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狐印长安夜 > 第一章

长夜未央,长世永安。
我是当今天子的异母妹,本该是漫漫历史长河中的寥寥几笔,可我却是本朝最为特殊的人。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登太上皇,自享清福,帝后仅一女李洛泱,不知为何以凤命冠龙位,一错便是二十年。
幸而接位的不是我,天子示我珍重,赐九锡,免我见礼不说,还将我顶着永安王的头衔在大理寺安排了个闲职,享两份俸禄。
这大理寺少卿其实另有其人,我实则就是每日在朱雀街甜水巷喝点清茶糖水,就是带着护卫在西市看杂耍,日子过的好不快活。
如果就顶着闲散王爷挂职少卿的位置每日闲逛度日倒也罢了,但直到天宝年中元。
那日,我照旧在坊市游玩,却被眼前一个长着狐狸尾巴的女尸惊了一跳,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了我懒洋洋的日子里……
1.
我手中的清茶还没下口,靠在义庄的墙边点脚,朱雀街的门梆刚敲过子时,衙役们正走进走出,其中青衣官员正一脸尴尬的看着我。
鬼市的青皮灯笼次第亮起,像幽冥鬼火沿着坊墙游走。
沈鸦青色的衣角被夜风掀起,露出腰间软剑穗子上我亲手系的银铃铛——前日里在西市胡商手里淘的波斯货,说是能驱邪避凶。
第三具了。我含混不清地开口,茶水窜入喉腔令我精神了些许,又咬了一粒梅津才不至于靠着墙壁睡去,城北永兴坊的绣娘,平康坊的琵琶女,再加上这个...
这……这几个月的俸禄!我惨叫一声,差点儿向后摔去。
大王!难道不是人命更重要吗沈清霜无奈的抵住我的身子。
噢。我慵懒的应了一声。
月光恰在此时破云而出,担架上蓬松的狐尾泛着银白的光,每一根毛发都在夜风中诡异地舒展,仿佛还带着活物的温热。
少卿大……大……大王。青衣官员一脸谄媚的站在旁边,他是大理寺司直,也是倒霉,恰好负责本案要务。
罢了。我摆了摆手,这虚的一套于我而言没任何用处。
天子脚下发生这等案件,闹的人心惶惶,危害人身安全不说,更甚是影响了坊市生意经济。
司直大人,当务之急是找到本案凶手,让陛下宽心,令百姓安心才是。我领着他往义庄里走。
是,大王请。他赶紧跟在身后。
沈清霜突然按住我的手腕,常年握剑的虎口处有层薄茧,大王且看。
她指尖点在女尸耳后,那里隐约可见半枚金簪压痕,曼陀罗花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这让我想起去年上元夜在兴庆宫见过的西域贡品——用孔雀胆淬炼的毒簪,见血封喉。
此……此物,毒我蹙起眉头,这幽蓝的光配合这怪异的女尸,让人有说不出的诡异感。
大王小心。她拦在我的身前,警惕的看着四周。
义庄内烛火骤然摇曳,我转身时特意踩碎了脚下的瓦片。
当值的老仵作伏在案头鼾声如雷,验尸格目上歪歪扭扭写着暴毙二字,墨迹被涎水洇成团模糊的鬼影。
大理寺司直可气坏了,上去就想给老仵作一脚,我赶紧阻止,司直大人,仵作工作辛苦,莫要惊扰才是。
他赶紧又是溜须拍马,大王体恤,大王仁心。
我看到女尸的指甲缝里嵌着金箔碎屑,这分明是宫中才有的掐丝珐琅工艺。
她……应当是尚宫局的。沈清霜突然开口,她将女尸的右手翻过来。
女尸掌心那枚指甲盖大小的紫黑狐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她思索片刻,四日前,掖庭局报失踪的掌灯宫女。
宫里的人要说皇宫,我倒是熟悉,只是人实在是记不清。
沈清霜点头,这失踪案报给的是大理寺正赵大人。
我了然点头,俯身细看时,女尸的睫毛突然颤动。
沈清霜的软剑已出鞘三寸,剑锋堪堪抵住咽喉。
那具本该僵冷的躯体竟在月光下泛起血色,耳后的曼陀罗金簪突然没入皮肉半寸,簪尾渗出墨绿色的汁液。
寒蝉蛊!我扯下腰间荷包,朱砂混着雄黄的粉末簌簌洒落。
女尸的瞳孔在接触到朱砂的瞬间变成银白,喉间发出幼狐般的呜咽。
这给司直吓个不轻,但碍于我在场,只好在我身边站立,大……大王……
噗,你倒是胆小,管着义庄一带你不得吓个半死啊。我看着全身紧绷的司直,打趣他。
大……大王说笑了,臣……臣胆子还可以的。他的腿却在微微颤抖。
义庄外的纸钱灰突然打着旋儿涌入门缝,在青砖地上拼出个残缺的八卦图案,又给司直吓了够呛。
沈清霜的剑穗银铃无风自响,霎时,她反手劈开扑面而来的纸钱灰,大王,在西北巽位!
