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了,身份是人人喊打的恶毒炮灰女配。
快下线的时候,系统出了bug,死的人变成了女主。
她死之前,交给我一份攻略男主宝典,我才知道她也是穿越过来的。
她穿越前,是个程序员,所以能轻而易举炸了后台,篡改设定。
她按照系统指示把男主从我身边攻略走,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拍拍屁股扔了个烂摊子给我收拾。
哪有这样没有职业道德的事
我怒了又怒,闭了系统的麦,撕烂宝典,开始躺平摆烂。
1.
他的白月光已经死了。
媒婆说这话的时候,她嘴角那颗痣正随着一张一合的唇得意地跳动,激得我的心里一阵一阵泛起恶心。
这还不算完,她还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朝我凑近。
我心里一阵惊慌,脚下一个不稳,摔进帐底被衾。
哎哟!小姐您可慢着点!
我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懊悔。
害!怎么不是磕在床头那块木板上。
没一下把自己磕走,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揉着后脑勺,转头看向抚着胸口的媒婆,撇撇嘴。
活人我都比不过呢,您指望着我嫁过去跟一个死人争夫君
小姐,您说笑了,那死人还能跟活人争福分呀!
我郑重点头:
真能。
我娘就没能从死人那里挣来福分,累及我,明明是御史府长女,却也只能是个庶长女。
小姐,您说这话可就是作贱自己了。
谁不知道御史大人对您珍之重之,婚配之事更是慎之又慎。
您将来要嫁的那位可是太子!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呀!
我轻叹一声,垂头看着丹寇,一根一根细数。
他压根就没想娶我,满心满眼都是朱沉婳。
而且我嫁过去也是侧妃,依然低人一等。
更何况谁不知道,我朝太子不受皇上的喜爱,我嫁过去,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给太子陪葬——
芷儿!不得胡言!
爹爹的声音在卧房外响起,我心下一惊。
给爹请安。
你还认我是你爹圣旨已下,太子也无异议,这婚事已定!由不得你!
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忽然就没了反抗的欲望。
这就是外人眼里对我珍之重之的父亲。
我冷哼一声。
这才是甘愿拿女儿的一辈子换荣华安稳的白御史。
阖上门,看着脸涨得通红还打算说些什么的媒婆,我径自开口:
嬷嬷,你不用说了,去帮我操持大婚事宜吧,我嫁。
2.
没嫁人之前,我在御史府的处境本就已经极其糟糕。
我不能唤我的生母为母亲,我要唤她姨娘。
作为第一位嫁进御史府的人,她却没能做成御史夫人。
娘说她明白爹心里的苦衷。
他要给他心里的那位白月光留着正室的位子,她也理解。
我无法理解,也不敢苟同。
好巧不巧,我接下来要被我那位御史爹送入东宫做太子侧妃。
更不巧的是,这位太子爷,心里也有一位白月光。
而且还是一位已经死了的白月光。
宋历承元二十三年八月十八,宜嫁娶。
东宫仪仗在前,十里红妆在后。
我被宋玄珩迎入东宫。
待一切仪程走完,坐上床榻,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兰荷,你在屋里吗
小姐,奴婢在呢。
那就好,你帮我看看,桌子上有什么吃的吗
小姐,您又忘了嬷嬷的嘱托,殿下掀盖头之前,不能吃东西的。
我腹内翻涌,欲哭无泪。
这是谁定的规矩!再不让我吃点东西,怕是等不到太子掀盖头,我就先饿死了……
孤这是娶进来一个贪吃鬼
宋玄珩的声音突然搅和进来。
空荡荡的宫室里回荡着清冷的问话,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给太子殿下请安。
你们都下去吧。
迎亲太太和送亲太太面面相觑。
可……
怎么孤的洞房礼,要现场表演给各位看吗
不不不,殿下说笑了,只是还有些仪礼要走……
形式之类的,不用拘泥了,孤会和侧妃自己瞧着办的。
他大手一挥,门关得不容置喙。
屋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说不紧张,那绝对是假的,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饿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搞得好像我们很熟似的……
哦,没有系统提醒,太久没有见宋玄珩,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人物设定。
从小在宫内长大的白倾芷,与太子是旧识。
3.
他大大方方,我也不忸忸怩怩。
是有些饿了。
话音刚落,红盖头下塞入一盘玉露团。
我咽了咽口水,指了指头上盖着的东西,提醒头顶的人,盖头还没掀……
你不是说,还没掀盖头之前要是不吃点东西,就会饿死吗
堂堂一国太子,为什么要偷听壁角。
这不合规矩。
你居然还懂什么叫规矩这里没有旁人,孤让你吃。
他用手拿起了一块,作势就要伸进红盖头里来。
……我自己来就好。
我越过他的手,从盘子里拿起了一块,放进嘴里。
他轻笑一声,缓缓抽回手。
一块糕点下肚,神智也恢复了一点。
你为什么不掀我的盖头。
等你吃饱再掀。
我吃饱了。
一块就饱
……
我沉声没再理他,将腿上那盘玉露团放在床榻边。
回身坐正,只当无事发生。
你为什么嫁给我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为什么答应皇上娶我
满目红色突然褪去,宋玄珩那张绝世无双的脸直直凑近。
他薄唇轻启,在我耳边呵气。
温润的气息似是吞吐着绵绵情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像带着万丈荆棘。
孤娶你,当然是为了好好报复你。
我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躲开他的靠近。
既然殿下这么坦诚,那妾身也不拿乔。
红盖头被随意扔在地上。
宋玄珩转身走向挂着常服的长桁,开始更换厚重而又宽大的外袍。
我抿着唇,接着道:我知道你打算复仇,我不会挡你的道,若有需要,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事成之后,你放我一条生路。
你为什么会觉得,孤会放过害死孤所爱的人
我心下一沉,微垂了眸。
金石地板上,倒映出他无情的背影。
那杯茶确实是经我之手送到朱沉婳手上的,但我确实不知道茶里有毒,我无意害她。
我只能这样无力又无奈地解释。
朱沉婳动动手指,让我担上杀人凶手的虚名。
在宋玄珩这里,就算我跳进黄河,都洗刷不清。
因为古代人理解不了什么叫穿越,什么叫系统,什么叫设定。
换衣完毕的人重新走过来,剑眉微挑,笑容和煦得有些渗人。
每走一步,我的心便跟着紧一分。
他显然察觉到了我的紧张,冷哼一声,抬手擒住我的下巴。
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去死。
这便是他的绝技了,不费吹灰之力,仅用寥寥数语就能伤人于无形。
我之前一直觉得,在任何感情的维系和发展过程中,都讲究个先来后到。
可这个规律,怎么放在宋玄珩身上,就失效了呢
在我拿到的剧本里,明明是我先遇到的他,也是我先爱上的他,我们朝夕相对近十年。
却被朱沉婳横插夺爱,我被迫成了那个惹人厌的第三者。
在这场争夺宋玄珩的战役中,朱沉婳不战而胜。
而我,拼尽全力,最后却只能丢盔卸甲,做个狼狈的逃兵。
4.
娘娘,真的不等殿下吗
兰荷抱着鸾凤锦被不撒手,我有些哭笑不得。
他今晚不会宿在这里的。
为什么洞房花烛,哪有新郎不宿在新房中的说法
哎呀,你就听我的就行,去睡觉吧,我这儿没事了。
兰荷的眉目拧成了一团,跟我拉扯了半晌才讪讪松了手。
雕花木床自带安神效果,大红帐顶没一会儿就变成了。
早在入东宫之前,我已经跟着宫里的教习嬷嬷学了三年宫规礼仪。
所以第二天,宋玄珩穿着一身挂着水渍的月白亵衣,站在床前咬牙逐字唤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是有些恍惚的。
念及新婚第一天,我忍住起床气,揉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没改掉流口涎的习惯
习惯难改也罢了,为什么要往我身上蹭
我困得睁不开眼,目之所及只停留在他腰部以下,正好看到了他双手紧攥的过程。
我赶忙抬头,装傻道:你是说我吗
不是你还是谁
我哪知道你昨晚上在我这里睡的。
不在这儿睡在哪儿睡
东宫那么大,容不下你一间寝房
所以,你做的好事还要怪我了
对啊,你去别的地方睡,不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白、倾、芷!
我梗着脖子,气焰更胜一筹。
怎样男子汉大丈夫,衣服上被蹭点口水怎么了,我还怪你没经过我允许就跟我睡了一晚上呢!
不想大早上这么一闹,居然惊动了宫里。
我跪坐在皇后娘娘面前,毕恭毕敬地唤了坐在凤椅上的人一声姨母。
皇后拉着脸,招了招手示意我起身坐到她身边。
都已经成婚了,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躁,你刚才唤我什么
我心下一惊,赶忙改口:是儿臣一时疏忽,还望母后恕罪。
面前的妇人听了这话,眉目才舒展开来。
5.
与朱沉婳半路穿来的情况不同,我是胎穿。
系统介入、现代意识觉醒,都是三年前,真正的女主出现之后才被触发的事情。
我身边的人无一例外,从头陪我走到了现在。
在我心里,他们早已经不是NPC。
以上帝视角来看,我经历的这个故事里,女主没有金手指,女配没有显赫身份加持,惨得旗鼓相当。
当朝皇后是我母亲的亲姐姐,而一国之母的妹妹居然做了御史大夫的妾室。
也难怪我那骁勇一生的外祖直到临死,都还在介怀母亲当年的任性。
长姐如母,皇后为了我的母亲,操碎了心。
我出生之后,被姨母接到了宫中教养。
皇后贤良仁善,早年伤了身子,膝下并无所出,只是担着嫡母的名号。
我自小长在宫中,算是她半个女儿。
如今,我又嫁给了她名义上的儿子,可以说是亲上加亲。
凤仪宫一切如旧,只是如今身份转变,再踏进这里,总觉得有些物是人非。
我并没有问姨母为何答应皇帝让我做太子的侧妃,她也没有提。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大抵做皇后也有许多身不由己。
还有一点,原定的剧情,正妃的位子,是要给朱沉婳的。
从凤仪宫出来,宋玄珩脸色依旧铁青。
我忍住笑意问道:还生气呢
他没说话,拂袖而去。
殿下,等等妾身呀……
我高声嚷着,他猛地回过头。
白倾芷,你最好别再说话,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将你就地正法。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哑然失笑。
小时候,每次要见宋玄珩的时候,我都很开心。
他那个时候也从来不会对我黑脸,总是会柔柔地唤我一声芷妹妹。
我们曾一起钓过御湖里的鱼,在御花园里玩过捉迷藏,甚至还在姨丈也就是当朝皇上小憩的时候,一起偷偷拔过天子的胡子。
那时候,我是真的盼过一场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圆满。
可现在,不可能了。
即使系统没有觉醒,即使没有朱沉婳横插一脚,从他的母妃自裁,而我也被接回御史府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就已经没可能了。
6.
宋历承元十三年三月初七,宋国皇帝宠妃,恒王宋玄珩的生母萧贵妃柳氏,自刎于肃昭宫。
御史大夫白年帧称病数月未上朝。
同年十月,宋国皇帝册立恒王为储君,入主东宫。
萧贵妃其人,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知道她是个几乎不怎么笑的妃子,话也很少,眉宇间总是笼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偏偏姨丈喜爱得紧。
她的自裁引得阖宫上下、皇城内外物议如沸。
大家都想不明白,生有皇子且深得帝王宠爱的萧贵妃为何会如此选择。
我一开始也是不清楚的,直到她死后,父亲命人将我从宫中接回。
他把自己关在房中大半个月,再看到母亲那爬满泪痕的憔悴面庞,我才有些回过味来。
我爹心中的那位白月光,就是这位萧贵妃娘娘。
姨丈剩下的几个儿子,痴傻的痴傻,呆愣的呆愣,歪瓜裂枣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宋玄珩从小聪慧过人,更是因此被早早封了恒王,有了自己的封地。
他渐渐长大,朝堂上的立太子之说尘嚣日上,皇上明里暗里也多次表示出自己早将太子之位属意于他。
这顺风顺水的高升之路,在萧贵妃与父亲的旧情被姨丈发现之后按下了暂停键。
为保皇家颜面,更为了宋玄珩能顺利坐上太子之位,自裁其实是摆在萧贵妃面前的唯一选择。
可还有很多事情,并不是死就能解决的。
虽然宋玄珩最终如愿当上了太子,可他与皇上之间的父子关系,却是再难恢复如初。
而朱沉婳的出现,无疑让他们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雪上加霜。
不得不承认,命运惯会造化弄人。
萧贵妃死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我们很少能碰面。
最有可能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凤仪宫每日的晨昏定省。
我偶尔会进宫陪伴姨母,有时也能匆匆见上一面。
尽管他就站在我面前,我们之间却像隔了万水千山,再难以真实面目坦然相见。
往后,每一年的宗庙祭礼上,我都要面对着萧贵妃的牌位,叫她一声母妃。
宋玄珩的心境怕是比我更要难上几分。
他以后都要尊称间接害死自己母亲的人一声岳丈。
7.
回到东宫,一连数日,我都没跟宋玄珩打上照面。
他不来招惹我,我也乐得清静。
偌大的东宫,除了宋玄珩,就我一个侧妃跟着他干瞪眼。
为了转移火力,我打算跟他提议纳几房貌美的姬妾分散他的注意。
奈何他天天忙得头角倒悬,没工夫见我。
我只能日日带着兰荷去园子里喂鱼。
一连喂了得有三四日,来吃的锦鲤却越来越少。
什么情况啊放着好好的饭不吃,都野哪儿去了
兰荷在旁边却不接我的话,我正觉得疑惑,就听见身后有人搭了腔。
你以为连鱼都得都像你一样嗜吃如命吗
我额角一跳,猝然转身。
宋玄珩穿着一身苍蓝色常服站在身后。
殿下,好巧,今日怎么有工夫来园子里了
他接过我怀中的鱼食,避重就轻地强调了一句:往后不要再喂了,再喂下去,我这一池子锦鲤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我瞪他一眼,内心闪过无数句脏话。
他一直没同我对上眼神,自然没接住我的骂,兀自接着说道:听兰荷说,你有事找我
他转身走向一旁的凉亭,在石凳上落座。
我迎着日头站在原地未动,抬眼望见桌面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阳光透过雕花的悬梁落在上面,有些扎眼。
是这样的,我觉得东宫这么大,就咱们两位主子,着实是有些冷清。
话音掷地,那人的脸上并没有显现出我曾预想过的惊喜神情,反而有些……怪异。
是因为怕别人觉得他过于荒淫吗
我极力宽慰道:没事,你要是怕不好意思的话,我去跟父皇还有母后说,他们会理解的。而且……
他微眯着眼睛看着我,直接打断了我的话。
白倾芷,你好像有些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这辈子,你都不要妄想与我有孩子。
……
这次换我用怪异的神情看他。
我刚才的意思是,我觉得你可以纳几房貌美的侍妾,充盈一下东宫。
面前的人明显微微一僵,脸色更加不好了。
将他那一连串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我有些庆幸还好旁边是个石头桌子,不然宋玄珩定会直接掀桌而起。
桌子掀不了了,再看着我一脸无害的样子,他有些恼羞成怒。
当即下令命人将我送回房中,禁足五日。
8.
禁足的日子,好吃好喝,好不快活。
午睡结束,一睁眼,就见兰荷拧着眉毛,站在玄关处幽怨地看着我。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兰荷,自我嫁进东宫,你的眉头就从来没有放松过,小心长皱纹,可是会寻不到夫君的哦!
