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寒炕重生,刻骨之憾
土炕冰冷,硌得我单薄的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
窗外,是北方深秋特有的、铅灰色的天空,枯黄的树枝在呼啸的北风中无力地摇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屋子里,同宿舍的几个女知青早已沉沉睡去,此起彼伏的鼾声,混杂着空气中淡淡的煤油味和汗水的酸腐气,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我却了无睡意。
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中那斑驳脱落的土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置信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我,林晚秋,重生了。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蜷缩在二十一世纪南方小城那间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意识弥留之际,回顾着自己那失败、潦草、充满了遗憾的一生。
而现在……我竟然回到了十六岁！回到了我作为知青,在黑省这个偏远贫瘠的红星生产大队插队的第二年！
回到了……一九七六年！
那个决定了我一生走向,让我悔恨终生的关键节点——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的前夕！
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我此刻年轻却疲惫不堪的身体。
我记得,因为那该死的家庭成分问题,因为我的胆怯和懦弱,因为那句读书无用论的禁锢,我眼睁睁地看着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却连报名的勇气都没有。
我看着身边许多和我一样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知青,凭着一股不认命的劲头,夜以继日地苦读,最终抓住了那根改变命运的独木舟,鲤鱼跃龙门般地回了城,读了大学,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而我……却像一棵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野草,永远地留在了这片黑土地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繁重农活,嫁给了一个不识字的当地农民,生儿育女,操劳半生,最终……在贫病交加和无尽的悔恨中,孤独地死去。
不！
这一世！我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高考！恢复高考！
这是老天爷……不,是命运,给予我的唯一一次赎罪的机会！是我摆脱这令人窒息的轮回,重新活一次的唯一稻草！
我（林晚秋）猛地从冰冷的土炕上坐起来！黑暗中,我的眼睛因为激动和决心,亮得如同寒夜里的星辰！
【我要学习！我要复习！我要考大学！】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我脑海中炸响！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强烈,以至于瞬间压倒了重生带来的所有惶惑,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压倒了……对眼前这艰难处境的担忧！
我知道这有多难。
白天要在生产队挣工分,天不亮就得出工,天黑透了才能收工,累得像条死狗。晚上没有电灯,只有昏暗摇曳的煤油灯,还定量供应。更别提像样的书本和复习资料了,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甚至,读书这件事本身,在这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余波尚未完全散尽的年代里,还可能被视为思想有问题、走白专道路的异类,招来无尽的麻烦和……批斗。
但,那又怎样！
比起前世那一眼望到头的、令人窒息的绝望,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老天爷让我重活一次,不是为了让我重复过去的悲剧！
我要读书！我要考大学！
我要把命运……狠狠地攥在自己手里！
我（林晚秋）借着窗外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月光,从硬邦邦的枕头底下,摸出白天偷偷捡回来的一张……印过字的、已经有些破损的废旧报纸。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支被我视若珍宝的……只有半截手指长的铅笔头。
【我的高考之路,从此刻,从这张废报纸,开始了！】
第二章
针尖上的课堂
重生的兴奋,很快被现实的残酷冲淡。
白天的体力劳动,远比我记忆中的更加繁重和……熬人。
天蒙蒙亮,刺耳的集合哨声便会准时响起。无论刮风下雨,都必须挣扎着从冰冷的土炕上爬起来,加入到浩浩荡荡的出工队伍中去。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挖土,插秧,割麦,打场……一年四季,周而复始。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劳作,榨干了我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收工回来,往往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想立刻倒头就睡。
可我知道,我不能睡。
我必须……学习！
时间,是最宝贵的资源。
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碎片时间。
出工的路上,别人说说笑笑,我默默地在心里背诵着模糊记忆中的古诗词。
午休的田埂上,别人抓紧时间打个盹,我偷偷地从口袋里掏出藏好的小纸片（上面抄着几个数学公式或者化学方程式）,贪婪地看上几眼。
晚上,等同宿舍的知青们都睡熟了,我才敢点亮那盏用墨水瓶改造的、极其节省煤油的小油灯。灯捻拨到最小,光线昏暗得如同鬼火,却是我……唯一的希望之光。
我趴在冰冷的土炕上,用捡来的树枝在地上划拉,演算着数学题。用半截铅笔头,在那些废报纸、包装纸、甚至桦树皮上,密密麻麻地抄写着知识点。
书本,更是奢侈品。