我顺势将最后一把香粉抛向空中,那些掺杂了西域龙涎香的粉末竟在空中凝成细线,如灵蛇般钻向鬼市深处。
此时更鼓又响,我摸到袖袋里母后赐的寒玉佩正在发烫。
十七年前那个雪夜骤然浮现——乳娘把我裹在狐裘里奔逃,身后追兵的火把映红半边天。
她说,小殿下记住,漠北萨满要的不是你的命,是这身能容天下奇毒的血脉。
莫非,莫非这是混入了漠北萨满一族
2.
鬼市的雾气粘稠得能掐出水来,沈清霜的软剑在青石板上拖出细长的水痕。
我们追着香粉凝成的金线来到悬壶阁时,门楣上的八卦镜正映出我左眼角的金纹——那是今晨对镜时才发现的异状。
朱漆门环嵌着避火珠。沈清霜用剑尖挑起门环细看,三年前大明宫修缮时丢失的那批贡品。
人心难料啊。我长叹了一口气,莫不然贡品的去向……
她话音未落,门内突然传来丹炉倾倒的闷响,青紫色的火苗顺着门缝舔舐而出。
我踹开木门的瞬间,腐臭的药气扑面而来。
地面七零八落散着龟甲与蓍草,每片龟甲裂纹都指向北斗方位。
沈清霜的火折子照亮东墙时,我倒抽一口冷气——整面墙用朱砂画着长安城舆图,每处命案发生地都钉着枚银针,针尾系着染血的狐毛。
大王看这里。沈清霜剑指西北角的永兴坊,三枚银针呈三才阵排列,针下的血渍已经发黑,前日发现的绣娘,指甲里藏着同样的金箔。
我正要俯身细看,头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沈清霜将我推向丹炉后的阴影,三枚透骨钉擦着耳畔钉入墙面,钉尾刻着令我眼花缭乱的二十八宿纹章。
何人放肆。我的话语里怒气,立刻看向头顶。
黑雾就是在这时涌进来的。
浓稠如墨的雾气中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每一张都在无声嘶吼。
我腰间的寒玉佩迸发出刺目蓝光,照见雾气深处有道佝偻身影正在摇铃。
铃声与沈清霜剑穗的银铃共振的刹那,黑雾凝成九尾狐形直扑而来。
坎位!我扯断荷包将朱砂漫天泼洒,沈清霜的软剑挽出七朵剑花。
黑雾在剑光中溃散的瞬间,我瞥见那道身影耳后闪过曼陀罗金簪的寒光——与义庄女尸如出一辙。
当啷!
沈清霜的剑尖挑落半块青铜腰牌,龙纹在丹炉余烬中泛着幽光。
我拾起腰牌时,指尖传来磨砂的触感,太医院直供五个阴刻小字正在往外冒着黑血。
还有这等机关。我皱起眉头,这黑血冒得属实玄妙。
翻过玉牌,背面刻着的李字却让我刺眼,这是宗正寺的玉牒,十七年前前因藩王乱被鸩杀的广州李崇玄。
3.
