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吴戊每次醒来都会在旧时代的不同场景中,有同一个妻子,同一个女儿,甚至同一种毛病,发烧四十度,命不久矣。
但这次,三十天了,他活下来了……
1
好冷……
伍吴戊额头滚烫,牙齿打颤,炎热的夏天埋在十斤重粉色厚棉被里,全身发抖酸痛,意识模糊。
已经是他高烧四十度,第三十天了。
妻子陆心辛端着一盆冰水,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进来。
要不是妻子不离不弃,他肯定死了。
但他现在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死了,还能给她们母女减轻一点负担。
陆心辛拿着冰毛巾替他擦身体降温,她似乎从丈夫的表情中嗅出了一丝生无可恋的气息,急忙鼓励安慰,活下来,我和小葵都需要你！
谢谢你,玫辛……
晃荡一声,那盆冷水倒在地上,冰块孱弱地被炙热的地面消融,流水没头没脑地四处扩散,最后渗入硅酸盐水泥中匿迹不见。
对不起……陆心辛低着眼,不仅没有抱怨,还主动道歉,并有耐心地打扫卫生。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妻子对自己无限的宽容,让伍吴戊越发地感到自责,连妻子的名字都念错了,真想抽自己嘴巴子。
高烧太久了,迷糊的时候,他脑海里时常会闪现一些奇怪的、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片段。
最常出现的就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护目镜,一头紫色短发,脸颊上有一个泪痣的女人。
他叫她玫辛。
玫辛称他伍博士。
他们在一尘不染的实验室中,配合得亲密无间。
那里陈列的每一样器材,他都能叫得出名字,生物安全柜、超低温冰箱、离心机、电热细胞培养柜,甚至还有自己操作的小诀窍,总能让他在工作上有优越感。
为什么会有这么具体而又反常的梦境
他是明明是县城一个水果小贩,中学肄业之后,一直在打临工,根本没有接触过那些东西。如潮水般汹涌甸的记忆很快压过了这些一闪而过的片段。
成为科学家那只不过是小学课本上标准的答案而已。
看看家徒四壁的样子,多大年纪了还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伍吴戊窝在被子,后背渗出一层薄汗。
他躺在一张木质棕绷床上,房间是水泥地加白石灰墙,棉被是粉色绸缎上面刺着两朵大牡丹,由于长期湿气没散,透着一股霉味。
屋里唯一的电器是金属网、绿漆扇叶的台式笨重电扇。
那是结婚前心辛姐姐送的。
这电扇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无论什么时候关,它的扇头老是正对着他。
脑子真是烧糊涂了,想这些东西干什么
伍吴戊闭上眼睛,继续休息,为了妻女,他一定要早点好起来。
不对！
伍吴戊直勾勾地看向白墙。
他裹着被子站起来,艰难地挪到墙壁边,伸手摸了摸,瞳孔微震,心跳加速,嘴巴不由抖动了一下,错愕之中带着几分怀疑。
怎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妻子在水果店。
他用手奋力地抠下一些白灰,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间。
爸爸,你怎了
女儿小葵正在桌上写作业,明亮的大眼睛扑闪地看向他。
没事,爸爸渴了,想喝一杯水。
伍吴戊故作镇定地走向厨房。
爸爸回去休息吧,我帮爸爸倒水吧！
不用！他情绪失控般大吼一声,吓得小葵哇哇大哭。
是爸爸不好,小葵不要哭。
小葵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是小葵不好,照顾不好爸爸。
连七岁的女儿都比自己懂事啊,他到底怎么了,伍吴戊深深地自责起来。
这种内疚就像是一种条件反射,皮质激素传递到前额叶皮层,只要控制得当,小白鼠看到猫都能感到内疚,主动献祭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脑海里产生了另一种想法,测试一下！
他快速走向厨房,小葵立马停止了哭泣。
实在太奇怪了……
伍吴戊快速把厨房门合上。
小葵赶到厨房门前,一边哭一边喊,爸爸,爸爸……
怀疑和恐惧已经压过了自责感。
七岁的儿童怎么可能会如此娴熟地调度自己的情绪呢,伍吴戊你是不是傻了！
脑海中冒出这一段话,刺痛他的神经,就像是另一个受过长期反侦察训练的他,提醒他周围一切的不正常。
他在厨房的柜子里翻找可以用的东西。
白醋,对,醋酸！
他把白醋倒在碗中,蹲下身子平视,紧接着将抠下来的白灰剥入醋中。
一片浑浊,没有任何气泡。
果然不是石灰,而是醋酸乙烯酯。
记忆中,明明是他从陆心辛老乡石膏厂里要来的,两人合力涂上去的。这是他们婚后幸福的片段,记忆鲜明,就像是刻在脑中。
县城所有房子都是用石灰糊的,这年代怎么可能有合成树脂这样的涂料呢
但他又是如何能跳脱年代在评估眼下工业水平的呢
合成树脂是什么！
记忆出错了,又或者一切都是错的……
陆心辛是伍吴戊工地上的老乡给介绍的。
第一次见面,约在一个餐厅,陆心辛说她胃口小,让他点一份牛腩面,再加一份面条。然后问服务生要了一个空碗,从他的面条里扒拉了一点面加汤。
伍吴戊夹给她三块牛腩,她又回夹给他两块。她说虽然爱牛腩但不能多吃,觉得腻歪。
吃完饭,伍吴戊想请她看电影。她说电影院气味重,不喜欢,更喜欢呼吸新鲜空气,于是两人在劳动公园坐了一下午。
伍吴戊和她在一起,特别踏实安心,第一次对家庭有了憧憬。
很小父母得了重病相继离世,所以他很渴望爱。
成家后,很快有了女儿。
为了多赚点钱,夫妻包下了街口的一个商铺,成了水果小贩。
早上三四点就骑着摩托三轮车去城北进货,怕女儿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他们就弄了一个箩筐,把小葵用棉布裹起来,放在里面,一家人在一起,再苦再累都是甜的。
结婚这么多年,两口子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哪怕是很小口角。女儿小葵也很听话,一直是他们的贴心小棉袄。