我跑遍了附近几个村子,用身上仅有的一点点积蓄（那是父母偷偷塞给我的,让我应急用的）,甚至……用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布票、粮票,去和那些家里有旧书的人换。
换来的,大多是些残缺不全、皱皱巴巴的小学课本,或者……几本被批斗过的、封面都被撕掉的毒草书籍。
即便如此,我也如获至宝。
我把它们拆开,重新装订,用废布头小心翼翼地包上书皮,藏在炕席底下最隐蔽的角落。
夜晚,当万籁俱寂,只有窗外风声呜咽时,我便会钻进冰冷的被窝,用身体挡住那微弱的光线,打着借来的、光线微弱的小手电筒,贪婪地阅读着,汲取着……那些能改变我命运的知识。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手指冻得僵硬麻木,胃里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
但只要想到前世的种种,想到那灰暗绝望的人生,一股强大的意志力,便会支撑着我,咬牙坚持下去。
这样的秘密学习,自然不可能完全不被察觉。
同宿舍的李娟,一个性格泼辣、最爱说三道四的女知青,很快就发现了我不合群的举动。
林晚秋！一天晚上,她粗鲁地掀开我的被子,看到我藏在里面的书和手电筒,立刻尖叫起来,你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干什么呢！还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啊！
她的声音,惊醒了宿舍所有的人。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有好奇,有不解,更多的是……警惕和……鄙夷。
都这时候了还看书能当饭吃吗
我看她就是想偷懒！白天不好好干活,晚上装模作样！
小心点吧,别到时候……被当成‘白专典型’给批斗了！
流言蜚语,如同冰冷的毒箭,朝我射来。
我默默地收起书本,熄灭手电筒,躺回冰冷的土炕上,背对着她们。
心里,却如同燃起了一团火。
当饭吃
不。
这,是我能真正吃饱饭、挺直腰杆的……唯一机会！
你们不懂。
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明白的！
第三章
一支钢笔的交易
学习的道路,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艰难。
最大的障碍,是资料的匮乏。
我搜集到的那些零散课本,根本不足以支撑起完整的知识体系。尤其是数理化,很多公式和定理,我都记不清了,需要系统的教材来梳理。
去哪里找呢
县城的废品收购站太远了,而且我根本没有路费和时间。
向队里申请更不可能。队长是个思想保守的老农民,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早点嫁人生娃才是正经。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转机,却意外地出现了。
队里的会计,老周头,是个有点文化的老右派。据说年轻时也是大学生,后来……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被打发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
他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捧着一本破旧的字典看,不太与人来往。
但我发现,他……似乎对知识,依旧保留着一份敬畏。
而且……他好像很喜欢吃我用攒下来的鸡蛋做的……鸡蛋羹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里萌生。
那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用我省下来的两个鸡蛋,蒸了一小碗嫩滑的鸡蛋羹。然后,端着碗,忐忑不安地,敲响了老周头那间低矮破旧的土屋的门。
开门的是老周头浑浊却依旧带着几分精明的眼睛。看到我手里的鸡蛋羹,他愣了一下。
……林知青你这是……
周会计,我鼓足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我……我想跟您……换点东西。
换东西他更加疑惑了。
嗯。我将鸡蛋羹递过去,我知道您……这里可能有些……旧书或者……没用完的本子和笔
老周头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上下打量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你想学习他问,声音沙哑。
是！我用力点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我想……考大学！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周头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了。
然后,他才缓缓地,接过我手中的碗,叹了口气。
……丫头,这条路,不好走啊。
我知道。我说,但我想试试。
他又看了我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进来吧。
在那间堆满了灰尘和旧书报的低矮土屋里,我看到了……希望。
老周头,竟然真的……珍藏着一套相对完整的高中数理化课本！虽然纸张泛黄,边角卷曲,但对我来说,这简直是无价之宝！
他还给了我几本没用过的、纸张粗糙的练习本,和……一支笔帽上刻着英雄牌的旧钢笔！
……省着点用。他将钢笔递给我,语气有些萧索,墨水……不多了。
我接过那支沉甸甸的钢笔,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这不仅仅是一支笔！这更是……通往未来的钥匙！
谢谢您！周会计！真的……太谢谢您了！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激动得语无伦次。
……唉,老周头摆了摆手,转身,不再看我,别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还有……这个或许……快要变了的天吧。
快要变了的天……
是啊。
天,就快要亮了。
而我,必须在这黎明到来之前,做好……迎接光明的准备！
第四章
白专风波
有了课本和钢笔,我的秘密学习进入了快车道。
白天,我依旧是那个埋头苦干、不多言不多语的女知青。
夜晚,我却像换了一个人,在煤油灯下,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的养分。
