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来客
青石板巷在春雨中泛着冷光,像一条被剖开的暗紫色血管,蜿蜒着钻进雾霭深处。林夏蹲在渡灵居朱漆剥落的门槛上,指尖拨弄着门檐下悬挂的铜铃串。三十六枚古铜铃用槐树皮绳穿成三串,每枚铃身上都刻着小篆归字,是祖母临终前从棺材底取出的陪嫁物。此刻它们在风中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混着远处更夫敲梆子的笃笃声,像极了亡者叩门时的指甲刮擦声。
他盯着自己在水洼中的倒影,眼尾那颗朱砂痣被雨水洇开,像沾了血的泪痕。七岁那年,他在城隍庙后巷撞见浑身血窟窿的老乞丐亡魂,回家后高烧七日,醒来时便能看见街角游荡的归者——那些衣角沾着泥浆的产妇、脖颈缠着麻绳的书生、袖口滴着黑血的轿夫,总在午夜聚集在渡灵居墙外,用空洞的眼窝望向他。
啪嗒。
一枚雨珠砸在铜铃上,惊飞了蹲在墙头等食的乌鸦。林夏摸向腰间的牛皮封袋,里面装着晒干的菖蒲叶和祖母手制的镇魂香。自祖母三年前魂归黄泉,他便独自守着这栋百年老宅,用渡灵人的规矩替归者完成心愿:三柱镇魂香为约,事成后取银锭一枚,绝不多问因果。
铜铃突然剧烈震颤,仿佛有无形的手在猛拽绳结。林夏抬头,看见雨幕中走来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少女,乌发垂肩,襟口别着朵枯萎的白玉兰。她每走一步,水洼里便绽开黑色涟漪,分明是双绣着并蒂莲的缎面绣鞋,鞋尖却沾着暗红泥土,像刚从坟头爬出来的模样。
林先生...少女开口时,脖颈处的皮肤突然裂开半寸,露出里面青紫色的血管,我叫苏月如,被负心汉害死在城西破庙,求您帮我讨回公道。
茶盏在桌上轻晃,林夏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腐味。寻常亡灵身上应是艾草混着雨水的清苦,唯有含怨而死的厉鬼,才会带着停灵七日未葬的尸臭。他不动声色地划亮火柴,点燃案头的镇魂香,三缕青烟升起时,看见少女指尖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甲床呈不正常的青黑色——那是被人扼住脖颈窒息而死的特征。
先说说,你口中的负心汉是谁林夏往炉中添了块檀香碳,火光照亮少女眼下的乌青,那不是妆容,而是尸斑初现的征兆。
少女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腕间勒痕突然渗出黑血,在旗袍袖口晕开蛛网般的纹路:他叫沈砚之,是个画师。三个月前他说要去省城卖画,再没回来。我寻到他租住的院子,却见他搂着个穿洋装的女人...她忽然剧烈颤抖,旗袍下摆渗出暗红水渍,那根本不是雨水,而是凝结的血块,他掐住我的脖子,说我耽误他攀高枝...林先生,求您带他去城隍庙受罚,让阴差看看他的黑心!
香灰在炉中凝成蝴蝶形状,却在触及少女影子时碎成齑粉。林夏的掌心沁出冷汗,想起去年冬天那个书生亡魂,也是这样哭着求他讨债,最后却发现书生用聘礼赌输了老宅,活活气死父亲。他抓起墙角的竹笠,竹骨上还缠着祖母临终前系的红绳:先带我去沈砚之住处。若你所言属实,明日卯时自会有阴差带他去城隍庙受审。
少女抬起头,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眼白里爬满血丝:林先生果然善心...不过今夜雨大,您可要跟紧我,别被脏东西迷了路。
推开木门时,檐角铜铃突然齐鸣,仿佛在警告什么。林夏踏出门槛的瞬间,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他转头望去,却见供桌上的青瓷瓶无故炸裂,瓶中插着的白菊断成两截,花瓣上凝着水珠,像极了少女眼角的血泪。
雨越下越大,少女的旗袍在风中鼓起,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缝合痕迹。林夏摸向袖中的镇魂钉,指尖触到钉头刻着的渡灵二字,那是祖母用自己的银发混着朱砂铸的。前方的少女突然消失在转角,他追过去时,看见青石板上残留着淡淡血迹,形状竟像个蜷缩的婴儿。
城西豆腐巷的砖墙上,糊着半张褪色的美人图,画中女子眉心一点朱砂,与少女旗袍上的盘花一模一样。林夏的指尖刚触到木门,屋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男人压抑的痛呼:谁
推开门的刹那,浓重的松烟香扑面而来,混着铁锈味。林夏借着火柴光亮,看见墙上挂满未完成的画稿,每幅画中都是同一个女子——眼尾上挑的丹凤眼,唇角梨涡浅现,只是比起眼前的少女,画中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柔。屋内唯一的光源是窗台上的煤油灯,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扶着桌沿摸索,脚边散落着碎瓷片,旁边的炭盆里有未烧尽的书信,残纸上隐约可见月如亲启的字迹。
沈砚之林夏弯腰避开垂落的画布,靴底碾过一块碎镜片,却发现镜片下压着半封休书,落款日期是三个月前的谷雨——正是少女所说的遇害之日。画架上摆着个红木首饰盒,盒盖内侧嵌着张泛黄的照片,少女穿着学生装,站在开满梧桐花的树下,正将一串佛珠挂在沈砚之颈间,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您是...苏小姐的朋友沈砚之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个油纸包,指尖在包纸上摩挲出褶皱,月如最爱吃桂花糖糕,我每天寅时便去巷口买,怕晚了就卖完了。她...她什么时候回来
林夏捏紧封袋里的镇魂钉,盯着他墨镜下露出的青黑眼眶。那不是熬夜作画的痕迹,而是长期服药留下的青灰。他注意到男人左手虎口有墨渍,右手食指却缠着渗血的布条——对于画师来说,握笔的手指受伤,几乎等于断了生路。
苏月如说你三个月前抛妻弃子,攀附权贵。林夏故意将弃子二字咬得极重,观察男人的反应。
啪的一声,糖糕掉在地上,油纸包滚到林夏脚边,露出里面早已发霉的糕点。沈砚之踉跄着撞翻画架,墨镜滑落,露出双目间狰狞的刀疤,从眉心直贯下颌:是我对不住她...上个月我去省城卖画,遇到马匪劫道,为护住她送的佛珠,被刺瞎双眼。等我爬回城西,才知道她已难产而死...他摸索到墙上的美人图,指尖划过画布上的丹凤眼,忽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滴在画上,竟像极了美人垂泪,大夫说她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可我从未听她提起过...她那么怕疼,该多难受啊...
