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我儿子要娶行长千金!
我被设计嫁入豪门。
却被婆婆虐待、丈夫出轨、娘家嫌弃。
好,我走。
我撕碎录取书,转身离开。
五年后——
婆婆跪在我面前:福歌,求你复婚!
我冷笑:呵,你配吗
1
1990年的夏天格外闷热。
我蹲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擦掉砖地上的污渍,汗水顺着我的鬓角往下淌,在后背汇成一条小溪,把的确良衬衫浸得透湿。
福歌,你哥明天就回来了,把他那屋收拾干净点!
母亲在厨房里扯着嗓子喊。
知道了,妈。
我应了一声,继续对付地上那块顽固的黑色污渍。这
是三年前哥哥林建军考上省城大学时,家里请客留下的酒渍。
那天父亲高兴,喝多了摔了酒瓶,玻璃碴子扎进砖缝,酒液渗进去,就再也擦不掉了。
就像这个家给我的烙印,怎么洗也洗不掉。
我22岁了,在县纺织厂当了四年女工。
每天站在轰鸣的机器前八小时,下班时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和我同龄的姑娘们大多已经嫁人,有的孩子都会跑了。
而我,因为有个上大学的哥哥,家里指望用我换份好彩礼,一直拖着没说亲。
建军这次带同学回来,你好好表现。
母亲端着盆脏水走出来,随手泼在院子里,听说是个大学生,家里在县农行有关系,毕业就能进银行上班。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母亲的眼神我太熟悉了,就像看到待价而沽的猪肉。
妈,我配不上大学生…
啪!一个耳光甩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没出息的东西!你哥好不容易给你牵线,你还挑三拣四
母亲啐了一口,赶紧收拾,我去买肉,晚上好好招待人家。
我摸着发烫的脸颊,继续低头擦地。
砖缝里的黑渍仿佛在嘲笑我:认命吧,林福歌,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傍晚,哥哥带着他的同学徐志远回来了。
我躲在厨房炒菜,透过门缝偷偷打量那个穿白衬衫的青年。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皮肤白皙,说话轻声细语的,和县城里那些粗声大气的男人完全不同。
福歌,出来见客人!
父亲在堂屋喊。
我擦了擦手,拢了拢汗湿的刘海,低着头走出去。
这是我妹妹,林福歌。
哥哥的语气里带着刻意的亲热,福歌,这是我大学同学徐志远,咱们县徐副行长的公子。
我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正好对上徐志远的目光。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对我点了点头。
建军总提起你,说你贤惠能干。
徐志远的声音很好听,像广播里的播音员。
我红着脸不知如何应答,只能转身去端菜。
餐桌上,父亲和哥哥拼命给徐志远灌酒,我也被要求敬了几杯。
辛辣的白酒呛得我直咳嗽,徐志远倒是来者不拒,很快就面红耳赤。
志远,你喝多了,今晚就住这儿吧。
哥哥搀扶着脚步虚浮的徐志远,福歌,把我那屋收拾一下,让志远睡我那床,你打地铺。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强撑着收拾好床铺。
徐志远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我铺好地铺,刚躺下就失去了意识。
半夜,我被刺眼的手电光惊醒。
徐母带着几个妇女站在床边,而我和徐志远竟然同睡在一张床上!
好啊,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了!
徐母尖利的声音刺穿我的耳膜,我儿子清清白白的名声,就这么被你毁了!
我惊恐地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而徐志远也醒了,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不是的...我明明睡在地上…
我颤抖着解释,却看见哥哥站在人群后面,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林福歌!你太不知廉耻了!
哥哥突然厉声喝道,现在闹成这样,你让志远怎么在县城做人
我如坠冰窟,突然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
徐志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母亲,最后目光落在林建军身上,眼神复杂。
妈,事已至此…
徐志远叹了口气,我会负责的。
围观的妇女们窃窃私语,有人同情,更多的是嘲讽。我蜷缩在床角,感觉整个人都被撕碎了。
在这个封闭的小县城,这样的丑闻足以毁掉一个女孩的一生。
三天后,在两家人的协商下,我和徐志远的婚事定了下来。
没人问过我的意见,就像没人问过一头即将被宰杀的猪愿不愿意。
婚礼前夜,哥哥破天荒地来我房间,递给我一个红包。
福歌,别怪哥。徐家条件好,志远有前途,你嫁过去不吃亏。
他拍了拍我的肩,女人嘛,早晚要嫁人的。
我盯着地上那双崭新的红皮鞋,那是徐家送来的聘礼之一。
鞋尖上绣着俗气的牡丹花,像一张咧开的血盆大口,马上就要把我吞没。
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空洞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2
结婚那天,我穿着租来的大红嫁衣,坐在镜子前让化妆师给我涂脂抹粉。
粉扑拍在脸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像在打我耳光。
新娘子皮肤真好,都不用打太多粉。
化妆师一边给我描眉一边说,徐家可是好人家,你真有福气。
我盯着镜子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感觉在看一个陌生人。
嘴唇被涂得鲜红欲滴,像刚吸过血的妖怪。
低头。化妆师命令道,然后在我眼皮上抹了一层亮晶晶的眼影。
外面鞭炮声震天响,迎亲的队伍到了。
母亲急匆匆跑进来,往我手里塞了个苹果。
拿好了,别掉了!到了婆家要听话,别给我们老林家丢脸!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红盖头落下来的瞬间,我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小块红色。
哥哥背我出门时,我听见他低声说:福歌,哥不会害你。
我被塞进扎着红绸的轿车,徐志远坐在旁边,身上飘来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车子开动时,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他立刻把手缩了回去,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
婚礼在县里最好的饭店举行。
当司仪喊一拜天地时,我听见徐志远不耐烦的叹气声。
交换戒指环节,他故意失手把戒指掉在地上,金属撞击大理石的声音清脆刺耳。
我蹲下去捡,盖头缝隙里看见一双锃亮的皮鞋不耐烦地敲打着地面。
建军,你妹妹是不是脑子不太灵光啊
一个女声在旁边窃笑,连个戒指都接不住。
我浑身一僵。
透过盖头下沿,我看见一双穿着精致高跟鞋的脚站在徐志远旁边。徐志远没有反驳,反而轻笑了一声。
敬酒时我终于能掀开盖头。那个嘲笑我的女人就站在徐志远身边,穿着淡粉色连衣裙,烫着时髦的大波浪,胸前别着伴娘的红花。
这是李婷,我大学同学。
徐志远介绍道,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她特意从省城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李婷上下打量我,红唇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新娘子真...朴实啊。
她故意在朴实两个字上顿了顿,举起酒杯,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的酒杯和徐志远的轻轻相碰,两人对视的眼神让我胃部一阵绞痛。
那不是普通朋友该有的眼神——
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女人的直觉错不了。
婚礼结束后,徐志远喝得烂醉。
我扶他进新房,他一把推开我,踉踉跄跄地走到书桌前,开始翻看文件。
志远,先休息吧…
我小声劝道。
别管我!
他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然后压低声音打电话,...对,婚礼结束了...她怎么能跟你比...我知道,再等等…
我僵在原地,感觉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绣着鸳鸯的大红喜被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我坐在床沿,听着丈夫对另一个女人倾诉衷肠,直到凌晨三点才听见他挂断电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敲门声惊醒。
都几点了还睡
徐母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我们徐家可没这个规矩!