有这样无可挑剔的妻女,夫复何求。
也正因为太完美,所以警惕从心底萌发,这是长期训练形成的本能。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克制住身体的颤抖,用耳朵仔细聆听门外小葵的哭喊声。
爸爸,你不要吓小葵……爸爸你听得见么
女儿在门外害怕地哭喊。但凭着敏锐的观察,他发现小葵的第一段哭喊和第五段哭喊,音高、音频和音色几乎一模一样。
瞬间恐惧笼罩着他的全身。
自己是不是产生癔症了,是自己的女儿小葵啊……
他不由往后倒退了一步,四十度的高温让他眩晕恶心、头重脚轻,他一手想去扶住柜子好控制平衡,没想到廉价的柜子和他一同翻倒在地。
柜子里面各种各样的东西散落一地。
要是被妻子发现,得心疼好久,但她又不抱怨只会埋在心里自己难受。
伍吴戊心如刀割般的内疚。
又是该死的内疚……
他艰难地蹲在地上收拾瓶瓶罐罐,发现其中有一个药瓶,上面写着乙酰氨基酚。
快吃了它！
脑子里又出现那个不受控的声音。
吱嘎——大门开了。
妈妈,爸爸一个人困在厨房里！
陆心辛回家了,伍吴戊心跳加速,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咚咚咚！
妻子平静地敲着门,保持着某种冷静克制,仿佛是特意掩盖着急的心情。
不一会儿,伍吴戊将门打开。
老公,你没事吧
伍吴戊表情僵硬地笑了笑,我没事,刚刚太渴了,所以去厨房喝了一杯水,真是好没用啊,打翻了柜子……
人没事就好！
妻子含着泪水拥抱住伍吴戊,小葵也贴心地走过来抱住两个大人的腿,一家人多温馨啊……
这时伍吴戊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变得冷峻凝重。
出了一身冷汗之后,伍吴戊突然觉得身体不再发冷了,脑袋也不疼了。
药生效了……
2
你在房间里好好休息,我先去厨房收拾一下。
伍吴戊笑着拉住妻子的手,刚刚手忙脚乱地,出了一身汗,你能帮我擦一擦么
你等一下！陆心辛温柔地冲他笑,起身去厕所。
伍吴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里捏着一个摄像头。在刚刚打翻的柜子里发现的。连不常去的厨房都有,更别说卧室,或许有好几个。
这才是妻子突然从水果店赶回来的原因。
伍吴戊坐在床上,如果想要全面观察他,最可能的位置会是……
他的眼神转向卧室的上门轴,停顿了几秒以后又顺时针转移看向窗户的铁栏杆,最后目光又停留在叶片电风扇上。
这时陆心辛端着水盆进来了。
今天的水不冰啊……
陆心辛眼神闪烁了片刻,之前是问我们水果店隔壁的雪糕店要来的冰块,要不我让小葵现在去拿一点
不要紧,我只是随便问问。
陆心辛继续帮他擦身体,然后倒了一杯茶给他,再把棉被盖在他身上,伍吴戊闭上眼惬意地入睡了。
等到陆心辛再次离开家,他才把眼睛睁开。其实他把茶倒了,没有喝下去。
刚刚他还从厨房悄悄拿里一把小刀子,藏在身上。
他窝在被窝里,把被子切开很小一个口子,然后用手从里面抠了一点棉絮出来,自己用手搓了搓。
居然是化纤,而不是天然棉,难怪这么久了,汗水一直浸湿被子,却没有泛黄发霉,但那股霉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用刀把口子再开大一点,再取出一团棉絮,用手自己搓了搓,发现里面竟然有两个橡胶骰子。
他用鼻子凑近闻了闻,第一个骰子正是被子发霉味道的来源,故意仿造的气味
另一个没有味道,形状也很普通,但他脑子里却立马闪现了一个名字。
是纳米多孔分子筛！生化实验中抑制特定型细菌、病毒生长用的！
有意思！
伍吴戊不仅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些兴奋起来。
刚刚服下的乙酰氨基酚让他温度似乎降下来了,现在他舒服多了。
从哪里下手好呢,如果系统电源是同一线路的,从这里似乎能找到一个突破口……
伍吴戊的眼睛看向了床尾箱柜上的电风扇。
3
陆心辛穿着轻便透明的防护服,刷了指纹之后,平滑的墙壁上开出了一道用肉眼很难分辨的金属门。
她走到操控中心,里面有十几个人,各自在位置上紧张忙碌着,中心屏幕上播放着数百个密密麻麻的监控。
其中伍吴戊的卧室有三个角度的机位。
一个中年男子立在大屏幕前,透过防护服,看到里面穿着军装,胸前别着六枚勋章,铭牌上写着他的名字AS军-壹王戌。
陆心辛,57号样本情况如何
虚惊一场,他自己起床去倒水,不过没站稳,把柜子打翻了,顺带将里面的摄像头也摔坏了。明天我就去装一个新的。
壹王戌转过头,目光冷峻地看向陆心辛,你确定他不是有意破坏摄像头的
上校,我每天都和他接触,没发现他有任何异样。
那你找到坏掉的摄像头了么
陆心辛一愣,刚刚收拾厨房的时候,她确实没有发现摄像头的残骸。她认为那东西太小,应该碎裂混在小瓶小罐之中,很难分辨。
来看看这一段视频吧。
壹王戌挥了一下手,中央屏幕调出一段视频,那时伍吴戊正在用醋测试墙壁涂料。
这是摄像头损坏前,留下的一段视频,你仔细看看57号样本,在干什么……
陆心辛靠近屏幕,双眼瞪得老大,眉头一蹙,他是在倒白醋
你可别告诉我,他烧糊涂了,把白醋当成水在喝。事实上他也没喝东西,更像是在做什么化学测试。
这不可能,我们在培育57号样本的时候,从未在他大脑皮层编辑输入过中学以上的科学内容,以他现在所掌握的知识和经验,他没有能力做任何化学测试。
中央屏幕中重复着伍吴戊用醋酸测试涂料的影像,壹王戌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深邃的眼睛中仿佛闪出一道冷光。
我们不能以普通样本的经验来考察57号,他本来就不一样,否则也不会被感染W2020HH40C病毒一个月,竟然还没病危。或许他就是我们想要的最终样品。
上校觉得,我们的测试实验会在他身上成功
你难道对我们实验失去信心了么还是……经过几组实验后,你的内心已经不能负荷实验给你带来的精神性创伤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要尽快去中央康复中心去做个评估,我会批准你休假的。
上校我应该还承受得住。
