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崇祯年间,西南边陲群山环绕形成天然屏障,许多封闭的山村都保留着原始氏族社会的习俗。
暮色四合时,陆九龄看见了那座村庄。
血色的灯笼挂在村口老槐树上,十二盏红得发黑的纸灯笼在无风自动,像是十二颗悬在空中的心脏。
灯笼面上隐约有墨迹,他走近了才看清,那竟是十二张扭曲的人脸。
这位公子,可是要借宿
苍老的声音惊得他倒退半步。不知何时,槐树下站着个驼背老妪,满头银丝梳得油光水滑,发髻上簪着朵惨白的纸花。
她脚上的绣鞋沾满湿泥,却散发着新鲜的血腥味。
陆九龄作了个揖:晚生赴京赶考迷了路,不知可否......
随我来。老妪转身时,他看见她后颈爬满青黑色的斑纹,像是某种藤蔓的图腾。
灯笼的光投在地上,竟没有老妪的影子。
村中巷道七拐八绕,家家户户门前都垂着同样的血色灯笼。
经过一户敞着门的院子时,陆九龄瞥见堂屋里摆着口黑漆棺材,棺盖上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双绣花鞋。
最上面那双鞋尖还在往下滴血,在青砖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
别看。老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枝般的手指冷得像冰,今夜是中元节,阴气重。
她的指甲突然暴长半寸,刺进他皮肉里。
血腥味更浓了。
祠堂里摆着三桌宴席,坐着二十来个村民。男人们穿着前朝制式的短打,女人们鬓边都簪着纸花。
见陆九龄进来,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烛光映得他们的眼白泛着青灰色。
贵客请上座。主位上的族长起身相迎。那人约莫四十岁,左脸爬满暗红色胎记,仔细看去,那胎记竟像是张尖叫的人脸。
族长腰间玉佩刻着古怪纹样——十二个圆环首尾相衔,每个环中都困着个小人。
菜肴端上来时,陆九龄的筷子僵在半空。陶盆里炖着大块暗红的肉,浮油凝成眼珠的形状。
当他夹起一片山菇,发现伞盖背面长着细密的牙齿。
怎么不吃右侧的少女突然凑近。她约莫二八年华,杏眼樱唇,鬓角却贴着道黄符。少女吐气如兰,气息却带着腐叶的腥甜:这些可是用童男童女......
阿蘅!族长厉声呵斥,少女立即噤声。
她垂首时,陆九龄看见她后颈也有青黑斑纹,只是颜色浅淡,像是刚长出来的幼苗。
三更梆子响时,祠堂外传来唢呐声。村民们突然集体起身,动作整齐得像提线木偶。
陆九龄被簇拥着来到晒谷场,看见十二盏血色灯笼围成圆圈。
灯笼里的人脸在油纸下蠕动,发出含糊的呜咽。
族长举起青铜匕首划破掌心,血滴在灯笼上瞬间被吸收。
灯笼开始剧烈摇晃,纸面上凸起手掌的形状。
陆九龄突然看清那些人脸——全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她们的眼球在灯笼里爆裂,血泪顺着竹骨流到地上,蜿蜒成符咒般的纹路。
阿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冰凉的手指在他掌心写字:逃。
她的指甲缝里渗出血珠,写出的字带着铁锈味。
这时东南角一盏灯笼突然炸开,飞溅的灯油点燃了晒谷场的草垛。
火光中,陆九龄看见村民们青灰色的皮肤下,有树根状的血管在蠕动。
祠堂地砖渗出的血水沾湿了陆九龄的衣摆。他蜷缩在供桌下,听着杂沓的脚步声从头顶掠过。
方才阿蘅拽着他滚进神龛后的暗道时,他分明看见少女手腕内侧浮现出与灯笼上相同的人脸印记。
暗道石阶长满青苔,每走一步都有黏腻的回响。
阿蘅手中的白灯笼忽明忽暗,照见两侧石壁嵌着森森白骨,那些骨骼纤细如少女,天灵盖上皆钉着三寸铁钉。
她们都是被山神选中的人。
阿蘅的声音在甬道里荡起回声,灯笼突然映出她眼角渗出的血泪,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躺进水晶棺,桃木桩刺进心口时,才知道所谓山神娶亲......