大理寺的梆子敲过五更时,我正对着三盏鹤形灯细看残卷。
灯影将癸水之躯四个字投在沈清霜的剑鞘上,她突然伸手按住卷轴边缘,这血渍...是混着金粉的西域葡萄酒。
西域我不禁疑惑,这吐蕃国莫非也要插上一脚。
我凑近嗅了嗅,果然闻到淡淡的葡萄酸味。
去年波斯国使节进贡的紫玛瑙酒,唯有三品以上官员可在元日宴饮用。
残卷边缘的小鼎图案突然让我寒毛倒竖——鼎耳处缺失的云雷纹,正与太医院失窃的太初鼎图鉴吻合。
大王!西市驿站...冲进来的小吏话未说完便软倒在地,后颈插着半截狐尾状的暗器。
沈清霜翻过尸体时,我注意到他掌心有个正在消退的狐印——与义庄女尸一模一样的紫黑色。
沈清霜立刻横剑立在我身前。
我不由得蹙眉,看来此人暗器功夫极高,你我要小心。
来人,请仵作,待厚葬,给其家眷安排好抚恤金。清霜,随我去驿站。我暗自提起内力。
我思索了片刻,这人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发动暗器,但却不直接与我们动手,说明其没有十分把握与我们正面对抗。
但也有把握甩掉我们。
驿站马厩里,焦尸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
我戴着鲛绡手套拨开碳化的皮肉,在喉骨处发现枚银针——针尾刻着细小的曼陀罗花纹。
沈清霜突然用剑鞘敲击地面,下面是空的。
地道的石阶长满青苔,每阶都刻着星宿名称。
越往下走,硫磺味越重,混着某种腥甜的香气。
沈清霜突然拽住我手腕,三十三步,对应三十三天外丹术。
当太初鼎出现在火把光晕中时,鼎身的二十八宿正在缓缓转动。
三具女尸悬浮在鼎内,金丝缠绕的心脏处插着北斗状的银针。
我摸到鼎耳处的云雷纹缺口,与残卷图案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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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星改命……沈清霜念出鼎内铭文时,一滴黑血突然滴在命字上。
我抬头望去,穹顶竟用朱砂画着巨大的紫微星图,帝星位置钉着枚龙纹透骨钉——正是那半块青铜腰牌的形状。
鼎内药液突然沸腾,女尸们的狐尾同时指向西方。
我掰开焦尸紧握的手,那片金狐毛在接触到鼎内蒸汽时突然自燃,火焰中浮现出半张熟悉的脸。
十余年前给我喂下寒蝉蛊的司的漠北萨满,此刻正穿着萨满祭祀的绛纱袍。
4.
我本能往后一个踉跄,幸亏沈清霜从身后将我抵住,才叫我没那么狼狈。
硫磺热气熏得人眼眶发疼,我捏着那片金狐毛,这十余年前就该死在漠北雪原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地宫
沈清霜的剑尖突然点在我手背,药液里有天山雪蚕的丝。
她盯着鼎内翻涌的青紫色液体,那些缠绕女尸心脏的金丝竟在缓缓蠕动。
我闭着眼睛回想着当年萨满口中的意思,幼时的记忆俨然模糊,但勉强还能判断出些许,漠北巫毒里,雪蚕丝是锁魂的引子。
我忽然想起乳娘临终前塞给我的羊皮卷,上面歪歪扭扭画着类似的星图。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寒玉佩,冰凉的触感突然变得灼热,玉面浮现出细小的冰裂纹——这是母后当年从漠北带回的护身符,此刻却像在预警什么。
三十三天外丹术,借星改命……我盯着穹顶的紫微星图,帝星位置的透骨钉正在渗出黑血,血珠沿着星线汇聚成李字。
太初鼎是太宗皇帝当年用来祭天的礼器,怎么会被改造成巫蛊法器沈清霜忽然蹲下身,用剑鞘敲了敲石阶上的星宿刻纹,角、亢、氐、房……这是东方七宿的逆序排列。
她抬头时眼底映着转动的鼎身,鼎转星移,怕是要逆改天命。
话音未落,太初鼎突然发出蜂鸣。
三具女尸的狐尾同时绷直,指向地道深处的暗门。
我刚要抬腿,脚尖突然踢到块松动的青砖——石缝里卡着半片金箔,花纹正是尚宫局的缠枝莲纹。
等等。我拽住沈清霜的袖口,从袖袋里摸出块绿豆糕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让脑子清醒些,尚宫局掌灯宫女、永兴坊绣娘、平康坊琵琶女……她们的共同点除了狐尾,还有金箔。
我晃了晃手里的糖纸,这种掐丝珐琅工艺,民间匠人根本做不来。
沈清霜的剑穗银铃突然急响,大王!有机关!