数学公式,物理定律,化学方程式……那些在前世让我头疼不已的东西,此刻,却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每解开一道难题,每掌握一个知识点,都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力量感。
我知道,我在一步步地,靠近那个……可以改变命运的门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的异常,终究还是引起了更大的注意,或者说……麻烦。
导火索,是生产队的一次忆苦思甜大会。
按照惯例,每个人都要上台发言,控诉旧社会的黑暗,歌颂新生活的美好。
轮到我的时候,我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去说那些空洞虚假的套话。
我只是……简单地讲述了自己下乡以来的感受,以及……对于未来的……一点点期盼我说,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将来能为国家建设……贡献一份力量。
或许是我的措辞不够政治正确,或许是……我眼中那不经意流露出的、对知识的渴望,刺痛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第二天,关于我思想有问题、不安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妄想通过读书走捷径,是典型的白专道路思想的流言蜚语,就在知青点和生产队里,悄然传开了。
队长找我谈话,脸色铁青,警告我不要胡思乱想,要端正态度,老老实实接受改造。
同宿舍的李娟,更是如同抓住了我的把柄一般,处处给我使绊子,冷嘲热讽。
哟,大学生来了！今天准备看什么‘反动书籍’啊
人家林晚秋可是有大志向的人,跟我们这些土包子不一样！
甚至……她还偷偷向队长告密,说我晚上不睡觉,偷偷看书写字。
终于,在一个阴沉的下午,队长带着几个民兵,闯进了我们知青宿舍。
不由分说,翻箱倒柜。
我藏在炕席底下那些视若珍宝的课本、练习本,还有那支英雄牌钢笔……
全都被……翻了出来！
林晚秋！队长举着那本被我翻看得卷了边的化学课本,声色俱厉,你看看你！不好好劳动,整天看这些没用的东西！还偷偷摸摸写写画画！你想干什么！啊！
这些……都是封资修的毒草！是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李娟在一旁煽风点火,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周围的知青,有的冷眼旁观,有的……窃窃私语。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看着那些被粗暴地扔在地上的书本,看着那支象征着希望的钢笔,也被队长嫌恶地踢到一边……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
难道……重活一世,我还是要被这些……愚昧和偏见,困死在这里吗！
难道……追求知识,改变命运,真的……就这么难吗！
不！
我绝不认命！
第五章
知识的妙用
书,被没收了。
钢笔和本子,也被当作走白专道路的证据,上交给了公社。
知青点里,对我的监视和排挤,更加变本加厉。
李娟更是处处针对我,恨不得把我彻底踩进泥里。
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和……低谷。
有好几天,我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出工,麻木地吃饭,麻木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难道……我的重生,真的只是一场空欢喜
难道……我注定要重复前世的悲剧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生产队的仓库里,那台老掉牙的、经常出故障的拖拉机,又坏了。
这可急坏了队长和负责开拖拉机的老王。
眼看着秋收在即,拖拉机要是修不好,会严重影响收割进度。
队里几个懂点机械的青壮年围着拖拉机捣鼓了半天,拆了装,装了拆,满头大汗,却始终找不到问题所在。
队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我恰好路过仓库,看到了这一幕。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
……我能……看看吗我小声地问。
你看你看有什么用！队长没好气地说,一个女娃娃,懂什么拖拉机！
老王也皱着眉头：林知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添乱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轻视,只是……走到拖拉机旁边,仔细地观察着。
前世,我虽然没上过大学,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为了生计,什么杂活都干过。也曾在一家小型农机修理厂,打过几个月的零工。
虽然只是打下手,但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点点皮毛。
再加上……我之前偷偷看过几本关于机械原理的闲书（也是老周头那里换来的）。
我围着拖拉机转了几圈,听了听发动机的声音,又检查了一下油路和电路……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了……化油器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零件上。
那个零件……似乎……有点松动而且……上面好像……沾着一些油泥
……这里,我指着那个零件,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有点堵住了会不会是……供油不畅
老王和那几个青壮年都凑过来看。
不可能吧化油器我们刚清理过……老王嘟囔着。
……拆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说。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们将信将疑地,把化油器拆了下来。
果然！
那个小小的油孔,被一小块油泥和杂质,堵得严严实实！
清理干净,重新装上。
老王颤抖着手,再次发动拖拉机。
突突突——！
伴随着一阵黑烟,那台老掉牙的拖拉机,竟然……奇迹般地,重新欢快地轰鸣起来！
好了！好了！真的好了！
仓库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喜的欢呼！
队长和老王,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尴尬。
