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墓底之下 > 第一章

七年前的一次考古工地塌陷事故疑影重重。
不仅葬送了我的职业生涯,
我的师弟顾陶也从那晚开始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这种变化非常细微,
如果不是经历过那晚事故的人根本观察不出来。
还不等我查明真相,顾陶却死了。
我怀疑死去的顾陶并不是原来我所熟悉的那个人,
没想到顾陶也同样在怀疑我。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我才明白这背后的力量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接近的。
1
三天前已经退休的宋教授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他顶一下一场有关两汉青铜文化的专访。我最近分身乏力,但又架不住上学期间受到老师颇多恩惠,只能无奈承接下来这份苦力。
电话里宋教授热情地说这次专访我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我客气地假笑,心里却在暗自骂娘。我们都心知肚明,无外乎还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这屎盆子倒了还是砸到我手上。
九年前西南岭违建别墅群拆迁时意外挖出一座西汉砖室陪葬墓,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这个陪葬墓规制不低,里面的陪葬品却只有一个——一颗刻满铭文的青铜人头。
本该放置棺椁的主墓室正中间,一颗青铜人头突兀地插在泥地中,像极了被活埋的人殉挣扎着即将破土而出。人头双目紧闭,面目狰狞,全头被铭文覆盖。
我看到照片时心猛地一紧,这样不祥的陪葬品不符合常规的墓葬礼仪。
通常情况下陪葬品是用于服务墓主死后生活的,又或者适用于祭祀礼乐等用途,这种陪葬品往往外形庄严神圣,而不会是这种带有明显痛苦扭曲的外形,而上面的铭文在没有做进一步青铜病害处理前也没办法具体分析。
而上面的铭文在没有做进一步青铜病害处理也没办法具体分析。
据第一批进入的考古队员说,人头并不是平置在地面,而是连着脖颈深深插进去的,所以谁也不知道继续挖下去会不会挖出一具完整的人形青铜器。
事实也确实如此,后续经过工作人员日夜不休,轮流顺着人头向下挖,直到渐渐露出半个肩头……
根据头颅的比例大小推算,如果是完整的青铜立人,那地下埋着的全部身长可以达到三米左右,这样的发现让每个队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可惜最后我们没能知道真相,因为那天夜里发生了那件事后,我们全员被迫退出了项目组,顾陶也是在两个月后被发现自缢在家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由于墓中没有任何文字记录,只能通过青铜材质和简单的铭文刻画推测这件青铜器出自商朝末年,但墓穴确实是西汉典型的墓葬形式。
应该是西汉时有人发现了它后埋葬于此,而至于是谁为什么这么做还需要进一步深挖科研。
这时我们学校由宋教授带队的专项组接下了这次考古工作,我和师弟顾陶就是其中的实习生之一。
这次专访说白了,还是奔着那次本来开展得轰轰烈烈,却在一夜之间仓促叫停的考古挖掘工作,以及进入墓室后没过几个月就先疯后死的顾陶来的。
我作为那天夜里唯一一个和顾陶在墓底工作的组员,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可以从我这挖出点哗众的猛料。
但相同的话当年顾陶出事时我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他是因为长期在墓底黑暗潮湿的环境下出现了心理问题才会自杀。
而至于为什么突然停止考古工作那天夜里墓底发生了什么
不好意思,机密信息不能透露。
来采访的女记者姓万,几句交谈下来明显感到是非常干练且有技巧的老手。
而一同的摄影师非常稚嫩地让我叫他小朝,看样子还是个实习生,握手问好时他紧张羞涩地没敢看我,只小声地叫我:林老师,您好。
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阳台玻璃折射进我的眼里,那一瞬间恍惚中我好像看到当年的顾陶扛着
GPR,一脸泥泞地冲着我小声说:林师兄,你好啊。
以及顾陶自杀前我与他见最后一面时他步步后退,歇斯底里地吼:你骗我!那你说什么是真的
林老师林老师,您在听吗万记者礼貌探身打断我的出神。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走神了,你刚才问什么
万记者问:在您工作这么多年的经历中有没有遇到过一些,就是……比较有趣的事呢
这就开始铺垫了,我假装思考了一下,缓缓回答:和文物打交道,要说有趣,其实也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挖土疙瘩,但你要是说没什么意思...