娘娘……小姐,自从您嫁过来,每次见太子殿下,都会跟他吵架,奴婢开心不起来……
原来是为着这事,我伸手抚平她衣服上的褶皱,轻啧了一声。
这才哪儿到哪儿,天天吵架总好过当面恩恩爱爱背后捅一刀子吧
小姐,您为什么不能好好跟太子殿下说说话呢
大概是因为,我是受虐狂吧。
听了这话,兰荷直接哭出了声。
我向来拿哭的人没办法,只好手忙脚乱地拿衣袖去擦她脸上的泪痕。
好好的,到底怎么了这是
小姐,从小府内外的人就说您神智好像有些问题,从前奴婢是不信的,可最近奴婢发现,您说话的确是变了很多,奴婢真的很担心您……
……
我越来越觉得,我才是系统设定里,那个被忽略的,最大的bug。
为什么让我胎穿又不给我系统
为什么在让我活成一个古代人之后,又让我半路觉醒
我也不能明明白白告诉兰荷,我的后台已经乱码爆炸。
只能无奈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那是因为被太子气的,我无碍,快别哭了。
兰荷满眼含泪拉着我的手,言辞切切:娘娘,这次解了禁足之后,您可千万别再顶撞殿下了,老爷夫人还有皇后娘娘都会担心的。
我眼前一黑,不情不愿地点了头:我尽量,尽量。
9.
五日时间,能干些什么呢
皇帝能用五日时间将民间的存粮积弊案调查清楚并处置妥当。
宫中的巧绣娘能用五日时间缝制一件精美的皇后的亵衣。
而我亲爱的夫君,尊贵的太子殿下,用五日时间,寻来了一位长得与他那位白月光朱沉婳长得有七分相似的女子,藏在了东宫。
这事他是偷偷摸摸做的,但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了。
宋玄珩前脚刚刚被皇帝召进宫,那女子就闪现在了我的房中。
虽然我不喜欢朱沉婳,可她出现之后,基本就变成了宋玄珩身上的挂件。
两个人成双入对,在我面前出现过无数次。
张沉鱼踏进我房中,看到她那张欲盖弥彰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
面前女子的声音又细又轻,眼中的挑衅倒是毫不掩饰。
民女张沉鱼给侧妃娘娘请安。
看来这东宫又多了一个看我不顺眼的人。
我满脸堆了笑,请人落座。
一边腹诽着宋玄珩这个闷骚男口嫌体直,一边寒暄道:沉鱼妹妹不必多礼,妹妹的名字如此动听,长得又标致出众,想必家中还有一位姐妹叫‘落雁’吧
张沉鱼明显没想到我会如此大方地与她攀谈,笑容半收。
民女并无兄弟姐妹。
妹妹也是被殿下带进宫的
民女是被太子殿下救进宫的。
啊,幸会幸会,我是被太子纳进宫的,我们算是殊途同归。
忽略兰荷脸上那写满不要的表情,我朝对面的人伸出了手。
她怔愣了一瞬,缓缓回握了我的手一下。
喝茶吗
娘娘的茶太名贵,妾消受不起。
此话一出,我扬目望定眼前女子,恍惚意识到她的出现是谁的手笔。
被我手里那杯毒茶送走之前,朱沉婳对我说了很多。
她说自己一直无法入戏,说这是她拿到的最难攻略的一个剧本。
甚至跟我说了对不起。
她告诉我,修改过的系统里,后续进行了人物删减和增加几个关键转折。
至于情节,她绑定了一个数量庞杂的小说数据库,会随着剧中人物选择进行自由组合。
关于结局,她设定由戏中人自己发展并改写。
张沉鱼这句暗藏机锋的话脱口,我便明白今日这出,应当是朱沉婳的运作。
10.
新角色出现,我得去探探宋玄珩的态度。
五日禁足结束,我主动去了玄瀚殿。
他的随从沖寒将我拦在门外。
侧妃娘娘,殿下正在休息。
沖寒的尾音还没落完,一声女子的低语飘飘悠悠,透过门缝传来。
我意味深长看了沖寒一眼,配合着装聋。
那麻烦等你们家殿下醒了,通报一声,让他来芳芷殿,我找他有正事要谈。
沖寒不尴不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目送我离开。
我在房中等了宋玄珩一天,天黑透了他都没来。
夏日将尽,白天还好,到了傍晚,冷风便开始见缝插针彰显存在。
我打了个哈欠,命兰荷去关上大敞着的纱窗。
却不想,门先被粗暴踹开。
宋玄珩这一脚,彻底将我的困意踹没。
兰荷惊叫了一声。
滚出去!
骇人的语调似是能在人心上剜一刀。
我用眼神警示兰荷快出去,她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殿外。
大门缓缓阖上,宋玄珩再次擒住了我的下巴,比成亲那天的手劲更大。
他浑身都散发着怒不可遏的气势,眼神中的厌恶和嫌弃毫不掩饰。
沉婳死了,而你也如愿进了东宫,白倾芷,到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妾身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有什么阴谋诡计都冲我来!
若你再敢伤沉鱼一丝一毫,我即使不做这个太子也要带你一起下地狱!
上次他说类似的话的时候,是在朝阳殿,当今皇上五十岁的寿宴上。
他紧攥着朱沉婳的手跪拜在地上,任凭天子用尽各种办法想将他们拆散。
少年眼中的含情脉脉,话语间的铿锵坚定,让坐在席侧的我都不免为之动容。
他当时说:求父皇允准朱沉婳做儿子的侍妾,儿子甘愿放弃太子之位。
这就是我和朱沉婳的本质区别。
面对朱沉婳,宋玄珩要放弃太子之位是为了跟她长相厮守;
面对我,宋玄珩要放弃太子之位是为了跟我同归于尽。
我凝着他的脸一直没作声,直到他将想说的话说完。
待到他眼中的盛怒稍稍飞散,我抬起手,用力将他箍在我下巴上的手推开。
话先别说得太绝,还请殿下明明白白告诉妾身发生了什么。
你命人送去张沉鱼房中的糕点,掺了花生,她有气疾,误食花生会没命!
我闻言冷笑一声,这栽赃嫁祸的套路怎么还用起来没完了
我与张沉鱼不过才一面之缘,从哪里知道她的禁忌
朱沉婳是有多急着脱离,才能编出这么潦草的剧情
殿下难道不该先好奇,你并没有告诉我,可我却知道了那女子的存在吗
从你嫁进来那天起,我就知道东宫已经被安插了你们白家的耳目。
原来,方才这一场,出于宋玄珩的自主意识。
虽然我知道我在他心里不算个好人,但我没想到宋玄珩对我的成见已经深到了这种境界。
突然没了解释的欲望,我随意摆了摆手。
既然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真是你做的
怎么难不成你刚才那些话,都只是为了试探我
白倾芷!
说来真是奇怪,虽然我最不招他喜欢。
但还是我,总是轻而易举能将他彻底激怒。
我越过面前怒气横生的男人,坐到梳妆台前,取出傅粉一点一点遮住他留在我脸上的指痕。
外面适时传来沖寒的声音:殿下,宫里来人传旨。
我没回头,只听见大门又一次开合的声音。
纱窗一直没来得及关,屋里安静极了,依稀能听到屋外的风声。
一抬眼,皎月高悬在窗框之间,照得心头凉凉瑟瑟。
11.
每逢初一十五,是要进宫拜见皇上皇后的。
第二日早上刚起床,侍者进来通报说宋玄珩先行进宫了。
自从嫁给他,又经历了不少事情之后,我愈发觉得宋玄珩的心眼真的比女人还小。
没再管他,我独自入了凤仪宫。
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怎的就你一个人来了
外人面前给彼此留点余地,这个道理,我懂,希望宋玄珩也能懂。
微垂着眸,我点头应道:父皇那边留殿下有些事情,就先让儿臣过来了。
她点了点头,起身拉着我的手越过玄关,走进了内室。
算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进过皇后的寝殿。
她还是用的原来的熏香,粗略地扫了一眼,整个屋子的大半都被佛像经幡占去,乍一看并不像是一国之母的寝殿,反倒像是一座佛堂。
她的手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润触感,上面多了些细细密密的茧,我抬眼看向姨母。
十年过去,再倾城的容貌也难逃岁月的洗礼。
她的鬓间已经染上了白发,眼角被皱纹侵袭得有些斑驳,眼中的疲态比之前更甚一层。
我不由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她仿佛是察觉到了我内心的波动,轻拍着我的手,一脸慈爱地开口:姨母老了,往后可能无法时刻护你周全。
或许你会怪姨母为何会同意将你许配给太子,但姨母思前想后,觉得这世间,也只有嫁给他,才能保我的芷儿后半生安稳无忧。
鼻尖微酸,她舒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抽出一只手拭去我眼中流转的泪珠。
芷儿,你也该为日后多做打算了,早日与太子生儿育女,才是万全之策。
千万不要像我,落到如今膝下凄凉,进退不得的绝境。
姨母向来良善,她只想着既嫁从夫,安稳度日。
哪会明白我和宋玄珩之间,已经到了连疏淡相处都难以做到的地步。
一直没能在凤仪宫等到宋玄珩,眼看天色不早,我先行回了东宫。
却不想,在芳芷殿见到了我等了一天的人。
进屋的时候,宋玄珩就坐在我经常午憩的那张软榻上,翻看着我日常用来消遣时间的话本子。
我愣了一瞬,退出殿门看了一眼悬梁上的匾额。
随即走到那人面前,从他手中抽出话本子。
这是我的寝殿,不是殿下的卧房。
孤眼睛尚好。
那你为何在这儿。
孤为何不能在这儿
请殿下回自己的寝殿,妾身的屋舍小,恐怕殿下施展不开。
白倾芷,孤今天不想与你逞口舌之快。
既然不想,殿下还是请回吧。
面前人突然起身。
我本能往后退,却忘了马上要入冬,屋里布置了地龙。
这一退正好被屋正中的暖炉绊住,我心下一惊,慌忙护住自己的头。
想象中的疼痛和闷响并没有出现,一个坚实的怀抱稳稳接住了我。
12.
下意识地推拒着他的靠近,头顶的人却将我搂得更紧。
抢在我出言反抗之前,他垂下头,在我耳边闷声道:别动,这次进宫,父皇知道你我吵架,大发雷霆。
此刻宫内他派来的人正在屋外听着动静,你若不想将事情闹大,就乖乖在我怀里待一会儿。
我惶惶愣愣,放下横亘在他胸膛上的手。
他的手臂顺势再次收紧了些,我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了他的怀里。
靠着靠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想了想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安安静静跟他共处一室。
没话,便找话来说。
我知道陛下让我嫁给你,是为了平息因为朱沉婳掀起的民愤,保住皇家颜面;
我也知道我父亲答应这门婚事,是为了给他自己留后路,最起码等你上位了,念及我这个侧妃,觉得你也会对他稍微手下留情。
我尽力用随意的语气,讲出了残酷的事实。
很明显,我们这桩婚姻,就是一场交易。
在这场交易里,除了两位当事人,相关的人都能从中获益。
头顶的人听着我这一番碎碎念,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抿了抿唇,继续道:今日母后对我说了很多掏心窝子话,她说希望我们能长相厮守,还说,希望我能跟你生儿育女。但我知道,这些……
你很吵。
气氛着实有些古怪,他环着我的双臂好像放松了一些。
我撑起双臂,想要从他怀中抽离出来。
好吧,那我不说话了,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面前的人再次绷紧下颌,我的手臂立时被他勒得有些胀痛。
刚要开口骂他举止太过粗鲁,唇就被堵上了。
像是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
宋玄珩的唇就像他的人一样冰冷,但又带着极具诱惑力的气息侵袭我的唇齿。
在我彻底反应过来之前,他先放开了我。
而后抵着我的额头,低低吐字:不可以。
这定然不是平日里对我冷言冷语、恶脸相向的宋玄珩。
他怕不是恍惚之间将我看作了旁人。
愤然从他的怀中挣脱,我给了他一巴掌。
殿下是将我当成了朱沉婳还是张沉鱼但不好意思,我白倾芷,向来不甘做别人的替身。
面前的人擒上了我扬起的手,眼神中浮现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神情。
刚才萦绕在我们之间那微妙而又惹人情动的气氛尽数退散。
留下的仍旧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蓄势待发,只待短兵相接。
拿你当替身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
他抵在我胸口的那把无形利刃,因为这句话再度刺进我的心口。
每说一个字,那刀尖便深入一寸,疼得我眼中的水汽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我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偏偏是在他面前。
下一秒,他伸手从我脸上取下一滴泪水,再用指尖细细碾碎。
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人,居然也会因为几句话就掉眼泪。
白倾芷,现在的结局难道不正是你最想要的吗现在又摆这副样子给谁看
从你嫁给我的那一天起,就该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宿命。你想要安稳,我便偏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这便是他自认为对我最好的安排了吧。
这世间,如此狠的招数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不刺不伤,就能让我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一向觉得自己百毒不侵,心硬如铁。
可架不住有人是本身就住在我这颗石头心里,从内向外,所向披靡,杀出一条血路来。
13.
娘娘,咱们出去走走吧
不去。
那要不然奴婢给您找块绸子来绣绣花
不绣。
奴婢这两天瞧着池子里的鱼好像又变多了,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不看。
小厨房新制了糕点,娘娘要不要尝尝
不尝。
我面朝床榻里帷,以被蒙头。
兰荷不明就里地接着建议道:娘娘,那要不奴婢将殿下找来陪您说说话
听见殿下这两个字,我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产生躯体化反应。
兰荷,你如果不想被我赶回御史府,就不要再提那个人。
一说到御史府,我猛然反应过来,自从我嫁过来,还没有回过门。
虽然已经懒得讲什么古代俗礼,但长日不见,我也是真的有些思念母亲。
派人例行公事通报过宋玄珩,我扬长离开东宫。
马车刚停在府门前,就听见悬窗外响起了白倾鹭阴阳怪气的调笑声。
呦!快去通报爹爹,让他来看看是哪位贵客来了。
马车上悬着的灯笼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大大的一个宋字,只有皇家才敢这么写,白倾鹭就是故意的。
我深吸一口气,由兰荷搀着下了马车。
给侧妃姐姐请安。
倾鹭,好久不见,妹妹这是要出门吗
是呀,我娘听说西边有间铺子做的蜜饯特别好吃,让我买点回来给爹爹和她尝尝。
二姨娘胃口还是这般好。
那也比不上大姨娘福气好呀,唯一的女儿嫁进了东宫,连带着整个御史府都蓬荜生辉了。
我忍住啐骂的冲动,径自越过她朝府内走去。
身后落下她不依不饶的一句话:回门都没有夫君陪着,也不知道神气给谁看!
我是真不想承认这个跟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身上那股邪劲儿真的是得了她亲娘的真传。
当初她母亲是用什么样的计谋处处挤对我娘的,如今她如法炮制地全数施展在了我身上。
幼时,我耿耿于怀,不愿示弱。
长大了,觉醒了,也就看开了。
斗来斗去的,何必呢
反正最后都是要死。
更何况,我这次回来,不是要跟无关紧要的人吵嘴的。
这是我从宫中回到御史府之后离开的最长的一段时间,半月不见,不知道娘她过得好不好。
白府大姨娘住的向来是最偏僻最冷清的那间卧房。
娘说她喜欢清静,可我知道,她只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昔日骠骑将军府最受宠的小女儿,落到如今的境地。
我每每想到此处,都会在心里将我那个御史爹拉出来鞭尸一顿。
要是论一腔孤勇,我爹真的比不上宋玄珩。
他不敢跟天子抗衡,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心爱之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进了宫。
却在娶妻生子之后,仍旧装模作样怀念前任,让后来的无辜者为他的错误埋单。老了之后还变得非常怕死,早早地就用女儿为自己铺好后路。
从头到尾,白年帧用他的实际行动明明白白地贯彻了两个字:懦夫。
14.
