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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楚宴清夜叩枢密巷
赵言初展连环计
且说大崇王朝景和十七年,春寒未消,京中梧桐已泛新绿。当今圣上卧病垂拱殿半载,太子监国,诸王暗流涌动,端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单表那承明公主楚宴清,乃帝幺女,生母贤妃早逝,自小养在太后宫中,生得眉如远岫,目似秋水,偏生有一副七窍玲珑心,更兼善用权谋,近年见朝局混乱,暗起夺嫡之心。
这日酉初,暮色四合,楚宴清卸了宫妆,着一袭鸦青直裰,头戴玉冠,扮作书生模样,身边只带了贴身侍女霜蝉,二人乘一辆青帷小轿,径往城西枢密巷去。原来枢密巷住的是致仕枢密使周玄龄,此人曾握全国兵权,虽已致仕,手中或仍有调兵密符,楚宴清早想笼络,却因太子耳目众多,一直未得良机,今日闻得周府三日后便要举家迁回蜀地,决意冒险夜访。
行至巷口,忽见街角茶寮灯影摇曳,几个锦衣汉子围坐,言语间夹带兵器碰撞声。霜蝉低声道:公主,怕是有埋伏。楚宴清按住轿帘,透过纱幔望去,见巷中槐树影里,隐隐有人影晃动,月光下衣甲微光闪烁。她心中暗忖:必是太子一党得知消息,在此设伏。
正沉吟间,忽听吱呀一声,茶寮木门打开,走出个青衫男子,头戴幅巾,腰间悬着个紫金鱼袋,手中摇着把泥金折扇,步态从容,径直往巷中走来。走近时,楚宴清见他面容清瘦,眼尾微挑,嘴角含着三分笑,倒似个风流文人。
那男子行至轿前,拱手道:夜风寒凉,公子何不入茶寮一叙霜蝉刚要呵斥,楚宴清已掀帘下轿,还礼道:先生相邀,敢不从命二人进了茶寮,拣了个靠窗座位,霜蝉守在门口。
茶博士奉了茶来,男子轻啜一口,忽然笑道:公主深夜造访枢密巷,可是为了周老枢密的调兵符楚宴清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先生说笑了,某乃一介书生,何曾懂得什么调兵符男子放下茶盏,指节轻叩桌面:公主不必隐瞒,在下赵言,忝为谋士,今日在此,正是为了助公主破局。
楚宴清目光一凛,她早闻江湖中有个谋士赵言,善用奇计,手段狠辣,不想今日在此相遇。正待说话,忽听巷中传来打斗声,数十个黑衣人持械杀出,直扑周府大门。赵言起身推开窗户,折扇一展,扇面上竟画着枢密巷地形图,他指划过图中槐树位置:公主看,那些人看似攻周府,实则是要断你退路。
楚宴清望去,见另一队黑衣人已堵住巷口,正向茶寮逼近。赵言忽然从袖中摸出个竹筒,往窗外一撒,顿时升起一阵青烟,巷中黑衣人纷纷揉眼,咳嗽不止。他转头道:此乃迷烟,片刻便散,公主可趁机去周府取符,在下替你挡住追兵。楚宴清略一犹豫,赵言已抽出腰间软剑,寒光一闪:公主若信得过赵某,便速去速回。
楚宴清不再多言,带着霜蝉从茶寮后巷绕出,直奔周府。周府大门紧闭,霜蝉刚要叩门,门却吱呀自开,里面跑出个老仆,低声道:公主快随老奴来,老爷等候多时。原来周玄龄早料到有人今夜来访,已在书房相候。
进了书房,周玄龄颤巍巍捧出个檀木盒:此乃当年圣上亲赐的调兵密符,老臣一直收着,今日交给公主,望你能安定天下。楚宴清刚接过木盒,忽闻院外喊杀声起,显然赵言的迷烟已散,黑衣人攻了进来。
周玄龄急道:公主从密道出府,老臣替你拦住他们。楚宴清却道:先生年事已高,岂能用险说着从袖中取出三支袖箭,正要出门,忽见一人破窗而入,正是赵言,他衣襟带血,软剑上还滴着血:追兵太多,快走!
三人刚出书房,便见数十黑衣人围了上来,赵言忽然大喝:放火!早有预先埋伏的人手点燃了周府西角的柴房,火光一起,黑衣人果然分了一半去救火。赵言趁机带着楚宴清往东北角突围,却见巷口有人骑马持戟拦住去路,正是太子麾下的虎贲卫。
赵言忽然从怀中掏出个牛皮袋,往地上一撒,竟是满地金箔,虎贲卫见了,纷纷弯腰捡拾,赵言趁机拉着楚宴清钻进旁边的小巷。跑出半里地,楚宴清才发现赵言的左臂中了一箭,她解下腰间丝绦,替他包扎:先生为何相助本宫
赵言笑道:天下大乱,总得选个明主,公主聪慧果断,正是赵某要辅佐的人。楚宴清凝视他的双眼,见他眼中闪着精光,并无半分虚伪,便道:若先生肯助本宫,日后定当重谢。赵言摇头:赵某不要谢,只要公主答应,日后掌权,莫要学那妇人之仁。
说话间,已到了城东华兴坊,楚宴清的轿夫早已在此等候,她让霜蝉扶赵言上轿,自己骑马在前。行至街角,赵言忽然道:公主可知,今日的埋伏,其实是赵某故意引你入瓮楚宴清挑眉:哦愿闻其详。
赵言缓缓道:赵某早算出太子会在枢密巷设伏,却故意让你得知周老枢密今日会留符,又安排人在茶寮等候,便是要看看公主是否有胆识入险局。如今看来,公主临危不乱,果非常人。楚宴清听罢,非但不怒,反而轻笑:先生好算计,不过本宫也多谢先生,让本宫得了调兵符,又得了先生这样的谋士。
