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下了一个瘸腿的小瞎子。
眼看着他要恢复了,嫡母却突然派人来接我回府。
再次相见,他带着圣旨来苏府提亲。
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求娶被百姓奉为神医的苏家嫡女。
为首的内官不免有些感慨:摄政王连公主郡主都不要,苏大姑娘好福气啊。
谌九思微微勾起唇角,摩挲着腰间的药囊:本王早就承诺过她,这辈子非她不娶。
他的目光穿过众人,若有似无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我身上。
1.
苏府门口围满了人,对着满院都摆不下的赏赐议论纷纷。
摄政王当真是爱重了这苏大小姐,这苏府攀上了他可算是鸡犬升天了。
可不是嘛,听说摄政王五年前被奸人所害,没苏大小姐没日没夜地照顾,早就......
苏大小姐行善积德,这都是她应得的。
......
我放缓了脚步,忍不住朝门内瞥了一眼。
金石玉器,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如今谌九思早已是圣上的心腹,日理万机。
却还是要亲自来苏府一趟盯着内官宣旨。
生怕苏瑶被人轻视了去。
小苏姐,病坊那边还在等着呢。
身后的药童轻声催促道。
我应了一声,赶紧从后门进府取了药出来。
还没走出门口,夫人身旁的赵嬷嬷突然喊住了我。
巧了二小姐,前院正缺人手,老奴刚要去找杜姨娘呢,要是你在......
我去就行,不必去找我娘。
我把药交给了药童,让她先送去病坊。
府里所有的下人几乎都挤到前院了。
赵嬷嬷想去找我娘,不过是找个由头羞辱她罢了。
为首的内官不免有些感慨:摄政王连公主郡主都不要,苏大姑娘好福气啊。
说话之人淡淡开口,字里行间透露着些许愉悦:本王早就承诺过她,这辈子非她不娶。
我蓦地抬起头。
谌九思微微勾起唇角,骨节分明的手拂过腰间的药囊。
元青盘领袍在日光下泛着鸦色光泽,衬得他的眉眼愈加浓烈。
五年未见,他似乎更瘦了。
都是宫里赏的东西,金贵着呢,要不是大小姐,你们这辈子都不配看,都仔细些搬。
赵嬷嬷抬高了声音,趾高气昂地使唤着满院的下人。
经过我时还不忘睇我一眼,生怕我没听见。
我抱起地上的箱子,有些吃力地往院子里走去。
一道熟悉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僵在了原地。
只一瞬。
谌九思的眼神只是轻轻扫过了我。
他不认得我。
是啊。
我照顾他的那两年,他又瘸又瞎,怎么可能认出我呢
连廊的尽头突然有了些许动静。
苏瑶袅袅嬛嬛地走过来,又羞又娇:阿九,我只是问你讨几味药,你这大箱小箱的......
她一身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温婉出尘,站在谌九思身边极其相配。
下人们纷纷抬头,如此赏心悦目的一对璧人,谁不想多看几眼呢
赵嬷嬷站在我的身侧,睨了我一眼:二姑娘,您说您何时才能有今日啊
我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嬷嬷说笑了。
至于她的疑惑......
苏瑶今日所有,不就是我拱手相让的么
2.
苏姑娘,这都是本小姐的主意,九思哥哥不会哄人,本小姐自然要帮他一把,更何况你还是九思哥哥的救命恩人呢。
说话的娇俏女子是谌家的最小的女儿。
谌九思唯一的妹妹谌安宁。
我的手微微颤动,我忍不住抬起眸子看着不远处的人。
只见他眼眸一弯,顿生波光粼粼。
原来他的眼睛恢复后,竟会生得如此好看。
谌姑娘言重了,当时民女一心想着救人,并没有其他想法......
苏瑶扬起近乎完美的笑,得体从容。
就和她那位嫡母一模一样。
连鞭打我的时候,都没有半分急躁。
谌安宁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苏姑娘不愧是京中最负盛名的奇女子,就看九思哥哥什么时候能抱得佳人归了,给我添个嫂嫂了。
堂外有风吹过,树上的花簌簌落下。
他伸手拂过苏瑶头上的落花,轻声道:快了。
苏瑶含情脉脉地看了眼身旁的男子,羞怯地低下了头:阿九......
谌九思的笑突然凝在了嘴角,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
又是一瞬。
心头莫名一阵酸涩。
我慌忙起身,抱着箱子往库房走去。
当年我救下他时,他双腿被打断,流着血泪倒在积雪的长街。
命悬一线。
谁也未曾想过他能有今日。
更不曾想过我与他竟会有今日。
对面相逢,不相识。
元和二十九年。
谌九思是镇国公府里最受宠的小世子,京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是当时他有多风光,之后便有多落魄。
连濒死都没人愿意看他一眼。
为了救他,我冒雨上山采药,摔得浑身是伤。
给他上完药后,他握着我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你受伤了
也许是他看不见的原因,他的嗅觉和听觉格外灵敏。
我忍着痛,故作轻松:擦破了点皮,没事儿。
他的眸子明明没有半点光亮,却执拗地落在我身上,与我十指相扣:苏二,我总不会让你失望的,我要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
3.