我慌忙爬起来开门。
徐母站在门外,把拖把往我脚边一扔。
厨房地板脏死了,赶紧收拾干净。
她指着结满油垢的地面,我们徐家不养闲人。
我低头看去,那片油污明显是刚泼上去的,还泛着新鲜的油光。
但我什么也没说,捡起拖把开始干活。
徐母站在旁边监督,时不时发出不满的咂舌声。
听说你在纺织厂上班她突然问。
我点点头:是的,妈。
那就别辞职,我儿子刚工作,工资不高。
徐母冷笑一声,不过家里的活一样不能落下,听见没
听见了。
我机械地回答,手上的动作不敢停。
徐志远直到中午才起床,看到我在擦窗户,皱了皱眉:你穿成这样干活,让邻居看见像什么话。
我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不明白哪里不对。徐母在一旁插嘴: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徐家亏待媳妇呢!
我...我去换件衣服。我小声说,逃也似地回了房间。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陀螺般的生活。
天不亮起床做早饭,然后赶去纺织厂上班,下班回来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常常忙到深夜。
徐志远几乎每晚都有应酬,回来时浑身酒气,对我的关心报以嫌恶。
别碰我!
有天晚上,当我递上热毛巾时,他一把打翻水盆,你手上的茧刮得我疼。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常年泡在冷水里洗衣服导致指关节粗大,纺织厂的工作让掌心布满老茧。
一滴眼泪砸在手心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纺织厂的女工刘姐是我唯一的安慰。
她四十出头,是车间主任,对我格外照顾。
福歌,你脸色越来越差了。
有一天她拦住我,递给我一个煮鸡蛋,是不是徐家欺负你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有,就是有点累。
刘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那个李婷,你小心点。我表妹在县农行上班,说看见她经常去找徐志远,两人在办公室拉拉扯扯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马上又为丈夫辩解:他们...他们是大学同学,可能有事要谈…
傻丫头。
刘姐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呀,就是太善良了。
那天晚上,徐志远又说要加班。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他的书桌前,想找找看有没有工作证之类的东西,好给他送晚饭去。
抽屉上了锁,但钥匙就挂在旁边。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颤抖着手打开了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信,信封上全是李婷娟秀的字迹。
最上面放着一张照片,徐志远和李婷在某个风景区相拥而笑,他看她的眼神,从未给过我。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是我们结婚前一周。
我跌坐在椅子上,感觉呼吸困难。
抽屉深处还有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枚精致的钻石戒指,发票上写着购买日期:我们婚礼当天。
你在干什么
徐志远的声音在背后炸响。
我吓得跳起来,照片和戒指掉在地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我...我想给你送饭…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
谁让你翻我东西的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下贱东西,果然没教养!
我疼得眼泪直流,却不敢挣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甩开我的手,弯腰捡起照片和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屉锁好,然后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我瘫坐在地上,手腕上一圈红痕火辣辣地疼。
但更疼的是胸口那个仿佛被挖空的大洞。
我到底算什么
一个免费的保姆
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挡箭牌
还是...只是我哥哥攀附徐家的一个筹码
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3
我盯着日历上画红圈的日子,手指不自觉地发抖。
已经推迟两周了,那个每个月都准时来拜访的老朋友迟迟未到。
厕所里,我颤抖着拆开从刘姐那里要来的验孕棒。当两条红线清晰浮现时,我的眼泪砸在洗手台上。
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期待,或许都有——也许这个孩子能挽回我的婚姻。
那天晚上,我特意做了徐志远爱吃的红烧鱼。
当他推门进来时,我鼓起勇气迎上去:志远,我有个好消息…
他皱眉避开我伸过去的手:什么
我...我怀孕了。我
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你要当爸爸了。
徐志远的表情凝固了。
他慢慢放下公文包,眼神复杂地盯着我的肚子,像是在看一个定时炸弹。
你确定
他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我点点头,手心全是汗:验了三次,都是阳性。我们可以去医院再…
什么时候的事他突然打断我,我们上次...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像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
我咬着嘴唇:上个月你喝醉那次…
徐志远的表情松弛下来,似乎在心里计算着什么。
良久,他居然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那就生下来吧。妈知道了吗
还没有,我想先告诉你…
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他转身往书房走,又补了一句,以后别干重活了。
我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他的态度转变。
也许,也许这个孩子真的能改变一切
第二天,徐志远难得地请了假陪我去医院。检查确认怀孕六周,医生说我有些贫血,开了补铁的药。
孕妇需要好好休息,加强营养。
医生推了推眼镜,对徐志远说,特别是前三个月要小心,你爱人太瘦了。
徐志远点头应着,甚至体贴地搀着我走出诊室。
在医院走廊,我们遇见了徐母的朋友王阿姨。
哎哟,志远陪媳妇做检查啊
王阿姨笑眯眯地问。
是啊,王阿姨。
徐志远笑得温文尔雅,福歌怀孕了,我带她来做个全面检查。
恭喜恭喜!徐大姐要有孙子喽!
我看着徐志远完美的表演,心里升起一丝异样。
他从未在公开场合承认过我们的关系,现在却恨不得昭告天下。
但很快,我被自己阴暗的想法吓到——也许他真的是因为即将做父亲而高兴呢
回家后,徐母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破天荒地没让我做晚饭,还炖了鸡汤。
多喝点,给我孙子补补。
她盛了满满一碗放在我面前,眼睛不住地往我肚子上瞟,我们徐家三代单传,就指望你给续香火了。
我小口喝着鸡汤,胃里却一阵翻腾。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比之前的刁难更让我不安,仿佛我只是一具孕育徐家后代的容器。
孕吐来得凶猛。每天早上我趴在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呕出来,却还要强撑着去上班。
纺织厂的机器轰鸣声让我的头痛得更厉害,有几次我差点晕倒在车间里。
福歌,你这样不行。刘
姐担忧地看着我苍白的脸,跟厂里请个假吧。
我摇摇头:没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徐家虽然态度好转,但开销也大了,我不能失去这份工资。
那天下午,我正在整理纱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我听见刘姐的惊呼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下腹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白色的床单上沾着刺目的血迹。
孩子...我的孩子…
我挣扎着要起来,被护士按住了。
别动!你刚清完宫,小心大出血!