一踏进召院,便看见母亲的侍女香榭垂着头蹲在院里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这姑娘是我十六岁的时候才进的御史府,之前伺候母亲的是从姨母身边拨来的韩嬷嬷,后来韩嬷嬷年岁渐长,母亲便让她回乡颐养天年。
香榭这个丫头虽然年轻,却也算得上是个机灵的。
我噤声走上前,凑近了才看出她好像是在埋东西。
香榭,你在做什么
香榭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物什散落一地,我看清了,那是个药包。
发觉是我之后,她迅速起身将地上的东西踢进了一旁的灌木丛。
大小姐,不,侧妃娘娘,您回来了。
她这一番动作我要是还看不出来有问题,那我就是真的有问题了。
那是什么
回娘娘,就是普通的药渣。
你当本宫是傻子吗普通药渣用得着这样鬼鬼祟祟地埋起来
她眼看搪塞不过去,便开始哭着求情,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先别急着认错,将那药包找出来,孤要细细查验!
母亲听见动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到我站在庭院中,她那空洞无神的眼睛忽然闪出了一抹亮色。
我心下一酸,快步迎上前挽上她的胳膊。
她的眼中流转着灵动的光芒,关切道:在东宫一切可好太子殿下待你可好
宋玄珩的确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对我好,好得我令我心惊胆颤。
我故作轻松地笑着,我在东宫一切都好,娘,您不用担心我。反倒是您自己……
目光落向还在灌木丛中翻找的香榭,心下波澜愈甚。
母亲仍没察觉。
怎么了
娘,您最近开始吃药了吗
老毛病了,心口疼,一入秋便开始加重,便命香榭捡了几服药来吃。
我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接着追问:可让宫中御医看过
母亲拍了拍我环在她臂弯中的手,以示安慰:就是让宫中的王太医看的。
我抿了抿唇,还是将刚才看到的一切向母亲和盘托出。
母亲听完我的话,未发一语。
良久之后,才问了香榭一句:那药里,都放了些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香榭哭着摇了摇头,三缄其口。
我再也坐不住,吩咐兰荷:命人进宫将太医院的章太医请来。
小时候我和宋玄珩都得过天花,就是这个章太医将我们救了回来。
后来,他又成了东宫的随行太医,太医院上下我只信得过他。
芷儿,还是算了。
我就知道母亲会这么说,她总是习惯息事宁人。
娘,这次您听我的,女儿以后再也不会任您被人随意摆布。
15.
一个时辰后,御史府上下一干人都候在了前厅。
下人进来通报:禀老爷,太子殿下带着章太医来了。
白年帧看了我一眼,随即率众人出门迎候。
我准确接住了他投来的眼神,那里面颇有怪我将事情闹大的意味。
给殿下请安,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宋玄珩下车站定,先睇了一眼微垂着头,站在一旁的我。
他这个眼神里的情绪就有些复杂了,还没等我理解透彻,那人已经转过头,将跪拜在地上的白年帧搀了起来。
岳丈快请起,不必如此客气。
宋玄珩在来之前一定提前训练过,这一口一个岳丈的,叫得倒挺自然。
章太医到底是国手,仅将那药渣铺开一一查验了一遍,便挂上一抹了然的神情,朝宋玄珩和白年帧拱了拱手。
禀殿下,御史大人,这药渣中的药物都是补气益血的良药,也是正对大夫人的病症的。
但致命的是更换了药的用量,本该多用的药物却最少,而本该用得最少、仅作为辅助的药物用量却是最大的。
就拿这药渣中所存最多的细辛来讲,细辛本是通窍止痛的良药,可不宜血虚的人用。
夫人本就心脉不通,长期大量服用细辛,便会适得其反,长时间服用便会加重病症,日渐衰竭而亡。
敢问夫人近日服药过后是否觉得更加气虚,并多发冷汗
母亲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我心内一紧,猛然站起,盯着跪坐在地上的香榭。
是谁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香榭低着头,自被带上前厅,便再也没有说过话。
我又气又恨,正要上前给她一巴掌,却被宋玄珩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
看向他环在腰间的手,我只觉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
他低下头凑到我的耳边,用仅能让我们俩人听到的声音对我耳语:你若想查清楚真相,便乖乖坐回座位上,我自有打算。
说完他便松开了对我的掌控,朝兰荷使了一个眼色,兰荷便上前将我请回了座位。
我一脸狐疑地看了一眼兰荷,又看了看宋玄珩,百思不得其解。
这俩人什么时候这么心有灵犀了
我稳着呼吸沉着心气,看向站在大厅正中央的宋玄珩。
他在处理正事的时候,周身的气场的确与平时不一样。
准确地说,是与我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
逻辑丝丝入扣,话语字字珠玑,通身的气派刚正不阿而又咄咄逼人,让人不由得为之一振。
客观地评价,他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似是察觉到我投过来的目光,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恍然惊醒,闭着眼轻晃了一下头。
回身坐正,这才真正将厅上众人的对话听进耳朵里。
16.
当日为大夫人诊治时的药方可还在
禀殿下,宫中太医宫外出诊的药方,太医局均有备案,只是需要回宫去取。
沖寒。
属下在。
备马,拿上孤的令牌,进宫去取药方。快去快回。
宋玄珩的话音刚落,殿外已经传来了一声马蹄惊鸣。
有人在殿外朗声应道:禀殿下,药方在此。
众人应声齐齐看向声音的主人,我眼前微微一亮。
白桦
卑职给殿下、义父请安。
来人利落跪地,一一拜过,转向我所在的方向,毕恭毕敬。
给侧妃娘娘请安。
虽然我爹从来不说,但我知道没有儿子这件事,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他的两个侧室,一个是我娘,生我的时候大出血,险些没命,从那以后便一直将养着,于子嗣上已经无缘。
另一个是我妹妹白倾鹭的生母,二姨娘,说来也奇怪,她平日里看着身强体壮的,却愣是没能为白家开枝散叶。
我将这一切归结为白年帧咎由自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活该断子绝孙。
我五岁那年,我爹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收入府中做了养子,那个孩子就是白桦。
我被家里人从宫中接回来的时候,白桦已经摘得桂榜,入了春闱。
他那个时候就很忙,我每次想让他从府外带些小物件,他一般都会忘。
久而久之,我便不求他帮我带东西了。
后来他一路过关斩将,如愿高中状元,成为翰林院中最年轻的学士。
父亲提起他的时候总是赞不绝口,光耀了白家门楣。
他在宫里做了官,就更忙了。
虽然日日也会回府来住,但一般都是早上披星戴月就走了,晚上更深露重了才归,能不能见上面完全凭运气。
自我得了嫁入东宫的旨意,到我出嫁离府,白桦一次都没在我面前出现过,仿佛在我的世界里凭空消失。
要不是他今日挑了个正常时间回府,怕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见上我爹这位能力出众的养子一面。
不免多看了几眼。
17.
宋玄珩的眼神陡然变了变,冷声应道:白翰林,这药方怎么会在你手中
卑职今日听闻太子殿下与章太医来府,便去太医院询问了一下情况,正巧碰上了曾为大姨娘诊病的王太医,卑职便向他要来了药方,希望能解殿下与义父的燃眉之急。
宋玄珩接过信,转手给了章太医,没再作声。
章太医看信的过程中,眉头越皱越紧。
我将他那一系列神情变化看进了心里,放在扶手上的手也随之越收越紧。
这药方并无问题,看来出问题的——
是在御史府内。
宋玄珩睨着香榭。
沖寒,去查查她家中还有没有其他人。
香榭赶忙膝行上前,朝宋玄珩重重行了一礼。
殿下!奴婢说,奴婢都说……是二夫人让奴婢这么做的,她允诺奴婢在大夫人身故之后,奴婢便可以离府归家,奴婢也是一时糊涂啊!
我再也按捺不住,环顾四周,并没发现白倾鹭和她那个十恶不赦的母亲,却撞见母亲饱含浊泪的一双眼睛。
我心理防线哗啦啦碎了一地。
我忍住胸腔内快要满溢出来的酸涩,高声吩咐:去,去搜,今日便是要将这御史府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二夫人和二小姐找出来!
一贯装哑巴的白年帧,在这时出言阻止:芷儿,休得胡闹!
还未来得及由我反驳,宋玄珩就先发了话:
孤觉得此事的确非同小可,沖寒,去东宫带一队人马出来,在城中搜捕二夫人和二小姐的踪迹。
而香榭,为奴不忠,为仆不敬,欺瞒主上,拖出去,乱棍打死。
话音刚落,他再次看向我,缓步朝我走来。
完全没了前日的戾气,他抬手轻轻拭去了我眼角的水汽。
随后朝白年帧补了一句:还请岳丈命人安排一间厢房,孤与侧妃今日会在府中休息,待明日将人找回来了查清事实再另作决断。
我看出来了,先打一巴掌然后再塞个甜枣这招,宋玄珩近来用起来颇为顺手。
18.
母亲经此大劫,万幸章太医把过脉之后确认了总体无碍,我才稍稍放下了心。
一大家子人陪宋玄珩吃了晚饭,我本打算宿在召园。
可娘说太子既然在府上,便该去陪着他,不然传出去会让外人以为我们夫妻不睦。
我很想告诉她,传便传吧,因为我跟宋玄珩本来就不睦。
但瞧着她那欣慰的眼神,我便知道宋玄珩刚才在前厅演的那出戏可太成功了。
兰荷,太子住哪儿了
我得提前问清楚,好避开他那间屋子,不然迎面撞上只会更尴尬。
听下人说是宿在了小姐的闺房中。
我脚下一个趔趄,暗叫一声不好。
快步赶到卉园,下人正在清扫我的卧房。
宋玄珩果然站在廊下,还没进屋。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殿下怎么想着到我这儿来了
回夫人的娘家,当然是要宿在夫人房中了。
从宋玄珩口中听见夫人两个字,怪吓人的。
殿下抬举妾身了,妾身是殿下的侧妃,实在担不起殿下称一声‘夫人’。
他那春风拂面的笑容僵在当下。
我装作没看见,想也没想就要将人往外赶。
卉园中还有其他卧房,妾身还是命人收拾出一间更宽敞的,殿下也好安歇。
他仿佛是不想再与我打口水战,一口回绝:孤哪儿都不去,就睡这儿。
我本想与他避开,可我的卧房里,实在是有些不能被他看见的东西。
与其睡在别处,惴惴不安祈祷不会被他发现,还不如跟他一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来得放心。
下人将宋玄珩请了进去。
我跟在他身后,看向侧室书架最顶端。
在确认那一摞宣纸还好好地放在上面之后,松了一口气。
身后的门被下人带上,面前的人却突然停脚步。
我的注意力都在别处,毫无防备撞上了他的后脊。
19.
上次靠在他怀里的时候我就想过,要是放在现代,宋玄珩肯定能做一名健身房的金牌教员,再稍加训练甚至可以参加奥运会为国争光。
因为他这一身腱子肉真的很坚实,撞得再狠点都能撞出脑震荡。
我揉着发疼的额头,耳畔落下一问:这真的是你的卧房
我在背后斜了他一眼,越过他走向正厅的软榻,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往上一坐。
对呀,这就是妾身生活了十年的闺房。
白色的床帐,白色的金织绸被,白色的幕帘,甚至连软榻上的团垫都是白色的。
与其说这是一间少女的闺房,还不如说是一间经过精心布置的灵堂。
殿下忘记了吗我姓白呀。
这样多方便,等哪天我死了,麻烦殿下将我送回这里,把这软榻撤了换成红木棺材,就能顺顺利利将我送上西天。
宋玄珩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
一派胡言。
我就知道他肯定理解不了。
小时候,我总会重复地做同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死了,被人用一张草席裹了裹,扔到了河里,被鱼虾啃食,尸骨无存。
长大了不怕死了,总想着死了就是解脱。
可偶尔也会觉得,白倾芷好歹也是认认真真活了一遭,是该有些存在过的痕迹和尊严,灵魂虽然不在了,可肉体不会泯灭。
所以我的葬礼,一定要设灵堂,掘吉穴,办得风风光光。
让认识我的和不认识我的都知道,御史府里曾经出现过我这样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我还是有些小心思的,爱也好,恨也罢,我最怕的是,被人彻底遗忘。
20.
话不投机,再半句都嫌多。
我掩唇打了个哈欠,在心里暗暗盘算了一番,朝那人道:殿下去床上休息吧,我今夜在软榻上凑合一晚就成。
何必如此麻烦,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你不怕再被我蹭一身口水
他用行动代替语言,直接将我抱了起来。
人在他怀里,我怔怔看着他的下颌。
颀长的脖颈上,他的喉结就像是一颗镶嵌在玉冠上的宝石,烛火映衬下显得晶莹透亮。
我将手覆了上去,宋玄珩脚下一顿,低头看向我。
顺势将另一只手攀上他的后颈,我凑近他的脸,满眼含笑。
殿下,您跟妾身说实话,您是不是神智有些问题
离床还有几步的距离,宋玄珩像丢垃圾一样,将我直接扔进了床里。
白倾芷,你到底从哪里学的这种噎不死人不罢休的功夫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前些天还要跟我同归于尽,今天却开始对我温侬软语了;
刚刚为了别的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现在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我抱起要与我同榻而眠。
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念及这里是御史府,不是东宫,我没再说话,转身面朝里帷,和衣而眠。
过了许久,等到我真的快睡着了,房内的烛火才被熄灭。
宋玄珩躺到床榻上来,我瞬间清醒了些。
耐着性子,等到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又沉又缓,我转过身,轻声唤了他一声:殿下
将手悄悄伸过去,掀起他中衣一角。
这样都没反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轻手轻脚地来到侧室,我凭着记忆摸到了椅子,站在上面将书架最高处的那一沓宣纸取了下来。
21.
月上柳梢,银辉拂落。
我从中抽出了其中一卷,就着清冷的月色徐徐展开。
画上那位陌上公子,带着深情款款的笑容,从记忆深处朝我走来。
搬回御史府之后,每次进宫见到宋玄珩,我回来都会将那天的他画到纸上。
十年间,我见了他三十七次,卉园的书架上便存了三十七张关于他的丹青画像。
现在我终于不用每次偷偷将他的样子画下来了,我们基本每天都会见面,甚至他刚刚就躺在我身边。
可大概是因为朱沉婳的出现,又或者是现代意识的驱使。
当听到他要踏进我这方私密之地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害怕他会发现我当年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着的这份爱慕之心。
害怕这份感情会变成他给我的致命一击。
承认爱过他,是我在他面前能够保有的最后一丝软肋和底线。
我当然不想给他这个摧毁我的机会。
轻声推开房门,兰荷正候在廊下值夜,沖寒带人守在了卉园外。
听到门口的动静,兰荷立刻醒了过来,娘娘,您怎么还没睡出了什么事
我回身将门掩住,把怀中的宣纸尽数交给了兰荷,把这些全烧了。
全烧了
对,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22.