阴风掠过耳际,陆九龄踢到了个圆滚滚的物件。
低头看去,竟是个漆金描花的梳妆匣,匣盖敞开露出十二层抽屉。
最上层散落着干枯的并蒂莲,第二层排列着十二枚风干的眼球,每颗瞳孔都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
地窖深处传来空灵的哼唱声。
十二具水晶棺呈莲花状排列,棺中少女穿着相同的茜素红嫁衣,心口插着的桃木桩已经与血肉长成一体。
当阿蘅举起灯笼靠近,陆九龄的血液瞬间凝固——每具尸体都有着与阿蘅别无二致的容颜。
她们都是我。阿蘅的指甲突然刺破掌心,血珠滴在最近的水晶棺上。
棺中尸体倏地睁眼,漆黑的瞳孔扩散至整个眼眶,万历四十八年第一次祭祀,天启六年第二次,今年是第三次......
陆九龄突然注意到中央棺椁的异样。这具水晶棺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棺中少女的嫁衣颜色格外艳丽,仿佛刚刚染就。
当他凑近辨认棺身上的铭文时,后颈突然袭来刺骨寒意——那行朱砂小字写着崇祯六年七月十五
陆氏九龄。
阿蘅的尖叫声与水晶炸裂声同时响起。棺中新娘破棺而出,腐烂的指尖抚上陆九龄的脸。
她的盖头滑落瞬间,露出与阿蘅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这张脸的下颌骨挂着半截桃木桩,蛆虫正从她空荡荡的眼窝涌出。
地窖穹顶开始簌簌落灰,裂缝中垂下无数树根状的血管。
阿蘅拽着陆九龄冲向暗门时,他回头看见十二具尸体正在融合,嫁衣化作流动的血浆,将那些桃木桩腐蚀成焦黑的骨刺。
暗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刹那,陆九龄听见族长沙哑的笑声从地底传来:当年我亲手把妹妹钉进棺材,如今她的怨灵终于长成了最完美的祭品......
血色月光浸透祠堂飞檐时,陆九龄被铁链锁在了槐树上。
他右臂皮肤凸起树根状纹路,皮下似有活物在血管间游走。
阿蘅倒在不远处的祭坛上,嫁衣被撕开露出心口桃木桩,桩头刻着与族长玉佩相同的衔尾蛇纹。
村民们正在蜕皮。
老妪撕开自己的脸皮,粘连着筋膜的皮下组织里钻出槐树气根。
男人们用指甲划开肚腹,掏出内脏塞进血色灯笼,腹腔瞬间被蠕动的树根填满。
最可怖的是那些孩童,他们撕下皮肉露出森森白骨,骨缝间开满猩红的山茶花。
吉时到——
族长的声音带着树皮摩擦的沙沙声。他赤裸的上身布满树瘤,左脸的胎记已蔓延成整张树皮面具。
当他拔出阿蘅心口的桃木桩,少女忽然剧烈抽搐,伤口处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粘稠的松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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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蜕完皮的村民抬起水晶棺。
棺中新娘的嫁衣与血肉融为一体,桃木桩从她后颈贯穿而出,末端挂着个镂空银球,里面困着只通体赤红的山魈。
那小兽正抱着块带血的人骨啃食,尖牙与头盖骨碰撞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陆公子好福气。族长将银球系在陆九龄颈间,山魈的利爪立刻刺破银丝,在他锁骨抓出三道血痕,能与我妹妹结阴亲,是你十世修来的造化。