林……林知青,队长搓着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和颜悦色你……你咋懂这个
……以前,在家……看过相关的书。我含糊地回答。
虽然,这次显露才能,并没有立刻改变我的处境。
但……我能感觉到,队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似乎……发生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完全的轻视和排挤。多了一丝……好奇甚至……是那么一点点的……敬畏
而我自己,也重新找回了一点……信心。
知识……果然是有力量的！
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皮毛。
只要运用得当,它就能……在关键时刻,发出光芒！
我不能放弃！
绝不能！
书被没收了,我可以默写！可以向老周头请教！
笔和本子没了,我可以用树枝在地上写！可以用烧过的木炭在墙上画！
只要……脑子里的知识还在！
只要……那颗向往光明的心还在！
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
第六章
风声与希望
日子,在艰难和压抑中,缓缓流淌。
虽然上次修好拖拉机事件,让我意外地露了一小手,暂时赢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但走白专道路的帽子,依旧无形地扣在我的头上。
李娟等人对我的排挤和监视,也从未停止。
我只能……更加小心,更加隐蔽地,继续我的地下学习。
白天,我更加卖力地干活,争取拿到最高的工分,堵住那些说我偷懒的嘴。
晚上,我不再点灯,而是……在脑海中,一遍遍地默写、复习那些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知识点。
没有书,我就在心里画思维导图。
没有纸笔,我就用手指在炕上、在手心,一遍遍地演算。
遇到不懂的问题,我就找机会,去向老周头请教。
起初,老周头还有些顾虑,怕惹麻烦。但看到我那近乎偏执的坚持和眼中不灭的渴望,他也渐渐……被打动了
他开始默许我,在不引人注意的时候,去他那间小土屋里坐坐。
名为坐坐,实则……是他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和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偷偷地,给我开小灶。
他虽然被打成了右派,但毕竟是曾经的大学生,肚子里还是有不少墨水的。
他给我讲解那些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数学难题,给我纠正化学方程式的错误,甚至……还会偷偷塞给我一些他珍藏的、早已泛黄的文学名著的残页。
……丫头,学这些,或许……真的有用。有一次,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地说。
您……也觉得,快变天了我心里一动,试探着问。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只是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但他的这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连老周头这样谨小慎微的人,都觉得……或许有用
难道……
就在我暗自揣测的时候,一些若有似无的风声,开始在知青点,甚至……整个生产大队里流传。
有人说,上面……似乎在讨论,恢复高考的可能性
有人说,城里……有些学校,已经开始悄悄组织摸底考试了
还有人说,某些背景深厚的人,已经开始提前找关系、弄资料了
这些消息,真假难辨,如同雾里看花。
但每一次听到,都让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是真的吗
真的……要恢复高考了吗
如果是真的……那我的坚持,我的努力……就都没有白费！
希望！
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点星火,在我心中,迅速燎原！
我学习的劲头,更足了！
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我知道,黎明……就快要来了！
而我,必须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第一缕曙光！
第七章
正式恢复！命运的号角！
一九七七年,深秋。
那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季节。
消息,如同惊雷般,从首都,传到了这个偏远闭塞的小山村——
国务院正式下发文件,决定恢复中断了十年之久的高等学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新生！
当生产大队的广播里,用那略带沙哑却又无比庄重的声音,念出这份文件时,整个红星生产大队,彻底沸腾了！
田埂上,晒谷场,知青宿舍……
短暂的沉寂之后,爆发出了各种各样、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的人,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有的人,扔掉手中的农具,激动得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恢复了！真的恢复了！
有的人,则默默地低下头,眼神复杂,或许……是在懊悔自己早已荒废了学业
而更多的……是像我一样,那些在黑暗中默默坚持、从未放弃过希望的年轻人！
我们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了难以言喻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终于……等到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压抑了太久的渴望,积蓄了太久的能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或激动、或迷茫、或嫉妒的议论声,感受着那股席卷了整个时代的、名为希望的浪潮,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不是悲伤,是激动！是颤栗！是……一种重获新生的、难以言喻的狂喜！
我的坚持,我的努力,我那些在煤油灯下熬过的夜,那些在废报纸上写下的字……
终于……有了意义！