二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这一夜,周府大火烧了半宿,周玄龄被救往城外别庄,太子一党以为楚宴清葬身火海,却不知她已带着调兵符,与赵言暗中结盟,一场夺嫡大戏,就此拉开序幕。
正是:金殿龙争虎斗急,朱门暗涌起波澜,公主夜访得奇士,共谋大业定江山。
第二回
秋屏阁暗结金兰契
霜雪夜喜得麒麟儿
却说自枢密巷一别,赵言便入了公主府,充作幕僚,白日里与楚宴清议军机、筹粮草,夜里常对烛校勘各地军报。
楚宴清在秋屏阁审看漕运图,案头堆着半凉的蟹粉酥,赵言推门进来,见她鬓边垂着一缕青丝,正欲伸手替她别上,忽听得窗外霜蝉咳嗽一声,忙将手虚虚一握,化作指点图上河道:殿下看这邗沟水段,若遇枯水期,漕船至多载七成粮。
楚宴清只作未觉,划过图上彭城粮仓:去年冬雪压塌仓顶,今岁需提前加固。说话间忽然抬头,见赵言眼底泛着青黑,想起他已三日未合眼,便道:先生去歇些时辰,今夜戌初还要见陇右节度使的密使。赵言却道:不妨事,前日在枢密院查得一份旧档,记着真宗朝疏通汴河的法子……话未说完,忽然踉跄半步,撞得案上茶盏翻倒,滚热的茶水泼在楚宴清袖上。
快拿烫伤药!赵言急得声音发颤,竟忘了尊卑,一把扯过楚宴清的手,见皓腕上已起了红痕,忙解下自己外袍裹住,触到她腕间肌肤,只觉温滑似玉,耳尖忽地发烫。楚宴清也怔住,自生母亡后,再无人这般急切地关怀她,待要抽手,却见赵言低头替她吹凉,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影,心中竟生出几分异样。
此后月余,二人相处渐生微妙。赵言常借故替楚宴清试菜试药,某次她染了风寒,赵言亲自煎药,守在榻前整夜未眠,待她醒来,见案头搁着温好的燕窝粥,旁边压着张字笺,笔力苍劲如刀:病中忌动肝火,陇右军报已代批三分,余者待殿下痊可。楚宴清抚着那字迹,忽觉喉间发甜,竟比燕窝更暖。
却说这日深夜,楚宴清独坐在望星楼,望着漫天星斗出神。赵言寻来,见她裙裾上落满月光,忽然想起初见时她扮作书生的模样,那时只道是玉面公子,如今卸了钗环,更显柔中带刚。殿下可是为子嗣之事烦忧他轻声开口。楚宴清叹道:太子已有三子,本宫虽得军方支持,却缺个名正言顺的……话到此处,忽然住口,目光落在赵言脸上。
赵言何等聪明,立时明白她的意思。当今礼法,公主若有子嗣,便可援引母凭子贵之说,何况楚宴清乃先帝之女,若能诞下皇子,于夺嫡大业事半功倍。只是……他凝视着楚宴清的眉眼,喉结滚动:殿下可知,这法子虽好,却需……本宫知道。楚宴清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颤音,先生可愿与本宫共担此险
四目相对,窗外忽有雁鸣掠过。赵言忽地下跪,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赵某这条命早已交于殿下,何况……他忽然抬头,眼中似有星火跳动,何况赵某对殿下,早已不是臣僚之谊。楚宴清只觉掌心发烫,想起这些日子他深夜相伴、病中照料,种种细微处皆见真情,忽然轻轻颔首。
是夜,秋屏阁内烛影摇红,赵言替楚宴清卸去钗环,见她乌发如瀑倾泻,忍不住低头吻她额角,触手一片温软。楚宴清反手勾住他脖颈,忽觉腰间一紧,已被他抱上绣榻,帐中芙蓉帐暖,恰似春深海棠初绽,从此这世间,除了君臣谋略,更添了一段绕指柔肠。
次月,楚宴清便有了身孕。赵言特意在府中辟出暖阁,亲选乳母嬷嬷,连每日膳食都要亲自过目。那日她贪食酸梅,吃得胃脘作痛,赵言急得团团转,忽而想起民间偏方,竟亲自爬上树去摘青枣,下来时衣襟勾着枝桠,狼狈不堪却笑着递上帕子:可算得了这新鲜的,快尝尝。楚宴清看着他发间的枯叶,忽然伸手替他摘下,划过他鬓角,二人相视而笑,竟忘了身处险局。
待得腊月,京城普降大雪,楚宴清临产在即。赵言守在产房外,手中握着早已备好的兵符密信,却止不住地手抖。忽听得一声婴啼划破雪夜,稳婆抱着裹在锦被里的婴儿出来:恭喜殿下,是位小皇子!赵言踉跄着接过,见孩子粉雕玉琢,眉间竟有一点朱砂似的红痣,与楚宴清耳后朱砂痣相映成趣,心中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快抱给本宫看看。产房内传来楚宴清虚弱的声音。赵言掀帘进去,见她鬓发散乱,却强撑着要抱孩子,忙将婴儿轻轻放在她怀中。楚宴清低头吻了吻孩子额头,忽然抬头对赵言道:先生可曾想过,这孩子日后该如何称呼你赵言一愣,正欲说话,却见她眼中闪过狡黠:便叫你……师父吧。原来在人前,赵言仍作公主幕僚,这师父二字,既掩人耳目,又暗藏亲昵。
雪光映着烛火,照得室内一片暖黄。赵言坐在榻边,看楚宴清逗弄孩子,见她褪去了平日的威严,眼底尽是温柔,忽然伸手覆上她搁在被外的手:待得天下平定,赵某定要带你去蜀地看海棠,当年在枢密巷初见时,便觉得你比海棠更艳。楚宴清含笑点头,忽然听见孩子哼唧,忙低头哄着,鬓发垂落,扫过赵言的手背,恰似春风拂过冰河,化了满室霜雪。