头顶的紫微星图猛地亮起,二十八颗铜钉同时射出。
我本能地拽着沈清霜滚向鼎侧,钉子擦着发梢钉入地面,尾端缠着的狐毛还带着体温。
地道深处传来锁链摩擦声,暗门后涌出浓重的腐臭味。
清霜,你守着太初鼎,我去看看暗门。我摸出腰间的鎏金火折,突然被她攥住手腕。
她力道之深,令我手背生生发疼,大王的癸水之躯若被巫毒侵体——
少来这套。我甩开火折点燃墙壁的灯台,橘色火光映出她紧绷的眉峰,当年你在玄武门替我挡下梅花镖时,怎么没怕过血污了我的月白水袖
暗门后是条狭窄的甬道,墙面上嵌着十二面青铜镜,每面都映着扭曲的星图。
我数着步数走到第七面镜前,镜中人左眼角的金纹突然变得清晰。
今早梳妆时还只有淡淡的痕迹,此刻竟像活过来般蜿蜒至鬓角。
天枢、天璇、天玑……镜中倒映的紫微星图突然逆转,我猛地想起太初鼎上的铭文,借星改命的关键,是帝星。
我的指尖无意识按在镜面上,寒玉佩的蓝光突然与镜面共鸣,十二面铜镜同时爆发出刺目银光让我不由得眯起双眼。
等再睁开眼,甬道尽头的石门已经洞开。
腐臭味扑面而来的瞬间,我差点被脚下的骸骨绊倒。
满地的人骨摆成巨大的八卦阵,中心位置跪着具穿官服的干尸,怀里抱着本烧焦的账册。
太医院……直供清单我捏起残页,模糊的字迹里紫玛瑙酒孔雀胆天山雪蚕等字眼格外刺眼。
干尸腰间挂着的青铜腰牌与之前捡到的半块严丝合缝,背面的李字在火光下泛着血光。
李崇玄,二十年前因谋反被鸩杀的广州都督。他的余党竟在太医院埋伏了二十年
身后突然传来鼎鸣。
我转身时只见沈清霜正以剑撑地,太初鼎的药液已漫出鼎沿,三条金丝顺着地面的星线爬向穹顶的帝星透骨钉。
女尸们的狐尾开始融化,露出底下人类的双腿——原来所谓的狐尾,不过是用雪蚕丝编织的巫具!
大王,星线要连起来了!沈清霜的剑尖划破掌心,血珠滴在星图上竟凝而不渗,漠北萨满的‘借星换命’,是要把帝星之力转嫁到鼎中活祭身上!
活祭我这才发现女尸们的胸口还在微弱起伏——她们根本没死,只是被下了寒蝉蛊假死!
清霜,砍断透骨钉!我抓起地上的骸骨砸向铜镜,十二面镜子同时碎裂的刹那,穹顶星图出现裂痕。
沈清霜趁机腾身跃起,软剑劈向帝星位置的透骨钉——
当啷!
钉子落地的瞬间,太初鼎发出刺耳的尖啸。
三具女尸同时喷出黑血,金丝从心口脱落,狐尾彻底化为飞灰。
我冲过去接住即将倒地的绣娘,她颈间戴着的银铃让我瞳孔骤缩——这是去年我在西市游玩时送给乞儿的平安铃!
她们……都是被拐的乞儿沈清霜撕开琵琶女的衣襟,心口处烙着的崇字火漆印触目惊心,李崇玄余党在培养巫蛊活祭
绣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缝里的金箔刺得我生疼,大,大王,冷……冷宫,槐树……
话未说完,她眼底突然泛起银白,寒蝉蛊的毒雾从七窍溢出。
我眼睁睁看着她们的身体迅速干瘪,最终只剩三具裹着官服的骨架。
太初鼎的药液彻底凝固,鼎身的二十八宿纹章全部碎裂,唯有帝星位置留下个深深的凹痕。
地道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沈清霜刚要拔剑,就听见小吏的哭嚎,大王!大理寺正赵大人带着羽林卫把鬼市围了!