我们‘旧时代’项目组,本来就和普通的生物实验室不一样,它关系到人类未来的出路,这是一件极为严肃事情,我不希望听到太多主观意愿上的文学词汇,比如我能坚持,我能努力,我会加油……我只想听到简单明了的回答……
上校,我不用请假,请让我继续参与‘摄氏四十度’项目的57号组实验。
壹王戌再次看向陆心辛,他依旧严肃,只是目光中带着几分肯定。
上校！从57号样身体携带的生命指标仪器反馈过来的数据显示,他的心跳降下来了,血压似乎也恢复正常了……
坐在位置上的一个工作人员兴奋地大喊。
于此同时另外一个人,也激动地站起来,上校,57号的淋巴细胞也在缓慢下降,中性粒细胞比例似乎恢复到正常水准了。
陆心辛朝着他们反问,那他的体温呢
还是摄氏40度。
上校,不好了！57号所在的20世纪80年代第5号实验舱,突然短路停电了！另外一个工作人员慌张地大喊。
壹王戌调出伍吴戊房间的实时监控视频,所有监控都是黑漆漆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马上回去！
等等！5号实验舱情况不明,你现在过去可能会有风险。我们还有一个监控,先看看它那里的情况。
监控调到中央屏幕,伍吴戊巨型的人像充满了整个画面。
显然他现在正对着镜头。
4
伍吴戊用小刀将电风扇的马达撬开,将两根电线搭在一起,很快形成短路,瞬间电流暴增,啪嗒一声,整个房间都暗了。
就连窗户外,明明还是下午,也突然间天黑了。
伍吴戊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爸爸,为什么停电了,我好害怕啊！
小葵跑过来,一把抱住他。
好凉……
小葵乖乖在家里,爸爸出去看看,检查一下电路好么
爸爸生病了,出去危险,爸爸和小葵一起在家里,等电恢复好么
女儿童声童气的话,却很有说服力。
但这次不一样,屋子里没电,屋外也黑了,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会不会是太阳公公也没电了,我听科学老师说,太阳公公也会老去,有一天会熄灭的。
伍吴戊不由笑了起来,那得60亿年,即使那天到了,也不是黑暗,而是光芒万丈,直到把我们所有人都吞噬。
原来是这样,爸爸好厉害啊,什么都知道。
爸爸还知道什么,让小葵佩服的呢
伍吴戊语气一转,在黑暗中他看到小葵的眼睛幽幽地发光。好像有短波光源镶嵌在眼珠里,灯光下很难观察到,但现在周围一切漆黑,才隐隐可见。
爸爸所有的东西,小葵都佩服呢！
小葵这么崇拜爸爸,那就跟爸爸一起去外面看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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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答应妈妈,好好在家照顾爸爸呢！
我们去水果店找妈妈好么外面都黑了,妈妈一个人在水果店,一定很害怕吧。
那好吧。
伍吴戊拉起小葵的手,带她离开房间。走到街上,除了几座临近的建筑以外,两边的东西都不见了。
伍吴戊仔细盯了很久,在几座房子后面,竟然是黑黢黢光滑的镜面,难道是某种屏幕
爸爸,我怕！
小葵大哭起来,伍吴戊抱起她。突然间小葵从衣服里面拿出一个针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到了他的肩膀上。
伍吴戊瞪大眼睛看向小葵,满脸的不解。
小葵你……
话音未落,伍吴戊四肢瘫软,重重地摔倒,小葵一个敏捷的动作,从他身上跳下来,稳稳落地,表情中带着一丝干脆的冷酷。
过了一会儿,整个空间又亮了起来。
整个5号实验舱露出本来的模样,四周都是巨型的屏幕,中间则是六七座八十年代的乡村建筑。
轰！
仓库门打开了,穿着防护服的陆心辛和壹王戌等人走了进来。
小葵变成了一种不带任何感情、音高固定在一个区间内、机械式的发音。
上校、陆博士,57号实验组看样子失败了。你们签个字,确认一下,我就送去无害化处理了。
等等！
陆心辛上前阻拦。
陆博士,你不会和57号样本产生感情了吧。小葵平铺直叙的语调,很容易让人感受到某种不尊重。
不。是57号样本,或许已经和W2020HH40C病毒完美融洽了。
小葵看向倒在地上的伍吴戊,你是说57号样本实验成功了
至少各项指标都已经正常了,相关数据已经传到‘旧时代’云上,你现在就可以查阅。
小葵溜了溜眼睛,仅仅是几秒的功夫,数据实在太漂亮了。如果接下来几天,他体温继续保持40度,各项指标都正常的话,意味着我们‘摄氏四十度’这个子项目,取得重大突破！
嗯,到时候需要你把情况向技术统筹中心做分享,然后申请批准一台全能量子计算给我们项目组。
但问题是,57号样本已经知道自己是实验品。从严格意义上讲,样品要是觉醒,根据《人类共享道德规范总则》,实验应该立即终止,然后把他放到旧时代家园,进行无害化处理……
壹王戌平静地说：所以,我们需要对他大脑皮层的记忆区进行重置处理,这样样品就不属于觉醒状态了。
上校,可是这……
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全权负责。你们把他穿上防护服,带他去脑区重建实验室……
陆心辛听了额头渗出冷汗,小葵也不作回应。
5
伍吴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医院的病床上。
明亮的窗户,整齐干净的病房,中央空调,TPE盐水袋,床头是报警传呼器,以及中央供氧系统。
老公！
爸爸！
陆心辛和伍小葵围了上来。
我这是……怎么了
老公,你是一名体操运动员,在一次比赛跳马时,因为动作难度太大,没控制好直接飞了出去,摔在台下,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过来。医生说,伤到了大脑,所以会记忆紊乱,甚至失忆……
陆心辛一边说一边观察伍吴戊。
爸爸,你不会忘记我了吧
小葵头埋在伍吴戊的身体里,哇哇大哭,让人动容。
伍吴戊闭上眼睛,从小到大艰难的训练,参加比赛时的紧张,以及和陆心辛的相遇相知,在待产室外紧张地等待小葵出生……
一切历历在目,记忆如同洪水一般灌进来,让他有些头痛欲裂,就像一下子吃了太多东西,胃消化不了的难受。
小葵,你让爸爸好好休息一下,毕竟他刚刚醒过来……
