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11

17
日,雨。
我蹲在
7-Eleven
的屋檐下,甩了甩耳朵上的雨水。深秋的雨总是带着股铁锈味,混着柏油马路上汽油的腥气,闻起来像人类丢弃的过期罐头。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那个两脚兽了。
她蜷缩在便利店侧门的阴影里,霓虹灯的蓝光打在她背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被踩扁的易拉罐。她穿着件灰扑扑的连帽衫,帽子耷拉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她紧紧攥着膝盖的手指——指节发白,像是要把自己捏碎一样。
我歪着头观察她。
两脚兽的哭声很轻,像被掐住脖子的小猫,但鼻涕泡倒是很嚣张。每次抽泣到某个节点,就会噗地冒出一个透明的泡泡,颤巍巍地挂在鼻尖上,然后啪地炸开。最离谱的是,那些泡泡的形状居然是心形的。
啧,业务能力不行啊。
作为一条在街头混了五年的中华田园犬,我对人类的情绪有一套完整的评估体系。比如:
嚎啕大哭型:通常是失恋或者丢钱包,安全系数高,大概率能蹭到吃的;
沉默流泪型:多半是工作或者家庭压力,这类人容易突然暴怒,建议保持距离;
鼻涕泡型:稀有品种,情绪极度压抑但攻击性为零,属于可发展长期饭票的潜力股。
显然,眼前这个属于第三种。
我谨慎地往前挪了两步,鼻尖耸动。她脚边放着一个炸鸡盒,盖子半开着,里面的炸鸡只咬了一口,金黄的脆皮上沾着几滴透明的液体——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供奉
我眯起眼,尾巴不自觉地摇了摇。街头生存法则第一条:天上不会掉鸡腿,除非是陷阱或者贡品。
如果是陷阱,附近一定藏着拿网兜的人类或者毒饵;如果是贡品……那就是两脚兽在向本狗上供。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她的动静。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伸手把炸鸡盒往我的方向推了推,声音沙哑:……都给你吧,反正也没人吃。
哦豁,实锤了。
是贡品。
我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低头嗅了嗅炸鸡。嗯,没下药,肉质新鲜,酱料是蜂蜜芥末味的——虽然我更偏好原味,但乞丐不能挑食。
我叼起一块,三两下吞进肚子,然后抬头看她。
她还在哭,但眼睛却盯着我,湿漉漉的,像被雨淋透的玻璃珠。
奇怪的两脚兽。
一般来说,投喂流浪狗的人类分两种:
1.施舍型:丢完食物就走,眼神里带着怜悯或者嫌弃;
2.互动型:会蹲下来试图摸我的头,嘴里念叨好乖好乖。
但她不一样。
她给我吃的,却不敢碰我;她看着我,却又像在透过我看别的东西。
我甩了甩尾巴,决定给她一个机会。
我慢悠悠地走到她脚边,坐下,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腿——这是狗界的友好认证,相当于人类的名片交换。
她僵住了,连鼻涕泡都凝固在鼻尖上。
过了几秒,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悬在我的头顶,颤抖得像片风里的树叶。
我叹了口气,主动把头往她掌心顶了顶。
摸吧,本狗特许的。
她的手指终于落下来,很轻,像是怕碰碎我。她的掌心很暖,带着眼泪的咸味和炸鸡的油香。
就在这时,她的口袋里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铃声。
她猛地缩回手,慌乱地掏出那个发光的砖头(人类管它叫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三个红色字母:B-O-S-S。
她的表情瞬间变了,像是被人从美梦里硬生生拽回现实。
抱、抱歉……她结结巴巴地对我说,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炸鸡盒被她踢翻,剩下的几块鸡块滚进了水洼里。
她匆匆跑向马路对面,连伞都没打,背影很快被雨幕吞没。
我低头看了看泡在雨水里的炸鸡,又看了看她消失的方向,尾巴垂了下来。
啧,浪费粮食。
我叼起一块还没被淋透的鸡块,慢吞吞地走回屋檐下。雨越下越大,便利店的白炽灯在积水里投下破碎的光影。
我舔了舔爪子,在日记本上(好吧,是想象中)记下:
目标两脚兽:情绪不稳定,投喂技术有待提高,但手心温度合格。暂定代号:哭包。
明日行动计划:确认她是否具备长期供奉资格。
Day5
雨停了,但地面还是湿的。我趴在
7-Eleven
对面的花坛边上,舌头卷着嘴里残留的炸鸡味。那个两脚兽又来了,还是老地方,还是缩成一团。
她的气味比昨天更浓——汗味、眼泪味,还有那种叫咖啡的苦水味。耳朵贴着头皮,肩膀绷得紧紧的,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我见过被车碾过的易拉罐,就是这种皱巴巴的样子。
我慢慢靠近,尾巴垂着,不摇。太兴奋会吓到她,太冷淡又怕她以为我不饿。得让她知道:我在这儿,但我不是来讨好的。
她看见我了,手指头动了动,没伸过来。人类的手很有意思——明明那么软,却总是不敢碰东西。我往前蹭了半步,鼻子碰了碰她放在地上的纸盒。
炸鸡。凉了,皮不脆了,但肉还是香的。
我叼起一块,嚼得很慢。这样她能多看我一会儿。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说:你也不喜欢蜂蜜芥末酱对吧