铜铃在袖中发烫,林夏后退半步,后腰抵在雕花衣柜上。衣柜缝隙里露出一角襁褓,绣着并蒂莲的缎面已泛黄,边缘却有新鲜的线头——分明是近日才被拆开的。少女的泣声突然从头顶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在说谎!林先生,快用镇魂钉刺穿他的心脏!
墙皮簌簌掉落,沈砚之突然剧烈抽搐,七窍渗出黑血,竟在林夏眼前化作一堆白骨,骨架腰间还挂着那串佛珠。衣柜轰然打开,少女的旗袍沾满泥浆,肚子高高隆起,十根指尖变成青黑色利爪,正从襁褓里抓起一团泛着蓝光的婴魂。婴魂的脐带还连着她腹部的裂口,里面隐约可见半具腐烂的婴儿尸体。
原来你是鬼母。林夏的声音里带着自嘲,他终于明白为何镇魂香灰会碎成齑粉——眼前的根本不是普通厉鬼,而是因难产死于非命、执念入魔的鬼母,可你为何要化作少女模样难道真以为我会帮你害人性命
鬼母扯开旗袍,露出腹部狰狞的裂口,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凡人总爱分对错,我只要我的孩儿活过来!她猛地扑来,利爪擦过林夏脸颊,在墙上留下五道焦黑指痕,那是尸气与活人阳气相冲的痕迹,沈砚之眼瞎心不瞎,若知道我是难产而死,定会随我而去!我化作被负心汉害死的少女,既能让他恨我,又能借你之手寻来血魂...渡灵人,你以为自己在行善,不过是被我选中的棋子!
巷口突然传来婴儿啼哭,鬼母瞳孔骤缩,望向窗外的眼神带着疯狂。林夏这才想起,今日正是谷雨,城西城隍庙有抢童子的习俗,无数产妇会抱着婴儿去祈福——而鬼母,正需要九个血魂完成还阳仪式。
他摸向腰间的朱砂袋,却发现袋口不知何时被抓破,朱砂洒了一路。鬼母发出刺耳的尖笑,腹中裂口涌出黑水,在地面汇成阴河:来不及了,我的孩儿已经闻到活人气...林夏,你逃不掉的。
雨声中,隐约传来铜铃破碎的声响。林夏望着鬼母指尖的婴魂,突然想起祖母临终前的话:当你看见婴魂眼带血丝,切记不可靠近,那是修罗道的引路人...
而此刻,婴魂的双眼正渗出鲜血,在黑暗中划出两道猩红的轨迹。
2
盲眼画师
城西豆腐巷的砖墙吸饱了雨水,泛着青灰色的霉斑,像一张生满暗疮的脸。林夏跟着鬼母化作的少女穿过巷子,靴底踩过积水,惊起几星带着腐叶的泥点。街角的野蔷薇攀爬在断墙上,花苞上凝着血珠般的雨滴——三日前,他曾在这里为一个坠井而亡的孩童引魂,当时分明没有这株植物。
少女在一扇剥落金漆的木门前停下,门楣上砚云斋的匾额歪斜着,砚字缺了角,像道未愈的伤口。她抬手叩门,袖口滑落,腕间勒痕突然渗出黑血,在门上画出蜿蜒的符咒。林夏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浓重的松烟味,那是画师常用的墨香,却在此刻透着几分诡异。
谁屋内传来的男声像被砂纸磨过,带着难以察觉的颤音。
推开门,霉味混着未干的颜料气息扑面而来。墙上挂满画布,用麻绳随意固定着,风从破窗吹入,画稿便沙沙作响。林夏借着火柴光亮,看见每幅画上都是同一个女子:有时她倚着竹帘簪花,有时她坐在纺车旁绣花,最显眼的那幅中,她怀抱着一只黑猫,嘴角扬起狡黠的笑——正是眼前少女未化鬼母时的模样。
沈砚之林夏踢开脚边的空酒瓶,玻璃碴在鞋底碎裂,发出细碎的声响。屋内唯一的光源是窗台那盏煤油灯,灯芯结着巨大的灯花,将男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扭曲。
男人扶着桌沿起身,左手摸索着桌面,指尖划过镇纸下露出的信纸边缘。林夏瞥见纸上月如亲启的字迹,以及落款处模糊的血指纹。男人戴着圆框墨镜,镜片上布满划痕,领口露出半枚佛珠,正是照片中少女为他戴上的那串。
您是...月如的朋友沈砚之摸到竹椅,示意林夏坐下,动作熟稔得像早已丈量过屋内每一寸空间,抱歉,家中简陋...自从眼疾发作,我便再没收拾过。
林夏盯着他墨镜下露出的皮肤,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缝合痕迹,从太阳穴延伸至耳后——那是眼球被剜去的征兆。他注意到男人右手食指缠着渗血的布条,指节处布满老茧,显然是常年握笔所致:苏月如说你三个月前抛妻弃子,攀附权贵。
话音未落,沈砚之正在倒茶的手突然一抖,粗陶茶壶摔在地上,滚出半块发霉的桂花糖糕。他踉跄着扶住桌子,墨镜滑落,露出双目间狰狞的刀疤,本该是眼睛的位置空无一物,只有结痂的伤痕蜿蜒至下颌:是我对不住她...去省城的路上,我遇到一伙马匪,他们抢了我卖画的银子,还要夺月如送的佛珠...他摸索着从领口扯出佛珠,颗颗珠子上都有深浅不一的刀痕,我护着佛珠不肯松手,他们就用匕首刺向我的眼睛...等我在乱葬岗醒来,爬回城西时,才知道月如已经...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个红木首饰盒,盒盖内侧嵌着的照片已经泛黄,少女穿着月白学生装,站在梧桐树下,发间别着朵白玉兰。林夏注意到盒底压着半封休书,落款日期是谷雨当天,字迹被水渍晕开,隐约可见缘尽于此,望卿改嫁的字样。
她为什么没告诉你有身孕林夏拿起画架上的襁褓,缎面并蒂莲绣工精致,却在领口处有撕扯的痕迹,这孩子的衣物,为何会藏在衣柜最深处
沈砚之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大夫说...说她孕期体弱,怕我担心...直到咽气前,都攥着这襁褓...他摸索到墙上的美人图,指尖抚过画中女子的腹部,那里被朱砂点了个红点,我本该守在她身边的...都是我的错...
铜铃在袖中发烫,林夏后退半步,后腰抵在雕花衣柜上。衣柜缝隙里露出一角泛黄的账本,他瞥见城西米铺沈记的字样——原来苏月如并非普通女子,而是米铺少奶奶。鬼母的泣声突然从头顶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在说谎!林先生,快看他袖口!