此后三月,楚宴清以抚养皇嗣为由,向太后请旨搬入兴庆宫,赵言则以皇子师父之名出入宫禁,暗里与楚宴清筹谋夺嫡大事。那小皇子生得伶俐,百日时便能对着赵言笑出梨涡,赵言抱着他时,常想起那个雪夜,楚宴清在他怀中低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时他便知,这世间最妙的计谋,莫过于让自己的心,先失了城池。
正是:金风玉露相逢处,便胜却人间无数,一朝珠胎暗结时,更种下情丝万缕。
第三回
垂拱殿龙驭上宾日
金銮殿凤仪初临朝
且说景和十八年孟夏,圣上忽然病笃,急召太子、诸王及顾命大臣入垂拱殿。楚宴清闻信时正与赵言在兴庆宫教皇子抓周,见霜蝉匆匆来报,手中拨浪鼓当啷落地。赵言拾起重器,指尖掠过她冰凉的手背:殿下可记得三月前密藏的‘景云铁券’此刻该派上用场了。
原来那铁券乃先帝所赐,内刻国有大事,公主可持此调禁卫,一直由周玄龄旧部藏于太液池底。楚宴清按了按袖中锦盒,盒内正是前日刚从陇右送来的半幅调兵符——上月赵言故意泄露假情报,诱使太子党将虎贲卫主力调出京城,此刻京城禁军统领李崇,正是周玄龄门生。
二人换了朝服,楚宴清抱了刚满半岁的皇子,由赵言牵马随驾,行至宫门前,果然见太子党羽、御史中丞王弘率二十羽林卫拦路:公主深夜入宫,不合祖制。赵言踏前半步,腰间紫金鱼袋闪过冷光:皇上召见我,中丞要抗旨么说着向身后使眼色,早有暗卫混在仪仗中,突然甩出迷烟,羽林卫尚未反应,已被李崇麾下的金吾卫缴了械。
垂拱殿内,圣上面如金纸,太子正伏地泣血,见楚宴清抱儿进来,眼中闪过狠戾:
怎的此时入宫莫不是惦记着龙位楚宴清不慌不忙跪下,将皇子举过头顶:皇兄误会了,听闻父皇病重,特带皇孙来见天颜,望能冲喜。话音未落,圣上忽然睁眼,手指颤巍巍指向楚宴清,喉中发出嗣、嗣之声——此乃赵言早先买通太医,在参汤中加了些许提神药,专为让圣上在关键时刻回光返照。
殿中大臣皆惊,赵言趁机展开一卷黄绫,朗声道:先帝临终前曾密嘱老臣,今公主有子,乃太祖直系后裔,正合祖训!其实这道假遗诏是赵言仿了先帝笔迹,又盖了从周府得来的枢密院大印,太子党虽疑,却无人敢当庭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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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拍案而起:胡言!父皇明明属意于我——话未说完,殿外忽有喧哗,李崇浑身是血闯入,跪地禀报:启禀殿下,虎贲卫统领妄图兵变,已被臣拿下!楚宴清抬头望去,见李崇手中提着的,正是太子心腹韩琦的首级,殿中大臣顿时两股战战。赵言附耳低言:臣早命人在虎贲卫粮饷中掺了沙砾,又让细作传太子克扣军饷,此刻他们正围了太子府呢。
子时三刻,楚宴清抱着皇子坐在龙椅下首,看赵言带着中书舍人拟写诏书,忽有太监来报:太后懿旨到!众人皆惊,因太后素与太子亲厚,不想殿门一开,太后身边的崔尚宫竟捧着玉玺而来:太后说,公主既有先帝铁券,又得皇上遗命,理当监国。
原来赵言早将皇子耳后朱砂痣一事传与太后,言其乃赤帝降世之兆,太后晚年信佛,最信祥瑞,竟真信了这说法。
楚宴清登太极殿,殿外传来三声静鞭,百僚依序入朝。她望着丹墀下伏拜的群臣,忽见赵言立在枢密使班列之首,向她微不可察地点头——昨夜他已连夜调陇右军进京,此刻朱雀门外,二十万大军正举着清字帅旗,如铁壁般环伺。
诸位爱卿,楚宴清声音清亮,震得殿角铜铃轻响,今上龙御归天,太子昏聩,难担大任。本宫暂摄国政,待皇儿及冠,必还政于宗室。话虽如此,手中却握紧了先帝铁券与调兵符,殿中无人敢言。忽有御史台左都御史出列:公主监国,古有先例,然女主临朝,恐违祖制——
赵言冷笑一声,掷出一叠文书:看看吧,这是太子党私扣赈灾银三十万两的账册,还有他们与北狄通商的密信!众臣翻开一看,每页皆盖着太子印信,其实这些都是赵言命人仿造,却做得天衣无缝。左都御史面色惨白,刚要分辨,已被金吾卫拖了下去。
巳时正,楚宴清换上女皇袆衣,由赵言扶着登上御座,皇子被乳母抱在怀中,正对着龙柱上的金龙咯咯直笑。当值太监展开新制的凤临天下诏书,刚念到改元明和,以为皇储,殿外忽有白鸽衔着金箔落下,正飘在楚宴清膝头——这是赵言安排的祥瑞,寓意金鸽献瑞,凤仪天下。
待诸事已定,楚宴清独留赵言在御书房,解下腰间玉珏递给他:此乃先帝亲赐,如今本宫赠你,日后见玉如见朕。赵言却不接,反而跪下:臣只愿做殿下手中的刀,而非玉珏。楚宴清伸手搀起他,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若没有你这把刀,本宫这凤又如何展翅
二人正说话间,乳母抱了皇子进来,孩子一见赵言,便伸出小手要抱。赵言接过,
忽然低声道:臣已让人在史馆改了皇子生辰,算来正是‘玄武七宿当值’之日,日后史书会记:‘明和帝降世,五星连珠,凤凰集于梧桐。’