一阵喧闹过后,前院终于安静了下来。
临出门前,我突然想起病坊还有味药快用完了,又去了一趟药房。
天色渐黑,我逐渐加快了脚步。
和拐角处的来人撞了个正着。
谌九思本欲将我推开的手蓦地收住了,挡在了我和苏瑶中间。
他极为冷淡地看了我一眼,面露不虞。
苏瑶微微倚在他的身前,捂着胸口,像是受到了惊吓。
可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眼底闪过几分狠戾。
阿姐。
我微微垂下头,压着嗓子行礼。
苏瑶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这般粗鲁,在府里也就算了,出去可不能如此。
我点了点头,不敢看那人一眼,下意识往回走。
身后有声音淡淡响起:站住。
我脚下一顿,不敢再动。
你刚刚不是要往那边去么为何不去了
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嘲弄,像是我故意要来撞见他一般。
我转过身,敛衽屈膝:我只是去药房取药,不敢扰了大人和阿姐的兴致。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半晌才开口:你们苏家倒是人人都会医术。
苏瑶面色一沉,微微侧过头:阿九,爹爹和娘亲还在花厅等我们呢。
谌九思这才收回了视线,低声道:走吧。
4.
月光清冷,不远处的花厅时而传来热闹的欢笑声。
我摸黑在药房里收拾着草药,有些心不在焉。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和娘亲似乎就被苏府所厌弃。
正如我的名字,苏余。
多余的余。
我爹爹是宫里的太医,娘亲是个乡野铃医。
她为了救爹爹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最后迫于世俗成了苏府的妾。
娘亲有神农之志,却沦为了被人随意发卖的妾。
她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到了我身上。
我的医术便是娘亲手把手教的。
爹爹许是自尊心作祟,娘亲越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就越往娘亲的院子跑。
夫人便处处寻我和娘亲的错处。
记得那年爹爹南下治理疫症,我与娘亲便日日被罚跪在雪里。
他走了三月,我们便被罚了三月。
娘亲的身体彻底扛不住了。
日夜缠绵于床榻。
爹爹装模作样来看了几次,便再也没有踏入我们院中。
后来嫡姐落水,栽赃嫁祸于人。
我和娘亲便被赶出了苏府。
十六岁那年,我遇到谌九思。
他躺在泥泞里,面色苍白,死死闭着双眼,殷红的血顺着雨水流了一地。
苏瑶的马车缓缓停下,她撩起车帘瞥了眼地上的人,一脸嫌恶:亏得我在他身上花了点心思,早知道是只丧家犬,我岂会看他一眼
许是因为他在多年前的百花宴上维护过我一次。
许是我学医多年,实在不忍放弃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尾随拖着他离开的下人,一直跟到了郊外的庄子上。
窗棂半朽,脏乱不堪。
上京最风光月霁的少年郎,如今变成了一个又瞎又瘸的残废。
还被丢在这荒郊野外自生自灭。
任谁都生了想死的念头。
以至于后来我偷偷去给他送药时,他总是对我冷嘲热讽。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你对你主子还真是忠心耿耿的,这副恶心的样子你还能忍着......
我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清理他的伤口。
我说话你听到没有,你是聋了么
这时我便会稍微用点力气,听到他的吸气声就算报复他了。
我知他身体已无大碍,也知晓他一直在背着我练习走路。
他身上的伤口瞒不过我。
谌九思气急,又想恶语刁难我。
我轻轻朝他脸上的伤口吹了口气。
床上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双手猛地攥紧了衣角,耳尖微微泛红。
你做什么——
闭嘴吧,等你好了别上赶着谢我,到时候给我点金银珠宝就行,或者人参雪莲什么的,山上挖不到的那种。
......
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苏二。
被赶出苏府后,娘亲让我拜了一个游医为师。
师父就是这么叫我的。
5.