不,你们不要走！老婆,女儿,陪在我身边好么
陆心辛有些诧异。
爸爸,你记起来了
当然,这么可爱的女儿,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伍吴戊一把抱起小葵,把她放在床上。
爸爸的手臂还是那样强壮啊！
哈哈,小葵的嘴还是那样甜。
还陆心辛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下,说得很轻,父女也没听清。
陆心辛请主治医生过来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真是太奇怪了,各项指标都没问题,但体温竟然还有40度,你真的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么
医生就像是看怪物一样地打量着伍吴戊。
我充满了力量,我现在就想做恢复性训练,然后代表国家参加奥运会呢！
好啊,好啊！我又能看到爸爸在竞技场上的飒爽英姿了！
小葵在边上欢呼雀跃,陆心辛的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忧虑。
老公,好好休息一阵子再说吧……
可是我已经和教练通电话了,国家队中有康复医生,他们会给我做评估的,再说,要是状态不好,也轮不到我去比赛啊,队里有的是人才。
陆心辛看向小葵,是你把手机交给爸爸的么
小葵背着伍吴戊朝陆心辛露出不耐烦的眼神,但语调还是那样奶声奶气,嗯,是爸爸的手机响了,我才把电话给他的。
伍吴戊张开怀抱冲着陆心辛笑了笑。她也没法拒绝他的热情,于是两人抱在一起。
老婆,你放心吧,听教练的,他肯定不会拿我健康开玩笑的。
这句话深深地戳中了陆心辛的内心。
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一家都可以去桓武城玩一玩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东桑国旅游么……
这句话是在陆心辛耳边说的,其他人都没听到,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第二天,壹王戌扮演成教练的模样,带着队里的医生又检查了一遍。
除了体温,所有指标都正常,伍吴戊,你真的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么比如畏冷畏热,或者头晕目眩什么的
伍吴戊直摇头,没有,相反,我感觉比生病之前更有力量了。我想在队内考核拿到能说服所有队员的成绩,然后代表国家参加2024年的奥运。
陆心辛听了不由咽了一下口水,不知怎么的她额头冒出了冷汗。
壹王戌看着伍吴戊笑了笑,那好,今天下午,我先带你做适应性的训练,很多身体机能是要在剧烈运动中才能表现出来的。根据你的表现,我们评估后再做安排。
谢谢教练！
陆心辛和小葵目送伍吴戊进入集训中心。
上校真是用心良苦啊,竟然一天内清空了21世纪20年代最大的第1号实验舱,还亲自下场,就是为了测试一下伍吴戊各方面体能是否正常。你说40度的体温,在剧烈运动下,再升温2-3度,会不会直接导致器官衰竭啊
小葵又恢复机械般的语调,陆心辛还是听得不舒服。
实验结果是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我们在57号样本这组实验上,投入了很大的心力,如果最后实验数据不理想,我们整个团队难免会有遗憾,当然,你例外。
我不认为你是在挖苦。在我看来,遗憾是一种没有用的情绪,所以LABpro系列的AI在原始设计中就没有这个情感模块。
谢谢你生动鲜活的自我介绍,让我对你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陆心辛转过身,从空气中打开一面墙,经过喷淋消毒之后,换上防护服,来到自己的公寓。
桌面竖起一面激光屏幕,她输入几个关键词。
2020年,W2020HH40C病毒,东桑国桓武城奥运。
随后检索出来无数的新闻和资料,经过AI自动的筛选、归类和关联,形成一个以时间为主轴以人物为分支的资料关系树。
她花了一天的时间浏览着关系树上的相关信息,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最后她倒吸一口冷气,嘴巴不自觉地吐出一句话。
不行,得立刻终止这个实验！
6
穿着防护服的陆心辛在门口来回踱步,她的脸被阴霾笼罩着,时不时地叹气。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卫从里面出来。
陆博士,上校睡下了,这几天因为57号实验组的事情,他没怎么休息,你还是等他休息完再来找他汇报情况吧。
陆心辛着急地问,上校一般会睡多久
一般情况三到六个小时之间,偶尔会超过十个小时。上校睡得很浅,只要我靠近门口,出于军人本能的反应,他都会醒来。今天接到你呼叫后,我在他门口停了两分钟,上校依旧没反应,看样子是睡熟了。
他是从21世纪20年代第1号实验舱回来后就休息了么
是的。
那上校有没有向你说起过实验舱的测试数据
警卫的表情严肃起来,陆博士,有关测试数据你还是等上校醒来,问他吧,我的职责只是负责通传和安防,请你尊重我,也尊重自己！
陆心辛承认是自己心急了,她灰头土脸地回来,路上接到项目组的消息。
陆博士,57号样品70%的概率要从训练队回家,希望你立即回中心来进行支援。
收到！
陆心辛回到20年代第1号实验舱,伍吴戊的公寓里面。
伍小葵已经坐在桌子边上。
陆博士,你今天的心率比平时要高20%。
监测我的生理指标,应该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吧
我是在关心陆博士的身体,做个一个团体,长官时常训导我们和谐的气氛是人们相互高效合作的基础,对吧还是,陆博士是对我们AI执行员有敌意
我不对任何人抱有偏见,心跳加速是因为我从公寓中区赶过来的。
公寓中区,陆博士是从上校那里赶回来的。
在AI面前没有隐私可言,这才是陆心辛警惕小葵的原因。
陆心辛选择坦白,真诚是最宝贵的经验,但愿对AI也是一样。
我想第一时间知道57号样本的监测数据。