林夏猛地抬头,只见沈砚之的袖口不知何时渗出黑血,顺着指尖滴在地板上,竟汇成一个婴儿形状的血渍。男人突然发出低吼,身体迅速萎缩,衣物下露出嶙峋白骨,腰间还挂着那串佛珠——只是珠子不再是菩提子,而是颗颗人头骨磨成的念珠。
渡灵人,你以为凡人能看见鬼母真身白骨突然开口,声音变成雌雄莫辨的尖啸,她早就在难产时化作修罗,而我...是她执念凝成的幻象!
衣柜轰然打开,真正的鬼母从中跌出,旗袍沾满坟土,肚子高高隆起,十根指尖长着尺许长的利爪。她腹中裂口渗出黑水,缠绕着九道婴儿魂灵,每个魂灵心口都插着刻有沈砚之字样的木签:他不是我的夫君,是我用怨念捏出来的傀儡!真正的沈砚之,早就和那个洋装女人淹死在护城河里了!
林夏摸向腰间的镇魂钉,却发现钉袋不知何时被划破,钉子散落一地。鬼母猛地扑来,利爪擦过他咽喉,在墙上留下五道焦黑指痕,所过之处墙面迅速碳化,露出里面砌着的婴儿骸骨——这整栋屋子,竟是用七十二具血魂的尸骨砌成的阴宅!
我等了百年,终于等到纯阳之体的渡灵人!鬼母张开血盆大口,腹中滚出无数胎衣,只要用你的血祭炼这傀儡,我的孩儿就能借阳体重生!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突然飞来一道符纸,化作火蝶缠住鬼母手腕。林夏转头,看见巷口站着个戴斗笠的老者,腰间挂着与他相同的铜铃串,只是铃身刻满骷髅纹路。老者抬手掷出镇魂幡,幡面展开,竟是用七十二具血魂的发丝编成:小辈闪开!这是堕入修罗道的鬼母,不是你能应付的!
鬼母发出刺耳的尖笑,腹中裂口涌出阴兵虚影,每具阴兵手中都抱着个啼哭的婴儿。林夏注意到老者斗笠下露出的银发——那发丝竟与他祖母棺中陪葬的荷包里的发丝一模一样。
你是谁为何会有渡灵人的法器林夏边退边摸向靴底藏着的朱砂刀。
老者摘下斗笠,露出左眼角的朱砂痣,与林夏如出一辙:我是你祖父的师兄,本该在二十年前镇守黄泉口...罢了,先助你收服这鬼母,再与你细说。
话音未落,鬼母突然化作黑烟破窗而出,黑烟中传来她的低语:渡灵人血脉...归墟之门...你们逃不掉的...
老者捡起地上的红木首饰盒,翻开夹层,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药方,药方上写着镇胎散,孕妇忌用,落款是城西回春堂的印章:看来这鬼母的执念,远比我们想的更深...林夏,你可知沈砚之为何要写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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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望着满地狼藉,想起休书上的水渍,突然浑身发冷——那不是泪水,而是产妇生产时的血水。原来苏月如难产时,沈砚之就在身边,他明知妻子体弱,却为了攀附权贵,给她喝了堕胎药,导致一尸两命。而鬼母之所以化作少女,不是为了复仇,而是想忘记那段锥心之痛,用谎言编织最后的希望。
她不是要害人,老者叹了口气,将佛珠浸入火蝶,珠子发出凄厉的惨叫,显露出被囚禁的沈砚之魂灵,她是想让自己相信,曾经的爱都是真的...渡灵人,这才是最可怕的执念。
巷口传来婴儿的啼哭,夹杂着阴兵的号角声。林夏握紧朱砂刀,刀刃在雨中泛起红光:先去城隍庙,阻止她集齐血魂。至于真相...等她归墟后,或许就能放下了。
老者点头,取出一枚刻着承字的青铜牌,牌面浮现出黄泉引路灯的纹样:记住,渡灵人不杀生灵,只送归者。若她肯放下执念,你便用这牌引她入黄泉;若她执迷不悟...
他没有说下去,转身走向雨幕,斗笠边缘垂下的银铃轻响,与林夏腰间的铜铃遥相呼应。远处的城隍庙突然传来钟声,不是报时的铛铛声,而是丧钟般的嗡嗡响,每响一声,便有一盏孔明灯升起,灯上都画着同一个孕妇的剪影。
林夏摸向眼尾的朱砂痣,只觉那里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捡起地上的镇魂钉,钉头在火光中映出自己的倒影,却发现瞳孔里有血丝正在蔓延,像极了鬼母腹中婴魂的眼睛。
生者如寄,死者当归...他喃喃念着祖母的口头禅,握紧青铜牌,任由雨水冲刷脸上的血污,苏月如,这一次,我带你回家。
雨幕中,鬼母的身影再次浮现,她站在城隍庙飞檐上,腹中裂口张开如黑洞,正将全城的婴儿啼哭吸向自己。林夏跑过青石巷,看见每个屋檐下都挂着白灯笼,灯笼上写着送子归三个字,那是鬼母用阴兵之力布下的夺魂阵。
当他终于冲进城隍庙时,看见许愿池里浮满婴儿魂灵,鬼母站在池心,利爪正抓向一个襁褓中的男婴。产妇的丈夫举着桃木剑大喊,却被阴兵按在石柱上,桃木剑滚到林夏脚边,剑柄上刻着清虚观的字样。
又是你!鬼母转头,脸上的皮肤已经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蛆虫,带着渡灵人血脉来给我送养料来得正好!
林夏刚要掷出镇魂钉,忽然瞥见男婴脖颈间的佛珠——那正是沈砚之戴过的那串,只是原本的骷髅珠已变回菩提子,每颗珠子上都刻着往生二字。他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老者的话:执念越深,幻象越真。
苏月如,看看你手里的孩子!林夏举起青铜牌,牌面映出鬼母的倒影,那不是狰狞的鬼母,而是穿着学生装的少女,怀中抱着的也不是男婴,而是一团正在消散的光点,这根本不是血魂,是你用执念凝成的假象!沈砚之早已魂飞魄散,你连他的骨灰都找不到,只能用谎言骗自己!
鬼母的动作突然顿住,利爪下的男婴化作光点飞入青铜牌,牌面浮现出真正的场景:城西破庙中,少女蜷缩在稻草上,身下是大片血迹,手中紧攥着半块桂花糖糕,而她枕边放着的,是沈砚之写给洋装女人的情书,落款日期是她生产前一日。
不...鬼母发出悲鸣,腹中死婴突然睁开眼,眼珠竟是一对黄泉引路灯的纹样,我明明看见他和别的女人...他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累赘...