离开苏府后,我匆忙赶去了病坊。
最近有几波流民入京,其中有几人出现了一模一样高烧呕吐症状。
师傅怕有不妥,将所有流民收入了病坊。
次日午后,病坊附近的百姓纷纷朝善堂门口挤去。
听说是摄政王陪着苏大小姐在赠粥施药。
小苏姐姐,你要吃一点么
是刚刚收进来的患疾之人。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站在帐子门口。
我盯着炉上的药,没来得及回头,叮嘱道:你吃吧,待会儿记得喝药,包药到病除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乖巧地回到自己的帐子里。
药房内烟雾缭绕,药香弥漫。
门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落日余晖下,轮廓分明。
我几乎是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往后退了两步。
身后的药炉烫得我皱起了眉头,我急忙朝门外走去。
擦肩而过时,谌九思突然开了口,声音微沉:苏余。
他看着我,漆黑的眸底隐藏着难以觉察的情绪。
我蓦地僵在了原地,被烫伤的手轻轻颤抖。
熟悉的木兰香一寸寸逼近。
我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低声道:谌大人......您来此处,是有什么事么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并没有说话。
夕阳铺洒在房内,药炉偶尔传来沸腾的咕噜声。
我与他相对而立,竟生出了几分当年那般的宁静和祥和。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
你受伤了
我拉下了袖子,遮住伤口:若是大人无事,我就......
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瓷瓶。
拿着,别留疤。
我怔怔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曾无数次与我十指相扣。
6.
师傅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我手边的白色瓷瓶。
小老头凑近瓶口闻了闻,忍不住啧了一声:苏二,这药可不好弄,你苏府真是一人高嫁,鸡犬升天了。
我微微皱起眉头,点了点头。
今日谌九思会出现在此处,听说是撇下了一堆大臣,陪着苏瑶来赠药施粥。
现在全上京都知道苏家大小姐是摄政王的掌心宠,连我这个庶妹都得了不少好处。
爱屋及乌。
谌九思没有食言。
那日他正在院中扶着墙练习走路,我忙着给师傅做早饭,来晚了些。
你为何才来
他早已认得我的脚步声,语气里竟藏了几分小小的抱怨。
我吃着刚采来的果子,眉开眼笑:家里有点事,阿九,我快找到治好你眼睛的办法了。
他顺着声音偏过头,失焦的眼神努力地落在我身上:那我就能看见你了。
我看着他迎着熹光朝我走来,满院木兰花香。
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脸颊突然有些发烫,我心虚道:看我做什么......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眉眼,滑过我的鼻梁,落在了我的脖颈处。
万分缱绻:你一定很好看。
我下意识捂住胸口:不......不能再往下了!
他的眸底眼波微转,嘴边绽着清浅的笑。
那日之后,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拂过我的脸,嘴里念念有词: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
府里的丫鬟突然送了信来,五日后是爹爹的生辰。
苏府今非昔比,爹爹自然要大肆操办一番。
那日府里的宾客比铺地的砖块还多,贺喜声此起彼伏。
我才从药房出来,经过花园时看到几个下人正在交头接耳。
要我说大小姐怎么攀得上谌大人呢,原来是救命之恩。
那也是我们小姐医术精湛,还心地善良,换做别人怕是躲都来不及。
这也算是同甘共苦,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我攥紧手中的药囊,想着回院里换身不太寒酸的衣服。
听说大小姐整整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治好了摄政王的眼睛,不知道用了什么药......
用了什么药......
怕是除了我,没人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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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苏瑶一直都想高嫁。
所以她借着自己不算高明的医术,出现在任何一个能为自己挣得好名声的地方。
人前自然是能帮人看病就帮人看病,不能则摆摊子施粥。
人后......连帮小孩子擦过脸的帕子都要丢掉。
如今她有谌家站在身后,在京中更是如鱼得水,成了人人称道的女神医,更是得长公主赏识,成了公主府的贵客。
我随着府上其他几个姊妹一同到了前院。
还未进门就听到一男子的感慨声:都说九思是当朝活阎王,也只有苏大小姐这样的女神医才能压得住他,真是绝配,绝配啊!
苏瑶看着身旁的谌九思,眼中有爱意漫出:阿九才不是活阎王,他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纵是有千万人欺他辱他,我也不会不要他。
谌九思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了片刻,微微垂着眼眸笑了一声:胡说,你拿药碗毫不留情地灌进我嘴里时,还威胁我要丢下我不管呢。
苏瑶脸上的笑差点没有挂住,皱起眉头瞪了我一眼。
随即胡作嗔怪:你还敢说,不吃药又怎么能好呢
众人以为二人是在打情骂俏,纷纷掩嘴轻笑,连长公主的脸上都泛着笑意。
说都说了,苏姐姐不如再多讲一些,九思哥哥是不是很难搞
夫人脸色一变,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急着想开口打断。
谌九思却开口了。
往事不堪,但让我遇到了此生最重要的人,尽管那时我抱着必死的心,她却从没有放弃过我。
谌家的庄子里就剩了一个婆子,她若是不愿给我一口饭吃,我自然也就吃不上,好不容易吃上了,端来的也是一些杂草谷灰。
苏二她砸了我的碗,我以为她要把我饿死,结果却给我烧了一桌菜。
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傍晚。
那庄子里有婆子,我不敢被她看到,只能等到她出门去寻她的姘头时,才悄悄躲进去。
就是这天,我撞见了谌九思吃的饭菜,桌上的碗里甚至还有死蟑螂,我急得差点落下泪来。
我抢了他手上的碗:你难道尝不出这些东西有问题么
他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看我:苏二,我是个瞎子。
可你以前不是!