老天爷,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重新站在了这条起跑线上！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错过！
绝不！
恢复高考的消息,像一阵狂风,吹散了笼罩在知青点上空的沉闷和压抑。
学习,不再是走白专道路的洪水猛兽。
知识,似乎……一夜之间,又重新变得有用了。
那些曾经嘲笑我、排挤我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尤其是李娟。
她看着我这个曾经被她视为异类的人,如今……却因为一直没有放弃学习,而拥有了改变命运的最大可能,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嫉妒和……一丝丝后悔
但此刻,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复习！冲刺！
距离高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必须……抓住每一分,每一秒！
将命运的缰绳,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第八章
最后一关：报名的门槛
恢复高考的消息带来了希望,但通往考场的路,却并非一帆风顺。
最后一关,也是最关键的一关——报名。
按照当时的政策,参加高考,不仅需要符合年龄和学历要求（虽然卡得不严）,更重要的,是需要……生产大队的推荐和……政审！
而这两项,对我来说,都可能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首先是生产大队的推荐。
队长虽然因为上次修拖拉机的事情对我有所改观,但他思想保守,未必肯轻易放我这个壮劳力走。而且……李娟会不会在背后使坏,说我的坏话
更让我担忧的,是政审。
我的家庭成分……虽然不算最严重的那一档,但也绝不清白。我的祖父,曾在解放前当过小职员,这个历史污点,在前些年,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切前途。
虽然现在政策有所松动,但……谁能保证,在录取名额有限的情况下,这不会成为刷掉我的理由
我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难道……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我最终,还是要倒在这最后一关上吗
不行！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主动出击！
我找到队长,态度诚恳地,表达了自己想要参加高考的愿望。
我没有过多地谈论理想和抱负（怕引起他的反感）,只是说,我想要……学点知识,将来……或许能更好地为国家做贡献
同时,我也……旁敲侧击地,提到了上次修好拖拉机的事情,暗示我……或许在其他方面,也能为生产队带来价值
队长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眯着眼睛打量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我心里快要凉了半截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开口：……你想考,就去试试吧。推荐信……我给你开。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他竟然同意了！
但是,队长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能不能考上,考上之后……政审能不能过,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我千恩万谢地拿着那封盖着生产大队公章的推荐信,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一半。
接下来,就是……政审。
这一关,我没有任何把握。
我只能……祈祷。
祈祷……时代的春风,能真正吹散那些历史的阴霾。
祈祷……那些决定我命运的人,能……看到我的努力和渴望,而不是……仅仅看到我档案袋里那冰冷的成分二字。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
幸运的是……或许真的是天意,或许是……政策的风向真的变了。
我的政审,竟然……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虽然,据说公社那边也有过一些争议,但在老周头（我后来才知道,他偷偷帮我说了不少好话）和县里一位下派干部的坚持下,最终……还是给了我这个机会。
当我终于拿到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我全部希望的准考证时,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最后一关……终于闯过来了！
考场！
大学！
我来了！
第九章
最后的冲刺：汗水与星光
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
整个知青点,甚至整个生产大队,都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学习氛围。
白天,大家依旧要出工挣工分。但那干活的劲头,似乎……都带着一股子对未来的憧憬和……焦虑
晚上,知青点的灯火,也变得比以往明亮了许多。
那些曾经被视为禁书的课本和复习资料,被小心翼翼地从箱底翻出,互相传阅,互相交流。
煤油,成了最紧俏的物资。
为了多争取一点学习时间,大家想尽了各种办法。
有的人,跑到晒谷场上,借着月光看书。
有的人,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点一盏灯,轮流看守,互相提问。
我,自然是……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
我几乎放弃了所有的睡眠时间。
白天,利用一切劳动间隙,在心里默背知识点。
晚上,则躲在老周头那间小土屋里（他默许我晚上去他那里学习,条件是……帮他打扫屋子和洗衣服）,就着那盏昏暗的煤油灯,疯狂地刷题,整理笔记。
汗水,浸湿了我的衣衫。
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而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眼睛,因为过度用眼而布满了红血丝。
身体,早已疲惫到了极限。
但我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我知道,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是我人生中最关键的冲刺阶段！