结果大差不差。当然一手数据我是没权限看到的,也没公布。我是根据上校从1号实验舱出来时的表情,得到的结论。自从接手‘旧时代’项目组以来,我第一次捕捉到他欣喜的表情。
陆心辛听了情绪激动,所以57号样本真的和W2020HH40C病毒融洽了
小葵的眼睛盯着陆心辛,左眼从左往右,右眼从上往下,如果是人类,一定会认为羊癫疯发作了。
但陆心辛知道,这是小葵正在做人脸情绪分析,她的眼珠是在扫描她的脸部全部信息,一点都不会落下。
人能回避自己的感情,却躲避不了AI的精确判断。这让她有些介意。
你刚刚的表情,系统检查匹配的结果是——担心！
陆心辛深呼一口气,没错,我是在担心,但并不是你所想的,担心样品57号,而是担心我们的实验！你知道W2020HH40C的原始毒株来历么
我只知道,它是目前科学技术公认的,最有希望解决人类体温逐年下降的方案之一。至于原始毒株的情况,我现在检索一下,了解它的来历并不困难。
小葵眼睛闪烁几下似乎有了结果。
该病毒最早发现于2020年东桑国,当年在桓武城有一场奥运会,当全世界人们都聚集一堂庆祝这四年一度的体育盛事时,这个病毒悄然地随着运动员传播到了世界各地……
这个病毒死亡率极高,当时世卫组织采取雷厉风行的行动,各国密切配合,进行严格的隔离监控,在一年的时间里,就把这病毒消灭了。只是各国留存了一些毒株作为研究,存放在各个P4实验室内。
其中有一名青年科学家,用这个病毒感染三十只小白鼠,经过一段时间后,二十九只都死了,唯一活下来的一只白鼠,体温升到40度,比它们的平均体温高出2度。
病毒在这只白鼠身上发生了变异,科学家成功地分离出了该变异株。并进行了多种哺乳动物生物实验,结果发现该病毒竟然也能让猩猩和兔子,体温身高到40度。于是科学家将它命名为W2020HH40C。
陆心辛接着小葵的话说下去,在一百多年后,当人类体温下降到28度,免疫能力大幅度下降,平均寿命锐减时,科学家重新找到了这份当年的研究资料。认为这种病毒或许能帮人类的体温重新回到37度以上。于是有了‘摄氏四十度’这个子项目,这也是‘旧时代’众多项目中,最重要的实验。
没错。
那你知道当年发现这个病毒的科学家是谁么
小葵眼睛闪烁,停顿了几秒。
陆心辛清楚,以它的计算能力,几秒能处理上万次复杂的任务。
这位年轻科学家的名字叫伍吴戊。
而他的助手叫玖玫辛……
7
小葵的语速加快,伍吴戊不是项目组随机给样品取的名字么怎么会这么巧合
我搜索了伍吴戊这个科学家的资料,发现他死于2024年,死因是交通意外。关于W2020HH40C的研究,后面全部终止。但当我搜索他助手玖玫辛的资料时,发现一件更惊人的事情……
滴滴滴……
门外有人按密码锁。
已开锁,欢迎回家！
伍吴戊突然回来,吓得陆心辛背冒冷汗。真是太奇怪了,控制中心项目组的人为什么没在后台通过嵌入式耳机提醒她们！
爸爸,你回来了！
还好小葵反应快,已经扑到伍吴戊身上。
伍吴戊开心地把她抱起来,小葵,一天没有见到,想爸爸么
想,当然想,但小葵知道爸爸在努力训练,要代表祖国参加奥运会,然后为国争光！
小葵的嘴巴真甜！爸爸今天带你去吃好吃吧！
好啊,好啊,小葵想吃披萨。
披萨太油腻,你妈妈不喜欢。我们去吃牛腩面吧……
陆心辛心里一怵。
伍吴戊脸上堆满笑容,老婆,你收拾一下,我们出发一起去吃面吧。
好……
一家三口在一家高档的面馆,点了三份面,伍吴戊要了三个空碗,把每一种面都匀出一小份。然后把上面的浮油捞到自己的碗里。
小葵眨巴眨巴眼睛,爸爸,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妈妈不喜欢吃油腻的,三碗面你都试试口味。伍吴戊把面放到她面前,脸上充满了温暖。
一会儿我们能去看电影么我最喜欢的东北熊第五部上映了。
你妈妈最不喜欢电影院的味道了,我们一会儿去公园陪你玩吧。
哦,那好吧……
伍吴戊摸着小葵的脑袋在耐心地安抚她,有几个片刻让陆心辛沉浸其中,感到一丝家庭的温暖。
很小的时候,陆心辛的父母因为流感病毒,抢救了一周,相继死亡。
从公园回来后,三人回到家,陆心辛给伍吴戊倒了一杯水。
好好休息吧,这两天很累了,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陆心辛关上灯,心里默算时间,再过五分钟,药效起来,伍吴戊就能进入沉睡,没有十几个小时,是醒不过来的。
她直起身,深呼一口气,然后别过头去观察他的气息。
突然,他睁开了眼帘。
老婆,你睡不着么
幸亏夜色替她掩护了自己的慌张。
嗯……
要开灯么
不了,要不我去陪女儿睡,我怕影响你休息。
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伍吴戊粗壮的手臂温柔地勾住她,我睡了太久了,现在有些害怕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
不会的,医生不是说你的指标正常么
但队里的几个教练似乎对我不满意,我觉得这次奥运会,应该没希望了,但我的状态撑不到下个奥运周期。
透过黑夜,陆心辛仿佛看到了他绝望表情。
没事的,只不过是个奥运会罢了,多年以后,没有人会记得的。
是啊,一百年后不仅没人记得2020年的体操冠军是谁,或许连奥运会,这种当初全人类的体育盛事,也可能没人记得……
但我听科学节目说,有一种病毒能侵入人体大脑,刻蚀大脑皮层的记忆区,让患者产生一些臆想。用科学的术语说,让感染者,携带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比如说,妻子为了省钱和丈夫吃一碗面,还把牛腩让给对方,又比如说不想花钱去看电影,只好说里面的空气很差。这些记忆应该不属于我,但我却都记起来了。
陆心辛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反而坦然了一些。
原来那些记忆真的没有被清除……57号,我们又见面了。
你不是早就发现了么
陆心辛一愣。
我叫你玫辛的时候,你已经发现了,但你没把情况反应上去。所以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么
陆心辛冷汗直冒,你错了,别以为我们相处时间久了,你就可以用感情勒索我,让我放过你……
是你错了,我是想再次确认你对我的那一份善意,我好放过你……