护士的声音带着责备,怀孕了还这么拼命工作,现在知道急了
我僵住了,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清宫意思是...孩子没了
我丈夫呢
我哑着嗓子问。
去办手续了。
护士叹了口气,你也真是,都流产两次了还不知道小心点
我如遭雷击:两次我这是第一次怀孕啊…
护士愣了一下,翻看病历:不对啊,病历上写着习惯性流产,第二次。
门开了,徐志远走进来,护士识趣地离开了。
我死死盯着他:护士说我以前流过产这是怎么回事
徐志远面不改色:医院搞错了吧。你好好休息,妈在家给你熬粥。
志远…我
抓住他的袖子,孩子没了...对不起…
他抽回手,眼神冰冷:连个孩子都保不住,你还有什么用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我心里。我蜷缩成一团,哭得浑身发抖。徐志远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说去打电话请护工。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医生说需要观察一晚,但徐志远说护工明天早上才来。我艰难地爬起来,想去厕所换卫生巾。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护士站的灯还亮着。
我扶着墙慢慢往前走,突然听见安全通道里传来徐志远压低的声音。
...流掉了...正好省得麻烦...医生说至少要调养一个月...等她身体恢复就离...你放心,我跟李行长说好了,调令下个月就下来…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扶着墙的手一滑,我重重摔在地上。
安全通道的门猛地打开,徐志远举着手机冲出来,看到是我,脸色大变。
你在这干什么
他挂断电话,厉声问道。
我抬头看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如此陌生。
那些温柔体贴都是演技,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才是真实的徐志远——
冷酷、自私、精于算计。
我都听到了…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这个孩子…
徐志远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林福歌,识相点。你以为我为什么娶你要不是你哥设局,我妈又急着抱孙子,我会娶一个纺织厂女工
他松开手,站起身整理西装:现在孩子没了,正好。李婷叔叔是市行的领导,我跟她结婚才能往上爬。你你只会拖我后腿。
我瘫坐在地上,下身的血渗透了病号服。原来如此,一切都如此清晰——我只是他仕途上的绊脚石,一个急于摆脱的累赘。
徐志远看了看表:护工明天八点来。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准备好,你签字就行。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回病床的。
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疼痛让我几乎昏厥,但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原来心死是这样的感觉。
小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隔壁床的老太太担忧地看着我:要不要叫护士你脸色很差。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谢谢,我没事。
老太太递过来一杯热水:喝点水吧。我姓张,退休前是中学老师。你呢
林福歌...纺织厂工人。
我接过水杯,双手不住地颤抖。
这么年轻就…张老师看了眼我的病历卡,叹了口气,男人啊,没几个靠得住的。
这句话突然击溃了我勉强维持的坚强。我捂住脸,无声地抽泣起来。张老师轻轻拍着我的背,像母亲安慰受伤的孩子。
哭吧,哭出来好受点。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但记住,眼泪流干了,就该站起来了。
天亮前,张老师要出院了。临走时,她悄悄塞给我一本小册子。
我以前教过的学生编的,也许对你有用。她捏了捏我的手,记住,女人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妻子、母亲、女儿。
我低头看那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女性觉醒》三个字。翻开第一页,一段话跃入眼帘:
当你开始质疑女人本该如此时,觉醒就已经开始。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雪白的床单上。
我摸了摸平坦的腹部,那里曾经有一个生命,现在只剩下空虚和疼痛。
但奇怪的是,我心里某个角落,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就像长久黑暗的房间里,突然有人拉开了一条窗帘缝。
4
出院那天,天空飘着细雨。
我一个人收拾好东西,站在医院门口等了半小时,最后只能冒雨走回家。
徐家的门锁换了。
我站在楼道里,浑身湿透,手里的塑料袋滴滴答答往下滴水。敲了十分钟门,徐母才慢悠悠地打开,上下扫了我一眼。
哟,还知道回来她挡在门口没让开,孩子都保不住的丧门星,还有脸进我徐家的门
我攥紧塑料袋,指甲陷进掌心:妈,这是我的家。
家徐母冷笑一声,终于侧身让我进去,连个蛋都下不出来的母鸡,也配有家
屋里弥漫着炖肉的香味,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没有我的。徐志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头都没抬一下。
我的行李箱被扔在客厅角落,上面堆满了杂物,像是刻意要把它埋起来。
我默默地把行李拖回卧室,发现梳妆台上我的护肤品不见了,衣柜里空了一半。床头我们的结婚照被取下来,墙上留下一个方形的痕迹。
浴室里,我的毛巾和牙刷都不见了。我在橱柜最底层找到一条旧毛巾和一次性牙刷,大概是徐母准备给客人用的。
夜里,徐志远洗完澡直接去了书房。
我听见他反锁门的声音,然后是压低的笑声——
大概又在和李婷打电话。我蜷缩在大床的边缘,尽量不占太多地方,好像这样就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张老师给的小册子我藏在枕头套里,每晚偷偷拿出来读。
那些文字像火种,一点点融化着我心里的冰封。
女性不是附属品,而是独立的个体。
教育是打开枷锁的钥匙。
当你开始为自己思考,枷锁就已经开始松动。
一周后,我回到纺织厂上班。
刘姐给我带了红糖和红枣,趁午休时硬塞给我。
别嫌我多嘴,她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我表妹说,看见徐志远和李婷在悦来宾馆开房,上周三的事。
上周三...是我出院前一天。我手里的红枣突然变得千斤重。
有...确定是他吗我的声音发颤。
错不了,他那辆白色桑塔纳就停在宾馆门口,车牌尾号528对吧
刘姐叹了口气,福歌,你得为自己打算了。
下午工作时,我的手指被纺锤划了道口子,竟没觉得疼。
血珠冒出来,在纱线上洇开一朵小红花。我看着那抹红色,突然做了个决定。
下班后,我没直接回家。
而是去了县图书馆,用工作证办了一张借书卡。然后绕到百货商店,买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花钱买东西。
回到家,徐母正在厨房炒菜。
我主动过去帮忙,她哼了一声没反对。徐志远难得准时下班,餐桌上居然摆了三副碗筷。
福歌,徐志远突然开口,下周李行长五十大寿,你跟我一起去。
我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李行长,就是李婷的叔叔。
我...穿什么去我小声问。
衣柜里不是有件蓝色连衣裙吗徐志远皱眉,别给我丢人就行。
那件裙子是两年前买的,现在宽松得像个麻袋。但我点点头:好。
晚上,等徐志远去洗澡,我飞快地翻开他的公文包。
里面有个烫金请柬,写着李国栋行长五十寿宴,地点是县里最豪华的金悦大酒店。
夹层里还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805房间,等你
——是李婷的笔迹。
我的手抖得厉害,但还是用借来的相机拍下了便条和请柬。
然后从抽屉深处找出那个带锁的笔记本,详细记录下今天的发现:
5月15日,周三,据刘姐表妹目击,徐志远与李婷在悦来宾馆开房。5月18日,发现李婷约徐志远在寿宴当天于金悦大酒店805房间见面…
合上笔记本,我把它和相机藏进缝纫机底部的暗格里。
这个老式缝纫机是母亲的嫁妆,底部有个隐蔽的夹层,连徐母打扫卫生时都没发现过。
第二天,厂里公告栏贴出一张新通知:县工会组织的女职工文化补习班下周开课,每周三、五晚上六点到八点,学费全免。
我站在公告前看了很久,心跳加速。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通知边缘,直到纸张起了毛边。
想报名刘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我像做错事一样缩回手:就看看…
我给你签好名了。
刘姐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张填好的报名表,不去就撕掉。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上面已经工整地写好了我的名字和岗位。刘姐冲我眨眨眼:晚上六点,三号车间,别迟到。
回到家,我鼓起勇气对徐母说:妈,厂里组织学习,我报了名,每周三、五晚上…
学习
徐母尖利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你一个媳妇晚上不回家做饭,学什么习
徐志远从报纸后抬起头,眼神冰冷:退了。
可...已经报上名了…
我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去跟厂里说家里不同意!
徐母把抹布摔在桌上,嫁到我们徐家,就得守徐家的规矩!
我低着头没说话,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不,这次我一定要去!