铜锣骤响,村民齐声高唱古怪童谣:
槐作轿,血铺床/新娘哭,新郎慌/剥了皮囊拜高堂/骨头缝里睡鸳鸯
陆九龄被推进布置成喜堂的祠堂。
牌位上的名字都在渗血,供桌摆着十二颗少女头颅做成的长明灯。
当他看见新娘盖头下的面容时,喉间涌上腥甜——红绸下分明是阿蘅的脸,只是她的嘴唇被黑线缝着,眼皮用桃木钉固定成圆睁的模样。
一拜天地——
族长挥动骨鞭抽在陆九龄膝窝。
他被迫跪下的瞬间,听见地底传来万千冤魂的哭嚎。
血月突然暴涨,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烙出符咒,那些符纹竟是用人骨拼成的镇魂咒。
二拜高堂——
水晶棺突然炸裂,新娘的脊椎节节拔高,嫁衣下伸出六条蛛腿般的骨肢。
她缝嘴的黑线崩断,裂口一直撕裂到耳根,露出满口倒刺的獠牙。
陆九龄颈间的山魈银球开始发烫,灼烧感顺着血脉钻进心脏。
夫妻对拜——
阿蘅的尖叫刺破夜空。本该昏迷的少女暴起撞向喜堂,心口血洞飞出无数带火的萤虫。
她的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水晶般剔透的骨骼,骨头上密密麻麻刻着生辰八字——全是万历年间至今的祭祀日期。
喜烛轰然炸成绿火,祠堂梁柱间垂下无数血绳。
陆九龄在混乱中摸到祭坛下的青铜匕首,刀柄缠着的褪色发带让他浑身一震——那正是他七岁时在故乡桥头,系在失踪胞妹腕上的那根。
地底传来山崩地裂的巨响,十二盏血色灯笼同时爆燃。
火光中,陆九龄看见族长的树皮面具脱落,露出下方与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容。那人左脸的胎记,正与他臂上树纹完美重合。
槐树洞窟里垂落的根须拂过陆九龄的额头,带着腐尸特有的甜腻。
他攥着染血的青铜匕首,跟着阿蘅水晶骨骼发出的幽蓝微光,钻进这个吞吐着整个村庄命脉的树心。
树壁上嵌着的人脸突然睁开双眼。
这些都是历代族长。
阿蘅的骨指抚过一张肿胀的面皮,那张脸的嘴唇立刻蠕动起来:崇祯元年...童女心血浇灌...话音未落,整张脸便融化成琥珀色的树胶。
越往深处走,根系越是肥硕如巨蟒。某些半透明的根茎里,可见蜷缩的胎儿轮廓;另一些根须包裹着水晶棺碎片,那些棱角在血肉中生长成倒刺。
陆九龄臂上树纹灼痛难忍,十二道红环中竟有一环开始渗血。
树心祭坛中央矗立着三人合抱的槐树主根,表面布满跳动的血管。
更可怖的是根茎上镶嵌的十二颗心脏,每颗心脏都延伸出金丝楠木导管,连接着上方悬挂的干尸——那些穿着各朝官服的尸体,心口都开着黑黝黝的树洞。
他们用至亲骨肉续命。阿蘅突然抓住陆九龄的手按在树干上。
树皮瞬间透明,显现出万历年间可怖场景:年轻族长将哭喊的幼妹绑在树根上,看着槐树枝条刺穿少女七窍。
当尸体化作飞灰时,族长脸上的胎记便淡去一分。
陆九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臂上红环接连亮起,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天启年间暴雨夜,族长把怀孕妻子推入树洞,看着槐花从她眼眶绽放;崇祯初年大旱,八名男童被活埋根系之下,次日树冠便滴下血露;
而最新那道红环中,他看见自己襁褓时被钉在祭坛,是母亲用簪子挑断树根才将他送出山外....