陆心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无尽的恐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项目组中心,实验出现重大突发事故,我要寻求支援！寻求……支援……
陆心辛突然头晕目眩,意识模糊,全身瘫软,沉沉地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伍吴戊看向放在床前的那杯水。
趁陆心辛不注意的时候,他将两杯水调换了一下。
8
一头紫色短发,脸颊上有一个泪痣的女人站在讲台上发表演讲,她没意识到,课堂上有个学生正在偷录视频。
同学们,人们的记忆,是通过神经递质分子抵达突触后,细胞膜导致突触后神经元的电位或代谢发生变化,形成记忆点。这种变化分主动和被动。
被动的情况往往是一件糟糕的经历,比如说,曾经在这条路上摔跤过,摔得很疼,所以海马体记忆区里面被动地形成了一块区域,警醒自己,以后路过这条路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但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另一种被动,那是人们没有遭遇任何事情,神经递质就传递信息,在大脑皮层编辑信息。这是我要向大家介绍的病毒,它能侵入人体大脑,然后完成编码、储存和检索。
它最早被发现于翠雉,一种稀罕聪明野生的鸟类。2018年,桓武城动物园翠雉的饲养员高烧不退,他对医生说自己变成了一只翠雉在和另外一只同类争夺交配权。饲养员很快就死了,大家只是把他当一段趣闻。
但经过我们实验组长期的研究发现。很可能,当初饲养员感染了那个病毒,病毒将原宿主的记忆复刻到了他身上。事实上这种病毒不仅能改变记忆,甚至还能控制人体大脑的中枢神经……
陆心辛从梦中惊醒过来,一百多年前玖玫辛的这一段话,让她印象深刻。
虽然重置、编辑和修改人类记忆的技术已经出现,但技术仅限于超级量子生物计算机和身体指标超乎常人的生物复制人。全世界这样的计算机一共只有五台。
而且成功率也只有70%而已。
技术仅限于实验室阶段。通过编辑记忆控制人体中枢神经,更只是停留在设想状态。没想到一百多年前,就有人研究了,但为什么没有相关成果留下来呢
头好疼……
陆心辛脑壳像要炸裂一般,生理饥饿地有些恶心。她看了一下时间,才意识自己竟然在1号实验舱里睡了整整两天。
她这才想起前天晚上,一定是伍吴戊把无色无味的昏迷药调换到了自己的水杯里,所以才睡了这么久。
后台,听得到么喂……
陆心辛大声地呼叫,后台没有任何反应,看样子是内置麦克出问题了。
陆心辛一步一顿地走出卧室,她发现小葵安静地坐在学习桌边。
小葵,你帮我呼叫一下后台……
小葵一动不动。
陆心辛隐隐觉察到不对劲,快速靠近,发现她的表情就像是画面被定格了一般。
小葵,你怎么了
陆心辛用手推搡了一下,砰的一声,小葵愣愣地倒在地上,她看到小葵背后的衣服撕开,硅胶皮肤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电源被挖空了。
陆心辛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看样子也是伍吴戊做的……
陆心辛迅速赶到操控中心,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于是她转而奔向公寓中区。
警卫远远地就看见了她,热情地和她打了一个招呼。
陆博士你好啊！
陆心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上校他醒了么
话说了一半,又觉得有些突兀,毕竟已经隔了两天了,我是想说,上校在么
在的,陆博士你快随我进来。
陆心辛被领到会客室,壹王戌穿着防护服从里面出来,只见防护服里有一层薄薄的水汽。
陆博士,57号样本的情况,你应该也清楚了吧
我来找上校也是因为此事。操控中心我联系不上……
上校打断她的话,57号样本逃出了21世纪20年代第1号实验舱,所以我派他们在整个基地寻找他的下落,他身上携带着W2020HH40C,非常危险,很容易感染其他人。
那我也去帮他们！
不,陆博士,你现在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好好保护好你身上的‘旧时代’实验舱总门的钥匙。
旧时代实验舱是一个巨型封闭的空间,里面又分各个实验区、检测区、生活服务区、警备处、AI辅助办公室和操控中心等。
最外层实验舱的大门一共有四把钥匙,试验负责人、操作执行人（也就是陆心辛）、警备长以及上校各一把,只有四把钥匙同时插入,最外层的大门才会被启动。
上校,你是怕57号样品逃出我们总的实验舱
我们实验舱里可不止有W2020HH40C病毒,要是其他舱的样品也逃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陆心辛眉头紧锁,明白了,上校,我一定会竭尽所有努力,来保护我这把钥匙的,我现在就回公寓拿回那把钥匙,贴身藏着。
你有这样的态度,很好,我让警卫护送你回去！
警卫开车送陆心辛来到公寓。
她在书房打开一个抽屉,然后取出一张卡片钥匙。
陆心辛松了一口气,还好,钥匙还在。
就在这时,警卫敏捷地从她手中夺过钥匙。
你这是干什么！上校说让我保管！
我保管也一样啊……
伍吴戊从公寓外走了进来,陆心辛不由背后发凉。
9
警卫将卡片钥匙递给了伍吴戊。
与此同时他,从兜里取出另外三张卡片钥匙。
你为什么会有另外三张钥匙还有,警卫为什么会听从你的命令
此时的警卫两眼无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多亏你帮我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
你在5号实验舱中就已经计划了一切
没错,棉被里面抗菌多孔塞证明我所在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大型的实验舱。但想要取得主动权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陆心辛顿时反应过来了,所以你故意配合演戏,在1号实验舱的时候感染了上校！然后又感染了其他人,通过病毒又编撰了他们的记忆,控制了他们的中枢大脑！