反了他了!我赶紧挥了衣袖,怒气冲冲的往回赶。
5.
啊不,先去填点肚子,不急,不急,你先替我去寻大理寺卿上官大人。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滞住脚步,吩咐小吏。
他应了一声便去了。
天正破晓,我带着沈清霜回到了义庄。
我拿出拼凑完整的青铜腰牌,太医院直供下的小字终于显形,崇玄阁秘制。
原来太医院的库房,早成了逆党炼制巫蛊的巢穴。
大王一夜未归,
小的在坊市给大王买了百合粥。小吏捧着食盒进来时,我正思索着那三具女尸的细节出神。
多谢了。我接过粥,缓缓搅动,飘散甜香令一夜未眠的我精神了些许。
她们心口的崇字火漆印,与宗正寺玉牒里记载的李崇玄党羽标记分毫不差。
沈清霜突然按住我正要进食手,指尖在盒盖上点了点,梅花纹是冷宫膳食的暗记。
她抽出软剑挑开食盒底部,刚才还雪白的粥面竟然漂起了三朵栩栩如生的曼陀罗花,和义庄女尸耳后的毒簪花纹如出一辙。
回过头,刚才的小吏早已不见了踪迹。
好胆。我捏起银匙敲了敲瓷碗,清脆的响声里混着极细的蜂鸣。
沈清霜的剑尖突然刺入碗底,挑出只朱砂色的小蝉——寒蝉蛊的母虫,正趴在碗底振翅。
看来有人急了。我擦了擦手,从袖袋里摸出块桂花糖含在嘴里,甜得发苦的滋味让神经绷紧,敢在陛下的膳食里动手脚,要么是想嫁祸于我,要么……
要么是想借大王的癸水之躯养蛊。沈清霜盯着那只被糖汁黏住翅膀的寒蝉,它的背甲上竟刻着李字,漠北萨满的巫毒术,需要至阴至寒的血脉做引子。
我突然想起乳娘的话,殿下,当能容天下奇毒的血脉
指尖无意识抚过左眼角的金纹,镜中所见的纹路此刻正隐隐发烫——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癸水之躯
时辰差不多了,去大理寺。我估摸着大理寺卿也快到了,便缓步踱去。
刚到大理寺,就看到大理寺正赵明诚领着个穿黄马褂的内官在门口吆喝。
那人腰间玉佩刻着的五爪金龙格外刺眼,竟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承恩。
见过大王。王承恩的话虽然恭敬,但嗓音像浸了冰水。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的太初鼎残片和青铜腰牌上一扫而过,陛下听闻鬼市出了巫蛊案,特命咱家来取证物。
沈清霜立刻横剑拦在我的身前,案件未结,证物不可轻动。
赵明诚的脸涨得通红,沈大人这是何意赵某人身为大理寺正,查案缉凶本就是职责。
赵大人昨晚何在我忽然开口,晚间本王带着大理寺司直率人竟没能惊动了赵大人,可如今……
我眉头紧竖,盯着他发颤的袖口,子时三刻鬼市悬壶阁走水,赵大人的官服上为何有波斯龙涎香的味道
龙涎香的气味在凌晨的清风里格外清晰。
赵明诚的瞳孔骤缩,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玉佩,那是块刻着曼陀罗花纹的和田玉,与女尸耳后的毒簪纹路一模一样。
王承恩的脸色瞬间阴沉,大王莫要血口喷人——
寡人喷人我笑着起身,寒玉佩的蓝光映得赵明诚脸色发青,赵大人袖口的金箔碎屑,可是尚宫局特制的贡品巧了,三具女尸的指甲缝里,也有这玩意儿。
沈清霜突然挥剑挑开他的衣襟,心口处的崇字火漆印还泛着新鲜的血光。
赵明诚扑通跪地,浑身抖得像筛糠,大王,大王饶命!小的也是被逼的……崇玄阁的人说,若不从命便给全家下寒蝉蛊……
王承恩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袖中突然滑出枚透骨钉。
钉尾的二十八宿纹章正是地道里见过的!