原来我也是祭品。陆九龄跪倒在地,匕首扎进树根时溅出的不是汁液,而是粘稠的黑血。
主根突然剧烈抽搐,悬挂的干尸们齐声哀嚎,他们心口的树洞中伸出婴孩手臂般的嫩枝。
阿蘅突然扑向主根。她水晶指骨插入心脏间的缝隙,整个槐树窟窿顿时响起万千少女的恸哭。
十二颗心脏同时爆裂,飞溅的碎肉在空中凝成血色谶文——正是陆九龄臂上树纹的完整形态。
快斩断金线!阿蘅的水晶身躯开始龟裂,那些刻着生辰八字的裂纹中迸发青光。
陆九龄挥刀砍向金丝楠木导管时,发现每根导管里都流淌着晶莹的液体,其中沉浮着历代祭祀少女的眼球。
最后一根导管断裂的刹那,树窟穹顶落下血雨。
主根裂口中爬出个树皮覆体的怪物,它左脸的木质面具正是族长面容。
但当陆九龄的匕首刺入其眉心时,面具剥落露出下方苍老腐朽的真相——那竟是他记忆中早已死去的母亲的脸。
当年我剖腹取你时,就把半条命续给了山魈。
怪物喉咙里传出母亲的声音,裂开的树皮肚腹中可见半截水晶棺,现在该把欠了三百年的阳寿,连本带利还来了......
腐坏的松脂味从怪物裂开的喉管喷涌而出。
陆九龄的匕首卡在母亲眉心的树痂里,刀身映出两张相似的脸——左侧是他自己急速木化的皮肤,右侧是母亲眼眶里萌发的槐树嫩芽。
当年你啼哭时,祠堂灯笼就淌下血泪。
母亲的树根缠上他腰间,尖端刺入臂上树纹,十二盏灯笼十二个祭品,唯有至亲骨血能补全轮回......
阿蘅的残影突然在树壁显现。
她透明的手指点向主根裂口,那里渗出黑水中漂浮着件襁褓。
当陆九龄抓住血衣的刹那,整个槐树窟响起婴儿哭嚎,根系间睁开无数双赤红瞳孔。
血衣内衬密密麻麻写满生辰。
陆九龄的指甲抠破布料时,那些朱砂字突然游进他血管——这根本不是襁褓,而是用三百年前初代族长的人皮制成的镇魂幡。
快看!阿蘅的残音在颤抖。
主根裂口涌出汩汩血泉,十二具水晶棺正从血水中浮起。
每具棺椁表面都刻着太极阴阳图,而陆九龄惊恐地发现,所有阳鱼眼的位置都嵌着块带胎发的头骨,阴鱼眼则是他臂上树纹的拓印。
母亲的笑声震落树壁腐肉:陆家男儿生来就是阴棺,女儿才是阳椁。
你妹妹本该在崇祯元年......
话未说完,阿蘅的残影突然扑进血泉。她的水晶骨骼在血水中重组,竟与那些棺椁产生共鸣。
当第一具水晶棺炸裂时,陆九龄看见棺中少女后颈的树纹,与自己臂上图案拼成完整符文。
原来我们才是双生锁。他终于读懂树纹含义——那些扭曲的线条实为两棵纠缠的槐树,唯有斩断连接彼此的根系才能终止轮回。
血泉突然沸腾。母亲发出非人的尖啸,树根将陆九龄甩向刻满符咒的洞顶。
下坠时他瞥见惊悚真相:整个洞顶都是块巨大的人皮,上面用骨灰绘着村庄全景,而每家每户的地下都延伸出水晶棺形状的凸起。
阿蘅的残骨在此刻聚成利刃。她贯穿陆九龄胸膛却不留伤痕,只在他心口烙下枚琉璃咒印。
当母亲再次扑来时,陆九龄的手掌竟穿透树皮,从她体内扯出段缠绕着银丝的脊骨——那银丝正是他当年系在妹妹腕上的发带。
哥哥...母亲腐烂的声带突然发出童稚呼唤,祠堂井底...