周五晚上,我准时下班,没像往常一样去买菜。
徐母肯定又要大发雷霆,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没那么害怕了。
补习班在三号车间,二十多个女工挤在临时摆放的课桌前。讲课的是县一中的退休老师,姓周,戴着厚厚的眼镜,说话慢条斯理。
今天我们学习《荷塘月色》。周老师翻开课本,有谁读过这篇文章
车间里鸦雀无声。
我犹豫了一下,举起手。
哦这位同...女同志,你来说说。
周老师有些惊讶。
我站起来,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作者朱自清在清华园散步,看到荷塘想起江南采莲的旧俗...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这是我在哥哥的高中语文课本上读过的。
那时我常趁他不在家,偷偷翻他的书看。
很好!周老师眼睛一亮,请坐。看来我们班上有基础不错的同学。
下课时,周老师特意叫住我:林福歌是吧你语文底子不错,有兴趣可以多看看课外书。
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这是多少年来,第一次有人肯定我。
回到家已经八点半。
徐母坐在客厅里,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还知道回来
她尖声质问,饭也不做,你想饿死我们
对不起,妈。我低着头往厨房走,我现在就做…
不用了!徐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我们徐家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志远去应酬了,我吃的剩饭!
她甩开我,气冲冲地回了卧室。我默默走进厨房,发现锅里真的只剩下一点菜汤和半碗冷饭。我蹲在地上,就着菜汤把冷饭咽下去,眼泪砸进碗里。
但奇怪的是,我心里并不像以前那样绝望。笔记本里又多了新的一页:
5月20日,周五,第一次上补习班。周老师说我有基础,建议多看书。在图书馆借了《朱自清散文集》。
第二天是周六,我起了个大早,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又做了丰盛的早餐。徐母脸色稍霁,没再提昨晚的事。
下午,徐志远突然说要带我买衣服。我受宠若惊,直到看见他眼中算计的光芒——是为了下周李行长的寿宴。
百货商场里,徐志远不耐烦地等我试衣服。最后选了件墨绿色的连衣裙,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我咋舌——相当于我两个月工资。
就这件吧。徐志远对售货员说,然后转向我,寿宴上别乱说话,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感情很好。
我点点头,心里明白他是在为离婚做铺垫——一个感情很好的妻子突然同意离婚,才不会引人非议。
回家路上,经过县图书馆时,我鼓起勇气:志远,我能去借本书吗就十分钟…
他皱眉看了看表:快点。
图书馆里,我在书架间穿梭,像饥饿的人闯进面包店。最后选了《现代汉语词典》和《唐诗三百首》,借期两周。
徐志远看到我借的书,嗤笑一声:装什么文化人
我没说话,只是把书紧紧抱在胸前。这两本书和那本带锁的笔记本,成了我最珍贵的财富。
寿宴那天,我穿上新裙子,徐志远难得夸了句还行。金悦大酒店金碧辉煌,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亦步亦趋地跟在徐志远身后。
李行长五十出头,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边站着精心打扮的李婷。
看到我们,李婷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
志远来啦!
李行长热情地拍拍徐志远的肩,然后看向我,这位是...
我爱人,林福歌。
徐志远介绍道,语气自然得仿佛我们真是恩爱夫妻。
李婷走过来,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福歌姐今天真漂亮!我带你去认识几位太太吧
她的手指像毒蛇一样缠着我的手臂。
我强忍着不适跟她走开,余光看见徐志远凑到李行长耳边说了什么,两人一起笑起来。
太太们的话题我插不上嘴,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
趁没人注意,我溜去了洗手间。出来时,正好看见徐志远鬼鬼祟祟地走向电梯。
我躲在转角,看着他按下8楼的按钮。
805房间...就是李婷纸条上写的那个!
心跳如鼓,我等到电梯门关上,立刻冲向楼梯间。
八楼...我喘着粗气爬到八楼,从安全门缝里往外看。
走廊尽头,徐志远正在敲门。
门开了,李婷穿着性感睡衣出现在门口。两人迫不及待地拥吻,然后徐志远把她推进房间,门砰地关上。
我双腿发软,扶着墙才没有瘫倒。
颤抖着掏出相机,拍下了805房间的门牌号。看了看表——晚上七点四十,寿宴才刚开始,他们就这么急不可耐
回到宴会厅,我像个游魂一样飘来飘去。
九点半,徐志远才若无其事地回来,领口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口红印。
你去哪了
他压低声音质问,李行长问起你,我说你不舒服在休息室!
对不起...我头有点晕…我顺着他的话说。
回家路上,徐志远一言不发。
等红灯时,他突然说:下个月我要去深圳出差一周。
我点点头,心里明白他是要和李婷一起去。笔记本里又多了一条证据:
5月28日,李行长寿宴。徐志远与李婷在805房间密会2小时。计划下月以出差为借口与李婷同游深圳。
缝纫机下的笔记本越来越厚,而我心里的某个地方,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5
林福歌,这篇作文写得很好。
周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我猛地抬起头。
补习班已经进行了两个月,每周两次,我从未缺席。即使徐母的刁难变本加厉,即使徐志远的冷眼几乎要把我刺穿。
特别是这段景物描写,很有意境。
周老师推了推眼镜,朗读我的作文,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纺织厂的屋顶上。夜班的机器声透过玻璃传来,像是远方沉闷的雷声...
教室里二十多个女工齐刷刷地看向我,我耳根发烫,低头盯着桌面。
刘姐在桌下踢了踢我的脚,冲我竖起大拇指。
下课铃响后,周老师叫住我:林福歌,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走了,周老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这是去年成人高考的复习大纲和模拟题。
我觉得你有潜力,可以考虑参加今年的考试。
我接过那叠纸,手指微微发抖。成人高考我一个初中毕业的纺织厂女工
我...我不行的…
我小声说,却把那叠资料紧紧抱在胸前。
为什么不行周老师笑了,你理解能力强,文笔也好。数学虽然弱一点,但补得上。试试看,没什么损失。
我翻开最上面的语文模拟卷,那些陌生的题型让我头晕目眩。但奇怪的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为什么不试试
谢谢周老师。我深吸一口气,我会努力的。
回家的路上,我绕道去了新华书店。
成人高考的教材很贵,最便宜的也要十几块钱。我站在书架前犹豫了很久,最后选了语文和数学两本基础教材,花掉了这个月攒下的所有私房钱。
抱着书往家走,我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县农行出来——徐志远。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拎着公文包,一副精英模样。我下意识地躲到电线杆后面。
现在是上班时间,他出来干什么
只见徐志远左右张望了一下,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桑塔纳。车窗摇下,露出李婷精致的脸。
徐志远弯腰说了什么,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犹豫了几秒,我拦下一辆三轮车:师傅,跟上前面那辆红车,别太近。
三轮车夫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没多问。
红色桑塔纳穿过县城中心,拐进了城西的一片住宅区。这里都是新建的小洋楼,住着县里的有钱人。
车子在一栋带小花园的二层楼前停下。
徐志远和李婷下车,亲密地搂着腰进了屋。我让三轮车停在拐角处,付了钱,躲在围墙外的树丛里。
透过一楼的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景。徐志远一进门就把李婷按在墙上热吻,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衬衫。我的胃部一阵绞痛,却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他们纠缠着上了楼。我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正当我犹豫要不要离开时,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楼前——纺织厂销售科的赵科长。
赵科长按了门铃,不一会儿,李婷穿着睡袍来开门。
两人说了几句话,赵科长就进去了。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半小时后,徐志远衣冠楚楚地从楼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整理领带。
又过了十分钟,赵科长也离开了。最后是李婷,她已经换上一套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乱,开着红色桑塔纳扬长而去。
我蹲在树丛里,双腿发麻,脑子嗡嗡作响。
这是什么情况李婷同时和两个男人...而徐志远知道吗
回到家已经下午四点,我赶紧淘米做饭。徐母去打麻将了,徐志远加班,晚饭只有我一个人吃。我食不知味地扒了几口饭,脑海里全是下午看到的画面。
晚上九点,徐志远回来了,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不是李婷平时用的那种。
今天工作顺利吗我试探着问,递上热毛巾。
他接过毛巾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说:嗯,有个客户难缠,拖到这么晚。
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冷笑。是啊,确实够难缠的。