我笑了一下:当你和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物件近距离接触时,你是真的可以感受到时间的力量,仿佛把历史瞬间拉到你眼前。
这种官方回答显然不是万记者想听的,紧接着她问:所以说,那您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吗
当然。
我油盐不进,万记者堆起职业假笑,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咄咄逼人,问:对于您当年参与的西南陵汉代青铜器考古工作,一夜之间撤出全部工作人员,后续中断发掘,迁土回填的事情,这些年网上是众说纷纭,有不少网友说是不是在墓底出现了超自然力量才导致考古工作中断的呢
哈哈,人们总是认为墓葬充满了神秘色彩,这么想也不奇怪,但实际上只是因为那天夜里墓底发生了塌陷,以当时的技术和设备做不到保证人员的安全下进行保护性发掘,所以工作就暂停了。
那一定很危险吧,听说那天夜里您也在墓底是吗
是的,我们的安全防护措施非常完善,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撤离,所以没有人员伤亡。
万记者将身体前倾,向我微微靠近。我看过心理学的一本书上说,这是人际交往过程中的一种进攻姿态。
然后我听见她问:那您认为您师弟顾陶的死和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有直接关系吗
直到这里,我余光突然看到小朝微微挪动了屁股,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直视着镜头,实际上却在凝望着摄像头后小朝那不谙世事的眼睛。当年顾陶出事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个年龄。
一个瞬间,我决定说点和从前不一样的回答。
我反问道:万记者,你听说过时间悖论吗
她显然没想到我会反问她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明显愣了一下:呃...您是指祖父悖论吗
不,不是的,祖父悖论只是时间悖论的其中一种。我摇摇头,说:祖父悖论建立的前提是在同一条时间轴上的线性流动,很常见的就是时光机和穿越者,而我说的是两段甚至是多段时间线在某一个契机,又或者是某种能量的作用下完全交汇,从而引起的量子空间碰撞。
我抱歉地笑了笑:有学者管这个叫时间矩阵嵌套,可能吧,我也只是很初步地了解,现存可查的资料并不多。
那...您的意思是说时间线重合吗
不愧是顶尖记者,瞬间理解了我的意思。
是的,但较真地说,时间重合和嵌套并不是完全一致的概念,他们的区别在于部分包含和完全包含,时间嵌套更像是一个既定模型的笼子,它会把不同时间线上的事物禁锢在其中直到按照既有的顺序发展下去。
万记者似乎更糊涂了:请问这和我们今天的对话有什么关系呢
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只是希望这可以帮助你更好地理解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
故事
是的,是顾陶临死前说给我的故事。
2
顾陶自杀的前一天晚上突然给我发来信息,约我到学校里的小公园散心,我知道他那阵子情绪不好,我本以为我可以打开他的心结。
但没想到我俩分开十多个小时后他就自杀了,对此这么多年我一直很自责,如果我当时能预料到...我一定能做得更多。
关于顾陶的死因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在黑暗潮湿的墓里高强度工作时间太长,再加上论文出了问题心里压力太大,还有人邪乎地认为我们那个墓里带着诡异的诅咒。
都是胡扯。
退一万步说,下过那个墓的有不下数十人,那顾陶又不是什么老祖宗严选,怎么其他人这么多年都没事就盯上他了
况且顾陶是个很乐天派的人,我不相信他会因为学业上的压力精神崩溃。
其实后来我想过,顾陶的死也许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是由于太过荒诞,再加上后来我不想说已逝之人的是是非非,所以我从来没有对外说过。
我觉得顾陶疯了。
不是骂人精神病的那种疯,是器质性的神经病变,但又因为他的生活状态、吃喝拉撒表现得过于正常而被人忽视了。
墓道坍塌的那天夜里,我蹲在主墓室的大坑里清理填土,借着惨白的灯光,我贴在青铜人头上仔细观察上面的铭文纹路。
虽然矿化严重,但依稀可辨当年的精美震撼。
经过多日的努力,我们清理出来的雕刻纹路中,最清晰且有门道的铭文有两个。
当时的我对古文字的研究并不多,在我看来其中一个像两个小人手拉着手形成一个环形,另外一个就是圆饼上撒了几颗芝麻。
这时青铜人头的挖掘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半身初显,姿态狰狞扭曲,再配合上灯影摇曳,像地下被烈火灼烧的恶鬼即将破土而出。
而我看得入神,不知不觉中贴上了人头的正脸。