我必须……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变化。
李娟,依旧对我冷眼相待,但……那眼神里,似乎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复杂或许,她也在后悔自己当初的荒废
其他的知青,有的……会主动和我交流问题,分享资料。有的……则把我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暗中较劲。
而老周头……则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
他不仅为我提供了学习的场所,还会……用他那独特的、带着时代烙印的方式,给我讲解题目,分享他的人生经验。
……丫头,记住,有一次,他看着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知识,能改变命运。但……永远别忘了,做人的根本。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冲刺的日子,是艰苦的,却也……充满了希望。
每一个在煤油灯下演算的夜晚,窗外的星光,都仿佛在为我加油鼓劲。
每一次因为疲惫而想要放弃时,想到前世的种种,想到未来的可能,一股强大的力量,便会重新注入我的身体。
高考！
等我！
我来了！
第十章
命运的考场：笔尖定乾坤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
冬日的寒风,凛冽刺骨。
但对于成千上万涌向考场的考生来说,他们的内心,却比盛夏的骄阳还要火热！
高考,中断了十年之久的高考,终于……在这一天,正式拉开了帷幕！
我,林晚秋,穿着我最好的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怀里揣着那支英雄牌钢笔和准考证,汇入了涌向县城中学考点的人潮之中。
放眼望去,考生的年龄,参差不齐。
有稚气未脱的应届高中生,有饱经风霜的下乡知青,有工厂里请假来的青年工人,甚至……还有一些头发花白、年近四十的中年人！
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激动、和……对改变命运的,最深切的渴望！
这一刻,无论你的出身如何,背景如何,在这间小小的考场里,似乎……都拥有了平等竞争的机会！
知识,成了唯一的通行证！
我走进考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那颗因为激动和紧张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监考老师宣读着考场规则,声音透过广播,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却显得格外庄重。
我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和我一样,正襟危坐,等待着命运宣判的考生们。
他们的眼神里,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对知识的尊重,对未来的憧憬,更是……对这个国家,即将迎来的新时代的,无限期待！
考试的铃声,终于响起！
试卷,雪白,带着油墨的清香,发到了我的手中。
语文。
我拿起笔,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前面的题目,大多是基础知识,对我来说,并不算难。那些在无数个夜晚,于煤油灯下,反复背诵、默写的字词句章,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我稳住心神,一笔一划,认真地填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来到了……作文题。
当看到那个题目时,我的心,猛地一颤！
《心中有话向党（和华主席）说》。
多么……具有时代特色的题目啊！
前世今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在我脑海中交织、翻涌！
前世的遗憾,今生的渴望……
下乡的艰辛,求学的坎坷……
那些被压抑的情感,那些无处诉说的委屈,那些……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笔尖下,汹涌的文字！
我几乎是……一气呵成！
下笔如有神助！
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的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恰好透过玻璃窗,洒在了我的试卷上。
温暖,明亮。
我知道……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已经……尽了全力。
我将自己的命运,将这重活一世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薄薄的几张试卷之上。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命运的……最终裁决。
第十一章
焦灼的等待：希望与煎熬
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的双腿,几乎都在发软。
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如释重负后的虚脱感。
连续几天的考试,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
抬头,看向冬日午后那湛蓝得有些刺眼的天空,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结束了。
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我为之奋斗了近一年的战役,终于……结束了。
回到知青点,气氛依旧是……躁动不安的。
考完试的知青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题目,或者……紧张地互相估分。
有人眉飞色舞,似乎信心满满。
有人唉声叹气,懊悔不已。
也有人……像我一样,只是沉默着,等待着。
李娟看到我,撇了撇嘴,酸溜溜地说：哟,林大才女回来了考得怎么样啊是不是……要准备回城当大学生了
我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是……默默地回到了宿舍。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
