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一
樱花
兄弟请你不要放声哭泣。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你的老婆,如果你老婆也爱上我……
我要讲的就是这样一个荒诞的故事。
故事的地点是东京,时间是二零一五年的冬天,不,应该是五年前的春天。
在这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都市里,生活宛如一场永不停歇的闹剧,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着各自或悲或喜的角色。
在东京这座钢铁与樱花交织的迷城里,时间如涩谷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匆匆又恍惚。
二零一零年春天,记忆像浅草寺檐角的风铃,偶尔被风吹起,叮叮当当,敲响那段荒诞又罪恶的过往。
我与阿D相识于一场留学生聚会。
彼时,东京的樱花正肆意绽放,粉白的花瓣如雪花般纷纷扬扬飘落,落在我们的肩头,也落进了我们初见的时光。
阿D就像春日里最耀眼的那一簇樱花,浑身散发着自信与朝气。他谈吐不凡,对未来的规划清晰而笃定,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在异国他乡,我们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我们一起穿梭在东京的大街小巷,从繁华的新宿到古朴的江户川,从充满艺术气息的代官山到弥漫着烟火气的筑地市场。
阿D周身浸染着行云流水般的从容,谈吐间轻扬的笑意如春风拂过心弦,漾开满室欢颜。那双温热手掌总在寒夜燃起一簇暖光,将少年人跌撞的困顿悄然熨作天边晨星。而我,就像他身旁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默默地仰望着他这棵参天大树。
那个她,我该怎么称呼呢就叫她婉清吧,她是江南水乡出身的姑娘,温婉秀气,这个称呼再合适不过了。
我们是在一次社团活动中结识的。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图书馆外的樱花树下,婉清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随风飘动,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阿D看到她的第一眼,眼睛就亮了起来。
我也是。没有人能在久经异乡漂泊后,不对一个来自故乡的美丽女孩动心,更何况她是我一直爱慕的类型。
从那以后,阿明便开始了热烈的追求。他会精心准备每一份礼物,会在婉清生病时彻夜守候,会为她制造一场又一场浪漫的惊喜。
我像只躲在檐角的麻雀,在死寂般的沉默中无动于衷。
看着两人沉浸在甜蜜的爱情里,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我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我羡慕阿D能拥有这样美好的爱情,也羡慕婉清能成为阿D生命中那个特别的人。
神仙眷侣,成双鸳鸯。
他们的进展神速,一年后就决定结婚。我也是在他们通知我做伴郎时才后知后觉。
婚礼的主会场布置得美轮美奂,以大红色为主色调的装饰随处可见,那是独属于中国的喜庆色彩。
巨大的囍字高悬在舞台中央,两侧的红灯笼轻轻摇曳,仿佛在欢快地舞动。会场的一角,摆放着一张中式婚书,金色的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上面记录着阿D与婉清的姓名、生辰以及他们许下的山盟海誓。
宾客有身着唐装的亲朋好友,也有穿着和服的日本友人。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用不同的语言交流着,分享着这份喜悦。我穿梭在人群中,与熟悉的面孔热情拥抱,与陌生的朋友点头微笑,感受着这份跨越国界的温暖与祝福。
随着一阵悠扬的古典音乐响起,婚礼正式开始。阿D身着一袭红色的中式长衫,上面绣着金色的龙纹,显得格外英挺帅气。他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缓缓走向舞台。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紧张与期待,却又无比坚定,仿佛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前方那个他深爱的女子。
而婉清,则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她身着一件大红色的中式绣禾服,上面用金线绣着精美的凤凰图案,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仿佛凤凰在翩翩起舞。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华丽的凤冠,珠翠摇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她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眉如远黛,目若星辰,嘴角噙着一抹羞涩而又幸福的微笑,美得让人窒息。
在众人的注视下,阿D缓缓走到婉清面前,伸出手,轻轻牵起她的手。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一切喧嚣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心跳声。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深情而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对方。
我站在傧相席数新娘睫毛上的金粉,突然想起《枕草子》里那句美的事物,总令人哀伤。