林夏翻开从沈砚之家中带出的账本,里面夹着回春堂的诊断书,日期是少女怀孕三个月时,诊断书上写着:胎位不正,生产凶险,需悉心照料。而账本同一页记载着:沈砚之取走镇胎散三剂,付银五十两。
他为了攀附权贵,给你喝了堕胎药,林夏将诊断书抛向鬼母,纸张在阴火中化作灰烬,你拼了命生下孩子,他却怕事情败露,想杀你灭口。你死后,他畏罪投河,魂魄被水鬼撕成碎片,根本没机会变成傀儡。
鬼母踉跄着后退,踩到许愿池边缘,腹中死婴突然发出尖啸,与她的哭声重叠在一起。林夏这才看清,所谓的死婴,不过是她用自己的肋骨和头发编的人偶,身上还缠着沈砚之写给洋装女人的情诗。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在骗自己...鬼母低头望着双手,利爪正在缩回,露出指甲下未褪的新娘红,那是她成亲时染的凤仙花汁,我只是不敢相信,那个说要画我一辈子的人,会亲手杀了我和孩子...
青铜牌突然发出强光,牌面浮现出黄泉之门的纹样。林夏听见身后传来老者的叹息:执念如茧,自缚人心。她若肯破茧,便可入黄泉;若不肯...
我破。鬼母抬起头,脸上的尸斑正在消退,露出生前秀丽的模样,求渡灵人,带我的孩儿回家。
她将人偶放入许愿池,池水突然沸腾,浮出无数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映着她与沈砚之的过往:他为她画第一幅肖像时的紧张,他第一次为她买桂花糖糕时的笨拙,还有他最后一次离开家时,眼里藏着的不耐与厌恶。
原来甜蜜是真的,背叛也是真的...她微笑着走向林夏,旗袍变回初遇时的洁白,腕间勒痕化作佛珠,劳烦林先生,告诉黄泉使者,苏月如已无执念,愿随他归墟。
林夏握紧青铜牌,牌面展开成一道光门,门后隐约可见黄泉河水流过,无数光点顺着水流漂向远方。鬼母踏入光门的瞬间,城隍庙的白灯笼全部熄灭,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亮许愿池中盛开的莲花——那是百年前种下的往生莲,此刻竟为她绽放。
后会无期,林先生。她的声音渐渐消散,风中留下一缕白玉兰的香气。
老者从阴影中走出,摘下腰间的骷髅铜铃,将它系在林夏腕间:这是你祖父的法器,以后你便是正式的渡灵人了。
林夏望着空荡荡的许愿池,想起鬼母最后微笑的模样,忽然明白渡灵人的职责从来不是评判对错,而是送归者放下执念。他摸向口袋里的红木首饰盒,盒底刻着小小的如字,那是沈砚之刻的,却终究没机会送给她。
她其实早就知道真相,老者叹了口气,只是需要一个渡灵人,帮她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渡灵人啊,有时候要做的,不是伸冤,而是让归者看见真相,自愿放手。
城隍庙外传来早市的喧闹声,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场噩梦。林夏系紧斗笠,将青铜牌收入怀中,腕间的骷髅铃轻响,与他原本的铜铃发出和谐的音调。他知道,下一个归者正在某处等他,带着新的执念,新的故事。
走吧,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归墟之门永远为放下执念的人敞开,而我们...永远在路上。
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林夏踩过积水,倒影中眼尾的朱砂痣格外鲜艳,像一朵盛开在阴阳交界处的花。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替归者办事的凡人,而是真正的渡灵人,要在生死之间,为那些困在执念中的灵魂,点亮一盏归墟的灯。
3
鬼母现形
城隍庙的飞檐上挂着九盏白灯笼,灯面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婴儿轮廓,每个灯笼下都吊着一枚胎盘。林夏追着鬼母冲过庙门时,灯笼突然同时亮起,幽绿的光芒映在香案上,将城隍庙内的泥塑判官照得面目狰狞,仿佛下一秒就会挥动勾魂笔。
孽障!林夏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怀中的镇魂符上,符纸化作火蝶扑向鬼母。却见她腹中裂口涌出的黑水中突然浮现出无数婴儿小手,竟将火蝶拖入水中熄灭。供桌上的烛台无风自动,十七根白烛同时爆出血色灯花,照亮鬼母凸起的腹部——那里正蠕动着九具成型的婴儿尸体,每具尸体心口都插着刻有林夏生辰八字的银针。
纯阳之体的精血,可是最好的引魂药。鬼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旗袍上的并蒂莲突然全部翻转成血色曼陀罗,清虚道长说,只要用你的血祭炼这九子阴魂,就能打开归墟裂隙,让我的孩儿从黄泉逆流还阳...
后颈突然传来刺骨的凉意,林夏转身,看见清虚道长正站在观音像后,手中托着个青铜罗盘,罗盘上刻着的不是八卦,而是层层叠叠的婴儿骸骨。道长的道袍下露出半截鱼尾,鳞片上沾着护城河的淤泥——原来他早已死于水鬼之手,如今不过是借尸还魂的傀儡。
林小友果然机敏,道长抬手掷出镇魂铃,铃身刻着的生辰八字正是鬼母腹中死婴,当年你祖母破坏我炼魂阵,如今我便拿她孙子抵债。待归墟之门大开,我要让那老妇亲眼看着林氏血脉断绝!
镇魂铃发出刺耳的尖啸,林夏只觉四肢被无形铁链缠住,动弹不得。鬼母趁机扑来,利爪划过他胸口,顿时绽开五道血痕,鲜血滴在罗盘上,竟让那些婴儿骸骨发出吞咽的声响。林夏这才看清,道长腰间挂着的不是拂尘,而是用七十二根婴儿脐带编成的索命绳。
你们以为渡灵人能逆天改命鬼母扯开旗袍,露出腹部狰狞的裂口,里面盘着一条由胎衣结成的巨蟒,蟒头正是她死婴的模样,百年前渡灵人林承渊毁了我的还阳阵,如今他的子孙就要替他还债!