第二天,我是在床榻上醒的。
发什么呆
偏过头,宋玄珩披着外衣坐在旁边,眉眼低垂。
……我记得我昨天晚上是在软榻上睡着的。
孤半夜醒来看你在软榻上,就又将你抱了回来。
我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除了外袍是被我自己脱了之外,其他的还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
两个晚上,宋玄珩跟我睡在一起两晚上了,别人大概以为我们俩连娃都要生了,谁能想到我俩真的就只是盖着棉被纯睡觉的关系。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想让他睡我,我只是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
明明可以不用这样兢兢业业地装模作样啊!
门一关我们各自睡各自的床难道不好吗
殿下,您是有那种必须让人陪您睡觉,不然就睡不着的怪病吗
……并无。
那您为何非得让妾身睡在旁边
他好像真的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了一句:怕你着凉。
正要开口反驳他,视线往下一瞟却发现这人没穿里衣……
我下意识向后仰,视线无处安放,最后只能抬头看向帐顶承尘。
你怎么连里衣都脱了
因为被你的口涎弄湿了。
我借着上扬的视线,翻了个白眼,暗诽一句活该。
叩门声响起,沖寒的影子出现在明窗上。
殿下,衣服取回来了。
送进来吧。
大门被推开,却是兰荷低头捧着衣裳朝内室走来。
请殿下更衣。
兰荷这话是冲着宋玄珩说的,她抬头看向的却是我,眼神里写着四个字:大功告成。
看来我昨晚交给她的差事都办好了。
我了然地轻轻点了点头,在兰荷递上衣服的同一时间,起身下了床。
殿下先更衣,妾身去看看姨娘。
朝净面的人行了一礼,没等他回复,我拉着兰荷出了卧房。
守在门口的沖寒出言将我拦了下来。
娘娘,二夫人和二小姐已经找到了。
他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补了一句:是二夫人的尸首和二小姐一起被找到的。
死了
对,属下派去的人找到她们母女的时候,二夫人已经服毒自杀。
我朝沖寒摆了摆手,打断他。
沖寒,你的话说得不严谨,她那不叫服毒自杀,她那叫畏罪自戕。
23.
等我赶到前厅的时候,白年帧已经坐在了厅上。
白桦坐在侧旁,而白倾鹭正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
我冷哼了一声走了进去。
给爹请安。
白倾芷,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白年帧似是等我许久,此刻见到我,更是气到唾沫横飞。
我微微后退了一步,指向跪在地上的白倾鹭。
我做了什么请爹先问问二妹妹和二姨娘都做了些什么吧!
你二姨娘已经死了!
死得好!那是她罪有应得。
听了我这话,跪在地上的白倾鹭哭得更大声了。
爹爹,侧妃姐姐对我和母亲如此赶尽杀绝,女儿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不如便随母亲一同去了,正好遂了姐姐的心愿!
门外响起了清亮的拍手声,宋玄珩神清气爽,走了进来。
二小姐这场戏演得可真是生动无比。
他从白倾鹭的另一侧绕到了她面前,负手而立。
若你真有了刚才那番打算,在你母亲自杀的时候就会跟她一起,何必要等到现在
宋玄珩的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人连哭声都收敛了不少。
给殿下请安。
白年帧适时插了进来,搬出一副慈父之态。
昨日的事说到底是府中家事,现在老臣的内室已经畏罪自杀,倾鹭作为她的女儿,老臣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可她到底年龄还小,冲撞了殿下和娘娘,还望殿下海涵。
岳丈觉得是府中家事,孤却并不这么觉得。
家宅不宁便国体不安,难道岳丈平日在府中主事都是如此尊卑不分,是非不辨
白年帧没想到宋玄珩会这么说,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悄悄抬手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擦去。
宋玄珩的目光再次转向了跪在地上的人。
你若想死,孤不会拦你,若想要活,却没那么容易了。
沖寒,将二小姐的丫鬟带上来。
此言一出,别说白年帧和白倾鹭了,就连我都有些不明就里。
我凑到他身边,悄声问道:殿下,你这是……
身边人的表情还是刚正不阿,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帮你永绝后患。
这话说得很短,又轻,像一片羽毛,飘飘荡荡地落入了我心里。
你不会要连白倾鹭一起杀了吧
听了这话,旁边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转过头,睨了我一眼。
我讪讪闭口,回身落座,作壁上观。
24.
白桦兀然坐在我斜前方。
他入府十多年来,一向甚少参与府中的事务,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来寄宿的。
今日却破天荒地坐在了堂中看人审案。
正想着,沖寒将白倾鹭的丫鬟青禾带了上来。
给太子殿下请安,给老爷、桦少爷请安,给侧妃娘娘请安。
青禾,按大宋律法,欺瞒主上,知情不报,是要处以极刑的。
昨日,香榭以身试法,希望你今日不要让孤再失望一次。
青禾吓得有些结巴,奴、奴婢定知无不言。
你上一次见你家小姐是什么时候
是昨日午后,小姐买蜜饯回来,便去了二夫人房中。
青禾抬头心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倾鹭,犹犹豫豫地接着道:随后,大夫人院里的丫鬟来过一趟,二夫人便带着小姐出了府。
大夫人院里的哪个丫鬟
是……芸竹。
很好。
沖寒,命人去寻这个芸竹,不必带过来,就地处决。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剜向白倾鹭。
你跟你母亲到底在召园安排了多少耳目
眼看东窗事发,白倾鹭也脱下了娇弱伪善的外衣。
不多,只是比姐姐在的时候,又稍微添了那么几个而已。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谋害当朝皇后的亲妹妹!
亲妹妹又如何不还是做了我爹的侧室。
她那笑里带着刀子,似是觉得这一下不够,她接着又给了我一刀。
连你这个从小在宫中长大的皇后的亲外甥女,不也只能嫁给太子做侧妃吗
宋玄珩的眼神陡然变得杀气十足,他蓦地站起身走到白倾鹭面前,一把擒住了她的脖颈。
胳膊微抬就将地上跪着的人拎了起来,而后向后一掷,将那人重重地甩出了数丈远。
白倾鹭,倾芷现在是孤的侧妃没错,但前路还长,说不定哪天她就变成了东宫的女主人,甚至未来的皇后。
而你,孤不会这么轻易地就给你一个痛快,你母亲死了,便由你代她承受活着的痛苦。
孤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经被你瞧不起的姐姐,是如何风风光光地活到最后的。
来人,将白倾鹭带下去,禁足房中,两日一水,三日一食,不许她死了。
悬窗外的闹市中,不时传来商贩的高声叫卖。
我坐在马车上,犹豫再三,还是向对面坐着的闭目养神的男人说了一句谢谢。
如果你能将自己对付孤的那些气力用到他们身上,今日便轮不到孤来帮你出这口气。
宋玄珩仍旧闭着眼,带着他那张精美的脸,说着非常不入耳的话。
我却只是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便将视线移向窗外。
脱离了系统操控的烟火气,袅袅绕绕,生机盎然。
我怔怔地想,刚刚为什么不反驳
大概是因为他今天表现还不错吧。
我向来是知恩图报的人。
25.
回到东宫,我与宋玄珩又恢复到往昔能不见就不见的状态。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大半个月,东宫又开始热闹起来。
十月末的天气,虽然还没落雪,但气温已经可以匹敌数九霜天。
我拢着一袭绯色银丝披风站在殿门前,瞧着过路来来往往的侍者,接过兰荷递过来的汤婆子。
他们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听他们闲聊的时候说了一嘴,好像是宫中下了旨意,要为殿下选正妃了。
他们都是往殿下那里送画像的。
兰荷的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八卦。
可落到我的耳朵里,这八卦就变得和我手中的汤婆子一样烫手了。
刚把我纳进来没多长时间,宋玄珩就要开始张罗着娶正妃了
嗯,好像还是殿下自己提的。
看着兰荷那事不关己的样子,我转过身,将她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最后,得出了结论:兰荷,你不对劲。
兰荷眨眨眼,娘娘,您说什么
你先别管我说什么,你先说说你的花花肠子里都揣了多少秘密没告诉我,我还天天傻乐呵着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你的消息就已经变得这么灵通了
娘娘,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最近天气冷了,您窝在屋里不爱动弹,很多时候都是奴婢替您出去跑腿,跑得次数多了认识的人也就多了,认识的人多了消息知道的也就多了……
那你怎么回来之后也不跟我讲讲
奴婢想着,这对您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就想着先缓缓再告诉您。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可以说是坏消息。
这消息坏就坏在,纳侧妃和张罗娶正妃的时间间隔也忒短了些。
感觉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别人,我这个侧妃就是来充数的。
我之前的确向他提过纳侍妾的事情。
可纳侍妾和娶正妃是两个性质。
侍妾再多也撼动不了我这个侧妃的地位,娶了正妃,那我在东宫基本就没啥话语权了。
本来想着可以做一阵子山大王的,这下子却只能等着继续当个小喽啰,我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落。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在他的故事里,我从来都不是女主角。
就算朱沉婳主动退出了,就算剧情已经脱离大纲,他命定的CP也轮不到我。
26.
说曹操曹操到。
一抬眼,主动来撞枪口的人,正直直朝芳芷殿走来。
殿下贵人事多,今日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这话里的火药味他听了出来,但只是笑了笑。
我像是将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悻悻看着他进了殿。
殿下若是有事,不妨直说。
这句话倒是接得飞快,无事就不能来了
既然无事,殿下还是回玄瀚殿接着挑您的正妃比较好。
那人好像突然来了兴致,拉着长长的尾音朗声说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孤,孤是得好好挑一挑,万不能选进来一个同你一样的。
这是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阖上殿门,我转身抬头迎上他那讥讽的目光,学着他的样子,换了一副神情。
殿下信不信,妾身现在就能闹得东宫不宁
他见我走了过来,不仅没有退后,反而上前一步,主动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微眯着眼睛,反问道:白倾芷,孤娶别人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你现在这副态度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还盼着能与我皆大欢喜,花好月圆
皆大欢喜吗
我低头沉吟。
怎么会没有盼过,我也是这芸芸众生的一介凡夫俗子。
自然是盼着能与夫君恩爱相携,团圆美满。
换上一副百毒不侵的表情,我认真作答:
我的确是盼过一场皆大欢喜的,可并不是和你,也绝不会和你。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在前几日,殿下曾在白府的前厅上,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的前路还长,说我会风风光光地活到最后。
我朝他行了一礼,却没再看他。
那就借殿下吉言了。
不过还是要提醒殿下一句,我想要的前路不在这里,也不在皇宫里,我想要的是皇城之外的那片广阔天地。
如果殿下某日突然良心发现,我不指望着殿下的道歉,只请殿下能满足我这个心愿。
我一直觉得,宋玄珩如果不是神智有问题,那就一定是有健忘症。
不同情境之下,他对我的安排永远不带重样的。
一会儿要让我心甘情愿去死,一会儿要我永世不得安宁,一会儿让我期盼前路光明,一会儿又问我是不是想跟他花好月圆。
可我不是面团捏的,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不能做他故事里的女主角,那他也别想在我的世界里肆意妄为。
27.
宋玄珩的眼神倏忽变幻,他紧着下颌,睫毛微颤。
良心发现——
他轻声重复着,随后冷笑一声,挑着眉将不友善的目光尽数抛回给了我。
如果孤说,不满足呢
那我就逃,逃不了就死给你看。
你以为孤会怕
不,是相比永远只能待在殿下身边,对我来说,还是死这个结局更好一些。
宋玄珩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白倾芷,这便是你的真实想法么
剑拔弩张的气氛到这里戛然而止,他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的尾音。
这是看我硬的不吃,便盘算着来些软的试探吗
可惜了,在他面前,我软硬不吃。
是,嫁给殿下之前,我就这么想过,嫁给殿下之后,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很好。
他换了一种正经而疏松的语调扔下这句话,拔步离开。
这急转直下的态度,给了我一种雾里看花的错觉。
这是什么意思
我绞尽脑汁琢磨这句很好,始终没能想明白到底哪里很好。
就在我准备端着凳子坐在门口嗑着瓜子,看宋玄珩到底会选进来一个怎样的正妃,边关却传来了急报。
娘娘,殿下进宫已经两天两夜了。
那怎么了,在宫里吃的用的肯定比东宫好,用我们操什么心
我埋在画本子里,头都没抬一下,兰荷,我正看到关键的时候呢,你先别打扰我。
兰荷却像是铁了心一定要让我知道似的,自顾自说了起来:听说这次咱们宋国节节败退,那南下的鲜夷国骁勇善战,眼看着就要打到边城了。
我停留在书上的眼神一顿。
不会吧,我觉醒的时候还庆幸过自己逢上了一个太平盛世,怎么这么快就要国破家亡了
还是这一出也是朱沉婳修改大纲的结果
兰荷一边为我捶着腿一边接着说道:而且好像这次战事的起因是从咱们宋国流出的一封手书,上面极尽对鲜夷国皇帝的诅咒之言。
这不是故意找打吗
更要命的是,这手书虽然是咱们宋国传出去的,却先在鲜夷国内流传开了,导致咱们宋国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的时候,对面就打了过来。
连我这个吃瓜群众都能看出来,这是别有用心的人设下的圈套,想必宫里那些身经百战的权臣们正焦头烂额,追查这封信的源头。
28.
第二日,宫里就传来了消息,骁骑营的一位名叫柳忠鹄的都司,自请率十万兵马前往边塞与鲜夷国派出的十五万大军对战。
皇帝思虑再三,下令晋升柳忠鹄为参将,封中郎将,命其率兵出征边关。
柳忠鹄所率军队一到边关,初战告捷,军中士气大振,满朝喜气澎湃,宋玄珩得了一日休沐。
自上次吵架过后,我与他再次见面,隔了半月之久。
宋玄珩回来的那天,刚刚下了一场大雪,曾经草木葱郁的东宫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在阳光的反射下非常刺眼。
他踏进园中的时候,我正指使着下人刨坑挖土。
用点劲儿,挖深点。
对,这儿种三棵,那儿种五棵,渐次排开。
我满心满眼地想着怎么种才好看,全然没注意身后身影的靠近。
这是在做什么
我回过头,宋玄珩一身墨色鹤氅,笔直地站在那儿。
殿下,你回来了。
宋玄珩缓步走上前,解下披风盖在我身上。
压在肩头的衣裳又重又暖,他的气息将我团团缠绕。
我低着头眨了眨眼,凝着宽大尾摆上沾染的碎雪。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
我轻咳一声,示意他将落在我后脊的手拿开。
妾身看今天天气不错,便没注意。
宋玄珩不着痕迹放下手,又问了一遍: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看这么大的一个东宫,冬天树叶落光了之后,到处都光秃秃的,所以便让人买回了些梅花苗种上,等过年的时候,看着也喜庆些。
嗯。
出乎意料地,宋玄珩今天没有出口反驳我,反倒是一直在顺着我的话应承着。
转念一想,被拘在宫中半个多月,边关的战事也正焦灼。
这人大概是已经身心俱疲了,所以才没心思再对付我。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宋玄珩就叫人备车匆匆进了宫。
早上兰荷推门进来的时候,嘴角噙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我躺在床榻上揉了揉眼睛,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娘娘,您还不知道吧昨天咱们没栽完的那些梅花,殿下全都命人连夜种好了。
我起身的动作一滞,抬头环顾了四周。
太子早上进宫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没有,是那个叫张沉鱼的姑娘送殿下上的马车,而且还哭哭啼啼的。
我不得不佩服宋玄珩的时间管理能力。
他可以一边命人彻夜帮我栽花,一边与人尽享鱼水之欢。
既博了深情的名,还不耽误自己快活。
我自嘲着摇了摇头,不用管他们,我饿了,命人上早膳吧。
29.