我本能地推开沈清霜,钉子擦着肩膀划过,在墙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好个忠奴。我按住流血的手臂,寒玉佩的凉意顺着伤口蔓延,竟让疼痛瞬间减轻,替李崇玄余党在宫里做眼线,还敢对寡人动手
王承恩突然发出桀桀怪笑,脸上迅速爬满青紫色的咒纹,癸水之躯……萨满大人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你这颗活引子!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雌雄莫辨,指尖弹出的狐尾状暗器直奔我面门,我正欲起内力,却发现手绵软无力。
幸而沈清霜的软剑比他快了三分。剑尖抵住他咽喉的瞬间,我看见他耳后浮出半枚曼陀罗金簪的印记——与女尸、赵明诚一模一样。
拖下去,交给上官大人我甩了甩发麻的手腕,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宫钟鸣响。
王承恩的瞳孔猛地收缩,咒纹在钟声里迅速消退,他望着我左眼角的金纹,突然惨笑,你以为自己是破案的人不……你才是这场局里最大的祭品!
6.
多嘴!我用另一只手狠狠砸在了他的腹部,疼的他顿时不能言语。
沈清霜替我包好手臂,触目惊心的伤口令她红了眼眶,大王……
做甚哭哭啼啼,当年你替我挡镖差点伤了心脉,我为你挡个暗杀划破了胳膊算什么。我笑了笑,走,陪我去冷宫,咱们去探探有什么秘密。
辰时三刻,我站在冷宫门前。
朱漆剥落的宫门后,槐树的影子像条扭曲的巨蟒,爬满生了铜绿的门环。
绣娘临终前的冷宫槐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沈清霜握着从赵明诚身上搜出的钥匙,推门时发出的吱呀声惊飞了树上的乌鸦。
满地的落叶下,隐约可见排列成八卦的青砖——与太初鼎下的地宫布局一模一样。
大王,槐树下有异动。沈清霜的剑尖点在树根处,腐叶下露出半块刻着星图的青砖。
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砖面,寒玉佩突然剧烈震颤,眼前闪过十七年前的画面:乳娘抱着我在雪地里奔逃,身后追来的人耳后,正是曼陀罗金簪的印记。
挖开。我挑起唇。
青砖下是口腐朽的木匣,里面装着半卷残页和枚龙纹玉佩。
残页上的字迹已模糊,但癸水之躯借星改命李崇玄谋反等字眼依然清晰。
龙纹玉佩的缺口,竟与太初鼎耳的云雷纹严丝合缝。
这是……太宗皇帝的祭天玉佩。沈清霜的声音发颤,当年随太初鼎一起失踪的国宝,原来藏在冷宫!
冷宫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穿黄衫的女官领着一队羽林卫闯入,看见我时立刻跪下,大……大王,陛下有请,说……说尚宫局又发现了狐尾女尸。
请带路。我点了点头。
尚宫局偏殿,绣着双鹤纹的帷帐里躺着具年轻女尸。
她蜷缩的姿势像只濒死的狐狸,耳后嵌着的曼陀罗金簪还在渗出墨绿色汁液,指甲缝里的金箔比前几具更多。
掌灯司的新任女官,今早被发现死在库房。尚宫令惊恐的跪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她……她来尚宫局还不到半个月……
我掀开帷帐的瞬间,女尸的手指突然抽搐,掌心露出半枚烧焦的腰牌。
崇玄阁三个字还剩半边。
沈清霜刚要触碰,女尸的狐尾突然竖起,尾尖甩出的毒针擦着她鼻尖划过。
清霜!我有些焦急地看着她。
她却手捏着几枚毒针,大王放心,这点伎俩奈何不了我。
毒针上的毒液竟混着水珠滚落而下。
女尸的瞳孔在蓝光中变成银白,喉间发出与义庄女尸相同的呜咽。
寒蝉蛊的母虫死了,子虫却还活着。沈清霜睨了一旁女尸心口上即将消退的狐印,大王,这说明幕后主使不止一个,或者……
或许还有更大的祭台。我想起太初鼎下的紫微星图,帝星位置的凹痕此刻仿佛在灼烧。
李崇玄余党想要的,不是简单的巫蛊杀人,而是借星改命,让新的‘帝星’取代当今陛下。
女尸的指尖突然指向殿角的宫灯。
我顺着看去,灯柱上的缠枝莲纹里,竟刻着极小的二十八宿星图——与悬壶阁、太初鼎、冷宫槐树下的星图完全一致。
尚宫局、太医院、冷宫……这些地方都在长安城的北斗方位。沈清霜突然抽出软剑,在地面画出星图,前三起命案在永兴坊、平康坊、鬼市,对应北斗的斗柄三星,而尚宫局位于天枢星位——
北斗七星连起来,就是太初鼎上的星图。我摸着女尸耳后的金簪。
我紧盯着她簪尾刻着极小的李字,与青铜腰牌上的如出一辙,李崇玄当年谋反,用的是‘天命所归’的幌子,如今余党卷土重来,想借巫蛊之术制造新的‘天命之子’。
沈清霜的剑突然指向窗外,西南方向,是玄武门的位置,对应摇光星。
她的脸色凝重,今晚子时,北斗七星连珠,正是‘借星改命’的最佳时机。
我忽然想起王承恩被拖下去前说的话,你才是这场局里最大的祭品。
摸着左眼角发烫的金纹,突然意识到——所谓的癸水之躯,所谓的能容天下奇毒,根本就是为了成为祭台上的活引子!