剧痛从手腕传来,林夏低头,看见自己的鲜血正顺着罗盘纹路汇入供桌下的阵图,阵图中央刻着血祭归墟四个大字,周围环绕着三百六十个婴儿骷髅。这不是普通的城隍庙,而是鬼母用百年时间布下的阴煞阵,每一块砖下都埋着难产而死的母子骸骨。
祖母...曾祖父...林夏咬碎后槽牙,任由鲜血滴落,袖中突然触到一块冰凉的物件——那是祖母临终前塞给他的青铜镜,镜面刻着渡灵二字,此刻正发出微光。
镜面突然映出百年前的场景:年轻的林承渊挥剑斩向鬼母,却在看见她怀中死婴时迟疑,被鬼母趁机刺穿心脏。而一旁的清虚道长(彼时还是个书生)跪地痛哭,手中抱着两具婴儿尸体,尸体手腕上系着与鬼母腕间相同的佛珠。
原来...你是她的兄长。林夏望着道长颤抖的指尖,终于明白他为何甘为鬼母驱使,你妹妹难产而死,你想借归墟之力让她还阳,却不知她早已入了修罗道!
道长浑身剧震,罗盘险些脱手:月如本应是最贤淑的妇人...都怪那沈砚之,若不是他始乱终弃,月如怎会...
她已经死了!林夏拼尽全力挣断一道铁链,鲜血溅在观音像上,竟让神像眼角渗出泪水,你以为炼魂能让她回来看看你手中的罗盘,那是用你亲外甥的骨头刻的!
道长低头,罗盘中央的骸骨突然发出呜咽,化作光点飞入鬼母腹中。鬼母发出凄厉的惨叫,腹部的巨蟒开始啃噬自己的身体,每一口都吐出黑血,黑血落地即化作婴儿哭声,震得屋瓦簌簌掉落。
哥...别再执迷了...鬼母的声音终于恢复生前的软糯,她伸手想触碰道长,利爪却在触到他衣袖时化作青烟,我早就不是你的妹妹了...现在的我,连自己的孩儿都认不出...
道长崩溃跪地,手中的索命绳散落一地,每根脐带末端都刻着苏月如的字样。林夏这才惊觉,原来道长为了收集血魂,竟将妹妹的胎衣分成七十二份,每份都缠着无辜婴儿的脐带。
渡灵人,求你...道长抓住林夏的脚腕,鱼尾在地面拖出长长的血痕,让月如归墟吧...我愿用魂飞魄散换她解脱...
供桌突然剧烈震动,一道青影破窗而入,来人穿着前朝书生服饰,腰间挂着刻有渡灵二字的青铜牌,正是林夏的曾祖父林承渊。他抬手挥剑斩断鬼母身上的阴魂锁链,剑身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悲鸣——那是用渡灵人脊骨炼成的黄泉剑。
不肖子孙,竟让鬼物逼到这般田地。林承渊甩袖震碎罗盘,婴儿骸骨化作光点飘向鬼母,你可知渡灵人的第一戒是什么
渡灵不渡念,涉因不涉果。林夏脱口而出,这是祖母每日清晨都会念诵的训诫,此刻终于明白其中深意。
鬼母望着林承渊腰间的玉佩,突然泪如雨下:百年前...是你说要带我归墟...我却听信沈砚之的甜言蜜语,误了轮回...
执念如毒,无药可解。林承渊挥剑划出归墟之门的轮廓,黄泉河水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今日我再问你一次,苏月如,可愿放下执念,随我归墟
鬼母低头看着腹中渐渐消散的死婴,伸手触碰林承渊剑尖的光芒,指尖瞬间开出白色曼陀罗:我愿...只求归墟之后,能忘记这百年痛楚...
归墟之门缓缓打开,阴兵的号角声从门后传来,却不再是杀伐之音,而是柔和的引魂曲。鬼母迈出第一步时,旗袍上的血色曼陀罗全部变回洁白的并蒂莲,她转身对林夏微笑,眼尾那颗泪痣竟与祖母临终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林先生,她的声音像浸透月光的溪水,替我谢谢道长...还有,莫要怪你曾祖父...
话音未落,清虚道长突然扑向鬼母,手中握着最后一枚镇魂钉:月如,哥带你回家!我们重新开始...
林承渊想阻拦已是不及,镇魂钉刺入鬼母心口的瞬间,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周身黑气暴走,腹中死婴化作厉鬼扑向道长。林夏眼睁睁看着两人被黑气吞没,化作两团血雾卷入归墟之门,门扉上突然浮现出八个大字:因念成魔,永堕修罗。
归墟之门闭合时,林承渊剧烈咳嗽,鲜血滴在黄泉剑上,竟让剑身浮现出裂痕。林夏这才注意到,曾祖父的左胸有个贯穿的伤口,伤口周围爬满黑色咒印,正是鬼母方才提到的永夜契约。
曾祖父,你...
无妨,林承渊擦去嘴角血迹,指尖点在林夏眉心,渡灵人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百年前我误信鬼母,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不过是还债。你记住,渡灵人不可与魔神订约,不可替归者改命,更不可...
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化作万千光点消散在晨光中,唯有黄泉剑和青铜牌落在林夏脚边。剑柄上刻着一行小字:以我永夜,换汝长生。
城隍庙外传来晨钟,林夏捡起青铜牌,发现背面刻着祖母的名字——原来她早已知道曾祖父的契约,却用一生替他隐瞒。供桌上的白烛全部熄灭,唯有鬼母留下的白玉兰在晨光中轻轻颤动,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渡灵不渡念,涉因不涉果...林夏将黄泉剑收入鞘中,腕间的骷髅铃与铜铃发出清越的共鸣,苏月如,愿你在归墟,能遇见真正的良人。
走出城隍庙时,巷口的梧桐花正落在他肩头,花香中混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林夏知道,下一个归者正在某处等待,但此刻他终于明白,渡灵人的使命不是改变生死,而是让每个灵魂看清执念的虚妄,自愿走向该去的地方。
他摸向眼尾的朱砂痣,那里不再发烫,反而透着清凉——那是曾祖父用最后的灵力为他祛除的尸毒。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却是健康的响亮哭声,林夏知道,鬼母的执念已随归墟之门闭合而消散,这座城,终于迎来了真正的黎明。
生者如寄,死者当归。他对着晨光轻声说道,任由梧桐花落在青铜牌上,遮住了牌面渐渐浮现的裂痕。有些真相,或许就该随归墟之门永远闭合,而他作为渡灵人,只需继续走在阴阳之间,为那些迷路的灵魂,点亮一盏回家的灯。
4
归墟法则
阴火在殿中燃起,青绿色的火焰舔舐着梁柱,却没有一丝热度,反而带着黄泉河水的腐臭。林夏望着来人袖口翻卷的暗纹——那是渡灵人独有的引路灯刺绣,针尖处还凝着未干的血珠,像是刚从尸身上扯下的寿衣布料。
曾祖父...林夏的声音卡在喉间,眼前的男子分明穿着前朝书生服饰,腰间玉佩却与祖母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枚一模一样,正面刻着承渊,背面刻着渡灵。而他左胸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落在地上竟化作黑色曼陀罗,正是鬼母腹中死婴身上的纹样。
承渊哥...鬼母的利爪在触到林承渊衣角时突然蜷曲,旗袍上的泥浆簌簌掉落,露出里面半旧的红肚兜——那是百年前她成亲时穿的喜服内衬,你竟用永夜契约换这小辈平安...值得吗
林承渊挥袖震碎黑瓷罐,腐水化作蝴蝶扑向生死簿,每只蝴蝶翅膀上都映出鬼母生前的记忆:沈砚之在她孕吐时跑遍三条街买酸梅,她在灯下为他研磨时不小心沾了墨点在鼻尖,还有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握着休书的手在发抖,信纸背面写满对不起。
渡灵人不涉因果,却困于执念。林承渊翻开青铜生死簿,书页间夹着泛黄的纸笺,正是鬼母难产当日的接生婆口供,苏月如,你明知沈砚之眼盲后遭人骗去卖画,却故意编出负心汉的谎言,不过是怕他得知你因他耽误就医而死,会自寻短见。
鬼母突然伏地痛哭,腹中死婴化作光点飞入生死簿,在苏月如名下补全的字迹旁,渐渐显露出沈砚之的死亡记录:戊申年,沈砚之投河自尽,执念值零,魂飞魄散。原来他在得知妻子死讯后,每日抱着她的绣鞋去城隍庙祈福,直到听见路人闲言碎语,误以为是自己眼盲拖累她难产,悔恨之下投了护城河。
他根本不知道我怀了孩子...鬼母的指甲抠进青砖,指尖渗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带着体温的鲜红,我怕他觉得自己是累赘,才说孩子是别人的...可我没想到,他会傻到去寻死...