东宫的人进宫告诉他白倾芷中毒昏迷的消息的时候,宋玄珩正在御书房写着发往边关的急报。
殿下,侧妃娘娘用早膳时,吐血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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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锋一偏,旋即在纸上落下了重重的一笔,惊得宋玄珩手上一松,朱笔顺势沿着衣摆滑落到了地上。
顷刻间,他那身白袍便沾染了星星点点的墨渍。
他想也没想就带着人往外走。
请太医了吗!
卑职们兵分两路进宫,另一路已经去太医院寻太医。
清晨的皇宫官道上只有几个零零碎碎的宫人,显得宋玄珩一行人格外显眼。
领头的那个人步疾生风,焦急的神色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凝重。
去,告诉他们把太医院现在所有当值的太医全都请到东宫!再命人把东宫里里外外封锁起来,孤定要查出凶手。
他的脚下忽地一顿,身后跟着的随从屏息噤声。
他们听见他凌声说道:不,不止要封锁东宫。
宋玄珩内心闪过了一丝绝望的念头,他下意识紧攥双手,转过身往帝王所在的勤政殿走去。
你们先将孤刚才吩咐的安排下去,孤去找父皇,求他下令,封锁皇城。
宋玄珩坐在玄瀚殿命人将张沉鱼带上来的时候,还没从盛怒和惊悸中缓过来。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直接掐死张沉鱼的冲动,肃声问道:毒药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殿下将民女带进东宫的时候,民女就将毒药缝在了里衣的合襟匝线里。
是孤看错了人,孤当初就不该救你。
面前跪坐在地上的女人突然大声笑了出来,一边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落。
殿下何止不该救民女,殿下最不该的是六年前将姐姐带进宫。
如果不是你,我姐姐可能还好好地活着!
宋玄珩眸海惊颤。
是啊,如果没有自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母妃不会死,朱沉婳不会死,白倾芷也不会被人下毒。
他甚至想,六年前,如果自己直接被冻死在那个雪夜,便不用再承受如今这些生不如死的痛苦。
宋玄珩沉了眼,用手使劲掐着眉心,下了指令:把她带下去,用她自己准备的毒药,了结她。
30.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失去意识前,最后记忆是兰荷的那句:娘娘!别吃,有毒!
如果不是我太性急,不等兰荷用银针验毒便直接下嘴,我可能现在还活蹦乱跳地跟宋玄珩吵架,而不是现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万幸我只吃了一口,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也是在醒来之后我才知道,宋玄珩在勤政殿前跪了两个时辰,求皇帝下令封城,找出下毒害我的凶手。
我是没事了,凶手也被找出来了,他也因为先斩后奏被禁足在东宫静思己过了。
此刻,那个刚刚为了我封了整个皇城的男人就坐在我面前,向我解释着我被下毒的经过。
张沉鱼是朱沉婳的妹妹,早年两个人因父母双亡而离散,她被一户农夫收养,改姓了张。
但几个月前,她的养父母也相继离世,我看她孤身一人,便暂时将她带回了东宫。
本来我已经为她找好了一处栖身之所,命她今天搬出去,没想到,她将沉婳之死与你嫁进东宫联系起来,对你怀恨在心,做出此等恶行。
面前的人顿了顿,又加上了最关键的一句:我已经将她赐死了。
我靠坐在床榻上静静听着,神思也一点点恢复清明。
原来早上张沉鱼哭哭啼啼并不是因为舍不得宋玄珩进宫,而是因为宋玄珩要送她出东宫。
其实张沉鱼会害我,我一点都不意外。
她当初绕过宋玄珩直接过来向我挑明身份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肯定不会让我好过。
可没想到她这么沉得住气,非要等到离开的当天下手。
也让我逐渐放下了戒备,再加上没有系统的加持,最终顺利让她得逞。
不知道这一步,是否也在朱沉婳的算计之中
不过剧情发展到现在,我也渐渐看明白,摆烂之后,我可能被换绑了娇妻系统。
很多事,宋玄珩都冲在我前头,令我无处插手。
我眼珠一动,将话锋一转,勾着苍白的唇揶揄他。
不过殿下,昔日您金屋藏娇的时候,一定没想过还会有今天吧
面前的人却好像没听懂一样,金屋藏娇
殿下不是一直将张沉鱼藏在自己房中么
宋玄珩眉峰一扬,孤若是真有纳她的心思,何至于偷偷摸摸
在你心中,孤难道是个好色之徒
不是好色,姐妹俩长得那么像,话本里都讲,难忘旧爱,情不自禁……
就算再像,她也不是朱沉婳。
我垂了眼帘,自嘲笑笑,是我口不择言。
面前的人飞快瞟了我一眼,又飞快移开。
此事是孤的疏忽,让你险些丧命,对不住。
我凝着他那有些好笑的神情动作,怔怔出神。
他居然在道歉。
我们之间,之所以会纠缠到现在,其实全是因为那些解不开的前缘。
他曾用世间最狠毒的话伤我,我都已经做好准备,去憧憬再也没有他的未来。
可短短的数月以来,也是这个人,为我披披风,为我种寒梅,为我出头惩恶除奸,为了救我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他了。
31.
宋历承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五,边关传来捷报。
柳忠鹄参将率领的军队成功制败鲜夷,大获全胜,顺利班师。
皇帝下令晋封柳忠鹄为怀化大将军,赏黄金千两,赐府邸一座。
年节就在眼下,这场战事的顺利结束,使整座皇城都变得流光溢彩,热闹欢腾。
皇帝一高兴,将宋玄珩的禁足解了。
这一个多月的禁足时间里,我和宋玄珩之间的关系……
大概可以用四个字概括:若即若离。
中间自然也吵过几次架,可念及他这次被禁足的理由,我气势上便没那么旺了。
年关已至,宫里的朝事只多不少,宋玄珩刚解了禁便开始回禁内处理公务,常日不在东宫。
满园寒梅在我的千盼万盼下,终于凌寒盛开,我命兰荷折了一些,精心插在了花瓶里。
摘得有些多,一共插了两瓶,一束放在芳芷殿,至于另一束……
我想了想,独自一人捧着花瓶去了玄瀚殿。
时辰还不是很晚,宋玄珩不在。
玄瀚殿黑漆漆一片,我命下人掌上灯,才踏进里面。
跟宋玄珩一起在东宫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算是有些了解他。
十年不怎么来往,根据我的观察,他成长为了一个十足的直男。
有多直呢
就拿当下来举个例子,偌大的东宫,房间很多,可每一间都差不多,只不过会根据住的人不同而在细节上有所差别。
太子的寝殿自然要是最精致的。
而我的芳芷殿,比起这里就又多了些女人味。
他的书房几乎是按照他的寝殿原样复刻的,只是多了许多书和折子。
至于客房,有很多间,除了殿名不同,布局和装潢全都一模一样。
所以我轻车熟路地就摸进他的侧室,将花瓶放到了书案上。
转身将要离开的时候,我的眼神飘忽着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侧室的明窗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软榻,而软榻上放着个木匣子,匣子的顶盖大敞着,里面静静躺着一沓卷好的宣纸。
我心里一咯噔,这些不会是备选正妃的画像吧……
之前因为战事乍起,太子选正妃的事就一直搁置着。
难不成,宋玄珩解了禁就又要将这件事重提了
我想也没想,上前从那盒子里拿出了一张,看清里头内容的瞬间,怔愣当场。
我使劲眨了眨眼。
任凭我如何不想接受,眼前的画面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老天爷,那些本该被兰荷烧掉的丹青,如今完好无损地被我攥在手里。
32.
看着画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我的脑子彻底乱成了一锅浆糊。
我慌乱地去匣子里翻找,从上到下,宣纸的颜色因为年份的拉长,逐渐变得越深越黄。
粗略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七张。
还得多亏了兰荷,我才能有幸欣赏到你这十年来的画作。
画像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房中。
我又惊又惧,又怒又羞,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殿下对兰荷做了什么
宋玄珩微微一愣,旋即笑了出来。
我与兰荷没有丝毫关系,但……沖寒却跟兰荷关系不浅。
怪不得……
怪不得兰荷近些日消息灵通了许多,怪不得她总会在不经意间向我报告宋玄珩的近况。
你不要怪她,在卉园的那一晚,兰荷本要按照你的吩咐去做,是沖寒先发现了兰荷的反常举动将她拦了下来。
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怎么会怪她,她满心期望我能跟宋玄珩好好过日子,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自然知道她在撮合。
我不怪她,我怪的是我自己。
怪自己不仅没能守住一颗心,还不小心留下了痕迹。
我原以为这会是一个,会被我直接带进坟墓里的秘密。
到头来才恍然惊觉,这个秘密早在我意识到之前,就已经被当事人窥见。
可我还是不想给他这个暗爽的机会,我觉得我还能垂死挣扎一会儿。
殿下别误会,我这十年……这么做只是单纯为了练手。
他的表情颇有玩味的意思。
嗯,看得出来你的画技在这十年间的确精进了不少。
我将匣子合上,而后抱着它,朝宋玄珩行了一礼。
多谢殿下夸奖。
摸索着匣子上的暗纹,我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这些丹青不过是妾身少时的涂鸦之作,实在是不能与宫中画师的佳作相较,既然殿下已经欣赏完了,便交还妾身吧。
还给你,让你再拿去烧了
不烧留着上供吗
我眉目染惑,打量着面前人。
白倾芷,你大概没有发现,但凡虚心的时候,你的回应会变得客气许多。
他似笑非笑快步上前,倾身垂下头朝我的唇凑了过来。
我惊慌躲避,宋玄珩敏锐察觉。
他直接抽出一只手袭上我的后腰,将我往怀中一带,阻了后退的趋势,将我牢牢箍在怀中。
眼看马上就要得逞,他的动作陡然停在了行进的途中。
下一秒,我手上一空,那匣子便到了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里。
反应过来他的真实意图,我愤愤瞪了他一眼。
宋玄珩却好像满不在乎。
这东西你本打算烧了,那便是不要了,不要了的东西,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宽大的赭色披风面料顺滑,边沿缓缓滑落,将我全数包裹。
他微微偏头,像成亲那天一样凑近我的耳边,将气息喷薄在我的颈侧,又麻又暖。
你不要的,孤要。
窗外突然升腾起一束绚丽的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响彻苍穹。
手中的匣子不知何时被他扔在软榻上,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抬起我的下颌。
没给我丝毫躲避的机会,精准覆上我的唇。
这次的吻并没有上次那么粗暴,反而带着些颤抖,厮磨间带出丝丝缱绻。
我瞪大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目。
他的双眼紧闭着,睫毛很长,烛光摇曳之间,能清晰地看到有水珠附着在上。
应当是化开的雪吧,我暗暗想。
33.
当晚我是怎么从玄瀚殿出来的,我已经记不得了。
只知道与其说我是走出了玄瀚殿,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第二日,年节宫宴。
宋玄珩像是被夺了舍,对我百般呵护。
在外人眼里看来,我俩简直郎情妾意,如胶似漆。
这是我嫁给他之后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宫宴,我这个新晋太子侧妃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不免有些紧张。
再加上宋玄珩一个劲儿地关照我,我就更紧张。
顶着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我按下宋玄珩正在为我斟酒的手.
随后换上了含情脉脉的眼神,靠近他用极轻的声音对他道:殿下,您有什么计划就直说,您这样,还不如跟我吵一架来得痛快。
他扫了众人一眼,而后将另一只手包裹在我的手上,用更轻的声音低语:你如果不想东宫那么快就迎进一个太子妃,便好好配合我。
行吧,要是因为这个的话,这戏我是愿意演的。
顺手拿起一颗葡萄,送进宋玄珩嘴里。
宴会进行到后半程,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
冥冥之中有一抹视线,一直追随着我。
猛然间一抬眼,撞上白桦猝不及防、闪避开的目光。
我可以肯定,他这一连串心虚举动的背后,藏着事情。
我与白桦之间可能产生的交集,只能是母亲。
神魂瞬间飞逸,一时间竟有些坐不住。
思忖片刻,我招手将兰荷唤到了身旁。
你去帮我跟白桦说一声,散了宴会之后,请他在朝阳宫的偏殿等我。
那娘娘还要和殿下一起回去吗
兰荷的眼神飘忽着,示意我问问宋玄珩的意见。
我循声望向旁边的人,他好像并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坐在那儿整个人都写着三个字莫挨我。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我犹豫着,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袖。
殿下,等会儿宴席散了,妾身有事需要与义兄相谈。
旁边的人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道了句随你之后,满饮而尽。
那殿下是等妾身与义兄说完了话再一起回去,还是您要先行回东宫
你既与白桦有话要说,好不容易碰面,便慢慢聊,沖寒留在这儿,孤还有公务要处理。
短短一句话里,他闷了三杯酒。
喝这么多还要处理公务
我端详他的面色,确认没有很深的醉意,便点了点头。
然而散席的时候,看着宋玄珩那虚浮的背影,我还是朝沖寒招了招手。
34.
娘娘。
你陪殿下回去吧,把你手下的侍卫留两个给我就行。
娘娘,殿下让属下留在这儿护送娘娘回去。
我知道,可你看他都喝成那个样子了,还是你去服侍更方便些,留两个侍卫保护我就行,要身手强些的,能护住我与兰荷的。
我抛给沖寒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立马有些不好意思,连带着身后的兰荷都急急地叫了我一声。
我隐笑正色,好了,不逗你们了,按我吩咐的去做。
沖寒犹豫了一下,躬身朝我行了礼,领命而去。
带着兰荷去侧殿的路上,我左思右想还是嘱咐了她一句:兰荷,以后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讲,你要是不说,凭我这个粗心的性子,怕是永远都发现不了你对沖寒的心思。
兰荷的脸登时变红了,说出来的话也是结结巴巴不成句子:奴、奴婢……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又没怪你,我看沖寒也的确是个靠得住的人,你们就先好好发展,有我给你做靠山呢,谅他也不敢欺负你。
兰荷一时间有些热泪盈眶,奴婢多谢小姐。
我一边抽出帕子帮兰荷擦泪,一边感慨,大概是因为我是个不怎么好哭的人,所以系统要给我派个好哭的丫鬟中和一下。
踏进侧殿,白桦已经等在那儿。
看到我进来,躬身行礼:给娘娘请安。
桦哥哥不必如此客气。
他一直都没有抬头看我,微垂着眸,带着一如既往的恭敬。
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卑职
明天就是年节了,今日恰逢宫宴,所以想托你向家中的父亲和姨娘问声安,我母亲……她还好吗
娘娘放心,大姨娘在府中一切安好,卑职也一定将娘娘的话带到。
从他口中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后,我松了一口气。
但自从上次白倾鹭和她母亲的事情出了之后,我总有些后怕。
犹豫再三,我开门见山:还有一事,我在东宫,虽心系姨娘,到底鞭长莫及。所以……想拜托桦哥哥帮我多留意姨娘那边的动静。
我爹本身就是个靠不住的人,府中的管家下人更不值得托付。
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人选非白桦莫属。
白桦立刻应承下来:这是自然,大姨娘对卑职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卑职理当多多看顾,还请娘娘放心。
那就多谢桦哥哥了。
目送我踏出殿门,白桦忽地叫住我,娘娘自己回东宫吗
我朝他笑笑,示意他放宽心,还有东宫的暗卫,桦哥哥放心。
他微微皱眉。
卑职有马,来去比较自如,时辰还尚早,不如便由卑职一同护送娘娘回东宫吧。
我看着他那坚定的眼神,终是应了下来。
那就有劳桦哥哥了。
35.