第二天上班,我特意绕到销售科。赵科长正在和几个男同事说笑,看到我经过,吹了个口哨:哟,这不是徐太太吗
我强忍着恶心,挤出一个微笑:赵科长好。
徐主任最近忙吧赵科长意味深长地说,听说要升副行长了
他工作上的事我不太清楚。我低头快步走开,却听见身后赵科长的笑声:徐主任好福气啊,老婆这么乖…
午休时,我把这事告诉了刘姐。她脸色一变:赵科长那个老色鬼他跟李婷有一腿
我亲眼看见的。我小声说,就在徐志远离开后不久。
刘姐若有所思:有意思...李婷这女人不简单啊。
她拍拍我的肩,福歌,这事你先别声张。徐志远要是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周末,我借口回娘家,其实是去了县农行附近蹲守。果
然,上午十点左右,徐志远和李婷一前一后进了农行对面的茶楼。我戴上太阳镜和头巾,跟了进去。
他们坐在最里面的卡座,我选了靠门口的位子,背对着他们,竖起耳朵听。
...调令下个月就下来。徐志远的声音,深圳分行,到时候我们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你老婆怎么办李婷问,她同意离婚
由不得她不同意。徐志远冷笑,一个纺织厂女工,能翻出什么浪
你可真狠心。李婷娇嗔道,不过我喜欢...对了,我叔叔说副行长的事基本定了,就等…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他们压低了声音。我握紧茶杯,手抖得茶水都洒了出来。
深圳离婚副行长
原来徐志远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结账时,我故意从他们座位旁边经过。徐志远正低头看文件,李婷先看见了我,脸色大变。
晓...福歌姐
她结结巴巴地喊出声。
徐志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你怎么在这
我和刘姐来喝茶。
我平静地说,指了指门口刚进来的刘姐——其实是我提前约好的,你们也来喝茶啊真巧。
徐志远的表情放松下来:啊,我和李婷在谈工作上的事…
是啊,行里的贷款项目。李婷赶紧接话,妆容精致的脸上堆满假笑。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刘姐。走出茶楼,我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刘姐扶住我:怎么样
他们要一起去深圳。我咬着嘴唇,徐志远要升副行长,准备甩了我。
刘姐骂了句脏话:这对狗男女!福歌,你不能坐以待毙!
我想回趟娘家。我突然说,找我爸妈谈谈。
刘姐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陪你去。
娘家还是老样子,父亲坐在院子里抽烟,母亲在厨房忙碌。看到我回来,父亲皱了皱眉:怎么突然回来了
爸,我有事跟您说。我深吸一口气,徐志远他...在外面有人,准备跟我离婚…
胡说什么!父亲猛地站起来,志远那么好的女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一定是你不好好伺候人家!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
啪!一个耳光甩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知好歹的东西!父亲怒吼,徐家条件那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男人在外应酬多正常,你就为这点事闹回娘家
我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刘姐看不下去了:叔,福歌说的都是真的,我也可以作证…
你少掺和!父亲指着大门,滚!都给我滚!
母亲从厨房跑出来,拉着我的手往我兜里塞了什么东西,小声说:忍一忍就过去了...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被推出大门,刘姐扶着我往巷口走。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是两张十元的钞票,皱巴巴的,还带着油污。母亲攒了多久的私房钱啊...
福歌…刘姐心疼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把眼泪逼回去:没事,我早该想到的。
回到徐家,我直接去了纺织厂。周末车间没人,我坐在更衣室里,终于让眼泪流下来。不知哭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
...赵科长答应给我调轻松岗位…一个女声说,我立刻认出是李婷,销售科文员,不用再跑车间了。
那你得好好谢谢赵科长啊~另一个女工暧昧地笑道。
切,老色鬼一个。李婷不屑地说,要不是为了气徐志远,我才懒得搭理他。
徐主任还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李婷冷笑,他还不是要靠我叔叔升职男人啊,都一个德行…
脚步声远去了,我坐在更衣室里,浑身发冷。原来李婷对徐志远也不是真心的,他们互相利用,互相欺骗。而我,只是这场肮脏游戏中最无辜的牺牲品。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徐志远不是要去深圳吗不是要当副行长吗好啊,那我就让他去不成!
我翻开周老师给的成人高考资料,在扉页上写下今天的日期:1991年7月15日。然后开始认真做第一套模拟题。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为徐志远活着的林福歌。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6
1992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窗外的梧桐树抽出嫩绿的新芽,在风中轻轻摇曳。
我坐在纺织厂食堂的角落,面前摊开一本《中国现代文学史》,手指在字里行间快速移动,嘴唇无声地默念着重点。
福歌!
刘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的信!
我猛地抬头,手中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
刘姐挥舞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小跑着穿过食堂。
周围的女工们好奇地抬头张望,有几个甚至凑了过来。
信封上印着省师范学院招生办公室几个烫金大字。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信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冲破肋骨的牢笼。
快打开啊!
刘姐催促道,她比我还要激动。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一张淡黄色的纸张滑了出来,上面清晰地印着:
林福歌同学:经审核,你已被我校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
后面的字在我眼前模糊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两年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在缝纫机前背单词,在食堂角落做模拟题,在厕所里就着微弱的灯光看书到凌晨。那些被徐母嘲笑装文化人的日子,那些被徐志远撕掉的笔记,那些躲在图书馆不敢回家的午后...
全都值得了。
我考上了…我哽咽着说,把录取通知书紧紧贴在胸前,刘姐,我考上了!
刘姐一把抱住我,在我背上重重拍了两下:我就知道你能行!
周围的女工们七嘴八舌地祝贺我,有人问:那纺织厂的工作怎么办
辞了。我擦干眼泪,声音从未如此坚定,我要去上大学。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徐家会同意吗
晚上,我特意做了徐志远最爱吃的红烧排骨。他最近心情不错,据说副行长的任命已经板上钉钉,只等下文件了。
志远,我小心翼翼地把录取通知书放在餐桌上,我有个好消息…
徐志远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纸上。他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变成愤怒。
省师范学院他抓起通知书,声音陡然提高,你什么时候去考的我怎么不知道
成人高考...去年十月。我后退一步,我考上了,九月份开学…
你疯了吗徐志远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谁允许你去上大学的
徐母闻声从厨房冲出来:怎么了吵什么
你儿媳妇能耐了,徐志远冷笑,把通知书摔在桌上,偷偷考上了大学,要去省城读书呢!
徐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上大学你走了家里谁干活谁伺候我儿子
我可以勤工俭学...周末回来…我试图解释,声音却越来越小。
想都别想!徐志远一把抓起通知书,在我面前撕成两半,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等我调到深圳分行,你跟我一起去!
纸片像雪花一样散落在地上。我跪下去一片一片捡起来,手指颤抖得几乎捏不住那些碎片。
捡起来也没用,徐志远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录取作废了。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我曾经叫丈夫的男人。他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吊灯的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知道,那里面不会有丝毫怜悯。
我可以再考。我一字一顿地说,慢慢站起来,明年,后年,大后年...我会一直考下去。
徐志远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反抗。随即他勃然大怒,扬起手就要打我。我站着没动,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这是第一次,我没有在他发怒时退缩。
他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没有落下来。
滚回你房间去!他吼道,今晚别让我看见你!