楚宴清望着窗外渐升的太阳,想起去年雪夜产子,赵言在产房外踏雪的脚印,想起枢密巷初见时他眼中的狡黠,忽然轻笑:先生可还记得,你说要带我去蜀地看海棠赵言目光灼灼:待平定北狄,臣必陪殿下同往,那时臣便不是谋士,只是个伴驾的闲人。
殿角钟鼓齐鸣,惊起檐下栖鸟。楚宴清从赵言手中接过皇子,望着他懵懂的眉眼,忽然明白,这万里江山,终究是要靠权谋与真心共同撑起。她轻抚孩子柔软的头发,耳边回响起赵言曾说的成大事者不恋旧梦,却发现自己此刻最贪恋的,正是身边这人眼中的星光。
是夜,楚宴清宿在养心殿,赵言则在偏殿批阅军报。三更时分,她披着月白羽氅过来,见他伏在案上睡着了,鬓角竟添了几根白发。轻轻替他盖上毯子,指尖掠过案头竹简,见上面写着:女主临朝,当立威于三朝,施恩于四海,臣愿为前驱,扫平六合。
窗外,一轮新月正爬上飞檐,照得殿中正大光明匾额泛着冷光。楚宴清忽然想起初遇赵言时,他在茶寮中撒出的金箔,在火光中漫天飞舞,恰似今日她登上皇位的荣光。而这荣光背后,是他步步为营的算计,是她破釜沉舟的决断,更是二人在权谋中悄然生长的情丝。
从此,大崇王朝迎来了第一位女主,改元明和,大赦天下。赵言虽未居高位,却以太子太师之名,常伴君侧,世人只道新皇善用奇谋,却不知每一道政令背后,都有那双翻云覆雨手。
正是:铁马冰河谋大业,金殿玉阶筑凤台,从来帝业非易事,半是权谋半是情。
第四回
将军卸甲归凤阙
谋士藏锋辨青梅
且说明和二年春,北境传来捷报,少年将军徐容率飞虎营大破突厥铁骑,收复河套三城。这徐容年方弱冠,乃已故镇北将军徐长卿之子,三岁时曾随父入宫,与楚宴清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楚宴清尚在垂髫,徐容拖着比自己还高的木枪,追着她喊公主姐姐,不想十余载光阴,竟成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银枪小太岁。
三月初三,金銮殿上,徐容卸了甲胄,身着簇新绯色官服,腰间悬着先帝亲赐的破虏银枪,跪地呈上捷报时,殿中烛火映得他面容如敷霜雪,眉峰却似刀裁,倒比幼时更添英气。楚宴清接过折子,拂过他手背,触到一片薄茧——那是握枪磨出的,与赵言掌心的剑茧不同,带着北疆的风沙气。
将军鞍马劳顿,可曾见过本宫的皇儿楚宴清故意不提军务,眼角余光却扫向殿角。赵言正与枢密使低语,听闻此言,手中茶盏顿了顿,茶面泛起细微波澜。
徐容抬头笑道:在宫外便听说小皇子眉间有朱砂痣,倒与殿下耳后那颗一般无二,当年臣在御花园追着殿下跑,殿下躲在海棠树后,
殿中大臣皆笑,赵言却捏紧了袖口。他早知徐容与楚宴清有旧,再看楚宴清,竟也弯了眉眼:那时你总说要护本宫周全,如今倒真成了护国将军。话音未落,殿外忽有风沙撞得铜铃乱响,徐容趁机解下腰间牛皮囊:这是臣在河套捡的夜光石,磨成粉能绘兵图,暗处可见——
夜光石虽妙,却不如陇右的云母粉持久。赵言忽然开口,声线微冷,前年将军在玉门关与吐蕃对峙,可是用了这夜光石徐容一怔,点头称是,却见赵言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正巧,臣刚得陇右贡品,比这更亮三分。说着打开盒盖,果然莹莹蓝光映得满殿生辉,楚宴清见他刻意压过徐容,心中暗笑,面上却道:二者各有妙处,便都收在兵部吧。
退朝后,楚宴清留徐容在御花园用茶。青石小径旁,海棠开得正盛,徐容忽然驻足:当年那株西府海棠,还是殿下亲手栽的,如今竟这般高了。说着伸手要折花枝,楚宴清忙拦住:花开堪赏直须赏,折了便可惜了。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皆有些不自然,徐容耳尖发红,低头用枪杆拨弄石灯笼下的积雪:臣在北疆,常梦见这园子,梦见殿下教臣念《孙子兵法》,念错了便用团扇敲臣的头。
这话原是少年心性,楚宴清却想起赵言。那年在秋屏阁,他为她试药中毒,昏迷中抓着她的手喊莫怕,醒来却道臣失礼了。相较之下,徐容的直白倒显得珍贵。正想着,忽见假山后有人影晃动,分明是赵言的月白水袖——他竟躲在此处偶遇。
原来是徐将军,赵言款步走来,手中握着卷《六韬》,听闻将军善用‘诱敌深入’之计,可曾读过太公此篇徐容忙抱拳:正要向先生请教。赵言却将书往石桌上一放,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飞虎纹玉佩:此玉佩乃先皇赐给镇北将军的,当年徐老将军曾说,佩此玉者,当以马革裹尸为念。话里话外,皆是提醒他君臣有别。
此后月余,徐容常以禀报国事为由出入兴庆宫,有时抱了边疆特产的胡麻饼,有时捧了手绘的北疆地形图,每次来总赶上楚宴清用膳,便被留下共餐。赵言冷眼旁观,见他给楚宴清布菜时,总记得挑去她不爱吃的芫荽,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这日暴雨倾盆,徐容冒雨入宫,衣襟湿透,肩头还沾着泥点——他刚从城郊大营回来,听说突厥细作潜入京城,放心不下。楚宴清忙让霜蝉取来干衣,自己则亲自倒了杯姜茶:将军可知,你这样冒失,若被言官看见,又要参你‘御前失仪’了。徐容接过茶盏,忽然低声道:臣不怕参劾,只怕殿下有事。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推开,赵言挟着风雨进来,手中握着刚截获的密信。见徐容与楚宴清挨得近,指节捏得发白,却只淡淡道:突厥细作藏在西市客栈,臣已让飞虎营都尉去拿人。徐容立刻起身请命:末将愿往!楚宴清点头,忽又唤住他,解下自己的缠枝莲纹披风递去:外面雨大,披着吧。