就在我准备扫一下上面的浮尘时,一瞬间,人头那一直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露出漆黑的瞳孔盯住我,像极了要把我吸入无间地狱中。
我吓得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这时一直低头写工作日记的顾陶冲了过来,焦急地问:师兄,你没事吧
当我再看向那人头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难不成是我太累了眼花我为了掩饰尴尬谎称自己蹲久了腿软,缓一缓就好了。
我直起身抻了抻僵硬的腰,只要再熬两个小时白班组员就可以下来替换我俩了。
意外就是这时出现的。
我首先发现了顾陶的异常,我看到他谨慎地望向身后幽暗的墓道。我俩都没有出声,直到我听见他轻声对着黑暗问:谁谁在那说话
我顿时脑子又嗡了一下,这会就算我胆子再大再唯物,也不得不承认当时那个诡异氛围以及顾陶怪异的行为确实吓到我了。
就像进了鬼屋一样,哪怕知道都是假的,但恐惧是一种最受环境冲击的情绪,完全不受人控制。
我不自觉地也放低了音量,悄声问:怎么了顾陶,没人在那。
嘘,师哥,你听,有人在耳室。顾陶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示意我往右耳室看。
左右耳室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清完了,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支撑架上没有挂灯,我俯身看了过去,里面一片漆黑。
于是我屏住呼吸仔细去听,还真让我听见了一种喃喃絮絮的声音,就像有人躲在那里小声地窃窃私语。
我能感到我从背后一直到手臂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因为工作环境和氛围使然,不装神弄鬼故意吓人,不散播伪科学谣言是考古人基本的行业守则,所以不可能是换班的人故意躲在那恶搞我俩。
顾陶和我交换了个眼神,用口型悄声说了三个字:土耗子。
这和我心里的猜测差不多,土耗子说的就是那些在考古工地附近想要溜边缝的盗墓贼,早些年监控不普及的时候,还真能让他们掏着点东西。
显然我和顾陶的想法差不多,很可能是附近的村民听说这山里出了汉墓想来发一笔歪财,但没想到这墓里金银财宝没有,社畜倒是有两只。
顾陶慢慢蹲下拿起了地上的探灯和手铲,示意我一起去右耳室看看是什么情况,我迅速抄起手边的刮刀跟了上去。
想到这其实我心里更没底,要真打起来,我俩这两个学术派在人家手里能过几招……
我俩所在的后室离右耳室不过四五米,但我俩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那窃窃的声音也在逐渐放大。
突然一直走在我前面的顾陶不知道为什么猛地一个急停,我来不及反应撞上了他的后背,而就在这混乱的同时,我听到头顶以及刚才作业的后室里传来刺耳的嘎吱声。
卧槽!我瞬间反应过来了,妈的,支撑架和墓顶的支护网要塌了!
刚才那声音应该就是木质结构断裂发出来的。
快跑啊,傻子,要塌了!我抓起呆愣的顾陶就往墓道外冲,紧接着就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垮塌声,浓烈的灰尘和土腥味瞬间将我俩包围。
只能说幸好这墓本身规格并不大,墓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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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米长,再加上肾上腺素飙升,几秒我俩就冲出了墓口,这才不至于发生因公殉职的惨案。
从事发到现在就在几分钟里,我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后怕的情绪甚至还没跟上思维。顾陶更是,整个人呆呆愣愣的没有反应。
我拍了拍他僵直的胳膊:没事了,你别……
还不等我说完,顾陶冰冷的手猛地握住我,这一遭确实把他吓够呛,虽然我没意识到我自己也在止不住地发抖,但我毕竟是师兄,这个时候还是要稳住局面,赶紧联系学校和专业考古队来处理这件事。
虽然我没意识到我自己也在止不住的发抖,但我毕竟是师兄,这个时候还是要稳住局面,赶紧联系学校和专业考古队来处理这件事。
于是我刚想开口再安慰一下他,就听见顾陶颤抖着嘴唇和我说了一句话,然后我的大脑一片嗡鸣。
他说:师兄,你…看见那两个人了吗
还真有盗墓的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完了。当时顾陶把我挡得严实,说实话我什么都没瞧见,但顾陶脸色难看,应该不是骗人。
虽说来者不善,但这个垮塌程度真把人埋里那必定凶多吉少,而且工地事故一旦出了人命,项目必定被搁置再难重启。
人命关天,慌乱之下我的第一念头还是赶紧联系山下找救援队。
我想冲进帐篷里找卫星电话,却被顾陶死死攥住了胳膊,他说:不、不是土耗子。
啊看着他这副愣头愣脑的样子,我急火也一下子上来了。
那两个人是...啊,不,不可能啊...