我默默捡起所有的纸片,回到卧室。关上门,我瘫坐在地上,把撕碎的通知书平铺在床上,一片一片拼起来。胶带粘合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就像在缝合我破碎的自尊。
第二天一早,我直接去了县工会。张老师正在整理文件,看到我红肿的眼睛,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
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我掏出粘好的录取通知书:徐志远把它撕了…
张老师倒吸一口冷气,接过那张伤痕累累的纸:这个畜生!她小心地抚平褶皱,别担心,我打电话问问学校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电话那头,招生办的老师很肯定地说:录取依然有效,凭身份证和准考证可以办理入学手续。
我如释重负,但随即又陷入新的忧虑:张老师,徐家不会让我去的…
那就离开他们。张老师斩钉截铁地说,福歌,你的人生不该被这样毁掉。
可我...我能去哪
来我家住。张老师拍拍我的手,我家就我和老伴两个人,空着一间客房。
我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有一个问题:学费和生活费…
有助学金和勤工俭学。张老师笑着说,再说,你不是还有刘姐吗
是啊,我还有刘姐。回到纺织厂,我把情况告诉了刘姐。她二话没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我攒了点钱,你先拿着。
我推开她的手:不行,这是你的养老钱…
拿着!刘姐硬塞给我,就当投资了。等你大学毕业赚大钱,连本带利还我!
信封里有八百块钱,相当于我半年的工资。我紧紧抱住刘姐,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机油味,眼泪浸湿了她的工装。
对了,刘姐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说徐志远和李婷的事吗我有办法帮你出口恶气。
她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我表妹从农行弄到的,徐志远和李婷开房的发票复印件,还有他们一起去深圳的机票预订记录。
我翻开纸袋,里面还有几张照片——徐志远和李婷在宾馆门口搂抱,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是他们。
这些...可以举报他生活作风问题我心跳加速。
一举报一个准。刘姐冷笑,现在正是他升副行长的关键时期…
三天后,我带着这些材料去了县纪委。接待我的女干部看完材料,表情严肃:情况我们了解了,会立即展开调查。
调查需要多久我问。
一般一个月内会有结果。她看了看材料,不过你丈夫这种情况...应该会很快。
果然,一周后,徐志远阴沉着脸回到家,把公文包重重摔在沙发上。
你干的好事!他冲我吼道,眼睛布满血丝,举报信你怎么敢!
我平静地叠着衣服:我只是说了实话。
副行长没了!停职检查!徐志远抓起茶杯摔在地上,瓷片四溅,你满意了
徐母闻声从卧室冲出来,听说我举报了她儿子,顿时暴跳如雷: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货!我们徐家哪点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我笑了,笑声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你们把我当人看过吗
徐母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顶嘴。徐志远脸色铁青,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把举报材料交出来!谁给你的是不是那个刘寡妇
放开我!我奋力挣扎,材料不止一份,你销毁也没用!
反了你了!徐母抄起鸡毛掸子朝我打来,我侧身躲开,却被徐志远拽住头发。
疼痛让我眼前发黑,但心里却异常清明。这就是我忍气吞声两年的家,这就是我所谓的丈夫。
离婚吧。我咬着牙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自由。
徐志远松开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你...你说什么
离婚。我重复道,声音出奇地平静,明天就去民政局。
徐母尖叫起来:想得美!离婚门都没有!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小贱人!
她又要冲上来,被徐志远拦住。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好啊,离婚。但你得写保证书,承认举报信是诬告。
不可能。我直视他的眼睛,那些都是事实。
那你就别想走出这个家门!徐志远怒吼,我看你怎么去上大学!
那天晚上,我等他们睡着后,悄悄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品,成人高考的复习资料,还有那本《女性觉醒》的小册子。其他东西,包括徐家给我买的所有衣物,我一样都没拿。
天蒙蒙亮时,我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和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轻轻带上门,永远离开了这个牢笼。
张老师家住在县城东边的教师小区。她老伴王校长退休前是县一中的校长,对我很热情。
住多久都行,王校长笑呵呵地说,正好陪我们说说话。
九月开学前,我在纺织厂办了离职手续。刘姐和几个要好的女工凑钱给我买了套新衣服和一双皮鞋。
大学生了,得穿体面点。刘姐红着眼睛说,常写信回来。
1992年9月10日,我站在省师范学院的校门前,仰头看着烫金的校名。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在我脸上,温暖而明亮。
校园比我想象中还要大。我拖着行李箱,跟着指示牌找到文学院的报到处。排队的新生大多十八九岁,看到我时都露出好奇的目光。
姓名报到处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问。
林福歌。
她翻开花名册,找到我的名字:哦,成人高考进来的宿舍安排在7号楼305。
宿舍是四人间,其他三个女孩都是应届生。看到我进来,她们热情地打招呼,叫我林姐。
林姐,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一个叫小雨的女孩问。
纺织厂女工。我微笑着说。
她们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我耐心地回答,心里却涌起一股酸楚——她们的人生如此顺遂,而我却走了这么长的弯路。
大学生活比想象中忙碌。每天早晨六点起床背英语,八点上课,下午泡图书馆,晚上在自习室复习到熄灯。我的基础比其他同学差,必须付出双倍的努力。
期中考试前夜,我在图书馆复习到凌晨。管理员来催了几次,我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走出图书馆,秋夜的凉风让我打了个哆嗦。
林福歌
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几本书。
你是...我警惕地问。
陈岩,学生会主席。他走近几步,我们在迎新会上见过。
我这才想起来,开学典礼上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过言。
这么晚还在学习他微笑着问。
嗯,明天考试。我简短地回答,不想多聊。
我送你回宿舍吧,这么晚了。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路上,陈岩问了我一些学习上的事,听说我是成人高考进来的,他显得很惊讶。
真了不起。他真诚地说,我们系成人高考的名额很少,能考进来说明你很优秀。
这样的话,从同龄人口中说出来,让我鼻子一酸。
到了宿舍楼下,陈岩从书包里掏出一支钢笔:送你。听说你文笔很好,周老师——就是县里教补习班的周老师,他是我舅舅。
我惊讶地接过钢笔,银色的笔身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谢谢,但…
别误会,陈岩笑了,只是学长对学妹的鼓励。晚安,祝你考试顺利。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握紧了那支钢笔。它沉甸甸的,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把钥匙,即将为我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而这一次,我要用自己的手,牢牢握住命运的方向盘。
7
1993年的春天,校园里的樱花开了。
我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法语入门教材。
阳光透过樱花树的缝隙,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原来你在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我抬头,陈岩正把一杯热奶茶推到我面前。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毛衣,衬得肤色越发干净清爽。
谢谢,但我不…我下意识要拒绝。
知道你怕欠人情,陈岩笑着打断我,这是学生会剩下的活动经费买的,过期不喝就浪费了。
我这才接过奶茶,温热透过纸杯传到掌心。自从上学期期末考试我拿了班级第三名后,陈岩找各种理由接近我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听说你报名了省里的征文比赛
陈岩在我对面坐下。
我点点头,啜了一口奶茶。甜度刚好,是我喜欢的茉莉味。
题材是什么
县城纺织厂女工的生活。
我轻声回答,写了我熟悉的。
陈岩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角度好!现在文学界正提倡底层叙事,你有亲身经历,肯定能写出深度。
我笑了笑没说话。参加比赛是周教授的提议,他说我的文字有泥土的芬芳和钢铁的坚韧。这样的评价,在我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得到过。
对了,陈岩突然压低声音,你听说徐志远的事了吗
我的手一抖,奶茶差点洒出来。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即使已经拔除,留下的伤口仍会隐隐作痛。
什么事我强迫自己保持平静。
他被银行开除了,好像还牵扯到什么经济问题。
陈岩观察着我的表情,现在南下深圳做生意去了,带着那个李婷。
我慢慢合上法语书,手指在封面上无意识地摩挲。
奇怪的是,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竟没有一丝波澜。那个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男人,如今就像一个遥远的陌生人。
是吗。我淡淡地说,希望他过得好。
陈岩似乎有些意外:你不恨他
恨过。我望向窗外,樱花随风飘落,但现在只觉得他可怜。
可怜
嗯。
我收回目光,他永远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尊严和价值。
陈岩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突然说:林福歌,你和刚入学时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他笑了,就像...蝴蝶破茧而出的那种变化。
这个比喻让我心头一暖。是的,我正在破茧而出。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周教授在课堂上宣布了征文比赛的结果。
当听到我的名字出现在一等奖名单里时,我愣在座位上,直到周围同学开始鼓掌才回过神来。
林福歌同学的作品《织》获得评委一致好评。
周教授的声音里带着骄傲,省报副刊将全文刊登,并邀请作者参加暑期实习选拔。
下课后,我被同学们围住祝贺。小雨激动地抱着我跳来跳去:林姐!你要当作家了!