我停下,抬头看她。
上次...上次你吃原味的比较快。她声音很小,像怕被谁听见,明天我买原味的。
她的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像刚被冷风吹过的小野兔。我低头把炸鸡吃完,然后蹲坐在她旁边。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她的味道。
她没摸我,但也没躲。
Day7
今天她带了不一样的吃的——不是炸鸡,是圆圆的饭团,外面包着海苔。我闻了闻,有鱼的味道。
不太饿,但我还是咬了一口。咸的,比炸鸡淡。
她盯着我,眉头皱起来:不喜欢吗
我舔了舔鼻子,把饭团推到一边。
啊...真的不喜欢。她抓了抓头发,从包里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点来点去,查查狗狗能吃什么...
愚蠢。我们什么都能吃。
但她看起来很着急,鼻尖又开始发红。我叹了口气,低头把饭团叼回来,三两下吞掉。
她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往上翘了翘。虽然很快又抿平了,但我看见了。
Day9
今天有太阳。她的味道比往常淡了些,没那么苦了。
我趴在她脚边,眯着眼睛打盹。她的手指突然伸过来,悬在我头顶,抖得像风里的树叶。
我没动。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耳朵,然后飞快缩回去,像被烫到一样。
笨拙。但很暖和。
我又往前凑了凑,把下巴搁在她鞋上。这次她的手落得稳了些,从耳朵慢慢摸到脖子。
她的手掌心很软,温度刚好。我听见她呼吸变轻了,肩膀也没那么紧绷。
远处有车喇叭响,她猛地缩回手,抓起发光的砖头看了看,脸色又变得难看。
我得走了。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明天...明天我还来。
我看着她走远,尾巴在地上扫了扫。明天。
明天会有原味炸鸡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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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沥青路面蒸腾着热气,我的爪子踩上去有些发烫。哭包今天比往常来得早,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窸窣作响。
我蹲在电线杆旁,尾巴轻轻拍打地面。她还没看见我——她走路总是低着头,肩膀微微前倾,像是随时准备躲开什么。塑料袋里飘出的气味让我耳朵竖了起来。不是炸鸡,也不是饭团。
生肉。
她蹲在老地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塑料盒。掀开盖子的瞬间,血的味道混着肝脏特有的铁锈味扑面而来。鸡心,切成了小块,还冒着热气。
宠物店的人说…这个对狗狗好。她小声说着,把盒子往我这边推了推。
我盯着她的手。指尖沾着血水,指甲剪得很短,有几处起了倒刺。这不是便利店买的成品。
她亲手切的。
我低头嗅了嗅。新鲜的,没有调料,纯粹的肉香。舌头卷起一块,温热的汁水在齿间迸开。比炸鸡更软,比饭团更腥,是妈妈才会给的味道。
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呜呜声,尾巴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哭包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试探着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掌心整个覆在我头顶。
你果然喜欢。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手指轻轻揉着我的耳根,我查了好多资料…流浪狗不能吃太咸的…
她的抚摸很舒服,力道刚好,指甲偶尔刮过皮毛的感觉让我后腿不自主地蹬了蹬。我埋头把盒子里的肉吃得干干净净,连渗进缝隙的血水都舔得一滴不剩。
吃饱了,我蹭了蹭她的膝盖。她身上有新的气味——消毒水,还有…纸的味道
我凑近她的包,鼻尖顶开没拉紧的拉链。里面露出一角白色,像是…病历本
哭包突然把包合上,动作太急,拉链夹到了我的胡子。我嗷地叫了一声,她立刻慌了神。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手悬在半空,眼眶又开始发红,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甩了甩头,凑过去舔了舔她的手腕。咸的,带着微微的颤抖。
天色暗了下来,便利店的白炽灯啪地亮起。哭包看了看手机,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又来了…她喃喃自语,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明明说了今天要请假…
发光的砖头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红色的BOSS。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在接听键上方发抖。
我站起身,用头顶了顶她的膝盖。
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手指插进我的毛发里,你先走吧,我…我得接这个电话。