我之前一直以为,能躲过宫中层层禁卫的布防在皇宫遇刺的几率很小。
直到白桦满身是血躺在我的怀里,我才明白是我太天真。
我也不知道那两支冷箭是从哪儿射出的,更不知道是谁要这么做。
我只知道,这座皇宫里想害我的人,真的多得到处都是。
第一箭射出的时候,只有白桦先反应过来奔向我,他也的确猜中了杀手的心思。
第一箭为虚,射死了车夫。
第二箭为实,穿过悬窗,目标直指车里端坐的我。
看着白桦躺在地上口吐鲜血,我的五脏六腑都塞满了心慌和绝望。
遇刺的地点离午门很近,如今的太子府就在午门旁,是最佳的诊治地点。
当我们一行人到达东宫的时候,宋玄珩已经带着章太医等在门口。
车辇声停住,有人掀开车帘,目光落向拥着白桦的我。
章太医也赶忙提着药箱,凑上前看了一眼车内的情况。
他紧皱起眉,朝我招手示意我下车。
娘娘,白翰林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再轻易挪动了,不如先由微臣就地初步诊断一番,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我抬起了满是鲜血的手抹了一把眼泪,点头照做。
天边火树银花争相吐艳,皇城内外都在过节。
此时此刻的我,却像是置身地狱一般。
我暗暗地想,如果这次白桦因为我而死,那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都将无法释怀这份恩情。
无论多么天崩的开局,我都能拥有重来的机会。
我不想更无意连累无辜的NPC。
宋玄珩从我的身后绕到我的面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方湿帕子,仔细为我擦着脸上的血水。
他的表情与平时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只是执着帕子的手有些不大稳便。
父皇已经下令封锁皇城去搜寻刺客的踪迹,白翰林吉人天相,定会安然无恙。
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再次确认:他会无事的对吗
宋玄珩的另一只手抚上我一团乱糟的发丝,坚定地对我说了一句:对。
时间在等待的过程中被无限拉长。
直到听到章太医那句性命大体无碍,我心神一松,眼帘一沉,彻底堕入黑暗。
当晚,宋玄珩派去追查凶手的人就找到了畏罪自杀的刺客。
可继续调查下去,才发现这个刺客是假的。
他的真实身份是刚刚被处死的一个死囚,凶手给他换上了刺客的衣服假装成自己,成功为自己争取了时间逃脱。
就这样,整件事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抓凶手这件事其实我并不是很担心,经历上次的中毒事件之后,我对宋玄珩的办事能力很有信心。
只转念一想,在大年三十晚上设下圈套杀人,真狠啊。
这得跟我有多么大的深仇旧恨,才会这么想让我见不到新年第一天的太阳。
36.
白桦胸口那一箭没有射中心脏要害,但还是因为失血昏迷了半个多月。
因不便挪动,他暂住东宫。
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每日都会去看看他。
却不想,皇宫内外却突然传起了我和白桦的八卦。
至于八卦的内容,用现代的话总结来说就是:他们都以为我们俩是真爱,宋玄珩是个接盘侠……
而宋玄珩好像也真的信了,他一连十天都住在了宫里没有回东宫。
正月十九,白桦在昏迷了二十天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正月二十,我陪着他回了御史府。
生平第一次踏进白桦的卧房,他已经从我的义兄变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下人服侍白桦睡下,我转过身正要拉着兰荷离开,却见兰荷凝着侧室一动未动。
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
兰荷这才回过神,可视线仍是没有收回。
她凑近我,指着侧室的某处低声说:娘娘,您不觉得奇怪吗桦少爷的房中处处充满着阳刚之气,可侧室却摆满了小女孩喜欢的物件。
我顺着她的所指望去。
果然,那书架上着一排花里胡哨的东西,凑近一看,那上面有一对粉色的陶俑,一个褪色的拨浪鼓,一块早已经干裂的彩塑泥人,一只黄绿相间的玩具鸟,还有一支银镀金的蝴蝶簪……
这些东西……好像都是我当年拜托白桦,想让他从府外帮我买来的……
别的物什我可能会记混,可这蝴蝶簪我一定不会记错。
当年京中十分盛行这种簪子,样式精巧而独特,每一位闺秀都以拥有一支这样的簪子为荣。
我还在姨母身边的时候,她便命人为我打了一支这样的簪子。
回到御史府之后,那簪子却离奇地丢了。
由于从小在宫中长大,刚进御史府时,我与母亲的关系都比较生疏。
更不用说与府中其他人的关系,所以找簪子这件事,变得极其困难。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都快忘记了这件事,却突然发现那支簪子正完好无损地插在白倾鹭的头上。
那蝴蝶的触角上镶嵌的两颗翠玉是姨母特意命人为我添上去的,全天下就只有这么一支。
我跑去质问她,她居然比我还理直气壮。
你凭什么说这簪子是你的你有证据吗
那翠玉是我娘找人帮我镶的,看着我得了好东西就眼红你休想侮蔑我!
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识到撒泼的威力。
我将事情闹到了白年帧的面前,他却只说让我不要胡闹,便匆匆出府办事。
我蹲在地上,当着看门小厮的面,痛哭流涕。
白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他陪我一起蹲在地上,轻声哄慰道:别哭了,你那么喜欢那支簪子,我便帮你再去买一支。
只是我没有多余的钱买翠玉了,买一支普通的可以吗
过往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散发出浓重的雾气,变得扑朔迷离。
当我拨开迷雾开始细细回顾,猛然发现,尽管后来我与白桦渐行渐远,再无交集。
但除了母亲之外,这座冰冷的御史府里,第一个向我伸出手对我示好的就是这位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之前我托他帮我买的东西,他都没有忘记,尽数帮我买回来了。
可为何不直接交给我,反而是自己放起来了呢
我回身看向床榻上面色苍白再度陷入沉睡的白桦,心头萦绕的疑惑越积越深。
37.
从白桦的卧房中出来,我起身去了召园。
母亲听说了我与白桦在宫内遇刺的事,拉着我的手细细看了我很多遍,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幸好你无事,白桦是个好孩子,他为了你受了如此重的伤,我们母女二人真的要好好谢谢他。
我稳住母亲稍显激动的身形,示意她放宽心。
这是自然,我已经派人好生服侍他了,他昏迷了半个多月,得好好补补,我已经嘱咐膳房的人精心制定每日食谱,给我过目。
母亲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我扶着她坐到了椅子上,娘,有话您就说。
她抬头侧身转向我,轻叹了一口气问道:芷儿……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别人不信我,难道母亲还不相信我吗
娘知道我的芷儿断不是那些人口中所说的那样的人,但孩子,毕竟人言可畏,太子殿下听了这些难保不与你产生嫌隙。
产生嫌隙
我与宋玄珩之间,本来就隔着万丈深渊,这么点小嫌隙根本不足挂齿。
可既然一开始就骗了母亲,我实在不忍心看她继续为我的事牵肠挂肚。
我缓缓蹲下身,像小时候那样伏在她的膝上。
她的手在我的脸上来回摩挲,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许多。
娘,您放心,我会跟殿下解释清楚。
放心不下白桦,我便在府中多住了几日。
之后再踏进他的卧房,侧室的书架已经空了。
看来他并不想让我知道,我便没有再追问。
白桦清醒了之后,一直将我往外赶。
娘娘,卑职已经无碍,娘娘还是尽快回东宫吧。
我一边命下人将煲好的汤端进来,一边拒绝道:没事,等你能下地了,我便回东宫。
他还是坚持着:娘娘,外面的流言蜚语甚多,卑职惶恐,连累了娘娘。
我坐到了床榻边,看着他昔日那张清秀的面庞,如今憔悴瘦弱到不成人样。
内心的歉疚之心叫嚣着,让我没办法平静下来。
你救了我,我能撒手不管你吗
这些流言蜚语威胁不到我的,咱俩心里没鬼,随便他们怎么说。
他突然被我的这句话语刺激到,猛地重重咳喘起来。
我赶忙伸手放上他的背脊,帮他顺气,他仓惶躲避。
娘娘,卑职真的没事了,娘娘还是早日回东宫为好。
我微眯着眼睛看着面前人的神情,觉得他这个样子跟宋玄珩有些像,却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像。
到后来他便开始以休息了、在换药等合情合理的理由,将我拒之门外。
眼看着他身体确实有所好转,我没再坚持。
跟母亲道过别,我叫人备了马车回到东宫。
38.
我离开东宫的时候,是正月二十。
再回来,已经隔了一周之久。
冬尽春来,老天抓紧时间为这个世界下了最后一场雪。
我脚步轻盈踏进东宫,迎面就看见我的那些梅花凌寒傲雪,开得无比鲜妍。
心情立刻变得更好了。
可下一秒,我就感觉自己在天堂跌了一跤。
看着芳芷殿的大门上落着的那把巨型铜锁,我便知道,宋玄珩这个闷骚男是真的生气了。
我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招呼了一个下人过来。
殿下回东宫了吗
他看到我的时候有些出乎意料,结结巴巴地说:娘娘,您、您回来了殿、殿下三日前就已经回来了。
我指了指门上挂着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下人听出来了我这句话里的怒意,赶忙跪在了地上。
娘娘,奴婢不知……殿下回来之后便命人将芳芷殿的门锁上了。
好嘛,看来就是故意的。
玄瀚殿大门紧阖,沖寒像个门神,又一次将我拦在了门外。
娘娘,殿下正在休息。
看着沖寒一本正经的表情,我这次没再配合他装傻。
休息大中午的,马上要用午膳了,你告诉我他在休息
沖寒面色一僵,无言以对。
你不要每次都用这个蹩脚的理由来打发我,就算在休息,我这个侧妃进去看看也是名正言顺的吧!
沖寒拦着我的上半身,我便顺势攀着他的胳膊,将自己挂了上去,蓄力往前一荡,用脚将殿门踹开。
沖寒大抵第一次见如此剽悍的公侯小姐,一时间被钉在了原地。
等他回过神,门已经被我从后关上。
39.
殿内有一股熟悉的血腥气,我不由得皱起了眉。
展眼四望,正厅没有人,侧室也没有人,内室有人了。
床榻上耸起的身形除了宋玄珩,不可能是别人。
我轻声喊了一声:殿下
没人回应。
缓步踏进内室,走到他的床榻前,定睛细看。
床上的人面色发白,但脸颊却是红扑扑的。
我伸出手探上他的额头。
我的妈呀!这也忒烫了些!
我赶忙戳了戳他的肩膀,殿下,快醒醒。
面前的男人皱着眉悠悠张开眼,在看到我之后,眉头锁得更紧。
你怎么在这儿
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他再度闭上眼,孤知道。
用过药了吗
不劳你关心。
行,念你是病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发烧真的能烧死人的。
面前的人仍旧闭着眼睛,轻笑一声。
我死了,不正好称了你的意。
一直弯着腰看他,着实有点累,我顺势坐在榻沿。
听得他这句自嘲的话,我赶忙反驳。
不不不,你可千万别死,天底下我最不想让他死的人就是你。
大宋律法,太子死了侧妃是要陪葬的,殿下就算要死,也得先从床上爬起来写了和离书再死。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孤现在还死不了。
我一个激灵就按上了他那放在外侧的胳膊,正要接着问他的情况,又听见一声闷哼。
我手下的动作一滞,狐疑地望着宋玄珩。
怎么了
他低哑着声音说:没事,我的头有些疼,你出去吧。
我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他的胳膊。
再次抬起手,在刚才的地方拍了一下。
40.
嘶——白倾芷!你做什么!
床榻上的男人暴跳如雷,睁开眼死死瞪着我。
你胳膊受伤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将我推出更远,朝门口递了个眼神。
出去。
殿下发热是不是就是因为胳膊受伤,然后伤口感染引发的
不劳费心。
殿下不是一直在宫里吗胳膊怎么会受伤什么时候伤的
与你无关。
找太医看过吗
白倾芷!
不说是吧……
那问点别的吧。
你把我的芳芷殿锁了,我去哪儿
接着回御史府。
我托着下巴看着他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
殿下,我觉得您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像个主子,倒像个……吃醋的小媳妇。
吃醋的小媳妇蹭地一声,从床上坐起。
你走不走
你要是不给我把芳芷殿的门打开,我就不走。
床上的人稳着受伤的胳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殿下,你再折腾,这副身子怕是要散架。
那人甩开了我攥住他衣角的手,摇摇晃晃往殿门走去。
你不走,我走。
我有些玩不下去了。
看着那人踉跄的身影,一下没控制住,高声抱怨道:
干嘛啊真的是很莫名其妙了!
白桦一个人受伤已经够我焦头烂额,你是要跟他比赛着,也要负点伤、生个病才算完吗
行进途中的身影明显一顿。
我轻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娓娓道来。
白桦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我差点死了,我自然要等到他彻底安然无恙了才能真正放心。
要是在经历了这些之后,还仍只顾着专心当东宫的娘娘,对他的死活不管不顾,那我成什么人了
眼前的男人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看样子是听进去了一些。
我撇撇嘴,又让一步。
你只要把芳芷殿的门打开,我就不烦你了。
刚才院中那么多下人都看到我进了你这里,你还要把我拒之门外的话,那我这个侧妃还要不要做了
你不是一直不想做这个侧妃吗
你不是一直不写和离书吗
我隐下了心头这句话,念及他受了伤还发着烧,便顺着他的话接着说:在其位谋其职,我既然现在在这个位子上那就得像个主子样,总不能破罐子破摔,我也是要面子的呀。
我的话音轻飘飘地落在了地板上,我们二人之间就又只剩下了沉默。
我突然就想起了千百年之后鲁迅先生说的那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上学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只有这两种选择呢
可转念又一想,可能在当时的环境下,只有这两种可能的结局。
而在千百年之前的古代,宋玄珩给了我第三种结局,妥协。
沖寒,将侧妃带下去,把芳芷殿打开吧。
41.
回到芳芷殿,待下人进来为我布置好午膳,我便将兰荷叫到身前。
说说吧。
兰荷眼神飘忽着,跟我装傻,娘娘
我挂上一抹了然的神情,夹了一箸五彩牛柳。
别以为我不知道,沖寒肯定什么都跟你讲了。
兰荷闻言垂下头,卷着衣摆喃喃道:沖寒说,殿下是在审案的时候,被人突袭受的伤。
在宫里被人突袭
是。
奇了怪了,在官道上遇袭便罢了。
可无论是谁,要想见到太子,必须经历里三层外三层的搜身,这凶器到底是怎么带进去的
而且审案子
审什么案子这么棘手,需要太子亲自出马
除了震惊全国的大案,便只能是与他切身相关的案子。
是审除夕夜那天我遇刺的案子吗
嗯,殿下这段日子在宫里一直在忙这件事。
看不出来,还挺尽职尽责。
兰荷好像没听明白,歪着头问了一句:娘娘,您说什么
我摆摆手。
没事,我是想说,看来要杀我的人,还是个厉害人物,这么长时间都没露出马脚。
兰荷细心为我布膳,轻声安慰我,娘娘,您吉人天相,更何况有殿下在,一定能找出凶手,为您报仇。
我喉口一噎,呛得眼泪都被憋出来。
潦草灌下几口汤水,我顺好气别过脸,正对上落地镜里,梨花带雨的一张脸。
啧,看来这娇妻人设,算是立起来了。
42.