林夏猛然想起沈砚之家中的红木首饰盒,里面除了佛珠和休书,还有半瓶未开封的眼药,瓶身上贴着治眼盲奇方的字条,墨迹是新的——原来直到投河前,他还在四处求医,想治好眼睛照顾她。
生者如寄,死者当归,乱法则天地噬之。林承渊取出渡灵笔,笔尖蘸着黄泉河水,在空气中画出归墟之门的轮廓,你以血魂为饵,妄图逆天改命,今日便带你去见归墟使者,由他评判你该入轮回还是堕修罗。
城隍庙外突然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数百阴兵举着引魂幡围拢,幡面上的骷髅眼窝里燃着鬼火。为首的阴帅摘下头盔,林夏瞳孔骤缩——那分明是沈砚之的脸,只是双目处空无一物,眉心嵌着一枚黄泉引路灯的灯芯。
月如,我来接你了。阴帅开口时,声音竟与沈砚之生前一模一样,对不起,我到死才知道你怀了我们的孩子...对不起,我没相信你...
鬼母颤抖着伸手,却见阴帅化作光点,融入她腹中的死婴。死婴突然睁开双眼,眼白上布满黄泉引路灯的纹路,小小的手掌按在鬼母心口,竟让她周身黑气渐渐褪去,露出二十岁生辰那日的模样,鬓间还别着沈砚之送的玉簪。
这是黄泉使者的试炼。林承渊将渡灵笔塞进林夏掌心,笔杆上的刻痕竟与他掌心的掌纹完全吻合,鬼母虽有善念,却以恶法行事,若你今日放她还阳,阴阳失衡,整座城都将被黄泉吞噬。但如果你强行送她归墟,她的执念便会凝成新的厉鬼,永困人间。
鬼母望着林夏手中的生死簿,终于看清沈砚之写下的休书背面,密密麻麻的对不起里,混着几滴暗红泪痕——那是他哭瞎眼睛时落下的血泪。她轻轻抚摸着生死簿上儿子的虚岁年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原来他早就知道我骗他...原来他到死都在怪自己...
林夏的指尖划过苏月如的执念值,原本的九十九分正在缓缓下降,每降一分,鬼母身上的鬼气便淡一分。他忽然想起祖母说过的话:渡灵人最难过的关,不是鬼怪,是人心。当归者自己愿意放下,才是真正的归墟。
苏月如,他握紧渡灵笔,笔尖在生死簿上悬停,你可愿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执念
鬼母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在生死簿上晕开细小的波纹:我...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忘了我...哪怕他恨我,只要他活着...
执念值归零的瞬间,城隍庙的阴火全部化作萤火虫,照亮鬼母身后渐渐浮现的往生桥。桥的另一端,沈砚之穿着干净的青衫,正站在桥头微笑,手中捧着她最爱的桂花糖糕。
渡灵人,鬼母转身行礼,旗袍已变回初遇时的洁白,腕间勒痕化作沈砚之送的佛珠,劳烦你告诉黄泉使者,我已无执念,愿随我夫君...不,愿随黄泉引路灯归墟。
林承渊挥笔落下,归墟之门轰然打开,黄泉河水裹挟着无数光点涌出,那是被鬼母囚禁的血魂。鬼母最后看了眼生死簿上儿子的名字,轻轻将死婴化作的光点放入河中,光点随水流漂向远方,渐渐变成真正的婴儿,在对岸的沈砚之怀中啼哭。
原来...放下执念,就能看见真相...她微笑着走向门内,沈砚之的幻影伸出手,两人的指尖相触时,周围的一切化作碎片,露出百年前的真实场景:破庙中,她握着沈砚之的手咽下最后一口气,而他失明的双目里,倒映着她渐渐消散的魂灵。
门扉闭合前,林夏听见曾祖父轻声叹息:百年前我想渡她归墟,却被她的执念所困;如今你渡她放下,才是真正的渡灵。
林夏低头,看见渡灵笔上的刻痕竟变成了夏字,而曾祖父左胸的伤口正在飞速愈合,只是心口多了一道金色咒印——那是魔神契约解除的征兆。
曾祖父,你的契约...