我没动。
电话第三次响起时,我突然仰起脖子,对着夜空长长地嚎了一声——
嗷呜————!
哭包吓得手机都掉了。便利店里的店员探出头来,马路对面的保安把手电筒照了过来。
怎么了需要帮忙吗保安大声问道。
哭包慌乱地摆手:没、没事!是我的狗…我的狗在…她突然卡住了,低头看我,…在保护我
我叼起她的手机,甩头扔进了旁边的水坑里。屏幕闪了闪,暗了下去。
哭包张大了嘴。
夜风吹过,带着炸鸡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我端端正正地坐在她面前,尾巴在身后慢悠悠地画着圈。
她的嘴角抽了抽,然后突然笑出了声。先是小声的噗嗤,接着变成抑制不住的大笑,笑得整个人都在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你这个…她抹着眼泪,伸手来揪我的耳朵,坏狗!那是我这个月刚买的手机!
但我能闻出来——这次眼泪的味道不一样。没有那种苦涩,没有那种绝望。是热的,咸的,活着的。
我舔了舔她的手指,转身走向黑暗处。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
哭包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等等我,她小跑着跟上来,声音轻快,…我家还有半斤鸡肝。
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挨得很近。
…………………………………………
这天雨下得很大。
我趴在便利店屋檐下的纸箱里,耳朵贴着脑袋,听着雨点砸在塑料棚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像人类笨拙的脚步声。
哭包今天没来。
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蹲在老地方,手里攥着塑料袋,眼睛盯着地面。但今天只有雨,还有偶尔路过的汽车溅起的水花。
我抖了抖毛,水珠飞溅。鼻子抽动着,试图从潮湿的空气里捕捉一丝她的气味——洗发水、眼泪、还有那种总是带着疲惫的呼吸。但什么都没有。
不对劲。
我站起来,甩掉身上的雨水,沿着她平时离开的方向小跑。柏油马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街灯的光晕在水洼里碎成一片片。
她的巢穴在第三棵银杏树后面,我记得。那栋灰扑扑的矮楼,铁门总是吱呀作响。我停在楼下,仰头看着三楼那扇窗户——暗的,没有光。
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呜。
雨更大了。
…………………………………………
我是在巷子口找到她的。
蜷缩在垃圾桶旁边,连帽衫湿透了,头发黏在脸上。她没哭,但眼睛比平时更红,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慢慢走过去,鼻子碰了碰她的手背。
她猛地抬头,嘴唇哆嗦了一下。
你...你怎么...
那张纸被她攥得更紧了,但我还是闻到了上面的味道——医院,药水,还有墨迹的苦涩。
她突然抱住我,整张脸埋进我湿漉漉的皮毛里。
他们说要...要手术...她的声音闷闷的,颤抖着,可是我...我没有...
雨声吞没了后面的话。但她的心跳声很大,又快又乱,像受惊的小鸟。
我舔了舔她的耳朵,咸的。
她的房间很小,但很暖和。
我抖掉身上的水,在地板上留下一滩水渍。哭包翻出一条旧毛巾,跪在地上给我擦毛。
会感冒的...她小声说,手指梳理着我打结的毛发。
桌上放着那张纸。我凑过去闻了闻——诊断书,治疗方案,还有一串数字,后面跟着很多个零。
哭包突然从背后抱住我,额头抵着我的脊背。
我该怎么办...
她的呼吸热热的,透过皮毛传到皮肤上。我转过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然后我走到门边,用爪子扒拉了几下。
现在外面在下雨...
我固执地扒着门,尾巴轻轻摇晃。
雨小了些。
我带着她穿过三条街,来到一栋亮着灯的房子前。院子里有狗的味道——老年金毛,关节炎,吃处方粮。
哭包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我抬起爪子,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眯着眼睛打量我们。
请问...
我没等她说完,径直走进屋里,从茶几上叼起一个相框,放在哭包脚下。
照片里,年轻时的老太太抱着一条大黄狗,笑得灿烂。
这是...阿旺老太太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你是阿旺的孩子吗
哭包呆住了。
老太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张诊断书——不知什么时候从她口袋里掉了出来。
进来吧,孩子,老太太叹了口气,我退休前...是外科医生。
暖气呼呼地吹着。
哭包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睛瞪得圆圆的。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正在看那张皱巴巴的纸。
我趴在哭包脚边,下巴搁在她拖鞋上。
这个手术我可以做,老太太摘下眼镜,但是...
哭包的手指绞在一起。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老太太指了指我,每周带他来陪我散步。老啦,一个人遛弯怪没意思的。