每一天,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各种各样的消息,如同雪片般传来。
有人说,今年的考生太多了,录取比例会非常非常低,可能……一百个人里都录取不了一个！
有人说,录取会优先考虑根正苗红的工农兵子弟,我们这种成分有问题的,希望渺茫。
还有人说,某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走后门、顶替名额的丑闻！
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不断地撩拨着大家本就脆弱的神经。
知青点里,弥漫着一种……焦灼不安的气氛。
有的人,开始自暴自弃,觉得希望渺茫,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混日子的状态。
有的人,则变得更加敏感易怒,为了一点小事就争吵不休。
我,也同样……备受煎熬。
白天,我强迫自己去出工,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来麻痹自己。
晚上,我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脑海里,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些考试的细节,去猜测自己的分数,去……幻想那张决定命运的录取通知书。
我害怕。
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害怕……自己付出了这么多,最终……还是一场空。
害怕……自己最终,还是要重复前世的悲剧。
只有在……偶尔去老周头那里坐坐的时候,我的心,才能稍微……安定一点点。
老周头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期盼
……丫头,别想太多。有一次,他看着我憔悴的脸色,破天荒地安慰了一句,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尽人事,听天命吧。
尽人事,听天命。
是啊。
能做的,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
就交给命运吧。
第十二章
金榜题名！全新的世界！
等待了近两个月,如同等待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终于……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
那个穿着绿色邮政制服的邮递员,骑着他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出现在了生产大队的晒谷场上！
他的手里,拿着一叠……盖着鲜红邮戳的信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林晚秋！
邮递员扯着嗓子,喊出了我的名字！
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是他……是喊我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围的人,也都齐刷刷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羡慕、嫉妒……种种复杂的情绪！
林知青！是你的信！快……快去拿啊！旁边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这才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朝着邮递员跑去！
我的腿,在发软！
我的手,在颤抖！
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爆炸！
我从邮递员手中,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件。
信封上,赫然印着——
【北京大学
录取通知书】！！！
北京大学！！！
竟然……是北京大学！！！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辛酸、激动、狂喜……如同山洪暴发一般,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蹲在地上,抱着那封改变了我命运的录取通知书,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孩子！
哭得……撕心裂肺！
周围的人,都静静地看着我。
那些曾经嘲笑过我的人,低下了头。
那些曾经排挤过我的人,默默地走开了。
李娟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手中的通知书,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彻底的绝望。
只有……
只有老周头,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我身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伸出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丫头。他沙哑着嗓子说,……好样的。
……
几天后。
我背着一个简单的、打了补丁的帆布行李包,站在了红星生产大队的村口。
身后,是送行的乡亲们,和……那些神情复杂的知青们。
老周头塞给我几个煮熟的鸡蛋,叮嘱我路上小心。
队长……也难得地,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朝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远处,通往县城的土路上,扬起了尘土。
我知道,路的尽头,是火车站。
火车的终点,是北京。
是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世界！
我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阳光,灿烂而温暖。
前世的阴霾,终于……彻底散去。
我,林晚秋,终于……靠着自己的双手,靠着知识的力量,将命运的缰绳,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里！
我的高考之路,结束了。
而我的人生之路……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