谌九思垂着头,安静地坐在原地,也不说话。
收拾了桌上的饭菜,我重新去厨房做了一份。
端上来后,我把筷子递到他的手上,耐心地握着他的手一盘盘认菜。
阿九,这盘是莴笋炒肉,这盘是地三鲜,还有这边这个是汤,要喝的话我帮你盛。
......
他沉默了很久,半晌才从喉间挤出了一句话: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他们都盼着我死。
我早该想到的,那个拒我于千里之外的谌九思。
他一心求死。
我蹲在他的身前,鼓起勇气贴近他的脸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引得他一阵颤栗。
为什么救你啊......因为我馋你很久了。
从你在尚书府替我赶走了那帮贵女,将我护在身后开始。
只是一直以为,我满身泥泞,不敢触碰月亮。
所以谌九思,别想着死,只管听我的,包药到病除的。
他惊讶地偏过头,几乎快贴上我的唇。
许久,轻叹道:好。
原来他还记得。
可却没能认出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这段令所有宾客艳羡的相遇,是属于谌九思和苏瑶的。
而不是我。
他的视线再次落到我的方向,言语间满是眷恋:我还记得满园的木兰香,都是她亲手种下的。
脸上忽然一阵湿意。
9.
祝寿时,苏瑶送出了一份极为贵重的寿礼。
一颗罕见的南海夜明珠。
众人纷纷咂舌,不知是在夸爹爹好福气,还是苏瑶好福气。
不用多说,定是谌九思帮她寻来的。
轮到我时,我呈上自己亲手制作的药囊,微微颔首:祝爹爹无病无灾,身体康健。
坐在一旁的夫人扶着鬓角,漫不经心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刻薄你们兰苑呢,连个像样的寿礼都拿不出来。
我垂着头,不卑不亢:爹爹,这个药囊里装着的是我精心配制的草药,平日里闻着能温养脏腑,若是到时随圣上出去秋猎,亦能防毒蛇猛兽。
不远处的人瞳孔猛地一缩,缓步至我的身前:苏二姑娘真是心灵手巧,不知是否......
阿九,一个药包而已,你若是想要,明日我亲自给你挂上。
苏瑶甚少有如此慌张的时候,她在外人面前一向都是沉静似水的。
她回头睇了我一眼,声音微冷:不过二妹,爹爹寿辰,你可别再丢人现眼了。
我默默退回到人群中,却被谌九思突然喊住。
他神色自若,淡淡道:看来苏二姑娘医术也不差,不如改日来替家母看看,再帮她调理调理。
苏瑶猛地抬起头,鬓上的钗环叮当作响。
她的手紧紧攥着绣着木兰花的帕子,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恐和怒意。
娘亲的院子又是一阵打砸声。
我才赶到门口,便硬生生地挨了苏瑶一巴掌。
她早就没了刚刚的温和模样,一双眼睛透露着恶毒和厌恶:苏余,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你若是敢说漏一句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人淡如菊,但蛇蝎心肠。
屋里传来了娘亲的咳嗽声,我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阿姐放心。
我不知又是哪里得罪了苏瑶,许是做了亏心事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安心的时候。
可接下来的日子里,哪怕我已经示弱,她却依旧没有放过我。
病坊的药房无故起火,师傅许久以前的病患突然找上门来闹事,还把小老头告上了官府......
苏瑶的意图几乎写在了脸上,她要逼我离开上京。
这天回府时,我本欲想和苏瑶说清楚,若是让我带走我娘,我定会离开上京。
可在病坊门口,谌府的马车停在那处已经有一会儿了。
小厮见到我时小跑过来,拦在我的身前:苏二姑娘,我家大人有请。
不远处的马车边上,站着几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侍卫。
想来这个马车,我今日不上也得上。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谌九思竟也在马车里。
我下意识想退出去。
苏二姑娘似乎很怕我。
他脸色绷紧,似乎有些不悦。
我低着头,不敢露出半点情绪:摄政王天人之姿,我自幼胆小,怕也是应该的。
那就多看看,习惯了就好。
我微微皱起眉头,轻声道:不必了。
若是能带着娘亲离开,自然是不必再见了。
我翻下了马车,逃似地往病坊走去。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他竟然跟来了。
苏二,你这又是带了什么人回来
师傅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竟当着他的面喊了我的名字。
脚步声一顿,他突然笑了起来:你和你姐姐长得像,连小名都一样。
苏瑶的小名怎么会是苏二呢
根本不相干。
师傅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捋着小胡子离开了。
我回过头,有些不耐烦:大人,您若是想找人给夫人调理,苏......阿姐的医术也不差。
不差,却没你好。
不知为何,我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无奈。
治病救人之事,自然要交给更有能力的人。
等马车离开之时,我盯着手上的令牌,微微出神。
见此令牌如见摄政王。
10
是夜。
我和师傅坐在药房中唉声叹气。
他担心牢狱之灾,而我......