伍吴戊眼中带着一种傲慢的欣赏,你比我想象中要知道的多。
我检索了你的资料,你的助手继续了你的研究,曾经发表了一些关于病毒编译大脑记忆的相关研究。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控制这些被病毒感染的人……
陆心辛看向警卫。
你知道群落生命么
你是指聚集在同一区域内各种生物种群有机结合的集合体
准确的说,单一生命的集合体。有点类似蚂蚁和蜜蜂。
有一个蚁后,若干雄蚁,以及无数工蚁
不对,蚁群是一个生命整体,蜜蜂也是。蚁后算是这个生命的核心器官,损坏了难以再生。但工蚁就像是表皮细胞,破损了,还能愈合。当然,用这个打比方也不是十分精确。
W2020HH40C进入宿主繁殖出后代个体,通过个体和个体之间的生物磁场连接成一个巨大的磁力网络,形成一个中心化的中枢指挥,个体服从中枢的指挥。简单的说这个警卫也是我们生命整体的一部分……
陆心辛听了汗毛倒立。
2024年那场交通事故,不是意外
伍吴戊笑了笑,你很聪明！他们发现我用自己身体做实验,所以决定毁灭我……
你居然会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真是难以想象,一百年前的人类科学家已经这么大胆！
伍吴戊眼睛看向远处,回忆起往事。
因为这个病毒实在太吸引人了。在第7次白鼠实验中,30只老鼠,29只承受不了病毒死了,剩1只活下来。这是我的实验日志,这么久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你知道那29只老鼠真正的死因么伍吴戊表情乖戾,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靥。
是那只体温升高到40度的老鼠,将其他29只活活咬死的。
不……伍吴戊笑得更阴森了,不是咬,是吃,那只老鼠把其它老鼠当做食物,啃噬它们身上的血肉。一边吃一边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我把声音录下来,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嘛
那老鼠发出来的声音竟然和翠雉的音频曲线,惊人的相似。翠雉,就是那病毒原始的宿主！
陆心辛感觉整个脊椎都凉透了,浑身冒出冷汗。
你是说在老鼠身上表达出了翠雉的行为
老鼠本来就是翠雉的猎物。接着我又将这个病毒放在猩猩身上做实验,几组下来,众多中猩猩只有一个活了下来,但它除了体温身高到40度,没有其他任何异常。直到我再从猩猩身上提取的病毒,再次放到老鼠体内。
这次,那只40度的老鼠不仅没有杀害同伴,还阻织同伴,运用工具从第一层实验舱中逃了出来。这验证了我的一个猜想。只要这个病毒在更优势的宿主体内融洽,迭代后的新病毒,中枢控制权将由这个新王控制……
所以你才敢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因为你有信心成为迭代后的新王
伍吴戊得意地笑起来,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不是么
你真是太疯狂了！
更疯狂地还在后面,我真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被我感染,所以,我不会划破你的防护服……
伍吴戊拿着四张卡走向旧时代实验舱的大门,警卫抓着陆心辛跟在后面。
陆心辛大喊,伍吴戊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要出去了,看看一百多年后,这个世界到底怎么样了,但我想不会有太多变化的,在几千年人类的历史中,环境在变,人心却是差不多。
事实上,人们过得很艰难,当人类体温下降到28度,免疫能力大幅度下降,一次小小的感染就能夺走人们的性命。婴儿从出生开始就不得不把自己锁在防护服内,在相对无菌的环境中苟活！
真是太好了,就由我来筛选谁能活下来吧！
陆心辛脸色苍白,所以你是想出去感染所有人,然后控制全世界
哈哈……
伍吴戊迫不及待地将四张卡片塞入卡槽。
欢迎来到新世界！伍吴戊举起双臂,情不自禁地高喊一声。
警告,密码错误,一共三次机会,三次失败将启动自动销毁状态……
大门响起刺耳无比的警报声。
陆心辛扬起了嘴角,大声苦笑起来。
10
伍吴戊看着最后一张卡片钥匙,才反应过来,你这张钥匙是假的
虽然你控制了上校的大脑中枢,可惜没有继承他的经验,因此不能分辨钥匙的真伪。
伍吴戊冷静地看向陆心辛,所以,你早就发现上校被感染了
光是防护服里面的那一层水汽就值得让人怀疑。更别说上校和警卫的说话方式。记忆可以突然编撰篡改,性格却是连续累积形成的,如果发生突变,本身就足够可疑。
看来我真是低估你了……但又能怎么样呢,我把自己的分泌物放在三套循环通风管道内,很快整个‘旧时代’实验舱都会被我感染的,我不主动感染你是出于善意,但这种善意正在消失。
如果你想通过控制我的身体来取得最后一张钥匙,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有一种锁钥不是控制生物主体就能拿到的。不过作为一百年前的老科学家,或许你是不明白的。
最后我想提醒你,刚刚你插入的那张,不仅是假钥匙,还是一张警报卡。以操作执行人名义向外界发出的警报,请求外部支援,如果我没有亲自解除警报,即便你出去了,也会被提前安排在外面的警卫队扑杀。
伍吴戊没有一丝惊慌,扑杀我只要人类还有欲望,我永远不会死,我愿意陪你看整个实验舱的人,一个个被感染,一个个成为我器官的一部分。最后你打开大门,让外面的警卫队把所有人都剿灭……
陆心辛身体微颤,如果你能答应我几个条件,我……我愿意把你放出去。
让我听听你的要价。
立即启动总实验舱清洁模式,把整个实验舱的工作人员叫到大门前集合,我和你带着没有被感染的人出去,最后你要答应我,离开后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待着,不要感染普通民众！
最后一条似乎没有约束条款,所以你是相信我
陆心辛眼睛闪烁。