3
在我看来顾陶就是在这个时候疯的。
我俩在帐篷里烧了些热水,直到这时我才开始后怕,端着水杯的手一直在细微地颤抖。
不仅仅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还因为顾陶的反应,他像是中邪了一样,反复地说那里面还有人。
一开始我是真的相信了,我第一时间联系了救援队上山救人,随后又联系了学校和教授说明了情况。
但就在等救援人员上山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了顾陶的不对劲。
他缓了一会后,好像看起来镇定不少。
他逻辑非常清晰地和我说,他当时在右耳室的角落里看到了两个穿着白衣服的人,这两个人就这样隐匿在黑暗的角落里一直看着不远处工作的我和顾陶,不知看了多久,也许从我们刚进去的时候就一直在那。
我不寒而栗,也开始怀疑顾陶说话的真伪。
虽说当时在墓里时,我先是被顾陶挡住并没有看到耳室里到底有什么,后来光顾着逃命根本没注意身后的动静,现在回想一下,如果里面真的有人,为什么没有往外逃
又或者说这场莫名的塌陷是有人蓄意为之
可是好端端的谁会冒着风险这么做目的是什么现在人跑没跑出来我脑子一团浆糊,CPU
宕机。
我权当他是高压下精神紊乱讲了个劣质的鬼故事,可他清明的眼神和清晰的逻辑更加让我害怕。
人在高度恐惧下可能会记忆错乱,也可能会出现癔症,也就是幻觉,太多因素了。
我安慰他:里面不可能有人的,我们跑出来的时候身后没人跟出来。
真的有,我都看见了。
如果有人在那刚才塌陷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往出跑在里面找死吗
是...是因为...刚还梗着脖子叫板的顾陶突然犹豫了:算了,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这一晚上的胡话我听得也不少了,我说:你先说。
顾陶垂眸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我能看到他的手在轻微地发抖,直到他再次出声:我看到那两个人穿着和咱俩一样的工作服,还有...一模一样的脸。
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其实我没有任何恐惧,反而在心里松了口气,这小子不是在发癔症就是想要捉弄我,也就说明了其实里面真的没有人。
我气极反笑:怎么狐仙山神找上来了
我没开玩笑,师兄。你了解我的,我不会开这种玩笑。顾陶着急说:是我们一模一样的脸,是一样的...我也知道这不应该,但我的眼睛不会骗我,你把我拉走的太快了,就那一瞬间,但我还是看清了...那两个人蹲在那看着我...枪灰色半框眼镜是不是
说罢顾陶为了确认一样猛地抬头盯着我的脸,我有点尴尬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只听他小声嘟囔:连眼镜都是一样的,师兄,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东西……
那个青铜人头,那上面会不会...
打住。我瞬间明白了顾陶的意思,冥器接触多了难免会有瞎想,这个想法可以说非常危险,一旦把死物寄托上了鬼神之说,这甚至可能断送了他未来的职业生涯。
此时顾陶整个人崩溃的状态不像假的,但他说的这件事也匪夷所思到让我没办法相信,所以我选择先安抚住他的情绪。
我问他:顾陶,这是你第一次下墓实习吧,还记得出发前宋教授为什么和那个师妹发火吗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宋教授年轻的时候,是最早一批跟着官方下墓考古的专家,后来因为常年下地身体不行了,就被我们学校聘来做客座教授。
考古是个精细活,没点耐心是做不来的,所以宋教授是系里出了名的好脾气,讲课生动有趣,年年系统刚放课就秒没。
也正是因为宋教授的资源,才让我们有机会参与到这个项目实习。我们学校一共出了四个人,除了我和顾陶外,还有文保专业的两个女生。
我对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女生郭雪记忆尤为深刻。
就是因为在出发前的动员会上,她说当她得知自己被选入项目组后第一时间就去寺庙求了平安符带在身上,还一脸神秘:听说这挖出来的东西邪,我劝你们也...
