝望。
天灰了。医生说了很多,我只听见了‘生存率极低’。
化疗的滋味,就像五脏六腑都被泡在福尔马林里,腐烂,却还清醒地感知着。
然后,是关于脐带血配型的记录。
他们说,需要脐带血。健康的,有活力的,能救我的命。
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母体’,姓苏,叫苏冉。照片我看过,很年轻,眼睛很亮。
读到这里,我的手指收紧。
他称呼我为母体。
日记里,他记录了通过那些偷拍的照片认识我的过程。
今天她穿了件白裙子,在图书馆睡着了,像只猫。
她好像很喜欢吃校门口那家麻辣烫,每次都辣得吸鼻子。
她哭了,在操场角落。为什么哭是因为考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字里行行,没有直接的恶意,更多的是一种隔着玻璃观察另一个世界生物的、带着病态的好奇,一种命运被强行捆绑后的复杂情感投射。
甚至,在某些片段,我读出了一点点……愧疚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活下来了,该怎么面对她
这个计划,太脏了。可我还想活着。
他也是个可怜人,被死亡追逐,被求生本能驱使,最终也成了这场悲剧的一部分,以另一种方式的受害者。
我合上日记本,又翻开那本相册。
那些曾经让我毛骨悚然的照片,此刻在我眼中,似乎有了另一层含义。
结合日记里他病痛中的挣扎和孤独,这些照片,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窥视。
它们更像是许深在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唯一的窗户。
透过这扇窗,他看着一个健康的、鲜活的、与他生命线意外交织的女孩,在阳光下奔跑,在课堂上打盹,在食堂里狼吞虎咽。
这并不能洗白他和他家人的所作所为,那些伤害是真实存在的,但至少,让我对许深这个人的认知,变得更立体,也更悲哀。
他不是一个纯粹的恶魔,更像是一个在绝望中抓错了救命稻草的可悲灵魂。
律师定期会发来邮件,汇报遗产的打理情况。
那笔庞大的数字,对我而言,依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提醒着我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它是孩子未来的保障,也是我用自由和尊严换来的沉重代价。
这笔钱,连同真相本身,是我和孩子与那个叫许深的男人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联结。
日子一天天过去。
孩子在我的怀里,一天天长大。
他有许深的眉眼,但更多的是像我。
我没有完全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那些伤痕,刻骨铭心,大概会伴随我一生。
但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苏冉了。
我抱着孩子,看着窗外潮起潮落。
那本日记和相册,我没有丢掉,也没有再轻易翻开。
它们就静静地躺在箱底,像一个复杂的谜题,我已经知道了谜底,却无法简单地给出评价。
未来会怎样
我不知道。
或许我会用这笔钱,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去帮助那些和我一样曾经绝望过的人。
或许我会重新找一份工作,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向世界证明,我苏冉的人生价值,绝不是由一场龌龊的交易来定义的。
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发出满足的轻哼。
我低下头,亲了亲他柔软的额头。
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带着他,带着伤痕,我会好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