披风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徐容怔了怔,刚要推辞,赵言已开口:将军身着戎装,披陛下披风成何体统臣那里倒有件牛皮氅,虽旧些,却挡雨。说着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旧披风,往徐容手中一塞。楚宴清看着赵言紧抿的唇角,忽然明白他的心思——这是在宣示主权呢。
当晚,赵言陪楚宴清批完军报,忽然望着烛火道:徐将军对殿下,似不止君臣之情。楚宴清搁下笔:先生何尝不是赵言一愣,见她眼中带笑,忽觉自己像个争宠的孩童,不禁失笑:臣只是担心,他年轻气盛,若误了大事……话未说完,楚宴清已握住他的手:本宫心里清楚,当年在枢密巷,是你递来的那把软剑,让本宫握稳了江山。
三日后,楚宴清携赵言、徐容同往天坛祭天。祭典毕,三人在松林漫步,徐容忽然停步,从怀中掏出个银铃——正是当年楚宴清遗失在御花园的,他竟在北疆战场贴身带着。赵言见状,也摸出个玉珏:这是殿下亲赐的,臣日日带在身边。两相对比,徐容忽然明白,有些缘分,早已在他征战北疆时,被那人捷足先登。
将军可听过‘青梅竹马’之说楚宴清望着松针上的露珠,本宫与先生,是‘风雪夜共执剑’的情分,与将军,却是‘海棠下追木枪’的情分,二者皆重,却不可混淆。徐容低头看着银铃,忽然笑道:臣懂了,日后定当以兄妹之礼待殿下。说着将银铃系在楚宴清腰间,转身对赵言道:先生若敢负殿下,臣这杆银枪,第一个不答应。
赵言挑眉:倒要看看,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剑利。话虽如此,眼中却闪过释然。松涛声中,三人相视而笑,恰似当年枢密巷的火光、秋屏阁的烛影、垂拱殿的钟声,都成了岁月里的注脚。从此徐容依旧出入宫禁,却再无半分逾矩,只将那点少年心事,化作北疆的月光,照亮他守护的万里山河。
是夜,楚宴清倚在赵言肩头,看他在舆图上标注徐容的防区,忽然道:你可知,徐将军今日系银铃时,手在发抖赵言笔尖一顿:臣更知,殿下系玉珏时,眼尾红了。两人相视而笑,烛影摇红中,他忽然低头吻她耳后:以后若再有人提儿时旧事,臣便讲咱们在秋屏阁的旧事,如何
窗外,春雨润物无声,御花园的海棠又添了几分春色。楚宴清望着案头徐容送的夜光石与赵言送的云母粉,忽然明白,这江山如画,须得权谋如刀、真心似玉、情谊若光,三者相济,方能长久。而她怀中的玉珏与腰间的银铃,终将在时光里,谱成一曲凤仪天下的长歌。
正是:少年将军归阙下,谋士藏锋辨情真,从来情字最堪醉,半是青梅半是君。
第五回
明和帝新政振朝纲
凤仪君微服察民生
且说明和三年孟夏,江南暴雨连月,运河堤坝决口,扬州至建康段漕运断绝,十万石救灾粮滞留淮安。楚宴清接到急报时,正与赵言在崇文殿校勘新修的《商税则例》,案头堆着各州呈来的均田簿——自她登基以来,已推行清丈田亩废除人头税两道政令,此时正欲整顿漕运,打通南北商路。
运河若堵,江南赋税难以上供,江北灾民又无粮可赈。楚宴清指尖划过舆图上的邗沟,徐将军的飞虎营正在兖州屯田,可令他们兼修堤坝赵言却摇头:军卒修堤虽快,却恐延误秋操。臣已探得,此次决口因河道总督贪墨石料,用泥沙充数。说着递上一叠密折,内附河道衙门的假账与实地勘测图。
次日早朝,楚宴清当众展图,河道总督李邦彦跪地如捣蒜:臣有罪!她却不急于治罪,反而问:卿可知,去年黄河堤坝,徐老将军是如何督工的李邦彦抬头见殿中悬着的戒贪匾额,颤声道:每十里设监工碑,刻督工姓名、用料数目,许百姓捶鼓举报。正是。楚宴清掷下新制的《河工章程》,即日起,运河堤坝依此例修建,李卿便戴罪立功,若再有误,定斩不饶。
退朝后,赵言陪她看皇子习字,三岁的明哥儿握着羊毫,在宣纸上画歪扭的凤字。楚宴清忽然笑道:先生可还记得,本宫初登位时,你说要‘立威于三朝,施恩于四海’如今立威易,施恩难。赵言替明哥儿扶正笔杆:殿下已免了十三州赋税,又开女子学堂,便是大恩。说起女子学堂,楚宴清颇为自得——她颁下闺秀可入学的诏书,首座学堂便设在太后居处寿安宫,连公主郡主都须听课,以示公允。
七月流火,楚宴清惦记着江南灾情,决意微服私访。她扮作富商之妻,赵言则作账房先生,二人乘商船顺运河而下,只见两岸良田汪洋,灾民搭棚而居,却不见官府开仓放粮。行至瓜洲渡,忽闻喧哗,见一群百姓围着县衙,举着求开仓的木牌,知县却命衙役驱赶。