清霜,备马。我扯下腰间的寒玉佩,冰凉的玉面此刻竟带着体温,我们去宗正寺,查李崇玄的玉牒,还有……
我握紧那枚龙纹玉佩,查这十几年来,究竟是谁替他在宫里做内应。
7.
宗正寺的典籍室飘着浓重的霉味。
我翻着泛黄的玉牒,终于在广州都督李崇玄的记载里发现夹页——半张绘着星图的羊皮,边角染着沉水香的痕迹。
这是……长乐姐姐身上的味道。我指尖发颤,羊皮上的星图与太初鼎下的紫微星图完全一致,当年她执意去漠北和亲,难道早就知道李崇玄的阴谋
沈清霜突然从书架顶层取下个檀木盒,里面装着二十年前的结案奏折。
她将奏折递给我,上头写着‘李崇玄谋反证据确凿,其党羽皆已伏诛’,可赵明诚、王承恩都还活着,说明当年有人替他们掩盖罪行。
奏折的落款处,当年的刑部尚书,如今的河北道节度使张六朗的印泥下竟有淡淡的曼陀罗花纹——与毒簪、火漆印上的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起,这张六郎的老家就在漠北,与萨满族世代通婚。
走,玄武门。我将羊皮卷塞进袖袋,寒玉佩突然发出蜂鸣,玉面的冰裂纹竟在缓缓愈合,子时之前必须阻止北斗连珠,否则……
玄武门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眼瞳里嵌着避火珠。
沈清霜刚要翻墙,门突然吱呀打开,穿素色长衫的老者拄着拐杖走出,耳后闪过曼陀罗金簪的寒光。
大王,别来无恙。张六朗的笑容像浸了毒的蜜,当年老臣在漠北见过你,那时你还年幼,哭得像只小狐狸。
沈清霜的软剑立刻出鞘,原来你就是崇玄阁的主人!
崇玄阁张九龄轻笑,拐杖点在地上,青砖缝里突然爬出无数银铃般的寒蝉。
他摇了摇头,那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借星改命’,需要癸水之躯做引子,帝星之位做祭台——
他看向我左眼角的金纹,十七年前,萨满给因被铁骑冲散流落在外的奶妈手中抢下大王,给大王种下致命蛊,却不知,这反而让大王体内的筋脉变得彻底纯净。
我终于明白为何寒玉佩会发烫,为何金纹会浮现——那是乳娘后续用命为我种下的护心蛊,却也成了萨满眼中最完美的祭品。
陛下今晚要在玄武门内祭天。张六朗的拐杖划出星图,寒蝉们开始排列成北斗形状,子时一到,北斗连珠,太初鼎的缺口会被龙纹玉佩补上,而大王……
他盯着我手中的玉佩,会成为连接帝星的活祭,让新的天命之子取代当今陛下。
沈清霜突然挥剑斩向他的手腕,却被寒蝉组成的屏障弹开。
我趁机甩出偷偷留下的羊皮卷,卷上的星图竟与地面的寒蝉阵共鸣,无数银铃响成一片。
清霜,翻进去!我将龙纹玉佩塞给她,用玉佩堵住太初鼎的缺口,我来拖住他!