宋玄珩之前一直觉得舅舅是母亲离世之后对他最好的人。
他知道自己所有喜好,在最绝望的那段日子里,像个父亲一样将自己抱在怀里。
舅舅为了他放弃了很多。
他曾以为如果需要的话,自己可以为了舅舅去死。
但在拿到呈上来的除夕夜案情卷宗之后,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比死还要痛苦的绝望。
尖刀指着舅舅的心口,他还是下不去手。
舅舅带着有恃无恐的笑容对他说:珩儿,我早提醒过你的,身为帝王,不能有软肋,身为你母亲的儿子,不能犹豫更不能心慈手软。
可舅舅答应过我,不会动白倾芷!
我只是想让她离开你,即使那个白桦不救她,那一箭也不会让她死。
他朝宋玄珩走去,横在他们之间的手颤抖着,逼得宋玄珩连连后退。
舅舅是替你着急,当初那个狗皇帝说要把她嫁给你,我就劝过你不要答应,可你不听,一意孤行。
我之后一再提醒,你却总说不到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等你杀了那狗皇帝的时候还是……等你杀了她父亲的时候
宋玄珩忍了很久可还是没忍住眼中的水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舅舅仍在步步紧逼:
珩儿,十年前你们就已经失散了,十年沧海桑田,早都回不去了。
或者,你不想报仇了
难道你为了她,要背叛为了你而死的母亲和朱沉婳
漫漫长夜,你抱着她,难道就能安然睡去
珩儿,清醒一点吧,在没杀了那些人之前,你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跟她长相厮守。
珩儿,你还要杀我吗
舅舅,你不要再说了!
珩儿,你下手啊!杀了我,她也不能留在你身边!
冲动已经彻底战胜了理智,他扬起手中的匕首,重重地刺了下去。
珩儿!
宋玄珩的手臂瞬间被鲜血染红,血迹顺着胳膊留到了地板上,一滴又一滴地迅速凝结成片。
舅舅……我向你保证,会让她离开……
求舅舅不要再对她下手,不然,我先死在你面前……
43.
宋玄珩因为手臂受伤,在东宫休养了半个月。
转眼间,已经到了二月中,草长莺飞,柳枝抽芽。
一日,沖寒来芳芷殿通报,说宋玄珩让我过去找他。
刚踏进玄瀚殿,就看见他站在正厅中央,背对着我,负手肃立。
我微微福身。
殿下,您有事找我
嗯,你置备一下,明日孤带你出宫,去皇陵祭拜母妃。
这么突然的吗
而且我记得萧贵妃不是二月死的……
他好像猜到了我的沉默里的疑惑,接着补了一句。
提前祭拜,孤不喜欢和皇宫众人一起去看母妃。
好,妾身这就去准备。
不要告诉下人你的去向,只带兰荷就可以了。
……
祭拜母亲为什么要搞得像做贼一样
殿下……
他回身直接打断了我的话,不用多问了,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看着他那张冰块脸,我讪讪住口,不再多问。
妾身知道了。
第二日清晨,天刚微亮,宋玄珩就将我从被窝里叫了起来。
我很少起这么早,睡眼惺忪地跟着他往东宫大门走。
正门口停着的是他的鸾车,全天下就这么一辆,辨识度极高。
可前头那人身形一转,带着我走了侧门。
他走得很快,我险些跟不上。
绕过街穿过巷,最后停在了一辆极其普通,甚至没有皇家标志的马车前。
他朝我招了招手,上车。
我目瞪口呆。
殿下,您确定我们要坐这趟车
嗯。
妾身一直想问,您真的是要去祭拜母妃吗
什么意思
我垂着头,越说越小声,妾身看着您这一番做派,不太像是要去祭拜母亲,倒像是要去城郊抛尸。
要是搁平日清醒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跟他这么说。
但我实在是太困了,脑子根本转不了那么快。
面前的人斜睇我一眼,直接将我拦腰抱起,塞进马车。
44.
皇陵因为用途特殊,一般都是建在地形平坦却又荒无人迹的地方。
一路上的颠簸并不严重,我忍不住重新沉入梦乡。
再次醒来,车里已经没了宋玄珩的身影。
我心下一惊,赶忙掀开车帘,就见兰荷站在一旁,正用脚滚着地上的石子。
我松了一口气。
兰荷,殿下和沖寒呢
娘娘您睡醒了,沖寒去取水了,殿下在那边,马夫出恭去了。
我顺着她所指,看到了不远处宋玄珩那稍显孤寂的身影。
他侧身面向我,垂着头仿佛是在想什么事情。
我正要下车去找他,又是不知哪里射出了一支冷箭。
这次没射向我,也没射向兰荷,而是直接射中了马的背脊。
马儿因为受惊和疼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下一秒,拔蹄失控,向前狂奔。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兰荷的惊叫已经被抛去很远。
殿下!那马失控了!娘娘——娘娘——
我感觉自己在现代坐车都没经历过这么快的行驶速度。
那马好像疯了一般,加足油门,横冲直撞。
白倾芷!
我死死抓着悬窗的边框,用尽全力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微微探头看向了外面,宋玄珩骑着沖寒的马紧跟在后面狂奔。
我鼻尖微酸,连声音里都带了些后怕的哭腔,我无事,这马停不下来了!
他看向前方,面色忽然一白,高声朝我喊道:下车!
我欲哭无泪。
现在它跑得这么快,我怎么下啊!
快下车!前面是悬崖!
开后门,座位中间与后门连接处有暗闩,快!
按照他的指示朝座位摸去,却发现那暗闩被人用木塞死死钉住。
我无比绝望。
暗闩被钉死了!根本开不了!
那就用脚踹!
身后追赶的人的声音比我还要慌张百倍。
我循着本能听从,找了一处借力点,闭上眼狠狠踹向后门。
连踹三下,后门终于被我踹出了一条缝。
正要爬过去跳下车,手刚握住门框,只听见宋玄珩一声惊呼:不要——
下一秒,天旋地转。
我下意识闭上眼,死死攀住门框,想象中的失重感并没有到来。
睁开眼,那匹马已经挣脱缰绳掉了下去,车体刚好被卡在了悬崖边。
车帘自然下垂,朔风嗖嗖窜入。
我看着底下的万丈深渊,倒吸一口冷气。
朱沉婳啊朱沉婳,你这是绑定了一个古早狗血小说的情节数据库吗
宋玄珩紧追而至,绷住声线朝我伸出手。
白倾芷,把手给我。
我不敢松手……
我现在能把握的,只有一块脆弱的木头,稍稍动一下,都是万劫不复。
你现在不给我一只手,一会儿你便会因为力竭而被迫放手,相信我,快!
我唇角翕动着,想说句要不就别救了。
我们都早点解脱。
手却被他坚定又炽热的目光牵动着,伸了出去。
刚被他的手接住,我整个人便开始急速下坠。
马车后门的门框因为我刚才踹了三脚,接合处已经十分松动。
抽出一只手后,另一只手便承担了身体的全部重量。
那只手攀援的接合处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重量累积,彻底与车体分离。
逃不过的还是逃不过,这该死的失重感。
45.
再次恢复意识,我是被一只鸟啄醒的。
四周是郁郁葱葱的密林,身下是宋玄珩那健硕的胸肌。
我这是……还没死
我赶忙从那人身上下来,凑近他的脸,上手使劲拍了一下。
殿下
那人一动不动,通身上下没有外伤,也没有人气。
心底的慌张叫嚣着,比昏过去之前经历的失重感更甚。
宋玄珩你快醒醒!你别吓我!
躺着的人就是不睁眼。
眼泪开始不争气得一个劲儿往下落,我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痛哭。
哭着哭着,哭声里突然混进了不同声响,虽然很小,足够听清。
很吵。
我屏泪定睛。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闪烁着一双明眸,带着许久不见的笑容与我对望。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有惊无险,我哭得更加肆无忌惮。
我没死,你还哭什么
你懂什么这叫喜极而泣……
我嘴上不依不饶,手上更不依不饶。
宋玄珩闷哼了一声,起身深蹙着眉抚上胸口。
我一惊,他没有外伤,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内伤是逃不掉的。
主角光环加持下,宋玄珩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死。
但伤在内腑,痛便更扎实,总归是不好过的。
我接住他示意的目光,头一回主动伸出手,将人搀扶。
我们互相支撑着走了好长一段路,走到金乌西坠,弦月东升,才终于找到了一处较为平坦干净的山洞。
46.
刚刚大难不死,我们俩之间连对话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殿下一定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吧我也第一次,但我画本子上看过不少。
按画本子上描述的常规走向来说,我觉得我们一定能挺过今晚,等沖寒持兵来援。
身旁的人却摇了摇头。
我经历过。
我瞠目结舌,您曾经也掉下过悬崖
两次掉下悬崖都还活着
那真是天之骄子,命也忒硬了点。
不是。
他的眉毛渐渐蹙成了一团,看来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便也没再追问。
虽然是晚上,可月光铺在地面上,漫天斗转星移,丝毫不影响人视物。
回头看向旁边垂着眼的人,他好像还没从刚才的问话中回过神来。
我转移了话题:
殿下,既然被困在这儿了,总得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不如您跟我讲讲您过去十年之间经历的事情吧,开心点的。
过去十年,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殿下这话说的就有点绝了,别的便罢了,您跟您那位白月光在一起的时候,难道都不开心
什么白月光
他装傻,我不充愣。
就是朱沉婳朱小姐。
她不是我的白月光。
宋玄珩看向我的表情,陡然有些狰狞。
我刚想说不是便不是,做什么又摆出这副要吃人的表情。
他却忽然握住了我的臂膊,而后凝着我,再次强调:她不是我的白月光。
夜晚的山涧又空又静,隐蔽在暗处的兽吠虫鸣无比清晰。
任何细小的声音都能在这种环境的衬托下,被无限放大,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沉寂了片刻后,旁边的人才偏过头,低哑着嗓音,幽幽地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沉婳本来是不用死的,如果我当初没有将她留在身边的话,她现在可能还在某处好好地活着。
面前的人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再度开口:
那是母妃死后第六年的冬天,大雪封山,护送我出宫祭奠母亲的常公公见天色已晚,便向我提议在皇陵附近的寺院中休息一夜,我不疑有他,同意了。
他命沖寒先行回宫向父皇报信,再串通死侍将我迷晕,扔在了回宫的山路上,而后自己服毒自尽。
如果没有沉婳,等第二天宫里发现异常派人去寻我,找到的大概只能是我的尸首。
这之后,我每年都独往祭奠母妃,身边只带沖寒一个人,就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而在路上被人利用暗算。
我现在终于理解,为何这次出宫宋玄珩要改换马车并且不让人跟着。
可什么叫防不胜防
我跟宋玄珩现在露天坐在这儿,就叫防不胜防。
47.
沉婳的父母双亡,与妹妹张沉鱼失散后,她自己被嗜赌如命的叔父卖到了青楼换酒钱,她想尽办法从妓院逃了出来。
因怕被老鸨安插在城中的眼线发现,她不敢躲在闹市,便只能出城入山躲避,但没想到迷了路,发现我的时候,她也已经两天没有进过水米。
常公公特意找了一个位置偏僻,地形复杂的地方将我扔下车,她不辨方向,在夜里冒着大雪背着我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人家,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便找了一个山洞躲避严寒。
我因为迷药的作用一直没能醒过来,如果任由我昏迷着,最后也难逃被冻死的命运,她便脱了衣服,抱着我用自己的体温暖了我一整夜。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落下了哮喘的病根,右手也因为被冻了一整夜而变得不能正常持物。
她救了我的性命,名节却为我所累,还因我变得病痛缠身,可以说,我是毁了她一生之人,我不可能因为自己是太子就丢下她不管。
所以待回了宫,我便想办法将她接进了东宫,托太医院的太医秘密为她诊病。
他的话里带着经年的沧桑与沉重,像是封存已久的匣子突然被打开,泛着岁月尘埃。
客观评价,朱沉婳拿到的剧本,的确是地狱级别的开局。
她在我身边一待就是三年。至于我们之间的感情,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下来,再说没有感情,便是自欺欺人了。
但我本心只将她当作恩人对待,而她心中,也早在我之前就有了一位齐公子,我一开始本打算认她做义妹,将她送出宫与那位齐公子团圆,但她却说自己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已经没有颜面再出现在他面前。
她跟在我身边无名无分,还饱受非议。我便向父皇提出了要纳她入东宫的请求,然而即使是侍妾的身份,父皇和朝臣都不肯给。
但我不想放弃。
宋玄珩的话里拢着越来越深的绝望,放在膝上的手越收越紧。
母妃死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我绝望自裁。当时的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多年过后,我已经如母妃所愿成了太子,却没想到同样的故事再次上演,我不愿再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害了身边的人。
他的双手白得泛青,月色映衬下,隐藏在皮肉里的骨节更加显眼。
可这一次,我明明做出了与十年前截然不同的选择,却还是没能改变同十年前一样的结局。
48.
不是白月光,而是救命恩人吗
这是原定的剧情
还是朱沉婳修改的设定
静静听完他这番话,我已经无暇深想这些,脑中一团混乱。
曾经我以为他为了朱沉婳拼尽全力,只是因为爱她。
可如果这份爱里面包含的是恩情的话……
那这份喜欢在我这里,好像突然变得没那么十恶不赦了。
不为别的,当初白桦救我的时候,我也经历过类似的心境。
这十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可他过得似乎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风光,甚至比我还要艰难。
说实话,同样的情境下,如果换作是我,可能做得还不如他好。
父皇为了彻底了断我的念想,命白御史准备了毒药,经你之手,送沉婳上了路。
……!!!
那杯茶背后,朱沉婳居然是这样安排的。
怪不得,嫁给宋玄珩之际,他还口口声声要为朱沉婳报仇,之后却闭口不提,还一次又一次护我周全。
原来是他已经探查清楚,我并非那个罪魁祸首。
宋玄珩突然转过头,墨砚般的眸光开始崩裂、颤抖。
白御史答应这么做的交换条件,是父皇允准将他的女儿赐给我做侧妃。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以这种方式嫁给我。
我细细咀嚼着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眨了眨眼。
殿下,这么看来您有些克女人啊。
这话脱口的瞬间,我就有些后悔。
何必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正绞尽脑汁想着说些什么找补,面前的人突然低声笑了出来。
他扯着嘴角,点头承认: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克女人,出现在我身边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宋玄珩突如其来的坦诚让我措手不及,我看着他那苦涩的笑容,胸腔里的东西一把被攥皱,一揪一揪地泛起剧痛。
寒风肃起,他环顾四周,起身去捡了一些树枝,在我面前燃起一簇篝火。
隔着汹涌的火光,我们的目光擦肩而过。
内伤令他动作缓慢,但朝我行来的人还是脱下外袍,为我遮挡风寒。
被人一直居高临下地瞧着,我突然有些局促,低头搓了搓手探问道:殿下不冷吗
头顶的人没说话,面前的篝火越燃越旺,噼里啪啦往外爆着火星。
许久之后,宋玄珩开口,说出的话里,裹满风中凉意。
他对我说:白倾芷,这次出去之后,待一切尘埃落定,我答应你,与你和离。
49.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愿相公相离之后,重拾折扇,仕途傥荡风流,缘遇相伴之人。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在现代,作为中文系的大学生,我也算是彻彻底底地继承了文科生的特点,时常看些矫揉造作的文章,写些伤春悲秋的句子。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曾经是风靡一时的分手语,我本着追根溯源的文学态度去查了这句话的出处,看完又觉得写得还不错,便背了下来。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自己还能用上。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宋玄珩没有丝毫缓冲地说要跟我和离,倒叫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的脑子里一直在转着这和离书的示文,只觉得,我们俩的现实情况,跟这范本里的描述完全不符。
我们没有三生的前缘,只有今生这短短二十载的纠缠。
冤家倒是真的冤家,可我本心,并不希望他能重新遇上良人。
之前我们之间那些我来他往的口舌之战,都只有他被我噎得无话可说的份。
而现在,明明是他要放我一马,我也该大大方方地谢过他这份情。
可我张了张嘴,破天荒找不出一句合适的措辞来回应。
夜色正浓,我身上披着他的外袍,温度骤降,冰封来自他的气息。
刺激得我的鼻子有些酸,没忍住打了两个喷嚏。
很冷吗
许是终于坦白讲明,旁边的人突然就放松了许多。
可落在我耳朵里,这句关心变得特别刺耳。
我胡乱地摇了摇头,宋玄珩却像是跟我较上了劲,怎么不说话
你都要跟我和离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头顶的人忽然笑了出来,扶着自己的胸口缓缓坐回我身旁。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怎么这话里听着反倒有些伤心。
我转动身子,把正脸藏入黑夜,留给他一个背影。
我不是伤心,我是忐忑,你不是要报仇吗仇还没报完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我
白倾芷,我之前有没有说过,你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同时也是个很记仇的人。
你说对了,我记性很好,还很记仇,你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我一句都没忘,所以殿下不要指望着我会感谢你。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50.