生者如寄,死者当归,而渡灵人...林承渊抬手轻拍他的肩膀,掌心传来渡灵人的灵力波动,该让该归墟的归墟,该活着的活着。我困在永夜百年,只为等你明白这个道理。
城隍庙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落在林夏眼尾的朱砂痣上。他忽然明白,祖母为何总在月圆时对着空椅说话,为何曾祖父的名字会被涂白——原来渡灵人的爱,从来都是藏在生死簿的墨痕里,藏在归墟之门的光影中。
下一个归者,该来了。林承渊取出新的生死簿,首页上赫然写着林夏的名字,生辰栏却空着,记住,渡灵人不渡自己,只渡众生。
风穿过殿门,卷起地上的冥纸,在空中拼成归字。林夏握紧渡灵笔,腕间的骷髅铃与铜铃发出清越的共鸣,仿佛祖母和曾祖父的笑声重叠在一起。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真正接过了渡灵人的责任,不是为了偿还因果,而是为了让每个灵魂,都能在执念的迷雾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墟之路。
生者如寄,死者当归。而渡灵人,永远在阴阳交界处,等待下一个需要点亮引路灯的归者。
5
黄泉之门
阴兵的引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每面幡上都绣着半腐的婴儿面容,他们空洞的眼窝盯着林夏,嘴里吐出青黑色的涎水,在地上汇成蠕动的虫群。林承渊挥剑斩开迎面而来的阴帅,剑身却像砍在水中,阴帅化作万千尸虫钻入地底,瞬间又在另一侧凝聚成形,眉心的黄泉灯芯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这些是鬼母用执念豢养的虚魂,寻常法器伤不了它们。林承渊踢翻供桌,露出下面刻着的黄泉阵图,你看这阵眼——他剑尖点在中央的婴儿骸骨上,骸骨突然发出尖啸,竟与鬼母腹中死婴的哭声重叠,这是她未出世的孩儿,被她用阴火炼了百年,早已成了煞灵。
鬼母站在阵眼上方,旗袍被阴火染成绛红色,腹部裂口张开如黑洞,不断吸出城隍庙内的阳气。林夏感到指尖发冷,低头看见自己的指甲正在变成青紫色——那是阳气被抽离的征兆。
曾祖父,归墟符怎么画林夏握紧渡灵笔,笔尖在掌心划出血痕。
以血为引,以魂为墨,林承渊挥剑斩断缠绕过来的尸藤,每斩一段,藤上就浮现出鬼母的记忆碎片:沈砚之替她揉腿的温柔,接生婆摇头离去的背影,还有她咬碎银簪自杀前的泪,记住,第一笔勾生死,第二笔断执念,第三笔...渡灵人,第三笔要画向自己的眉心。
林夏一愣,渡灵笔已经刺破皮肤,鲜血在空气中画出第一道弧线。阴兵突然集体下跪,引魂幡全部指向他,幡面上的婴儿面容竟露出恐惧之色。鬼母发出怒吼,腹中煞灵化作九头蛇扑来,蛇信子上滴落的毒液触地即燃,在他脚边烧出深可见骨的坑洞。
第二笔,断执念!林承渊掷出青铜牌,牌面展开成巨大的引路灯,照亮鬼母扭曲的脸,苏月如,看看你守了百年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灯光中,鬼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沈砚之投河前,曾抱着她的绣鞋在城隍庙跪了三天三夜,额角磕破的血渗进地砖,竟在她灵位前凝成如月二字;而她难产时,手中紧攥的不是休书,而是他未完成的自画像,画布背面写着:待吾眼愈,定画卿笑颜。
不...鬼母踉跄着后退,煞灵的九头同时发出悲鸣,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独自承担...
林夏咬碎舌尖,鲜血混着泪水滴在符纸上,第三笔即将落下时,却看见曾祖父的身影变得透明,左胸的金色咒印正在裂开,露出里面缠绕的魔神触手。
曾祖父!你的契约...
别管我!林承渊挥剑斩向煞灵,每斩一剑,自己的手臂就崩裂一块,露出里面的黄泉沙,画完符,送鬼母归墟!这是渡灵人的使命!
剧痛从眉心传来,林夏将第三笔重重落下,鲜血在空中绽开成巨大的门扉,门扉上浮现出无数渡灵人的残影,他们同时开口,念出古老的渡灵咒:生者寄也,死者归也,魂兮魄兮,毋滞毋恋!
黄泉之门轰然打开,河水带着腐朽的桂花香扑面而来。鬼母怀中的煞灵突然发出清亮的啼哭,竟化作光团飞入林夏掌心,光团中映出黄泉使者的真容——那是个抱着玉瓶的童子,瓶身上刻着忘川二字。
试探已成,执念已破。童子开口,声音如金石相击,鬼母苏月如,因爱生忧,因爱生怖,今愿放下否
鬼母望着光团中浮现的沈砚之幻影,他正站在忘川河畔,手中捧着她最爱的桂花糖糕,脸上不再有悔恨,只有释然的笑。她轻轻抚摸腹部,那里已不再有裂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极了沈砚之画中她嘴角的梨涡。
我愿...放下。她的声音轻如鸿毛,却让整个城隍庙的阴云骤然消散,谢谢渡灵人,让我看清...原来他从未负我,是我困在执念里,不肯放过自己。
光团飞入鬼母眉心,她周身的鬼气化作万千蝴蝶,每只蝴蝶翅膀上都映着她与沈砚之的过往。最后一只蝴蝶落在林夏指尖,翅膀上写着归字,随即消散在晨光中。
黄泉之门开始闭合,林承渊的身体已经化作半透明,他伸手触碰林夏的眉心,将渡灵人的记忆全部注入:记住,渡灵人不可回头看归墟,不可替死者追悔,不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黄泉河水。林夏伸手去抓,只抓住一片黄泉沙,沙粒在掌心聚成曾祖父的玉佩形状,却在下一秒随风飘散。
供桌上的生死簿突然自动翻开,林夏看见林承渊的名字下,原本被涂白的生辰栏竟露出字迹:已与魔神订契,以永夜换后世平安,永生不得归墟。而在苏月如的名字旁,赫然多了行小字:执念已破,准予轮回,来世投生沈氏,名砚秋。
城隍庙外,朝阳刺破云层,照在林夏眼尾的朱砂痣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小的裂痕,像极了曾祖父消失前的微笑。他摸向腰间的铜铃串,发现骷髅铃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刻着承字的黄泉沙吊坠。
生者如寄,死者当归...他对着渐渐消散的黄泉之门低语,渡灵笔在掌心留下的血痕已经变成淡金色,那是新的渡灵人印记,曾祖父,我会带着你的份,继续走下去。
风穿过空荡荡的城隍庙,卷起地上的归墟符残片,在空中拼成承夏二字。林夏知道,这是曾祖父留给他的最后礼物——用自己的永夜,换他的夏日长明。
他捡起地上的青铜生死簿,翻开新的一页,第一个名字旁的问号正在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生辰——那是曾祖父用魔神契约为他换来的新生。