我也期待某天会在某个角落遇上我的女孩,她或许没有婉清的动人,但也能和我守候在逼仄的小窝棚中,做一对寻常夫妇。就像《射雕英雄传》中的郭啸天夫妇那样。
章节二
落樱
毕业后,阿D凭借出色的能力和丰富的经验,进入了一家知名企业。这份工作需要他频繁出差,足迹遍布日本各地。于是,照顾婉清的重任便落在了我的肩上。
阿D每次出差前,都会拉着我的手,眼中满是信任。他说,兄弟,我不在东京的日子,婉清就拜托你了。她一个女孩子,我有点不放心。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你就安心工作,早点回来。
其实婉清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阿D的忧虑完全是多余的,他担心婉清却忘记了我是个邋遢汉,就算我偶尔去他家也只是当个游手好闲的大老爷。
即使这样,我也不能撇开阿D的煞有介事的请求。自此我成了游荡在别人婚姻里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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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只是尽一个朋友的职责,偶尔去阿D家看看婉清,帮她修修漏水的水龙头,或者维修些什么其它的家具——我目前就是干这一行的。
和她那个仪式感满满的丈夫一样,婉清的招待总是出人意料的隆重,会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准备,明明是两人份的餐食她却要做上一大桌。
这样的作势就像在对待外人一样,可是在他们结婚前我们也是要好的知己啊。
其实我更倾向于为我泡上一杯香浓的抹茶,和我分享她最近看的书、听的音乐,而不是听她介绍阿D繁琐至极的工作项目。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婉清的接触越来越多。我发现,眼前人已经再不是那个图书馆前穿蓝色裙子的女孩了,她长大了,阿D也长大了,唯独我还停留在原地,还是个幼稚的倔小孩。
我当初以为这个故事就此结束了,可转折还是来了,猝不及防。
那是二零一四年,一个闷热的夏夜,东京突然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中,婉清给我打来电话,她说她家遭到了雷击,一道闪电劈开了大厅的落地窗,汹涌的雨水灌湿了整个屋子。
我毫不犹豫地穿上衣服,冲进了雨中。当我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婉清面前时,她像只受惊的小兽缩在浴室的角落。雨水打湿了她的一头秀发,蒙在她的头上,让人怜惜,却又丑陋。
我没办法在这样的天气中修补破碎的落地窗,那一晚,我坐在马桶盖上陪她,听着窗外的雨声,聊了很久。
她说自从遇见了阿D,她就变得懦弱,以前的她会坦然地坐在躺在床上听大雨倾盆,像听披头士的摇滚乐,而不是躲在浴室里瑟瑟发抖。
我却发笑了,她问是不是瞧不起她。我才发现黑暗中那对闪光的眸子下,婉清藏着的倔小孩还鲜活地活着。
现在挺好的。我说。她却说了粗口,你放屁。
在闪动的雷光下,婉清的脸庞显得格外动人,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一刻,我心中的某丝情感如同被雨水浇灌的野草,疯狂生长。我又和婉清同以前在一起的时光一样,成了一只在檐角观望的麻雀,不过鸳鸯散了,我飞下去了。
从那以后,我和婉清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我们的眼神交汇时,会有一丝羞涩与躲闪;每一次不经意的肢体接触,都会让我们的心跳加速。我们开始背着阿D偷偷见面,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公园散步,一起在东京的街头巷尾留下我们的足迹。
秋天的东京,枫叶如火般绚烂。我们漫步在上野公园的小径上,脚下的枫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我们之间的秘密。
婉清靠在我的肩头,轻声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么美好。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我也是,我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
在这段禁忌之恋里,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我忘记了阿D是我的兄弟,忘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被允许的。我沉浸在婉清的温柔乡里,享受着这份虚幻的甜蜜。我甚至开始期待阿D能一直出差,这样我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和婉清在一起。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我独自躺在床上时,内心深处的愧疚和不安就会如潮水般涌来。我知道,我正在伤害阿D,伤害我们之间多年的兄弟情谊。
但我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就像飞蛾扑火一般,明知会粉身碎骨,却还是义无反顾。
冬天,东京迎来了第一场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给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银装。然而,这美丽的雪景却无法掩盖即将到来的风暴。
阿D提前结束了出差,回到了东京。
当他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我和婉清坐在沙发上,亲密地靠在一起,手中还拿着未喝完的清酒。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空气也变得异常寒冷。