乖乖徒,我见摄政王对你还有几分欣赏,不如和他说说你那位嫡姐做的好事。
我摇了摇头,神色黯然:他不会信的。
哪怕是他亲眼所见,他装作不知道又如何
也许他一直都在纵着苏瑶。
次日一早,帐外吵吵嚷嚷。
有人在病坊里闹事。
前几日才刚刚被接进来的流民,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站在人群中卖力地煽动:你们.....就是为了敛财,你们给我们喝的药根本就是在害我们!
昨日我偷偷去了药房,拿了药渣给那些大夫看,都说他们给我们吃的药对我们的病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们这对伪善的师徒!就是为了敛财!图个好名声!
我护在师傅面前,沉声道:病坊一直有我和师傅在照顾,治好不少人的病,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人嗤笑了一声:治好你看看你们的药,对症么对症么!
有人从病坊外走了进来。
是苏瑶。
她轻轻扫了我一眼,接过那人手里的药,仔细地闻了一闻。
这些人的病我当时赠药时也替他们把过脉,妹妹这药,怕是开的不对吧。
我这才知道,纵是生于杏林世家,也并非都有一颗救死扶伤的心。
苏瑶为设计害我,不惜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
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
她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你是我妹妹,自幼争强好胜,一心想踩着我,才酿成今日打大错,我若是再护着你,我实在愧对百姓,愧对自己的良心......
原是还在看热闹的众人听了苏瑶这番话,纷纷声讨我:庶女就是庶女!就算都是苏家的女儿,也是天差地别!
怪不得苏御医都不肯教她医术,心思不纯,怎能成良医!
听说她娘就是趁着替苏夫人诊治之时,爬上了苏御医的床!昨日我还看到她缠着摄政王,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把她抓起来!抓起来!
昏暗的天幕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师傅早已上前替那孩子诊治了一番,面色凝重。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是我开的药,与苏二无关。
你胡说!替我把脉的一直——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马嘶声。
路人赶紧往两边退去,让出了一条路。
一道修长的身影翻身下马,从雨中步步走来。
他素手执伞站在我身前,眼神漆黑淡漠:可是他们说的那样
11.
他们说的那样
师傅站在我的身后,眼神带着几分决绝。
我知道,他想替我背下这个黑锅,好让我在外面寻找证据。
可是......明明就不是我们的错啊。
我扯了扯嘴角,抬眸对上谌九思的视线,带着几分无畏。
大人,您那未过门的妻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冤枉我。
若是她今日所为,是因为有大人您在后面只手遮天,那我无话可说,哪怕今日在此处一头撞死,我也不会认下我的错。
我们,绝对没有加入这味药,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我回头看向苏瑶,意图明显。
谌九思对她的宠溺人尽皆知,今日我说或是不说怕是都在劫难逃。
不如说了,总有清醒正义之人会看清这一切。
他又朝我走近了几步,清冷的木兰香萦绕在彼此的呼吸之间。
雨似乎没有再落到我身上。
他替我撑着伞,哑着声线轻声道:苏余。
只是这一瞬,我竟觉得自己心中受尽委屈,胸口一阵酸涩。
我抬起头,眼眶微微发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病坊多是流民,我们若是想多挣些银子,又岂会留在此处
谌大人昨日不过是想让我替他母亲看病,再没有与我多说一句,我们本就互不相识......
互不相识
谌九思摘下腰间的药囊放在我面前,喉结上下滑动,质问道:那这是什么你明明说过,要一直守着我的。
12.
我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手中的药囊,是当时我用给他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随意缝的。
是布坊里最为普通的布料。
可它在谌九思的手中,至今都完好无缺,没有丝毫开线。
那日我赠他药囊,不过是因为庄子偏僻,蚊虫欺他眼盲,时常围着他叮咬。
我把小药囊系在他的腰间,打趣道:好啦,这就是打上本姑娘的标记了,日后闻着味儿就知道你是我救下的人。
他颇为小心抚着腰间那处药香,低声道:苏二,你可知女子赠男子香囊意味着什么
我摇了摇头,不甚在意:我是医者,没这么多规矩,不过你若是要如此想,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喉结微微一动,有些局促:我可知如何想
我踮起脚尖,温热的唇轻轻印上了他的脸颊。
当然是与我往一处想。
往日极为聒噪的蝉鸣,此刻却尤为动听。
......