让我们意外的是,这话被好脾气的宋教授听到后突然发了大火,连带着我们也是一顿痛骂:干什么驱鬼吗要是有鬼还轮得到你们我们这一批人就死绝了。你们一群靠土里东西吃饭的人,还要避开自己的饭碗吗如果做不到相信科学、敬畏历史,趁早滚蛋。
这话让我们羞愧不已。
顾陶声音嘶哑,双眼泛红:师兄,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疲惫万分,透过帐篷看到外面逐渐泛白,天终于要亮了,林子里的鸟鸣和救援队熙熙攘攘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说:里面有没有人,等救援队挖开就都明了了。
4
那天夜里分开之后我休息了几日,宋教授告知我项目被无限期搁置,劝我赶紧更换毕业论文选题。
我马不停蹄地回归到正常学业中,也忽视了顾陶怎么样了。
现在回忆起来错确实在我,因为我当时多方打听后得知,墓穴塌陷是因为山上溪水下渗泡烂了木质架构。
虽然几个月的辛苦工作毁于一旦,但庆幸的是人没事。
说起人没事,我旁敲侧击问过宋教授。不管是救援队还是后续的施工方,都明确表示那墓里并没有受困者。
等再见到顾陶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我去实验室取文件时没想到他也在这里。
更让我惊讶的是短短十多天,一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变得形容枯槁,眼袋下垂,像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但他和我说话的语气却非常亢奋。
他告诉我这些天他一直在琢磨那天他看到的到底是什么,虽说他也向宋教授求证过墓道里什么人都没有,甚至是尸体都没有一具,但他仍然坚信自己当时没看错。
他认为既然现在有两个确定的不变项,那么中间一定存在某种影响变量。
那这个变量是什么呢
他说他首先排除了一些常规可能,比如说墓底存在暗道之类,因为这解释不通为什么那两个人会有着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脸。又或者会不会是右耳室有一面落地大的镜子,于是他向白班的组员求证后得知那里面除了黄土什么都没有。
顾陶从他的包里翻出一沓厚厚的资料给我看,一边兴奋地和我说:师哥,你相不相信这世界存在一种尚未被人类探知的力量,就依托在某些很常见的物品上
我皱了皱眉,没理解他的意思。
顾陶看我没说话,于是解释道:就比如磁铁,由于内部电子的特殊排列结构就产生了磁力一样,无论怎么切割都会自动生成
S
极和
N
极,然后吸引与排斥铁磁性材料。这东西在现在看来很平常,但是天然磁石最早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对那个时期的人来说,这就是一块充满了神奇力量的铁疙瘩。
听他说到这我突然来了兴趣,我看到他给我的资料上着重标注的复制两个字,于是反问道:你是说那个青铜人头上就存在某种未知力量,以咱俩为参照物复制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不,不是的。顾陶说:一开始我也这么想过,但是如果是复制人,那后来为什么又不见了这解释不通。要想搞清楚这一切,还是要从上面的铭文下手,这些天我查遍了国内各种资料,也问了一些古文字专家但是都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于是我把上面的文字发到了外网上想要寻求世界各地的专家帮助,直到昨天我收到一个消息,才发现一直以来我们的研究方向都错了。
虽然象形文字在远古时期都差不多,但是联系我的那个人是个古希腊天文学者,他告诉我,那上面雕刻的铭文实际上是古希腊文。虽然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可以通过相关资料翻译过来,大概意思就是当两个不同星系在天空中重叠时...