赵言刚要上前,楚宴清按住他,自己挤入人群,故意高声道:我等从金陵来,捐了五百石米在扬州官仓,怎的此处百姓还在挨饿人群顿时哗然,知县惊惶,忙道:扬州仓早空了,上头说漕运不通——话未说完,赵言已亮出盖着枢密院印的文牒:某乃朝廷特使,现查扬州官仓。
众人随至粮仓,开仓却见底,唯有鼠粪狼藉。楚宴清怒极,却忽闻墙角有人呻吟,发现个老仓吏倒在稻草堆里,怀中抱着账本:大人,粮都被转运使王大人调去卖了……原来王转运使勾结米商,趁灾囤粮,待价而沽。楚宴清当场命赵言写下密旨,着徐容就近调飞虎营封锁各关卡,又让霜蝉飞马回京,命大理寺卿星夜南下。
返京途中,楚宴清在船头对月长叹:原以为除了太子党,便能政通人和,不想贪墨之风如野草,烧不尽啊。赵言替她披上披风:殿下可还记得,在秋屏阁时,您说‘治贪如治病,须固本培元’如今该推行‘考成法’了。所谓考成法,乃将官员政绩与升迁挂钩,赋税、赈灾、刑狱皆有量化标准,百姓可匿名评官。
十月,新科举开考,与往不同的是,增设算学农科两科,连商籍子弟亦许应试。开榜那日,楚宴清登城楼观礼,见榜首是个寒门士子,竟曾在女子学堂做过杂役,不禁对赵言道:当年你说‘野无遗贤,朝有直臣’,今日始信。赵言望着她被秋阳染红的鬓角:更妙的是,此次新科进士中,有十八位来自商贾之家,日后推行商税改革,便有人可用了。
转眼冬至,楚宴清接到徐容从北疆送来的信,附了张胡女牧羊图,旁注:臣依殿下之令,在河套设互市,突厥女子亦可来卖羊毛,如今马市繁荣,战马已增三万匹。她抚着信上未干的墨迹,想起徐容曾说愿为殿下守北疆,如守御花园的海棠,忽命人取来扬州灾民所织的锦缎,亲自绣了幅飞虎镇边图,随御赐的暖炉一同送去。
明和四年春,楚宴清主持修订《大崇会典》,将女子可继嗣商籍可入仕等条正式入律。这日她在御书房批折子,霜蝉抱着件狐裘进来:太后说,殿下总穿旧衣,新制的翟衣都压了箱底。楚宴清笑道:如今国库刚充盈,该省则省。话虽如此,却想起赵言前日为她补袖口时,指尖被针戳破,血珠滴在月白缎子上,倒像朵新开的红梅。
暮春时节,她带着明哥儿去京郊的清田庄,看新试种的占城稻。田埂上,农妇抱着婴孩向她施礼,婴孩手中握着个布偶,正是照着她画像做的凤神娘娘。楚宴清接过布偶,见农妇鬓角插着银铃——正是当年徐容送她的那类北疆饰物,忽然明白,所谓治国,不过是让百姓在柴米油盐中,能听见岁月静好的声响。
是夜回宫,赵言正在整理各地送来的万民书,忽见楚宴清鬓间别着朵野花,笑道:殿下竟学村妇簪花她取下花,插在他发间:在田里,农妇说这花叫‘凤栖草’,见此花者,天下安宁。二人相视而笑,案头的沙漏正簌簌落沙,如同时光在新政与民生间,织就一张细密的网,将这万里江山,牢牢系在百姓的衣食住行里。
五年后的端阳,楚宴清登龙舟祭江,两岸百姓山呼万岁,见她身边立着批卷的赵言、执戟的徐容,还有已能骑马的明哥儿,忽然想起枢密巷的那个春夜,想起秋屏阁的那盏孤灯,原来所有的权谋与温情,终究都化作了这人间烟火,在她亲手缔造的明和盛世里,静静绽放。
正是:凤临天下整乾坤,一纸新政暖万民,从来治国如织锦,千丝万缕系民心。
第五回
将军卸甲归凤阙
谋士藏锋辨青梅
且说徐容班师回朝那日,朱雀门外百姓夹道相迎,少年将军身披银鳞甲,座下乌骓马踏碎残雪,胸前飞虎纹玉佩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楚宴清立在城楼,见他枪尖挑着北疆狼旗,忽然想起十二年前,他在御花园摔了膝盖,却举着木枪说要保护公主姐姐,如今枪杆上的雕花,竟还是当年她亲手描的飞虎纹。
将军辛苦了。她走下城楼,亲手递上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这是按北疆习俗,得胜归来的勇士该受的礼遇。徐容接过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批奏折磨出的,与他握枪的茧子不同,却同样让人心疼。殿下手凉。
当夜设宴庆功,徐容卸了甲胄,换了月白锦袍,坐在末席却频频望向主位。楚宴清尝了口他带来的北疆奶酪,忽然笑道:还记得吗你十岁随父进京,偷喝本宫的桂花酿,醉得抱着廊柱喊‘公主姐姐嫁给我’。殿中大臣皆笑,徐容却认真道:那时臣真觉得,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话音未落,主位旁的赵言轻咳一声,手中酒杯在盏中划出涟漪。
三日后,楚宴清携徐容巡视飞虎营。校场上,将士们操练的飞虎十三式正是当年徐容父亲共创,枪尖寒光映着两人身影,恍若回到儿时偷练武艺的月夜。殿下看这招‘回风枪’。徐容演示时不慎滑步,竟将她护在怀中,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寸许,他发间的雪松气息混着北疆风雪味,让她忽然想起那年他替她挡住太子党刺客,后背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袖。
将军小心。她退后半步,