走出庙门时,巷口的梧桐花正好落在生死簿上,遮住了林承渊名字旁正在愈合的裂痕。林夏知道,有些秘密注定要随归墟之门封存,而他作为渡灵人,只需记住:每一个放下执念的灵魂,都是照亮阴阳路的灯。
腕间的铜铃轻响,这次传来的不是亡灵的啼哭,而是清晨的鸟鸣。林夏系紧斗笠,走向阳光下的青石板巷,他知道,下一个归者正在某处等待,但此刻他终于明白,渡灵人的真正使命,不是对抗死亡,而是让每个灵魂懂得——
归墟不是终点,而是放下执念后的新生。
6
生死簿谜
三个月后的霜降,渡灵居的屋檐挂着冰棱,像一串串未凝结的眼泪。林夏坐在门槛上,用细毛刷清理青铜生死簿上的霉斑,笔尖划过林承渊的名字时,纸页突然渗出水渍,在永夜契约四字旁晕开细小的裂纹,如同曾祖父消散前眼角的皱纹。
铜铃串在檐下轻晃,与腕间的黄泉沙吊坠发出清越共鸣。自黄泉之门闭合那日起,他便不再点镇魂香,却总能在午夜听见曾祖父的脚步声,从二楼楼梯传来,又在推开书房门的瞬间消失——那里还摆着曾祖父的黄泉剑,剑柄上的咒印已变成他的掌纹形状。
林先生,有客。院外传来孩童的喊话,带着城西特有的软糯口音。林夏抬头,看见个穿碎花袄的小女孩扒着门扉,发间别着朵用纸折的白玉兰,巷口来了个穿洋装的太太,说要找您还愿。
来客站在青石板巷中央,黑色洋装的领口露出半枚佛珠,正是鬼母腕间那串。她转身时,阳光照在眼尾的朱砂痣上,竟与鬼母化作少女时的模样分毫不差,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现世的烟火气。
林先生,她递上雕花银锭,指尖缠着绣线,家夫沈砚之常说,若不是您那日点醒他,怕是要带着悔恨入棺。这是谢礼,还请收下。
银锭在掌心泛着冷光,林夏却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是用两枚铜钱熔铸的,内圈刻着砚秋二字。他想起生死簿上鬼母的轮回记录,喉头突然哽住,将银锭推回:替我告诉他,有些人,活着时能放下执念,便是最好的归墟。
洋装太太愣了愣,从手袋里拿出封信笺:家夫让我转交您,说您看了便懂。
信纸上是沈砚之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盲人特有的颤抖:林先生,月如托梦说,她在归墟看见黄泉河边的曼陀罗开了。原来她从未怪过我,是我困在自责里,险些误了今生。今我娶阿秋,她腕间有胎记如莲,定是月如怜我,送她来度我余生。
林夏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信纸右下角沾着点浅黄粉末——那是桂花糖糕的碎屑。他忽然想起鬼母消散前的微笑,原来真正的渡灵,从来不是强行送归者上路,而是让他们在活着的人身上,看见执念的和解。
送走客人后,他独自登上二楼书房,月光从破瓦漏下,照亮曾祖父的画像。画中书生腰间挂着双铜铃,一只刻着承,一只刻着夏,正是他如今腕间吊坠的模样。画像背面用朱砂写着半句诗:渡灵人不渡,唯渡心中劫。
生死簿在桌上自动翻开,停在林承渊那页。林夏用渡灵笔蘸取灯油,轻轻擦拭被涂白的生辰栏,墨迹竟如活物般蜷曲,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以渡灵人魂,换后世子孙安,契约达成时,永夜即开端。
他忽然想起祖母临终前的胡话,那时她攥着他的手,反复念着:承渊哥,别用那法子...夏儿还小...原来她早就知道契约的存在,却用一生替曾祖父保守秘密,直到最后一刻,也没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恐惧。
曾祖父,你用永夜换我长夏,可曾想过自己...林夏的指尖抚过画像上的伤口,那里隐约透出金光,像极了黄泉之门开启时的光芒,原来渡灵人的牺牲,从来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是为了让血脉里的光,多亮一盏。
楼下的铜铃突然剧烈震动,这次传来的不是亡灵的啼哭,而是婴儿的笑声。林夏探头望去,看见巷口的梧桐树下,洋装太太正抱着孩子逗弄,婴儿手中抓着朵白玉兰,花瓣上凝着的露珠,像极了鬼母眼角的血泪。
他摸向眼尾的朱砂痣,那里的裂痕不知何时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的印记,如同曾祖父留在他记忆里的温度。生死簿发出微光,新的一页悄然翻开,第一个名字旁的问号已经变成清晰的李阿秀,生辰栏写着今日申时三刻。
香炉中突然飘来檀香,不是他惯常点的惠安沉,而是曾祖父书房里的老山檀。林夏转头,看见书桌上不知何时多了盏纸灯笼,灯面上画着黄泉引路灯,火焰明明灭灭,却始终不熄。
下一个归者,该来了。他喃喃自语,将沈砚之的信夹进生死簿,信纸上的桂花碎屑落在林承渊的名字旁,竟将那里的裂痕填成一朵小花的形状。
走出书房时,月光已经铺满楼梯,他踩过第三级台阶,听见木板下传来轻微的咔嗒声。撬开地板,发现暗格里藏着个红木匣子,匣中是祖母的青丝和曾祖父的黄泉沙,还有张泛黄的婚书,男方姓名处赫然写着林承渊,女方却是空白。
原来,曾祖父为了渡灵人的责任,连婚书都未写完。林夏将匣子重新埋好,起身时看见窗外的梧桐叶正落在黄泉剑柄上,叶片的脉络竟与他掌中的渡灵人印记完全重合。
腕间的铜铃与吊坠再次共鸣,这次他听见的不是声音,而是血脉里的震颤。他知道,曾祖父从未真正离开,而是化作每一缕照进渡灵居的月光,每一阵拂过铜铃的风,每一个需要被渡的归者。
生者如寄,死者当归。林夏系紧斗笠,将生死簿收入竹篓,渡灵笔在腰间轻轻晃动,而渡灵人,永远在寻找归墟的路上,替那些放不下的灵魂,问一声:可愿放下
巷口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子时三刻。林夏摸向腰间的黄泉沙吊坠,吊坠突然发烫,映出远处屋顶上徘徊的黑影——那是新的归者,带着新的执念,在等他渡往归墟。
他抬头望向夜空,霜降的月亮格外清亮,像极了黄泉之门开启时的光。曾祖父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夏儿,渡灵人最该渡的,不是鬼,是人心里的坎。
是啊,人心的坎,比黄泉更难渡。林夏笑了笑,握紧渡灵笔,走向黑暗中,铜铃串在身后轻响,像极了百年前曾祖父第一次出门勾魂时,祖母在门口摇响的那串银铃。
这一夜,渡灵居的灯笼又亮了。而林夏知道,只要这盏灯还在,就会有归者找到回家的路,就会有执念被轻轻放下,就会有永夜中的星光,照亮下一个长夏。
生者如寄,死者当归。而渡灵人,永远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