你忘了
眼前的人见我没有半分反应,突然有些急了。
我退出他的伞下,敛了眸里的情绪,低声道:大人怕是认错人了,我从未做过这个药囊,也从未说过这句话,又怎么会记得
他微微勾起嘴角,眼底一片森寒:我从未说过这是个药囊,你怎么会知道
我重重地闭上眼睛,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有些事情,似乎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
周围的百姓开始交头接耳。
这演得又是哪一出难道是这苏二姑娘救的摄政王爷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啊!
可听这意思像是这么个意思......你说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苏瑶满眼惊恐地看向我们,强装镇定地往谌九思走去:阿九......苏余一向视我为眼中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救你的人是我,你不要被她骗了......
她娘颇有手段,在府里也是如此。
苏瑶故意提到我娘,她在威胁我。
我垂下眼眸,强忍着心头的万般情绪,面上波澜不惊:大人,我自幼对嗅觉灵敏,自然知道这囊中装的是药草。
您如今的未婚妻是苏家大小姐,再去追究这些往事,岂不是多此一举
不知为何,我每说一句话,眼前便模糊几分。
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落在脸上的雨水竟有些发烫。
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我的衣袖,满脸破碎,眼尾泛红: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呢
我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却只能故作冷漠地扯回袖子,语气淡漠:大人,还请自重。
13.
师父被带走了。
在没有证据之前,替我担下罪名的他成了最大嫌疑人。
我坐在药房内,袅袅白烟熏得我眼睛生疼。
这两年来,我总是会从别人嘴里听到谌九思的名字。
听说他扶持新帝继承大统,被封为摄政王。
听说他舌战群儒,以一己之力推行新政,深受百姓爱戴。
也听说他与苏家大小姐同甘共苦,情投意合。
许是当时我从未想过他有今日,哪怕被我治好,也只是个平凡的人。
那时谌九思一醒来便要找我,如往常一般抚着我的脸:想看看你,好想好想。
而我安心地窝在他的怀中傻笑,想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
他的笑容更深了:无关好看与否,只是我想亲眼见到你。
可我们谁都没想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竟替他翻案了。
科考作弊是假,弑兄杀父是假,玷污长嫂更是假。
他从一开始便是遭到了他庶兄和镇国公继室的陷害,这盘棋已经为他下了十六年。
只是这些事情,我还不知道。
苏瑶先找到了我,就在他即将复明的那几日。
彼时她还是京中名不经传的太医之女,偶尔出门施粥赠药。
她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你和你那个娘这么些年一直流落在外,我们也是不忍心,所以就把你娘接回来了......
我心里觉得不对,蓦地抬起头:你们想干什么
谌九思非池中物,救他的人,怎么能是你呢
......
那日雪花簌簌,我穿着单薄的冬衣站在巷子里。
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走进了苏府后门,进了守卫森严的兰苑,心里一阵寒意。
那时庄子里的婆子早就失踪了,我已经可以随意出入。
只是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谌九思了。
他站在屋檐下,披着我拿了许多药草才换来的斗篷,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
终归是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哪怕落了难也不会有半分不堪。
他说,我第一眼要看到的人就是你。
回应他的只有雪花落地的声音。
无声无息。
14.
我选择了娘亲。
或者说,我根本没有选择。
谌九思被太子带走之后,苏瑶把我带回了苏府。
她学着我说话的口气,逼我说出如何救下谌九思,以及这几年和他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不仅如此,就连那庄子,苏瑶也一寸寸地熟悉过,事无巨细。
所以谌九思处处派人打听苏二的时候,一直在庄子外徘徊的苏瑶被理所应当地带到了他面前。
苏瑶说,虽然她是苏家嫡长女,但上面还有个哥哥,所以家里人都唤她苏二。
苏家上下统一口径,连外出买菜的厨娘亦是如此说。
他闭着眼睛,好看的手在苏瑶的脸上流连。
随即露出了满意的笑。
他信了。
我和苏瑶都像爹爹,骨相如出一辙。
如今连行为举止,连共同记忆都一模一样。
对谌九思而言,足够以假乱真了。
等我再次看到他时,他和苏瑶并肩站在城门上赏万家灯火。
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映着漫天的火树银花,还有一个曼妙的身影。
我慢慢蹲在地上,死死摁着胸口。
好疼。
真的好疼。
谌九思过去的几年,没有留下我的任何痕迹。
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了。
那日回到苏府,一箱箱的礼物从大门搬进来。
苏瑶趾高气昂地走到我面前,嗤笑道:妹妹,这福气也只有姐姐受得住,你啊,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垂着头,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兰苑。
摇曳的烛光下,娘亲跪在佛像前,安然无恙。
也好,至少我们还活着。
15.