阿D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痛苦,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指着我们,声音颤抖地说: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
我和婉清都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借口和谎言都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我知道,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不仅背叛了阿D多年的兄弟情谊,还伤害了他最爱的人。
阿D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过来给了我一拳。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嘴角流出了鲜血。婉清哭着挡在我面前,说:阿D,你别打他,是我不好,是我先爱上他的。阿D看着婉清,眼中满是绝望,他说:你们……你们让我太失望了。
从那以后,阿明彻底和我们断绝了关系。
他搬出了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辞去了工作,离开了东京。我和婉清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痛苦之中。我们虽然相爱,但这份爱却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就像一朵开在冰天雪地里的花,美丽却又充满了寒意。
在经历了内心的煎熬和挣扎后,我独自坐在曾经和婉清一起坐过的公园长椅上,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五味杂陈。
后来婉清离开了,阿D失去了一切,变得一蹶不振。神仙眷侣啊,现在因为一只小麻雀成了这副模样。
二零一六年,我开始了赎罪的计划。在人海中找到了落魄的阿D,他还是没能从去年的打击中缓过神,胡子拉碴,哪怕穿着得体的西装也像个流落街头的乞丐。
他一见到我就像看到了杀父仇人,狮子一样将我扑倒,撕扯我的衣服,痛击我的脸。最后无力地伏在我身上哭吼,骂我是头白眼狼。
我动容地说,如今,东京的冬天依旧寒冷,而我的心,也像这冰天雪地一样,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我知道,我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拼命寻找你,为了向你道歉,哪怕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但我也明白,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我曾经犯下的过错。
他没说话,转身离开。
第二次,第三次……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寻求阿D的原谅,我说,这场裹着糖衣的罪恶之梦,终究还是醒了,只留下我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独自品尝着悔恨的苦果。
我说,我以为我会得到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我才发现,我并没有感到快乐,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和自责之中。我失去了一个挚友,失去了自己的良心,也失去了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阿D说,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说,没关系,我还是你的好兄弟,就算你恨我,这也是应该的。他说,那你给我钱吧。我当然二话没说,将仅有的存款都给了他,为了我的赎罪计划。
这时的阿D只相信钱了,我的行为获得了他暂时的原谅,没错,暂时的。直到我不断地汇款,使得他的事业重新有了起色,他才真正地原谅了我。
这一番波折后,我们之间的感情更加紧密了,他总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他谈过的女友在手中完全成为了玩具,频繁地更换女友就像一个奢侈的孩子不停购买喜爱的高达模型,他没有真正的感情了。
之前专一而深情的男人变成了寻花问柳的嫖客,我还在他面前忏悔,让他不要这样作贱自己。他对我说,我早就原谅你了,我只是看开了,女人只是游戏而已。
章节三
枯枝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一棵松树的高枝,宁折不弯,不会被风雨压曲,只会在厚雪下折落。认定的事实是到死不会改变的,他现在单纯认为这都是婉清的错。
他原谅我了,完全原谅我了。
他始终没有从那个小鹿一样的女人身上走出来,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被辜负了,只有她回头认错他才能走出阴影。
而这是不可能的事了,只有我知道,婉清在那年已经离开了,真正地离开了。
不是离开东京或是日本回了她的江南水乡,而是一瓶安眠药彻底离开了人世,她当然是爱着阿D的。
不过我没有告诉阿D这件事,将婉清的骨灰默默送回去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他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只要简简单单一句话,告诉他,婉清是爱你的,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就会从这样的情况中走出来。
当然是我不想啊,这是属于我的胜利啊!这一切可都是我谋划好的胜利啊!