张六朗的拐杖突然变成蛇形长剑,曼陀罗花纹在剑身上流转:大王,你以为当年长乐为何自愿去漠北她早就知道,你生来就是为了给王朝挡灾的祭品!
剑锋擦过我的肩膀,鲜血滴在寒蝉阵上,竟让那些银铃般的虫子疯狂振翅。
我突然想起乳娘的话,能容天下奇毒的血脉。
或许,这血脉不仅能挡毒,还能御毒!
来啊!我张开双臂,任由寒蝉爬上手臂,它们的毒牙刺入皮肤的瞬间,左眼角的金纹发出强光,你不是想要癸水之躯吗那就来拿!
张六朗的瞳孔骤缩,你……你竟能驯化寒蝉蛊!
寒蝉的振翅声突然变调,组成我熟悉的童谣——是乳娘当年哄我入睡的调子。
那些虫子在我掌心聚成星图,竟反过来扑向张六朗。
他慌忙甩出毒簪,却被寒蝉群缠住手腕。
我趁机踢飞他的拐杖,龙纹玉佩的缺口处突然射出蓝光,与远处玄武门传来的鼎鸣共振。
沈清霜!堵住缺口!我大喊着冲向玄武门侧门,寒玉佩不知何时回到腰间,冰裂纹彻底消失,反而多了圈星芒状的纹路。
玄武门的城楼上,沈清霜正与冒出来羽林卫缠斗。
太初鼎已被放置在祭台上,鼎耳的缺口正对着紫微星。
我跃上城楼的瞬间,看见天子正被蒙面人逼向鼎边,那些人耳后,都有曼陀罗金簪的印记。
皇兄!我甩出袖中所有的朱砂粉,混着西域龙涎香的粉末在空中凝成星图,用你的玉佩!
天子愣了一瞬,立刻扯下腰间的传国玉玺,印纽上的螭龙纹与龙纹玉佩的缺口完美契合。
沈清霜趁机将玉佩按进鼎耳,太初鼎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二十八宿纹章重新亮起,却将蒙面人的暗器全部反弹。
子时的钟声响起时,北斗七星正好连珠。
太初鼎的蓝光与寒玉佩的金光交融,形成巨大的星图笼罩长安城。
蒙面人发出惨叫,耳后的金簪印记纷纷剥落,露出底下的刺青——正是李崇玄的崇字。
张六朗被寒蝉拖到城楼,已是强弩之末。他盯着我左眼角的金纹,终于露出惊恐,你……你的内功竟已臻化境,还有你边上的女子,极寒之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九幽玄天,天水之境,难道,难怪能驯化寒蝉蛊……
他此刻竟然笑了,看到你手臂无异时我早该想到了,崇玄兄,兄弟不能替你报仇了!
天子喘着气走到我身边,向来威严的眼底竟有泪光,泱泱,原来这些年你装疯卖傻,还不要这帝位,竟是早就知道有人盯着你的血脉……
我苦笑着摇头,摸出袖袋里的绿豆糕,皇兄,我只是想当个闲散大王罢了。谁知道倒霉的连喝个糖水都能撞上命案呢
沈清霜突然指着远处的鬼市方向,大人,悬壶阁的火光!
我望去,只见鬼市方向腾起紫黑色的烟雾,烟雾中隐约可见九尾狐的虚影。
寒玉佩再次发烫,左眼角的金纹竟延伸成完整的星图——原来,这才是癸水之躯的真正秘密。
罢了。我咬了口绿豆糕,甜得眯起眼,反正糖还没吃完,案子嘛……总会水落石出的。
沈清霜无奈地叹气,大王,你就不能正经些下个案子说不定更凶险——
怕什么我晃了晃腰间的寒玉佩,金纹在月光下格外耀眼,老头都说了我已臻化镜,再说了,还有你不是!
我看了看一旁的天子,噢,还有用不猜忌我的皇兄。
长安城的更鼓敲过子时,朱雀街的甜水巷飘来新熬的糖水香。
我摸着左眼角的金纹,突然觉得,当个特殊的永安王,好像也不错。
毕竟,这天下间,可没几个王爷能一边喝糖水,一边破巫蛊奇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