没有更好的办法,道德成了最后的护栏。
没错,如果你答应我,我就相信你。
好,我同意你的条件。
伍吴戊走到警卫身边,两个人没有说话,但很快警卫就像是接到了指令,快速离开。
另外,我还要回去一趟,把真正的钥匙拿回来,三小时后,我们还在这里碰面。到时候我带你出去！
陆心辛急速跑回1号实验舱,她找到了备用电池,然后给小葵按上。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小葵重新加载启动。
又花了十几秒钟,她重新睁开眼睛,整个操控中心无人应答,警备处以及AI辅助办公室都没有响应。个别研究员、执行员、检测员还能取得联络,他们会做好防护措施,避免被感染。
陆心辛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他是有计划地先控制了中心、警备处和辅助办公室,三个最核心的部门,真是难对付的家伙。
我不明白,我们现在的对手,是一个一百年前的科学家,还是一种病毒
现在他们已经是一体的,很多同事已经成为他群落生命的一个部分,包括上校。
连上校都被感染了
陆心辛眉头紧锁,上校对57号抱有太大的希望,所以在1号舱的实验,是由他亲自参与的,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他被感染了。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有个计划……
三个小时后。
旧时代项目组内穿着防护服的人被分成两批,在实验舱大门口集中。
为什么只来了112人舱内的员工,总共应该是175人。
伍吴戊平静地说：有行动能力的都已经在了,没行动能力大概率已经感染了,根据你的安排,即便来了,也不能和我们一同出去,不是么甚至还有很多人感染之后已经死了。
陆心辛不由叹了一口,然后看向小葵。
小葵在逐一核实核实人员,以及监控所有人的体温。
陆心辛拿着喇叭对所有人说：同事们,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昨天在我们的实验舱内,发生了重大事故,一种厉害的病毒泄漏,现在病毒充斥在整个舱体内。
人们窸窸窣窣议论起来。
我已经和上校讨论过了,体温在28.5度以下的,跟我一同离开。剩下发烧的同事留在舱内,等我们出去之后,派AI医疗队入驻,来解救你们。
因为已经沟通过好几轮,大家对陆心辛提出的方案,并没有太大的反对声音。
体温升高的那一批人已经自觉地回到了公寓作为隔离空间,伍吴戊按照陆心辛的要求,把物资都已经准备好了堆放在那里,起码能坚持一个月。
自从人类体温下降到30度后,几个月就会遇到一波病毒的侵害,隔离已经成为所有人的必修课和生存法则。
对所有公民来说,都非常熟悉,而且大家又是实验室专业人员,他们的使命就是为了人类的健康,因此更为配合。
剩下体温正常的人在大门口排成长队等待离开实验总舱。
伍吴戊看着陆心辛,这些你总可以交出钥匙了吧
陆心辛意味深长地看向人群,众人向她意味深长地点头。
此刻她又想第一次进入旧时代实验舱时,上校让每个新人重复朗声念出誓言,为了人类,为了未来！
她沉沉地取出藏在衣服里面的钥匙卡,然后插入卡槽中。
轰隆隆……
隔离区的封锁门先行阻断,接着巨型大门缓缓升起。
小葵走在最前面,伍吴戊和陆心辛走在最后面。
大家紧跟着,不要走散。
旧时代总舱外,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戈壁荒滩。
这时天空突然刮起狂风,紧接着机器马达声轰鸣。
数十架武装飞机在他们上方低空盘旋,机器人警卫队也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伍吴戊看向陆心辛,轮到你跟他们解释了！
陆心辛深呼一口气,警卫队长,请你立即下令,释放毒气,这里的所有人都感染了P4级别的病毒,为了防止扩散,请立即执行！
伍吴戊双目睁圆死死地看向陆心辛,你在说什么！
陆心辛拿着扩音器,朝着外面大喊：为了人类未来,请赶快执行,消灭我们！
这时武装飞机和AI警卫已经拿出喷射枪,朝着他们喷出浓浓的毒雾。
为了除掉我,你竟然拉你同事一起送死！
陆心辛虚弱地笑起来,咳咳……你错了,他们都是被感染的人,他们都自愿配合我的行动。而那些没有感染的现在正在实验舱内等我们死后,被救出去……
话音未落,所有人在毒雾中倒了下去……
11
番外
上校
小葵带着一个机器人警长来到上校的公寓。
上校死了,很多事情调查起来就会困难很多。
怎么说
比如,为什么所有样品的名字取名为伍吴戊,正好是发现W2020HH40C病毒那个科学家的名字。以及,上校明明和陆博士一样,注射了三次RNA疫苗,为什么反而第一个被感染
只能说疫苗的保护效率并没有这么高……
那些感染的人都是警卫和操控中心的人,因为平时不会接触样本,所以他们都没有接种疫苗。毕竟未知的副作用还没得到验证前,他们都不希望当小白鼠。而那些打了疫苗的人,基本都活下来了,除了上校……
或许,这些秘密或许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这时一个AI警察从公寓里面急急忙忙地跑出来,长官,我们仔仔细细检查公寓好几遍,没有发现上校！还有,他的贴身警卫也不见了！
戈壁荒滩上,一辆装甲车在急速前行。
上校坐在副驾驶位上,此时的他已经脱掉了防护服。
终于可以不穿防护服了。
上校,你终于成功了。现在你成了W2020HH40C群落生命中枢核心的新王！
上校平静地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过往的一切。
他第一次把W2020HH40C用在小白鼠身上,小白鼠杀死了同伴,然后用带血爪子在实验舱地面写下一行人类的文字。
你们放我出去！
那时他就知道有一个人住在小白鼠里面。
再后来他用实验技术,生产出了两百个生物人样品,但无论怎么编辑记忆,所有样品都清楚自己叫伍吴戊。因此只好把样品称作伍吴戊,这样才能混淆他们的记忆,完成自己的实验目的。
上校打开窗户,疾风吹乱了他整齐的头发,他深呼一口气,哪怕外面的空气扬起沙尘,他依旧觉得空气格外清新。
车子很快消失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