徐容慌忙松手,枪杆当啷落地:臣、臣失态了。却见她弯腰拾枪,指尖抚过他刻在枪杆上的小字——护清二字,是他十六岁随父出征前刻的。当年你说要护本宫周全,她低声道,如今这杆枪,果然护了整个北疆。
雪夜,徐容叩响兴庆宫偏殿,怀中抱着个檀木盒:臣在突厥王庭发现的,当年先帝赏赐的‘山河社稷图’。打开盒盖,见丝绸地图边角绣着行小字:宴清公主笑貌,胜似江南春雪。正是先帝笔迹。楚宴清指尖一颤,忽觉徐容的目光比炭火更暖,他却已低头看她案头的字帖:殿下还在临《璇玑图》当年臣替你磨墨,总把砚台打翻。
可不是么,她轻笑,有次墨汁溅在你袖口,你竟说要留着作纪念,后来被你父亲打了手心。话未说完,殿门吱呀推开,赵言顶着风雪进来,手中握着刚译好的突厥密信。见徐容坐在她身边,袖口还沾着她的胭脂粉,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珏,却只淡淡道:突厥可汗愿以十倍战马换互市,徐将军以为如何
元宵灯会,楚宴清微服逛市集,徐容扮作护卫随侧。见她在糖人摊前驻足,他立刻买了只凤凰糖人,却在递来时故意让糖丝粘在她指尖:殿下当年总说糖人太甜,如今倒爱了她舔去指尖糖丝,忽然想起他曾在她生辰时,用麦芽糖捏了个迷你银枪:那时你说,等我做你的夫,便送我真的银枪。如今殿下做了皇帝,他低声道,臣的银枪,依旧只听你调遣。
街角有人斗殴,徐容本能地将她护在身后,手臂擦过她腰间银铃。这串银铃原是他送的,此刻随着他的动作轻响,倒像是心跳应和。赵言远远望着,见徐容替她挡住飞来的酒坛,后背衣料划破,露出新结的伤疤——那是上个月在黑山替她挡刺客留下的。他想起自己在枢密巷替她挨的那箭,原来有些心意,早在时光里不分先后。
春祭那日,三人同往太庙。楚宴清在先帝灵前上香,徐容忽然指着供桌上的青瓷瓶:这是殿下十岁时摔碎又粘好的,先帝夸你‘破而后立,必有大成’。赵言看着他眼中的孺慕,这少年将军对她的情意,如同他刻在枪杆上的护清,是融入骨血的忠诚,而非男女之私。
夜深人静,楚宴清倚在赵言肩头。
你呀,她笑着戳他眉心,什么都知道。赵言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臣知道,他的情意如北疆的雪,干净而长久;而臣的情意,是秋屏阁的烛,燃尽自己也要照亮你。
从此,徐容依旧会在递军报时,多附张手绘的北疆雪景;赵言也会在他进京时,备下他爱吃的胡麻饼。三人在权谋与温情间,寻得微妙的平衡。正如楚宴清在《明和会典》中所书:君臣之道,如日月相辉,各有其位,各尽其光。而那未说破的青梅往事,终究化作银枪上的雕花、烛影里的笑谈,在时光中静静生长。
正是:少年心事付银枪,青梅未解鬓边霜,君臣相逢如初见,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六回
凤仪殿双璧同归阙
御花园三杰共赏春
明和七年,北狄可汗联合西戎犯边,二十万铁骑直逼玉门关。
报!徐将军急报!探马递上血书,言飞虎营在黑山被围,箭矢已尽。
楚宴清指尖捏出血痕赵言忽然按住她手背:臣已算准,北狄此次倾巢而出,王庭必虚。说着展开舆图,指尖划过阴山背后的鬼哭峡,当年徐老将军曾言,此峡可通北狄王庭,臣已暗遣三千死士,携改良神火弩埋伏于此。
原来赵言早命人将火药裹在金箔中,北狄士卒争抢时,只要沾了火星便会爆燃。三日后,捷报传来,鬼哭峡神火冲天,北狄王庭被毁,可汗不得不遣使求和。
庆功宴上,楚宴清执两杯酒,一杯敬徐容染血的银枪,一杯敬赵言磨破的软剑:若无二位,本宫纵有千般权谋,也难敌万马千军。
楚宴清望着二人,想起枢密巷的初遇、秋屏阁的私语、垂拱殿的交锋,忽然轻笑:本宫曾以为,帝王之爱须藏于权谋,却不想你们一个用枪杆为盾,一个用智谋为甲,早将本宫护在情网中央。说着取出两道金册,明和律例有载,女帝可设‘辅国’‘镇国’二君,共理山河。
徐容接过金册,见上面刻着镇国君徐容,掌天下兵马,赐婚飞虎纹玉牒,忽然单膝跪地:臣少时不懂,为何殿下总在秋屏阁留一盏灯,如今方知,那是等归人的灯。
赵言抚过辅国君赵言,掌枢密机要,赐婚凤仪纹玉珏的金册,忽道:当年臣说要做殿下手中的刀,却忘了,刀也该有鞘——殿下便是臣的鞘。
太极殿行双君册封礼。楚宴清着十二章纹袆衣,左右两侧,赵言穿月白缎绣暗纹朝服,徐容着银鳞甲配飞虎纹披风,三人并立,恰如当年枢密巷的火光、秋屏阁的烛影、北疆的月光,终于凝成一体。当值太监宣读册文:咨尔赵言、徐容,才兼文武,德合阴阳,今册为辅国、镇国二君,与朕共承大统,同享千秋。
礼毕,三人同往先帝陵寝。楚宴清将赵言的软剑与徐容的银枪并置供桌,笑道:父皇当年说,女子为帝须握两样东西——权谋与真心。如今本宫两样皆得,也算不负所托。徐容忽然指着碑后小字:先帝早有预言却见赵言早刻好的铭文: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辅国镇国,与子同归。