只是一篇小文章而已。
我不好意思地说,但心里有个声音在欢呼雀跃。这是我第一次因为我是林福歌而不是徐志远的妻子或林建军的妹妹而获得认可。
陈岩在文学院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恭喜!我就知道你能行。
太夸张了。我接过花,脸有些发烫,只是一次小比赛。
不,这很重要。
陈岩认真地说,这意味着你的声音被听见了。
他的话让我鼻子一酸。
是的,被听见,被看见,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谁的附属品。
暑假开始前,我回了一趟县城。
张老师和刘姐坚持要为我庆祝,在小餐馆摆了一桌。
我就说我们福歌有出息!
刘姐喝了两杯啤酒,脸涨得通红,省报实习!那可是省报啊!
张老师则更关心我的学业:法语学得怎么样有机会可以去法国交流,师大有合作项目。
还差得远呢。我笑着给两位恩人夹菜,不过我会努力的。
饭后,刘姐拉着我去纺织厂转转。
走在熟悉的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不再让我头痛,反而有种亲切感。
女工们围上来问东问西,眼里满是羡慕和祝福。
福歌,你听说徐志远的事了吗刘姐突然压低声音。
我点点头:陈岩告诉我了一些。
不止那些。刘姐神秘地眨眨眼,李婷把他坑惨了。
原来徐志远到深圳后,用全部积蓄和人合伙开了家贸易公司。
李婷作为财务总监,暗中挪用公款包养了个小白脸。
等徐志远发现时,公司账上已经亏空了大半。
最绝的是什么
刘姐幸灾乐祸地说,那个小白脸是李行长介绍的,说是他远房侄子!
我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徐志远为了李婷抛弃我,结果却被李婷背叛。这样的讽刺,连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他现在怎么样我还是忍不住问。
听说到处借钱想东山再起。刘姐撇撇嘴,活该!
我没有附和,但心里确实没有一丝同情。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徐志远是,我也是。
省报的实习比想象中辛苦。每天早上八点到办公室,校对稿件、整理采访录音、偶尔跟着记者跑现场。但我乐在其中,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新知识。
八月中旬,副刊主编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小林,你那篇《县城女工》反响很好。我们想开个专栏,就叫她们的生活,你每周写一篇,怎么样
我瞪大眼睛:我...我来写专栏
对,每篇800-1000字,稿酬从优。主编笑着说,我看过你的其他习作,文笔够用,缺的是经验。边写边学吧。
走出主编办公室,我第一时间给张老师打了电话。她的欢呼声差点震破我的耳膜:太好了!这是正式作家的起步啊!
晚上回到学校宿舍,我坐在书桌前,盯着空白稿纸发呆。专栏...这意味着我的文字将被成千上万人阅读。责任重大,却也令人兴奋。
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陈岩,手里拎着个蛋糕。
听说你拿到专栏了他笑着举起蛋糕,庆祝一下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周教授告诉我的。
陈岩自来熟地走进来,把蛋糕放在桌上,他说你将成为我们文学院的骄傲。
夸张。我笑着摇头,却忍不住眼眶发热。
陈岩切开蛋糕,突然说:林福歌,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喜欢你。
陈岩直视我的眼睛,不是学长对学妹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
我僵在原地,蛋糕叉悬在半空。陈岩是个好人,优秀、体贴、尊重女性...是所有父母眼中的理想女婿。但...
陈岩,我…
我放下叉子,我很感激你的喜欢,但我现在...还没准备好开始一段新感情。
因为徐志远
不。我摇头,因为我自己。我需要先成为完整的自己,才能好好爱别人。
陈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这个回答很林福歌。他举起可乐罐,那我们先做朋友
好。我松了口气,与他碰杯,谢谢你理解。
送走陈岩后,我站在宿舍阳台上,望着满天繁星。
一年前的今天,我还是个刚逃离婚姻牢笼、战战兢兢的纺织厂女工。
而现在,我有了自己的专栏,有了朋友,有了梦想。
手机突然震动,是刘姐发来的短信:听说徐志远回县城了,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小心点。
我删掉短信,平静地走回书桌前。
明天要交第一篇专栏稿,标题我已经想好了——《破茧》。
8
1995年的夏天,我站在省城火车站的月台上,手里紧握着那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
法国巴黎第三大学,比较文学硕士,全额奖学金。
三年了。
从那个带着伤痕逃离县城的纺织女工,到今天即将赴法深造的硕士生,这条路我走了整整三年。
真的不告诉他们
张老师忧心忡忡地帮我整理衣领,你父母毕竟…
他们眼里只有哥哥。我平静地说,把护照放进随身小包,出国手续需要户口本,我不得不回去一趟。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上车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给了我新生的城市。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三个小时后,熟悉的县城站台映入眼帘。
我深吸一口气,拎着行李箱走下车。这次回来,我特意换上了在省城买的米色风衣,踩着一双低跟皮鞋——
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要让那些人看清楚,林福歌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媳妇。
街道办的王主任是我高中同学的母亲,见到我时差点没认出来。
福歌天哪!她上下打量我,听说你在省城当记者了
我微笑着点头:嗯,在省报工作。这次回来办出国手续。
出国王主任的嗓门提高了八度,去哪啊
法国,读研究生。我递上材料,麻烦您了。
手续办得很顺利。
走出街道办事处时,初夏的阳光正好,我决定步行去父母家。路
过县农行旧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猛地停住脚步。
徐志远。
他站在银行门口,西装皱巴巴的,头发也比记忆中稀疏了许多。
最令我惊讶的是,他正在擦一辆自行车——
那辆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白色桑塔纳不见了。
我本想悄悄走开,但命运似乎偏要安排这场重逢。
徐志远抬头擦汗时,目光正好落在我身上。
他愣住了,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晓...福歌
既然躲不过,我索性大方地走过去:徐先生,好久不见。
你…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从我精心打理的短发看到光洁的小腿,最后落在我手中的文件袋上,你回来办事
嗯,办出国手续。我平静地说,明天就走。
徐志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出国去哪
法国。我看了眼手表,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皱眉,福歌,我...我一直想找你…
我冷冷地抽回手:有事
我错了。徐志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当年是我混蛋,我现在...我真的很后悔。
我几乎要笑出声。后悔因为我变漂亮了因为我有出息了还是因为...他的生意失败了
徐志远,我直呼其名,你知道李婷为什么背叛你吗
他脸色刷地变白: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们是一类人。我微笑,自私、势利、见利忘义。
徐志远像被扇了一耳光,踉跄后退一步。
我转身要走,他却再次拦住我:福歌,给我个机会!我现在虽然...但我有人脉,我可以东山再起!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我挑眉,你是指你再把我锁在家里当免费保姆还是再找个李婷来羞辱我
不!我发誓…
省省吧。我打断他,徐先生,请自重。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向父母家。背后传来徐志远歇斯底里的喊声:林福歌!你会后悔的!