娘亲断气的消息传来之时,手中的药炉狠狠地砸在了我的面前。
半条裙子沾上了药渍。
我狼狈地在雨中奔走,满身泥泞。
直到我跪倒在床前,盯着半床的血迹,脑海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苏瑶似乎比我更意外,脸上更像是紧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威胁我了。
我猛地站起身,冲到她面前死死掐着她脖子:苏瑶,你当真不知道为什么嘛你和你那个娘,一个都脱不了干系,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不会放过你们的!
苏瑶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慌,却马上反应过来:来人啊!有人杀人啦!救命啊!救命!
我被压到祠堂时,我那个爹爹正拿着家法准备处置我。
孽障,你敢谋害嫡姐!
是她们害了我娘!
若不是她们非要将我娘接回来,她又怎么郁郁寡欢,久治不愈!
夫人恨恨地盯着我,咬牙切齿道:那个贱人的命怎么能和我女儿比!她可是未来的摄政王妃!
爹爹目光一凛,拿着手臂粗的棍子,用力地砸到了我的背上。
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
恍惚间,我看到了娘亲站在不远处,面色凄悲,泪如雨下。
为什么......明明我已经给娘亲开了方子,为什么娘亲还会死呢......
她吐了这么多血,像是长期未服药......又像是被服错药......
可娘亲答应我会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座观音像......是那座观音像!
苏瑶母女来兰苑砸了这么多次,却始终没有动娘亲最重视的观音像。
观音像,一定有问题。
清冽的雨水混着木兰香,满满萦绕着我。
像极了当时谌九思练习走路时,不小心摔倒,与我撞了个满怀的样子。
耳边传来苏瑶的哭诉声,字字泣血:阿九,她想杀我......好代替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可救你之事明明是我一人所为......
谌九思像是没听到一般,小心翼翼地环着我。
他不知从何处赶来,满身血腥味,脸上还有一道薄而深的伤口。
我推开他,忍着疼痛站了起来。
你救的你如何救的
苏瑶按着我当时告诉她的药方,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爹爹脸色微变,他常年在宫里,对谌九思的眼疾自然有几分了解。
谌九思并非普通的失明,而是中了蛊毒。
需以人血为引,引出蛊虫。
我嗤笑了一声,撩起了袖子,长长的一道伤疤,触目惊心。
苏瑶,我骗了你。
16.
谌九思还站在院中,哪怕我已经三日没有理他。
身旁的侍卫已经快哭了:大人,你身上还有伤,属下求你,先回去疗伤吧。
我微微叹了口气,突然不想再与他牵扯了。
走到他面前时,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在看到我时艰难地扯出了一抹笑意。
谌九思,你如此聪明,定是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认错人了吧。
既然你已经决定将错就错,为何还要纠缠不清呢
他张了张嘴,眼眶逐渐泛红,像是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我强忍着心头密密麻麻的酸涩,哽咽道:你和她......父母之命,圣上赐婚,我——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我。
没有,那份圣旨,写的是苏家女,并非苏瑶。
而我娘,一直都等你,我让你来府里帮她调理,只是因为她想见你。
我蓦地抬起头,眼里流露出些许不解。
谌九思身型微晃,却强忍着要说完:那时我刚回京,除掉了那些想害我的人,我本欲去找你,却碰上了秦王等人欲将太子拉下储君之事。
太子于我有恩,又事关国家社稷,而我身为谌家人,势必要站队。
可如此一来,定会遭来杀身之祸,我是如此,我所爱之人亦是如此。
苏瑶是上赶着来的,我并非要拖她下水,只是她想要,我便给了。
我似乎听说过一些。
比如苏瑶陪着夫人去寺庙时,遭遇了一场刺杀,差点落下山崖。
赠粥时还出现过冒充流民的人,一刀刺进了她的肩胛骨......
他继续说道:若是让我看到你因我而受伤,我宁愿不认你。
只是,我很贪心,总想多见你几面,多看你几眼......
原来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是真的。
原来城门那日,有个阿婆好心地扶起我,赠了我许多写满祝语的花灯,都是谌九思的手笔。
原来他没有忘记我,如同我想他那般。
近日他彻底铲除了乱党,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寻我了。
16.