顾陶停顿了一下:时间...也会出现重叠,所以我猜,那个时候我看到那两人,应该是不同时间线上的我们自己。
顾陶继续解释道:虽然不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在那天夜里时间轴一定是在某种巧合下出现了重合,于是不同时间线上的我们在那一刻相遇了。而在墓道坍塌后时间进行了自我修正,这就解释的通为什么后来在里面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反应。
我认同他说的,目前人类对世界的探知只是冰山一角,也许存在某种力量我们尚未接触,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身上我只觉得这小子科幻小说看多了。
一件汉墓出土的商代青铜器上刻的是古希腊文字这件事本身就是天方夜谭。
时间是有力量的,师兄。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这个发现绝对是颠覆性的存在,不光是历史,还有未来,这对整个人类来说都会是一种文明上的进步。
我看着顾陶眼睛里闪烁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我甚至为自己刚才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相信他的话而感到无语好笑。
于是我问:既然你有了初步的猜测,那你打算怎么进一步证实呢
我这话显然问住了顾陶,他一时没有回答。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劝他说:小顾,别说师兄没劝你,上次我见到宋教授的时候教授已经对你颇有微词了,快回到正轨吧。
可是师兄...
够了,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你永远无法去验证你的猜测,那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别再浪费你的时间了。
令人意外的是,顾陶比我想象中的顽固,他沉默片刻,然后说:只要重新挖出青铜人头,就可以证实我的猜想。
我摇摇头:最近大雨山路危险已经封山了,何况要重修墓道也得一年半载,不如你先...
还不等我话说完,顾陶抽出我手中的资料转身离开,只留下背影和我挥了挥手:师兄,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这是我和顾陶见的倒数第二面。
5
随着我端起茶杯润了润干燥的喉咙,现场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万记者和小钟显然还没有从我的叙述中脱离出来。
紧接着,万记者迫不及待地发问:那他最后真的挖出青铜人头了吗
怎么可能事实上到死顾陶连山都没有上去。
那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成为了顾陶自杀的导火索万记者接连发问。
这还要从顾陶自杀前给我发的一条消息说起。
我记得那天夜里十一点左右,我手机铃声短促地响了两声,还不等我接起那头就挂断了。我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顾陶.
我非常诧异他会在这个时间找我,正当我准备回拨过去,就收到了一条消息,正是顾陶发过来的,他约我在学校的雨花池附近的凉亭见面。
等我回问他什么事,顾陶也没有回复我消息。这个时间宿舍大门已经上锁,但我考虑了一下顾陶最近的精神状态,还是放心不下。
幸好宿舍就在二楼,于是我从窗户翻了出去,就在我落在楼外草坪的那一瞬间,校园里的路灯全都熄灭了。
这时正好是午夜十二点。
雨花池离宿舍楼十多分钟的脚程,远远地我就看到凉亭里顾陶一动不动的身影几乎融入了黑色的假山里,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夜风吹得我背后发凉,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一样,我大吼顾陶:你这臭小子不睡觉上这来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
听到我的声音,顾陶动了动,转身看向我,这时的顾陶比上次还要憔悴,眼睛红肿,我甚至怀疑他刚刚哭过。我听见他小声嗫嚅:师兄...
我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又骂道:神经病啊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师兄,我一切都想明白了,我不需要那个青铜人头就可以证实这一切,我只需要你的一个回答。
啊我觉得这小子真的是疯了,他竟然还没放弃调查这件事。
事故发生那天夜里,墓道塌陷前我们在做什么
这是个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一脑子浆糊:这谁还记得我哪注意你在做什么
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顾陶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我,我感到一丝不自在。
我认真回忆了一下,但是那天夜里的事我像是创伤应激遗忘一样,所有的记忆都很模糊,我只能和他打哈哈:这能干嘛干活呗还能干啥你大半夜把我叫出来就问我这个无不无聊
具体呢你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你怎么可能不记得顾陶情绪越来越激动。
你弄疼我了!顾陶你疯了这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还记得这种细节的事
你根本回答不出来。顾陶后退了几步,面容突然变得可憎:因为你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师兄,对吧
我一时间没敢动作,生怕一个举动就会刺激到顾陶掏出把刀刺向我。
我深呼吸冷静了一下:顾陶,别再犯傻了。
我的猜想没有错,我看见的那两个人就是不同时间线上的我们自己。但是墓道塌陷我们逃生时一片混乱,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跑出来的人是谁。是你还是原本时间线上的林飞凯你一直阻止我不让我调查下去,就是怕查出来你已经不是那个我认识的师兄了吧如果你想反驳我,那就说出我们当时在做什么
夜风吹得树叶发出不祥的飒飒声,我和顾陶就这样在黑暗中默默对视,我知道他在等我的一个答案。
不,我并没有想辩解什么,你既然已经认定如此,我说再多也没有意义。我说:顾陶,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盒子里原本有一个红球和黑球,然后我又放进去两个一模一样的红球和黑球,这时我让你伸手盲摸,你怎么保证你摸出来的球是最开始就在里面的那个呢
不等他回答,我继续说:你区分不出来,而且这种区分没有任何意义,你只要知道你手里握着一颗球,那就足够了。顾陶,探索世界奥秘那是科学家的责任,你的任务就是接受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然后回去睡觉,明早按时出勤上课。
顾陶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问:你承认了是吧我师兄去哪了他怎么样了
我只是说了你想听的不是吗我真是受够了这个疯子,既然这样那就陪他一起发疯好了。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顾陶大吼:我会去找宋教授把一切都说出来!