槐树窟开始崩塌。陆九龄攥着脊骨跃入血泉,在粘稠的血水中看见无数婴灵托举着水晶棺椁。
当他触碰到最深处那具刻着自己乳名的棺材时,终于听见了崇祯元年暴雨夜的真相:
母亲抱着啼哭的婴孩冲进祠堂,将真正的陆九龄封入井底,却把山魈化成的妖胎养作亲子。
而此刻正在崩塌的,不过是妖胎用怨气构筑的虚妄轮回。
血月坠入古井的瞬间,陆九龄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井水倒映出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穿着崇祯元年的粗布短打,脖颈缠着那根褪色发带。
当真正的陆九龄伸手触碰水面时,井中少年突然咧嘴一笑——他的口腔里没有舌头,取而代之的是盘曲的槐树根须。
我等了十二年。井中人的声音从水底传来,带着空洞的回响。
他掀起衣襟露出心口,那里嵌着块拳头大小的树瘤,细看竟是微缩的祠堂模型,母亲把我塞进井里时,你正在喝我的满月酒。
阿蘅的残魂在井沿聚成光斑。
她指向井壁某处,青苔覆盖的砖石上留着带血的抓痕,指甲缝里还卡着半片金锁——正是陆九龄方才在槐树窟见过的长命锁残片。
井水突然沸腾。无数苍白的手臂冲破水面,每只手腕都系着褪色发带。
陆九龄被拽入水中的刹那,听见三百年前的哭喊在耳畔炸响:
万历年间,初代族长将双生子中的女婴封入井底;天启四年,他的祖父在井边勒死发妻;
而崇祯元年暴雨夜,母亲抱着啼哭的婴孩跃入井中,水面倒映出她背后族长手中高举的桃木钉。
这才是换命井。井中陆九龄的指尖生出根须,刺入他的太阳穴,阳世活人饮下井水,阴间亡魂就能借体重生。
水底景象骤变。陆九龄看见自己站在祠堂里,正将桃木桩钉进阿蘅心口。
少女的嫁衣下伸出水晶骨骼,却不是要反抗,而是温柔地环住他木化的手臂:哥哥,这次别再选错了。
现实中的井水突然结冰。陆九龄的呼吸在冰面呵出诡异纹路——那正是阴阳双槐的根系图。
图中阳槐标记着祠堂方位,而阴槐的位置竟是阿蘅消散前指出的无名荒坟。
破冰声从井底传来。妖胎族长挣脱水草束缚爬出古井,他左脸的树皮面具已与血肉融合,浑身爬满萤火虫大小的赤瞳山魈。
当他的树根刺向陆九龄时,井中突然伸出数百双透明手臂——历代被替换的魂魄在此刻苏醒。
阿蘅的残魂化作水晶簪,刺入陆九龄掌心。
剧痛中,他看见崇祯元年真相:母亲塞进井里的女婴被阴槐根须包裹,而阿蘅每次轮回消散时,都会有一截水晶骨骼沉入井底滋养阴槐。
子时到了。井中人突然惨叫。
他的身体开始融化,树瘤里传出祠堂崩塌的轰鸣。
陆九龄趁机将水晶簪扎进妖胎眉心,簪身浮现的命盘与井水根系图完美重合。
阴阳双槐在地底发出哀嚎。陆九龄在剧痛中挥刀斩向自己左臂,带着树纹的断肢坠入井水,瞬间被阴槐根须吞噬。
妖胎族长浑身崩裂,树皮缝隙中涌出三百年前初代族长的骨灰。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血雾时,陆九龄在井边捡起阿蘅最后的水晶指骨。
骨节内侧刻着微小符咒,在阳光下映出段偈语:
槐中有鬼终非人,井底照魂方知真,若寻来世清明路,且将枯骨葬红尘。
村庄废墟间,未被摧毁的血色灯笼突然齐齐转向西方。
灯笼纸面上,十二张少女的面孔正朝着荒坟方向垂泪——那是阴槐最后的根系所在,也是轮回诅咒尚未消散的证明。
荒坟裂开的口子像道溃烂的伤疤,涌出的黑水里浮沉着水晶槐花。