曾经,我对阿D只有纯粹的羡慕,我真心祝福他能拥有美好的爱情和幸福的生活。
我欣赏他的才华,敬佩他的能力,以为自己能一直做他身边那个默默支持他的兄弟。可嫉妒就像一颗毒瘤,在我的心中悄然生长,最终吞噬了我的理智和良知。
我精心策划了这一切,从最初刻意频繁地接近婉清,到后来一步步让她对我产生依赖和感情。我利用阿D对我的信任,利用婉清在阿D长期不在家时的孤独,编织了一张看似甜蜜却又充满罪恶的情网。我享受着和婉清在一起的每一刻,却思考该如何给阿D带来最大的伤害。
我不仅要他恨我,还要他去恨他最爱的女孩,让他彻底沦陷。
阿D是座堡垒啊,只有这样年复年,日复日的谋划才能攻克。先要围城,使其粮草枯尽,让他绝望。再给他希望,围三缺一,告诉他这里就是生路,让他跑,跑出坚强冷静的城池……
话说正题吧,阿D在我三番四次的劝说后怎么了呢
他就像个被扯开的弓弦,没有箭的情况下狠狠弹向了自己。
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中,在多个美娇娘间游走,快意而潇洒,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末路将近了。
这是二零一八年,樱花开得正盛。如同八年前的一样,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像下起了大雪,照样是落在他身上。
他还是那样的朝气十足,自信从脚底升到了头顶。现在正是他的事业上升期,他比起之前更加的英气。这时他遇上了一个女人,她穿着蓝色的裙子,一头秀发在风中流淌,这是个温婉动人的女人。
不同于婉清,她显得更加成熟。如果说婉清是只鹿的话,那她就是一匹白马。
阿D不出所料的沉迷住了,他开始展开了攻势,在狂轰滥炸式的追求下他成功了。而且在半年后举办了婚礼,这一次我没能当上伴郎,在席下静静看他风发得意。
我以为他就此之后会渐渐疏远我,以免重蹈婉清的覆辙,可是我想错了,他竟然还是放心地把她放到了我手里。
可是我怎么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却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但我了解阿D啊,他在自己家里装了不计其数的针孔摄像头,看看他的好朋友到底会不会再次犯错。
怎么说呢我想他应该是很高兴的,他看见了他的新婚妻子如何寂寞地向我表白,我如何严辞拒绝。
一想到他向我坦白摄像头之事我就忍不住想笑,我那天还是在他面前忏悔,告诉他我一想到婉清,心中就一阵绞痛。我说,阿D,我是真的对不起你,请你一定要原谅我。他紧紧勒住我的手腕,痛哭流涕,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阿D没把这件事情告诉那个女人,他们仍旧以夫妻关系生活,她还给阿D生了个大胖小子,但他的心没有放在家庭上。
我说过的,他就是松树的高枝,会直到被厚雪压垮。他仍旧在诸多美娇娘间游走,寻花问柳是寻常。
我现在为什么只是看着他潇洒呢这当然是我的赎罪计划啊!
不出我所料,二零一八年,他确诊了艾滋,那个潇洒风流,樱花一样的少年死了,剩下的只有一个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
阿D跟我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永远没有怪你,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我没有作声,安静地看着他,或许我脸上有笑容,但我已经极力地在憋了,可没人在极度的兴奋中不表露出喜悦。
阿D走了,我亲手送走的。他最后的话是:照顾好我的老婆孩子。
当然啦,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汝妻子我养之。
如果有天我爱上了你的老婆,如果你的老婆也爱上我,兄弟请你不要放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