哭包的眼泪砸在地板上。
好。
我舔了舔她的脚踝。咸的,但这次是暖的。
哭包的手术定在下周三。
老太太姓陈,退休前是市医院的外科主任。她家客厅的墙上挂满了照片——穿白大褂的陈医生,戴着听诊器的陈医生,抱着大黄狗坐在长椅上的陈医生。
阿旺活了十七岁。她一边给哭包量血压,一边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肚子,你这小子,跟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我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肚皮露给她。
哭包坐在沙发上,手指绕着茶杯打转。她的眼睛下有很深的青色,像被人用笔画了两道。
术前一周要保证睡眠。陈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晚就住这儿吧,客房收拾好了。
哭包张了张嘴,目光落在我身上。
狗也留下。陈医生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磨牙玩具,阿旺的旧东西,消过毒的。
深夜。
我趴在客房门口,耳朵贴在地板上。哭包的呼吸声很轻,时不时会被一声抽泣打断。
吱呀——
门开了一条缝。她光着脚走出来,差点踩到我。
你...没睡啊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她的睡衣上——陈医生借给她的,印着向日葵的图案,太大了,袖口垂到她指尖。
我站起来,用鼻子拱了拱她的手。
她蹲下来,突然抱住我的脖子。
我害怕。
她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又快又浅。我舔了舔她的耳垂,然后叼住她的袖口,轻轻往房间里拽。
床很大,被子蓬松得像云朵。我跳上去,转了三圈才趴下。哭包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躺在我旁边。
医生说...她的手指缠绕着我的一撮毛,手术成功率有百分之八十。
我没动。
百分之二十...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睛。然后抬起前爪,重重拍在她额头上。
嗷!
汪!
她捂着头,愣住了。我突然站起来,前爪踩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倒在床上。
喂!你干——
我用舌头给她洗了把脸,从额头到下巴,连耳后都没放过。她一边笑一边躲,睡衣领口都被扯歪了。
停!停!我懂了!她气喘吁吁地举手投降,百分之八十很高...非常高...
我满意地趴回去,把下巴搁在她肚子上。
她的手指梳着我的毛发,渐渐平静下来。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窗外,月亮隐入云层。我没回答,只是轻轻咬住了她的袖口。
…………………………………………
手术那天阳光很好。
陈医生亲自开车送我们去医院。哭包穿着病号服,手腕上系着蓝色腕带。她一直摸我的头,好像这样能缓解紧张。
家属止步。护士在手术室门口拦住我。
哭包蹲下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等我出来,她小声说,给你买最大的牛排。
陈医生把牵引绳塞给护士:让他待在等候区吧,比镇静剂管用。
…………………………………………
四小时十七分钟。
我数着墙上的时钟,秒针走得太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盖过了哭包的气息,让我不停地打喷嚏。
终于,手术灯灭了。
陈医生走出来,口罩拉到下巴,眼睛弯成月牙:很成功。
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哭包脸色苍白,鼻子里插着管子,但胸口平稳地起伏着。
我凑过去闻了闻——药味,血味,还有淡淡的,活着的味道。
…………………………………………
一周后拆线。
哭包站在医院体重秤上,数字比术前增加了三公斤。陈医生满意地点头:继续保持。
回家的路上,哭包突然拐进宠物店。
挑一个。她指着玻璃柜里的项圈。
金的,银的,带铆钉的,印卡通图案的。我瞥了一眼价格标签,用爪子把最便宜的帆布项圈拨到她脚边。
不行。她拿起那个镶着假钻的皮革项圈,要这个。
店员笑着问:需要刻字吗
哭包咬着笔杆想了很久,最后在订单上写下:
【我家】
下面是一行小字:
——虽然是他收养的我。
…………………………………………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哭包走得很慢,手术伤口还在愈合。我放慢脚步,让项圈上的假钻在余晖里闪闪发亮。
其实...她突然停下,蹲下来直视我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是阿旺的孩子。
我歪着头。
陈医生告诉我了,她的手指抚过项圈,阿旺是只金毛。
我舔了舔她的鼻子。
所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为什么要带我去找她
远处传来烤红薯的香味,有小孩踩着滑板车从我们身边经过。我轻轻拽了拽牵引绳,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有些事不需要回答。
就像她明明怕狗,却还是每天带着炸鸡来便利店;就像我明明能翻垃圾桶养活自己,却偏偏要等她那份凉掉的晚饭。
项圈有点紧,但很暖和。
(全文完)
番外:(哭包视角)
2023