爹爹许娘亲葬入苏家墓地。
我拒绝了。
娘亲终其一生都被这个男人所害,死了若是还不能解脱,定要怪我不孝。
我砸了观音像,在里面发现了加重娘亲病情的药草。
心下已有了决定。
我要替我娘亲与我师傅,击鼓鸣冤。
我要状告当朝太医夫人和他的女儿,谋害人命,诬陷无辜之人。
他们是我名义上的爹爹和嫡母,状告父母,就是不孝。
可若是我不告,我死都不会瞑目。
那日,无数人来看我的笑话。
一个妾室的命,不就主母一句话的事情么
是啊,苏大小姐可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怎么会去害人呢
苏家有这样的女儿还可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
......
我唤来娘亲身边的丫鬟,还有被我砸碎的观音像。
连仵作都带来了。
可断案的大人依旧说我证据不足。
我心灰意冷地跪在堂中,难道就此作罢么
门口突然传来了马车声,是长公主和谌老夫人来了。
还带来了苏瑶身边几天前就消失不见的贴身丫鬟和夫人身边的嬷嬷。
大人,小姐这两年从未亲手开过药方,都是二小姐和老爷代写的,也从未离开过京城。前几日那个惨死的孩童,是小姐让我去抓的药,求大人饶命......
大人我全招了!杜姨娘的观音像是夫人让老奴换的,当年杜姨娘只是来上门替夫人看病,可老爷不知道从哪里中了催情药回来,杜姨娘是无辜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没离开过京城原来真的不是这苏大姑娘救的人啊!我说她从不义诊,只知赠药,原来是医术不精!
连当朝摄政王爷都敢骗,更何况是我们可惜了那孩子一条命啊!
这真的从里到外烂透了!还京中第一女神医呢!我呸!
......
我蓦地转过身,人群里隐着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
我知道,如果不是他,今日无人会来帮我。
那日谌老夫人非要送我回病坊,字里行间透露着对我的喜爱。
她说,谌九思本想亲自来,可担心人家说我仗了他的势才告赢这状。
他知我一心想讨回公道,堂堂正正。
故让人连夜追到了那丫鬟和嬷嬷,当场说出真相。
可又怕我被欺负,求了她和长公主来坐镇。
最终,苏家与本案相关之人全部被扣押,连爹爹都不例外。
苏瑶更是被找到了谋杀孩童的证据,当日那药就是她亲手熬制,喂到了那孩童的嘴里。
而苏夫人则因迫不及待想害死我娘,几乎都忘了,苏瑶之所以能控制我,不过是因为我娘的命被握在她的手上。
17.
三个月后,被贬为庶民的爹爹求到了谌九思面前。
只见上座之人端着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似笑非笑:此事由不得我做主。
我正好从病坊回来取药,听到这话时稍稍停下了脚步:若是我娘还能活过来,这件事便还有商量的余地。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千防万防,京中还是爆发了时疫。
病坊一日之内人满为患,大夫和药物成了当务之急。
疫情来势汹汹,大夫少,病患多。
我和师傅忙得几乎没能合眼。
谌九思站在病坊外,数次想冲进来,却被我阻止了。
矮矮的一道篱笆,将我和他生生隔出了一道生死线。
我忍着泪,故作镇定:阿九,准备好纸上的药材,煎好后在城里分发,每个人都要喝,你也要喝。
另外的那封信,不到万不得已就别打开。
不要担心我,我连你都能救下来,更何况这些小灾小病呢
其实我并没有信心,因为我也逐渐有了症状。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不知他做了什么,宫里好几个御医都来了。
病坊里又燃起了新的生机。
从寒冬腊月到次年三月,春日的第一朵花终究还是开了。
我喝完了最后一副药,身子彻底好转起来。
这波时疫的药方,终究是被我们试出来了。
那日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谌九思,隔着人群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眼眶通红。
等人散去,他才走到我的面前,同我说他早就看过那封信了。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你总是这般狠心,连遗书都敢留给我了。
我还有些虚弱,只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那是在与你承诺下辈子。
若有来生,我定会片刻不离地守着你。
只是没想到,我竟然活了下来。
18.
尘埃落定。
我与他回到了当年的庄子里。
此处早已开满了木兰花,多亏有些人连皇上的传召都不听,定时回来亲自打理。
我坐在树下,有些好奇:你如何知道苏瑶不是我你明明看不见......
繁郁摇曳的花树下,谌九思看着我,清浅的黑眸敛在纤长睫羽下,平静剔透。
我那时只是眼睛看不见,但我还有心。
你身上独有的味道骗不了人,你的讲话习惯骗不了人,而我遇见你时抑制不住的心跳,克制不住的想念也骗不了人......
我微微低着头,脸上是久违的笑意。
苏余......与我成亲吧。
我蓦地抬起头,许是觉得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中。
可是——
我还要守孝三年。
我陪你。
他没有犹豫。
就像他知道我的名字由来时,他几乎是下意识抱紧我:是往后余生,万般皆你的余。
往后余生,万般皆你。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