陆九龄攥着阿蘅的指骨跃入坟冢,腐殖土中骤然睁开十二双眼睛——正是血色灯笼里那些祭品的瞳孔,此刻嵌在树根上,随他的移动齐刷刷转动。
地窟中央的阴槐比阳槐更为可怖。
主干上布满女性胴体状的瘤结,每个瘤包都裹着具少女尸骸,她们的脐带与树根相连,发间开满晶莹的槐花。
树冠垂落的气根间悬着水晶棺残片,折射出的冷光在地面拼出崇祯七年的星象图。
你终于来了。妖胎族长的声音从树心传来。阴槐主干裂开,露出被根须包裹的少女尸身——竟是陆九龄记忆中早夭的胞妹。
她心口的树洞中插着半截桃木桩,桩头刻着与阿蘅骨纹相同的命盘。
阿蘅的指骨突然发烫。陆九龄将其按在阴槐树身时,整棵巨树剧烈颤抖,树瘤中的尸骸同时睁开空洞的眼眶。
崇祯元年的记忆汹涌而来:
暴雨夜,母亲将真正的陆九龄封入枯井后,抱着妖胎冲向祠堂。
她在族谱滴血立誓时,妖胎啃断了她的食指,那截指骨坠入井底,经三百年阴槐滋养化作了阿蘅。
原来你就是...陆九龄的泪水滴在命盘上,阿蘅消散前最后的画面重现——她将母亲指骨炼成水晶簪时,早已算定这是破局关键。
妖胎族长从树冠俯冲而下。他浑身树皮剥落,露出由水晶棺碎片拼凑的骨架,每块碎片都映出不同年代的杀戮场景。
当他的利爪即将刺穿陆九龄咽喉时,十二盏血色灯笼突然破土而出,灯笼纸上的祭品少女们尖啸着缠住妖胎。
陆九龄趁机将水晶指骨刺入胞妹尸身的树洞。阴槐发出震耳欲聋的哀鸣,根系间渗出泛着荧光的松脂。
他在脂液中看见惊悚真相——所有被吞噬的祭品魂魄,都成了阴槐年轮里的囚徒。
用...血...阿蘅的残音在灯笼间回荡。
陆九龄划开掌心按在命盘上,血液顺着星象图流淌,竟与三百年前初代族长留下的血咒形成对冲。
当崇祯七年的星位被鲜血填满时,阴槐主干轰然炸裂,妖胎族长的水晶骨架开始片片剥落。
地窟穹顶坠下血雨。
陆九龄抱住胞妹正在消散的尸身,发现她手中攥着片褪色襁褓,上面是母亲用血画的阵图——阴阳双槐的命门根本不在根系,而在每个祭品心口未化的泪滴形琥珀。
陆九龄站在阴阳双槐的根系交汇处,脚下是十二盏围成星阵的血色灯笼。
他左臂断茬处生出阴槐枝条,右臂阳槐树纹却绽放出阿蘅模样的水晶花。
子夜梆子响时,他划开胸腔取出心头血。血珠坠入灯笼的刹那,三百里山林骤起悲风,所有槐树都渗出混着人面的树脂。
十二盏灯笼飘向半空,祭品少女的虚影从火光中走出,她们发间的水晶槐花与阿蘅的指骨共鸣成镇魂铃音。
妖胎族长在铃声中现出原形——竟是初代族长心脏化成的山魈,寄生在历代族长体内轮回。
当它扑向陆九龄时,十二道虚影突然织成光网,阿蘅的残魂从命盘中浮现,将水晶簪刺入山魈独目。
哥哥,点灯。阿蘅的声音与胞妹重合。
陆九龄点燃襁褓残片抛向灯笼阵。火光顺着血脉烧遍双槐,树根间传出万千魂灵的叹息。
妖胎在烈焰中挣扎着撕开虚空,露出祠堂枯井下的换命法阵,阵眼处赫然是母亲抱着婴儿的森森白骨。
当最后一道根系化作飞灰时,血色灯笼凝成巨大火球坠入地脉。
陆九龄在强光中看见母亲将襁褓塞进井口,转身迎向追兵的桃木钉;看见阿蘅在历代轮回中偷偷将指骨埋进荒坟;最终看见自己抱起胞妹的残魂走向晨曦,身后的焦土钻出株嫩绿的新槐,枝头挂着十二盏素白灯笼。
鸡鸣三声,诅咒之地升起浓雾。
待雾气散尽后,只余无名荒坟前立着块水晶碑,碑上无字,唯有一道树纹与命盘交织成并蒂莲。
樵夫传说每逢雨夜,能听见少女摇铃指引迷途者,灯笼映出的却是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