父母家还是老样子,只是墙上多了几张哥哥林建军的结婚照。看到我进门,母亲手里的菜篮掉在地上,土豆滚了一地。
福歌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你怎么…
我来拿户口本,办出国手续。我直接说明来意,已经办好了,明天就走。
父亲从里屋出来,脸色阴沉:出国你哪来的钱出国
奖学金。我简短地回答,法国大学给的。
哥哥闻声从卧室出来,身边跟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
想必是他的新婚妻子。看到我,哥哥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
福歌他干笑两声,听说你在省报工作
嗯,专栏作者。我故意看了眼手表,明天飞巴黎,读研究生。
屋里一片寂静。嫂子惊讶地捂住嘴:巴黎天啊!
你...你要去法国母亲结结巴巴地问,学什么
比较文学。我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这是我最近发表的散文集,送给你们。
父亲接过杂志,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在法国,作家是受尊敬的职业。我平静地说。
法国法国!父亲突然暴怒,把杂志摔在地上,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像什么话!
我弯腰捡起杂志,轻轻拍去灰尘:爸,我不是来征求你们同意的。我只是来告别。
你!父亲扬起手,我站着没动,直视他的眼睛。那只手最终没有落下来。
福歌,哥哥突然换上一副笑脸,志远刚才打电话来,说见到你了。他...他很想你,你看…
我冷笑一声:所以你们还跟他有联系
志远现在虽然暂时困难,但他有门路…哥哥搓着手,他说只要你回来,他什么都答应你…
哥,我打断他,你知道徐志远为什么被银行开除吗
哥哥一愣:不是...不是因为你举报吗
我举报的是他生活作风问题。
我慢条斯理地说,但他被开除的真正原因,是挪用公款。二十万,足够判刑的数额。
屋里再次安静。嫂子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胡说!
哥哥脸色铁青,志远说那是诬陷!
我从包里掏出一份复印件:这是当年银行的内部处理决定,我从省纪委朋友那里拿到的。要看吗
哥哥一把抢过文件,越看脸色越白。
父亲夺过去看了几眼,手开始发抖。
所以,我拿回文件,别再把我和徐志远扯在一起。我嫌脏。
母亲突然哭起来:福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多听话啊…
因为我醒了,妈。我轻声说,女人不是牲口,不该被随便买卖。
离开前,我悄悄在母亲枕头下塞了一个信封,里面有两千块钱和我巴黎的地址。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走出家门时,天已经黑了。
我打算去县招待所住一晚,明天直接去省城赶飞机。但刚拐出巷子,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横在我面前。
徐志远气喘吁吁地跳下车:福歌!我们谈谈!
我绕开他继续走:没什么好谈的。
我知道你明天要走!
他追上来,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
我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说吧。
月光下,徐志远的脸显得格外憔悴。
他咽了口唾沫,突然单膝跪地:福歌,嫁给我吧!我发誓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愣在原地,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徐志远,
我擦掉笑出的眼泪,你知道我现在最庆幸什么吗
他茫然地摇头。
我庆幸当年没能生下你的孩子。
我一字一顿地说,否则我这辈子都甩不掉你。
徐志远像被雷劈中,瘫坐在地上。
我转身要走,他却扑上来抱住我的腿:不!你不能走!你是我的妻子!
早就不是了。我用力挣脱,离婚协议三年前就生效了。
那是你骗我签的!
徐志远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根本没去民政局办手续!
我愣住了。
确实,当年我留下离婚协议书就离开了,后来忙于学业和工作,确实没去办正式手续。
看到我的表情,徐志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看!法律上你还是我妻子!你不能走!
我冷静下来,从包里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律师打电话。明天一早就去办离婚。
不!
徐志远突然扑上来要抢我的手机,我不离婚!你是我的!
我侧身避开,他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这一幕引来了更多围观者,有人开始指指点点。
那不是徐志远吗
对,就是他,被银行开除的那个。
听说他老婆跟人跑了
什么呀,是他先出轨…
徐志远的脸涨成猪肝色,爬起来就要冲人群发火。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巷子口传来:
志远!你在这干什么
徐母。
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过来,看到我时,浑浊的老眼里射出怨毒的光。
你这个贱人!她举起拐杖指着我,害我儿子丢了工作还不够,现在又来勾引他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嘘声。徐母这才注意到周围那么多人,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妈!徐志远拉住她,福歌要出国,我在挽留她…
出国徐母的嗓门又提高了,她一个乡下丫头出什么国肯定是去当妓女!
人群中一个妇女忍不住了:徐老太太,你嘴巴放干净点!人家林福歌现在是省报大记者,文章都出书了!
就是,
另一个声音接茬,比你那个贪污公款被开除的儿子强多了!
徐母气得浑身发抖,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你们...你们知道什么!这个小贱人当年…
当年怎么了
我平静地打断她,当年你们母子合伙设计我,逼我嫁到徐家还是当年你天天虐待我,让我流产了还要做全家人的家务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
徐母脸色铁青,举起拐杖就要打我。徐志远连忙拦住她:妈!别这样!
你拦我干什么
徐母厉声喝道,这种不守妇道的贱人,打死都活该!
够了!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众人分开,张老师带着两个警察走了过来。
警察同志,就是这两个人骚扰我学生。
张老师指着徐志远母子,他们还想动手打人。
原来刘姐看到我和徐志远争执,立刻给张老师打了电话。
张老师不放心,直接带了警察过来。
徐志远看到警察,顿时蔫了:误会...都是误会…
警察严肃地说:这位女士,需要护送你回去吗
我摇摇头:不用,谢谢。我这就走。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拎起行李箱,和张老师一起离开了这是非之地。身后传来徐母歇斯底里的哭骂声和徐志远徒劳的解释,但我没有回头。
县招待所的房间里,张老师帮我倒了杯热茶:明天几点的飞机
上午十点。我接过茶杯,张老师,谢谢您。
傻孩子。她摸摸我的头,到了法国好好学,给咱们县城女性争口气。
我用力点头,眼泪终于落下来。这一晚,我睡得格外踏实,连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清晨,刘姐和张老师一起到招待所送我。
走出大门时,我看到街道对面站着一个人——徐志远。他胡子拉碴,眼睛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没睡。
我们隔着马路对视了一秒,然后我转身坐进出租车,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车子驶向火车站,朝阳透过车窗照在我手中的护照上。法国签证页闪着金色的光,像一扇正在打开的新世界大门。
过去,已被我永远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