是夜,兴庆宫烛影摇红,楚宴清卸了钗环,见赵言在案头批军报,徐容在窗边磨银枪,忽然想起那年雪夜产子,二人守在产房外踏雪的脚印,如今合而为一。明日该去蜀地看海棠了。她披上徐容递来的北疆毛氅,赵言已收好舆图:臣已算好,海棠花期还有七日,足够我们绕道枢密巷。
三人乘辂车出京那日,百姓夹道相观,见车驾前赵言执辔,徐容护辕,中间端坐着那位曾在枢密巷扮书生的公主、秋屏阁批军报的女主、此刻卸去皇权的女子,忽然明白,这天下最妙的权谋,原是让真心在金殿玉阶上,开出了并蒂海棠。
蜀地海棠开得正好,枢密巷旧茶寮已重修,名曰双璧居。楚宴清倚在廊下,看赵言与徐容斗棋,茶盏搁在当年相遇的石桌上,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童谣:凤仪君,双璧臣,三人同踏万里程,金箔火,银枪明,共护山河万年春。
她摸着腰间银铃与袖中玉珏,忽然笑出声来——原来这一路权谋争斗,终究成了百姓口中的歌谣,而她怀中的真心,才是最坚固的江山。徐容抬头望她,赵言顺着目光看去,见她耳后朱砂痣映着海棠,比当年枢密巷初见时,更添三分艳色,却多了十分温柔。
该回京了。楚宴清起身,任二人一左一右护着,步下台阶。春风拂过,海棠花瓣落在赵言发间、徐容甲上,也落在她袆衣的凤纹上,恰似他们共同写就的传奇,在时光里永不褪色。而这故事的终章,不是金殿上的威严肃穆,而是御花园里,三人共赏的那一场,永不凋零的春色。
正是:十年权谋一局棋,半是刀光半是诗,今日双璧同归阙,共谱凤仪天下词。自此大崇王朝明和盛世绵延百年,史载:明和帝纳二君,一以智辅,一以勇卫,君臣相得,千年罕见。后人观其事迹,皆叹:最是无情帝王家,偏生有情动山河。
《大崇明和帝本纪》
帝讳宴清,承明公主也,先帝幺女,母贤妃。其生也异,耳后朱砂若痣,占者以为赤帝附凤之兆。少养于太后宫,性聪敏,善权谋,及长,见朝局纷纭,诸王构衅,乃怀女戎莅政之志,此诚天授英主,非闺阁常流可拟也。
定鼎之略:谋于微而成于勇
景和十七年,帝扮书生夜叩枢密巷,遇谋士赵言。时太子伏兵于途,帝临危不乱,与言合谋,纵火夺符,夜焚周府而隐形,既得调兵之权,又折太子羽翼。赵言者,智计无双,尝谓帝曰:成大事者不恋旧梦。帝纳之,引为股肱,此乃枢密定策之始。越明年,圣上弥留,帝抱襁褓皇子临垂拱殿,展假诏、握兵符、慑群小,竟以女子之身,受嗣君之托,临朝称制,时人叹曰:其智如狐,其胆若虎,非雌伏之主也。
治国之绩:仁以抚民,明以任贤
及登大宝,改元明和,首颁新政:清丈田亩以均赋,废除人头以宽民,开女子之塾以启智,设算学农科以选才。尝微服察江南水患,亲揭贪吏,立《河工章程》,十里一碑,刻督工姓名,许百姓直陈,自此河防无溃。又颁《考成法》,以政绩考课百官,野无遗贤,朝多直臣。于商道,则通运河、设互市,许商贾入仕,国库丰盈而民生遂;于军备,任徐容为镇北将军,筑飞虎营以固北疆,开鬼哭峡奇袭之役,焚北狄王庭,威振殊俗,边庭罢警者十载。
帝尝言:治国如织锦,千丝万缕,皆系民心。故蠲免十三州赋税,设清田庄试种占城稻,亲巡畿甸,问民疾苦。扬州灾民曾制凤神娘娘布偶以颂其德,此诚施恩于四海之验也。
任贤之明:双璧辅弼,阴阳合德
帝之雄略,尤在任人。赵言为辅国君,掌枢密,善奇谋,仿先帝笔迹、制祥瑞异象,皆为帝成大事;徐容为镇国君,统三军,破突厥、守黑山,枪杆刻护清二字,终身为帝爪牙。二人者,一文一武,一智一勇,帝纳为双璧,史载:辅国以智,镇国以勇,阴阳相济,乃成大统。帝尝于御花园谓群臣曰:赵卿如烛,燃尽以照朕;徐卿如枪,挺刃以护朕。朕非贤明,唯善用贤耳。其谦冲若此,而能使能臣效死,诚帝王之术也。
垂范后世:破千年之制,开万世之规
帝在位二十载,改《大崇会典》,定女子可继嗣商籍可入仕之律,破牝鸡司晨之陋见,开女主临朝之新章。晚年纳二君,非为私情,乃以智辅国,以勇卫民,故《会典》载:女帝设双君,共理山河,非独宠也,唯才是举耳。蜀地海棠之约、枢密旧巷之忆,皆成佳话,时人歌曰:凤仪临朝,双璧护疆,三杰共济,天下安康。
帝崩于明和二十年,年五十有二,遗诏曰:朕本女流,蒙先帝之泽、臣民之佑,得践大位。生平无他,唯愿四海升平、万姓乐业,勿以性别废贤能,勿以旧制束英才。及葬,万民缟素,墓前植海棠千株,每至春日,花如赤焰,盖其朱砂痣之应也。
赞曰
观夫明和帝,以女子之身,行丈夫之事,谋如良平,勇若关张,仁逾汉文,明过武曌。破百年之锢,立万代之法,纳双璧而不溺于情,治九州而不忘于民。昔太史公言:非天命,孰能当之然帝之天命,非在玄鸟降祥,而在民心归附、贤能毕至。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斯之谓也!后世论女帝之功,必曰:前有武周,后有明和,然武氏多酷,而帝多仁;武氏独断,而帝善合。诚千古一人矣!
(史臣曰:撰本纪时,尝见民间野史载帝与二君轶事,然正史贵简,故略之。唯记御花园三杰共赏春景,海棠映面,凤仪嫣然,此诚山河与共,日月同辉之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