我承认我有些恼羞成怒,既然我们马上要和离了,那情面之类的大概也不用讲了。
那人丝毫没有承接住我无处安放的怒意,径自喃喃:
今日又一次令你身涉险境,是我的疏忽,我原以为,将你带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他话里有话,意头直至今日这场意外背后的真相。
不过没给我深思的机会,他转过话头。
我会提携白桦,我们并没有夫妻之实,如果你想要和他……你会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不用再屈居侧席。
前段时间因为吃我和白桦的醋,而把芳芷殿锁上的那个人,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一夜之间,这个曾说要跟我纠缠到底的男人洒脱放手,还十分贴心地为我安排好了后路。
殿下为了恩情献出了自己的感情,结局并不好,现在难道还要强迫我也如此做吗
你不是一直对白桦有意
你才对白桦有意!
你们全家都对白桦有意!
我自然是要另择佳婿,但也得我自己愿意,能看得上才行。
身后的人也没再坚持,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也好。
第二日一早,沖寒带领府兵,终于发现了我们的踪迹。
随行的还有章太医,他在路上为宋玄珩做了初诊,摔下断崖,加上因为抱着我承受了双重压迫,他的肋骨断了两根。
万幸坠落的绝对高度并不高,加上有密林缓冲,并没有伤及内脏。
他因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于情于理我都该像对待白桦那样好好陪他。
可一想到他说要同我和离,我便忍住了一切冲动。
都已经到了要和离的地步,何必要假惺惺地维持那些表面夫妻的做派。
能照顾好他的人有很多,不缺我一个。
回到东宫,我便窝在了芳芷殿,静等宋玄珩身体休养好了之后同我签和离书。
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说的那句等一切尘埃落定,并不是等他养好伤,也不是追查出这次害我们坠崖的凶手。
所谓尘埃落定,指的是起兵造反。
51.
宋历承元二十四年三月初七,十一年前的这天,萧贵妃自刎于肃昭宫。
十一年后的这天,萧贵妃的兄长,怀化将军柳忠鹞发动兵变。
宋光祖帝被杀害于朝阳殿,同日,御史大夫白年帧被发现自缢于御史府的书房。
当晚柳忠鹞率领禁卫军,挟持着母亲和姨母来到东宫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打算趁热连东宫一起端了。
东宫禁卫列阵在我和宋玄珩身侧,柳忠鹞率领亲卫站在对面。
距离并不远,借着众人举着的火把映射出来的红光,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架在母亲脖颈上的那把刀已经划破了她的皮肤。
血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淌出来,我下意识地攥住了宋玄珩的衣袖。
柳忠鹄的声音粗犷而又高亢,他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我身边的男人说:
玄珩,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本不用如此。这都是你逼我的。
舅舅如果现在束手就擒,一切都还来得及。
束手就擒
柳忠鹞笑得面目狰狞。
我为了你,为了你母亲,步步为营,甚至连起兵造反我都帮你做了!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就成功了,你让我束手就擒!
前方身披铠甲的人身上还挂着被风干的血迹,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里,都带着血腥气息。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随你,谁都能成为未来的皇后,可白倾芷不行!
舅舅,我会与她和离。
和离有什么用珩儿,我陪了你二十一年,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只要她白倾芷活在这世上一日,你便永远放不下!永远都忍不住会回头!
今天你如果不把她交出来,我便先杀了我身边的这两位,陪你母亲下黄泉!
我放下了攥着身旁人衣袖的手。
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要杀我母亲和姨母的人,与站在我旁边的宋玄珩是一伙的。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只要我死了就行了
宋玄珩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臂弯一收,将我挡在了身后。
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嫁入东宫那天的情景。
大红的锦被,冒着热气的子孙饽饽,彻夜长明的龙凤花烛。
到最后,都变成了满目的鲜血淋漓,铺天盖地。
我听见自己单薄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宋玄珩,你还记得自己在大婚当天,掀了我的盖头之后,对我说的话是什么吗
如果你不记得了,我帮你回忆一下。
你说:我娶你,当然是为了报复你。
你还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去死。
你赢了,我会让你如愿的。
你的母亲被我父亲间接害死,也是他毒死了朱沉婳,所以他的死也是罪有应得,我无话可说,可我母亲和姨母是无辜的。
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你,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求你保住我母亲与姨母的性命。
52.
我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冷静镇定的时刻。
奋力从身前人的臂弯中挣脱出来,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向了对面的火光。
柳忠鹄一声令下,蓄势待发的数十支弓箭齐齐朝我射来。
闭上眼,我暗暗地想,其实该感谢朱沉婳的。
我多活的这段日子,被人各种保护、拯救,最后死得壮烈又得所。
然而耳畔声音迟迟没有消散,耳边刀枪剑戟的声音迅速乱成了一团。
有人比那飞速行进的利箭还要快,义无反顾挡在我的身前。
环住我身侧的手臂一紧,又彻底松懈。
身前人的重量瞬间全部压在我身上,我站立不稳,只能顺着缓缓下坠的身形一同跪坐在了地上。
不好!殿下中箭了!
猛地睁开眼。
宋玄珩紧蹙着眉头,保持着将我护在怀里的姿势,就好像睡着一般。
我微微偏头想要将他的面容看得更清些,他的头一下子没了支撑,顺势抵在了我的肩上。
我怔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凉得像是一抔雪,又像是一阵风,触手即散。
【我死了,不正好如了你的意。】
【大宋律法,太子死了侧妃是要陪葬的,殿下要死,也得先从床上爬起来写了和离书再死。】
你这个骗子,答应我的和离书还没写呢,你怎么能死
心防溃散,黑暗顷刻将我席卷。
53.
娘娘娘娘快醒醒。
像是精疲力竭马上就要沉入海底的人,突然看到了海岸线一般。
我霍然睁开眼,将将找回自己的呼吸。
兰荷凑上前来赶忙帮我顺气,我遽然握住她的手腕。
宋玄珩,他还活着吗
娘娘……
兰荷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耐心耗尽,径直从床上爬起来冲出了门。
玄瀚殿门前围了许多人。
可以说我从没见过东宫来过这么多人。
他们聚在一起低声摇首,表情凝重,满脸写着束手无策。
心一沉又一横,我莽撞冲进去,殿内顷刻安静下来。
我的身后,兰荷拿着一件披风紧追而至,娘娘,您得披件衣服!
我的面前,坐着一群老臣,簇拥着榻上已经清醒过来的人。
他们无一例外,面带惊诧,瞧着只穿了一身亵衣便冲进来的我。
床榻上的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憋着笑抬手轻咳了一声,发了话:列位叔父爱卿,请先去殿外稍候片刻。
待那群老臣都退了出去,兰荷也为我披好了披风。
我站在正厅和内室的交界处,犹豫着再没向床榻上的人靠近一步。
没承想还未开口,眼泪就已经不争气地暴露了我的心思,一下子拉低了我之后那些话的气势。
你是想让我成为宋国的千古罪人吗
那人却歪着头靠坐在了身后的软垫上,他抬手拍了拍床榻边,示意我坐到他身旁。
为何这么说
我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道:你明知道自己是储君,为何还要替我挡那一箭。
我当时只想着要保下你的命。
他轻叹了一口气,勾出一个苍白的笑:不过生死一线之间,我想到了你那句‘太子死后侧妃要殉葬’,便不敢死了,拼命醒了过来。
宋玄珩,你就是故意想让我对你心怀愧疚。
他仍旧坚持着拍了拍床榻边。
我现在动弹不了,你坐过来,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看着他强打着精神的脆弱模样,我只能照做。
他丝毫不避讳地拉起了我的手,像是要反复确认我的存在。
过往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本想着你能在我完成复仇之后好好地活下去,可没想到,舅舅会对你赶尽杀绝。
所以之前那些杀千刀的话,都是你为了让我毫无留恋地走,故意那么说的
他手下的动作一顿,而后点头承认:是。
母后和岳母,我已经妥善安顿好,你放心。
至于舅舅,昨日我遇刺之后,他已经被就地正法。
他放开了我的手,重重喘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其实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弑君谋反,必是要诛灭九族,轮回不复。
他本就欲独自承担这个罪名,与我撇清关系,昨日在东宫的那一出,在外人眼里看来,只会是舅舅意欲乘势将我也拿下。
若我还本着私心留下他的性命,朝臣和百姓都不会答应让我坐这个皇位。
他其实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却没想到你配合得这么好,彻底帮我洗清了嫌疑。
这话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所以,都到这种境地了,你还在利用我。
不,他想让你死是真的,他本来打算的是用你的死激起我对他的杀机。
他抬起虚浮的手,抚上了我额间的倾垂而下的碎发,指节停在颊边,久久不肯落下。
可我爱慕你也是真的,我必不可能让他这么做。
54.
心霎时乱了方寸,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跳。
宋玄珩一瞬不瞬地瞧着我的神情变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再次握住我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手,眼中的探问毫不掩饰,等待我的回应。
我稳住心神,岔开话题,刨根究底。
所以刚才那些大臣聚在这里,都是在给你出难题
不,是我在给他们出难题。
什么难题
想问问他们,怎么才能把我的侧妃升成皇后。
待反应过来这句话到底是何意,面前的人已经将我搂入怀中。
容不得我再逃避。
我在他怀里闷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前几天刚说要同我和离。
我的确要同你和离。
我微微一怔,从他怀抱中挣脱,半羞半怒。
敢情他要封的皇后是别的侧妃
正要反驳他拾回一点颜面,他先噙着笑意开口拦下了我的羞哧。
只有你我和离,重新册封,才不算逾越祖制,才更为顺应民心民意。
不可否认,他每一句回应,都踩在我那个心巴上。
确认过他的感情,不由玩心迭起。
我狡黠一笑,不怀好意。
你之前还说要将我许配给白桦,我认真考虑过了,觉得你这个提议甚好,堂堂未来天子,可得一言九鼎。
宋玄珩眼睛微眯。
他救了你,我也救了你,他救了你一次,我救了你两次,这么算的话,怎么也得先还了我的恩情吧。
我知道殿下您不是这么锱铢必较的人。
我是。
我瞧着他那急切到有些惊慌的表情,内心的笑意更甚。
起身朝他郑重行了一礼,幽幽开口:
和离书我签,至于之后的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55.
宋历启弘元年,皇帝广布天下文书,搜寻皇后的下落。
向全天下摊牌自己媳妇丢了,这事也只有宋玄珩能干得出来。
没承想,我还没来得及出城关,就被遍布各处的暗探逮了个正着。
金銮殿上,龙椅上的男人神态自若,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
我攥紧拳头。
宋玄珩!你说话不算话!
朕本来是想说话算话的,可后来,突然不想了。
为什么
因为朕发现,身上不沾点你的口涎,朕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殿内响起窸窸窣窣的憋气声,我咬牙切齿地控诉:
我都是皇后了,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颜面
玉案台上的男人,终于满意地笑了出来。
他拾级而下,张开双臂,将噘着嘴叉着腰的我抱了个满怀。
阿芷,十年蹉跎,上苍垂怜,你终于愿意重新回到我身边。
(正文完)
【番外——朱沉婳视角】
我攻略宋玄珩的第三年,系统给我派了一个任务——
杀掉白倾芷。
女主人设是柔弱小白花,这样做,人设崩塌。
系统道:第一开始女主的设定就是白切黑,最后拿捏所有人。
我嗤笑一声,打碎系统死气沉沉又来由莫名的自信。
我穿过来三年,拿捏得了谁
宋玄珩
系统静默半晌,死不承认。
这不是已经成功攻略了一半他已经愿意为了你,公开请旨赐婚,下一步就可以为了你杀了皇帝,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以,跟白倾芷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女主手上沾一条人命。
白倾芷死了,他才能心无旁骛地爱你。
看吧,连系统都默认,白倾芷是宋玄珩过不去的一道坎,放不下的一段情。
我穿进了一本AI写的青梅不敌天降的小说里。
为男主宋玄珩付出了半条命,半颗心,到如今三年,他也只是拿我当恩人。
原定的结局是恩人变成恋人,心头朱砂痣变成扰人的饭黏子。
AI没有感情,看不透人心,更不知道时间才是感情的试金石。
我加入系统之前,宋玄珩已经和白倾芷分开了七年。
这七年,世俗阻隔他们,道德禁锢他们。
宋玄珩遇见过很多比白倾芷更好的人,后来还同拥有主角光环的我拉扯。
可他前脚可以为了我跪在大殿上求赐婚,后脚便在与孩童谈笑间无意道出本心。
太子太傅家的小女儿叫沈丹珠,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小孩子口无遮拦,表达喜欢和讨厌都是直白又热烈。
太子哥哥你真好看,珠儿长大了能嫁给你么
等珠儿长大了,我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沈丹珠哼哼两声,太子哥哥这话就是拒绝珠儿了。
太子哥哥不说,珠儿也知道,前几日太子哥哥还跟陛下求赐婚来着。
爹爹说,只有遇见喜欢的人,才会想着娶妻和嫁人。
太子哥哥,你不妨给珠儿讲讲,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儿的
太子哥哥长得这样好看,想必你喜欢的人,应是顶顶好看,顶顶温婉,顶顶贤淑……
宋玄珩终于出声。
温婉贤淑她与这几个字,毫无关系。
沈丹珠有些泄气,那一定有些过人之处吧
宋玄珩开始认真回忆,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如果说喜欢在睡觉的时候将口水蹭到别人身上算过人之处的话,那这世上无人能比得过她。
我隔着薄纱屏风,将一切听进耳里。
突然就不想再继续攻略下去。
在我眼里,这只是一场任务,是冰冷的程序组合。
可故事里的人,滋生了一颗十年孤寒都无法浇灭的赤心。
早都已经脱离了系统的掌控。
所以我帮他们摧毁了这个荒谬的系统。
里世界的代码被我修改,女主身死,攻略失败。
里世界天塌地陷,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我增加了张沉鱼这个角色,更改白年帧人物时间线,强化柳忠鹄的复仇线。
而后快速检索AI后台,随意绑了一个结局全是HE的情节数据库。
最后提交执行的时候,出现弹窗。
【后续脚本已清空,请补充。】
我在对话框里写下最后的祝福:
【芷草如茵情无边,相思恋意苦心缱。痴情不改梦如初,天未绝人愿长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