11

16
日,阴
今天又被经理骂了。
他说我的方案像被狗啃过的
A4
纸,全组人都在笑。其实我知道,只是因为我不肯陪客户喝酒。
回家的路上经过
7-Eleven,买了一份炸鸡。吃了一口就腻了,蜂蜜芥末酱太甜,甜得让人想哭。
店门口有条黄狗。
瘦,但不算脏,眼睛很亮。它盯着我的炸鸡盒,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我蹲下来,把盒子推过去。
都给你吧。
它吃得很快,连酱汁都舔得干干净净。吃完就坐在那儿看我,像在等什么。
我突然哭了出来。
真丢脸啊,在流浪狗面前哭。但它只是歪了歪头,然后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我的手腕。
温暖的一小点。
…………………………………………
2023

11

20
日,小雨
连续第四天见到那条狗了。
今天特意买了原味炸鸡。宠物博主说流浪狗不能吃太重口味的,会掉毛。
它果然吃得更香了,耳朵都跟着抖。
我试着摸了摸它的头。
比想象中软,像晒过太阳的毛毯。它没有躲,只是用尾巴扫了扫地上的水洼,溅了我一裤腿泥点。
居然有点想笑。
…………………………………………
2023

12

1
日,多云
带它去了宠物医院。
医生说它大概三岁,很健康,只是有点营养不良。我问能不能打疫苗办证,医生笑着说:得先确定它是流浪狗还是别人家散养的。
回家的路上,它一直扯着我的裤腿往便利店走。
不是今天啦。我蹲下来揉它的耳朵,明天买鸡胸肉给你。
它突然把爪子搭在我膝盖上,眼睛亮得惊人。
那一瞬间,我觉得它听懂了。
…………………………………………
2024

1

5
日,雪
陈医生今天拆了我的线。
手术很成功,肿瘤是良性的。她说再观察半年就没事了,还塞给我一罐自制狗饼干。
回家的路上,它突然拽着绳子往反方向跑。
喂!牛排在家里的冰箱啊!
它不理我,径直冲到便利店门口,冲着关东煮的锅狂摇尾巴。店员小姐姐已经认识我们了,笑着多给了两根竹轮。
你家狗真聪明,她递给我纸巾,每次下雪都来要热食。
我低头看它。
它正小心翼翼地把竹轮吹凉,然后叼到我脚边。
…………………………………………
2024

3

15
日,晴
今天搬家了。
新公寓允许养宠物,还有个小小的阳台。我买了狗窝、食盆和一大堆玩具,但它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会吱吱叫的胡萝卜。
收拾东西时翻到旧日记,才发现已经过去这么久。
它趴在阳光里打哈欠,项圈上的假钻闪闪发亮。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宠物店,店员问:要不要刻电话号码万一走丢了呢
我摇头。
不会丢的。
就像那个雨夜,它浑身湿透地找到我;就像手术前,它把爪子按在我手背上;就像现在,哪怕我故意藏起它的磨牙棒,它也只是无奈地看我一眼,然后继续晒它的太阳。
喂,我戳戳它的肚子,当初为什么选我啊
它翻了个身,用尾巴盖住鼻子。
阳光把它的毛发照成金色,温暖得像那个寒夜里,轻轻碰过我手腕的鼻尖。
番外:关于项圈的真相(黄狗视角)
其实我不喜欢项圈。
皮革硌着脖子,假钻沉甸甸的,跑起来叮当乱响。但哭包给我戴上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就忍了。
直到那天在公园,隔壁的萨摩耶嘲笑我:暴发户审美。
我龇牙冲上去,项圈却突然被拽住。哭包蹲下来,手指摩挲着内侧的刻字——我家。
磨破皮了怎么不说她解开扣子,看到底下浅浅的红痕。
第二天,项圈变成了柔软的蓝色帆布,内侧缝着她旧毛衣的布料。
萨摩耶又来了:现在像流浪汉。
这次我没动。
因为哭包正举着手机录像,而项圈新挂的小牌子上写着:再吠就发抖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