去吧,看他会不会相信你说的话。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第二天中午下课,我路过男生宿舍楼时发现楼下被围了一圈警戒线,听周围同学说是有人在宿舍厕所上吊了,绳子就挂在淋浴架子上,因为高度不够,死者甚至蜷起双腿,活生生窒息身亡。
舍友中午下课回宿舍后才发现人已经僵硬了,警方把尸体抬出来时,裹尸袋鼓成一个诡异的姿势。
后来我才知道,死的是顾陶。
自然我也没逃过警方的调查,毕竟就在那天夜里我们分开后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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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时他就自杀了。
我把最近顾陶身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他们也在顾陶留下的一些笔记遗物上得到了证实。
他的死自然与我无关,顾陶的死亡证明上简单地记录着:创伤后应激引发妄想症、幻觉性精神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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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对,这故事前后有歧义。一直沉默的小钟突然说:你一开始说墓道坍塌时是你拉着顾陶逃了出来,但顾陶却说他不清楚后面跟出来的人到底是谁,如果你一直在他前面,他又怎么会质疑你呢
你听得很认真。我赞许地点点头:但是当时顾陶已经疯了,记忆也出现了错乱,疯子的话是不能相信的。
万记者问:顾陶死前有和宋教授联系过吗
据我所知,没有。
那您有想过为什么他前一晚还计划对外坦白一切,却在不到一晚的时间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我万分叹息:顾陶生前就处在一个很偏执的状态,所以他的想法我也没办法揣测。
万记者深思片刻,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她问:很多科学家,像哥白尼在提出日心说时也被当时科学界认为是无稽之谈,那在您从业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顾陶当时的经历真的是他精神紊乱后的臆想,还是科学暂时难以证实的客观理论
我沉默了,我仿佛听见顾陶那天夜里苦苦哀求我的声音:师哥,我求求你,我快要被撕碎了,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而我故意隐去的那一部分和顾陶的对话此时占据了我的脑海。
我冲顾陶微微一笑:顾陶,刨根究底是种美德,但在宇宙洪荒的力量下我们的挣扎都渺小而无力。顺便善意提醒你一下,再去找宋教授之前我希望你可以想明白,你怎么能确定现在的你是在盒子里还是在盒子外呢
听完这话顾陶一下僵住了。
顾陶死后,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成了我不愿去回忆的噩梦。
墓道坍塌时,其实我也看到躲在耳室里的那两个人,但是我并没有看清那两个人的相貌是不是和顾陶说的那样,长着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脸。
当时我以为真的是盗墓贼偷窃不成就想炸了墓道,脑子里我只想带着顾陶逃出去,墓道狭窄拥挤只够两人并肩的距离,我拽着顾陶在前,另外两人紧随在后.
突然顾陶被后面的人伸手拉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也被紧紧勒住衣服领子。很显然,那两个人并不想让我俩活着逃出去。
很显然,那两个人并不想让我俩活着逃出去。
情急之下我伸手扣下一块墓道石板,狠狠地拍到我身后那个人头上,那人应声倒地。这时墓里一片黑暗,我伸手摸向旁边趴着的顾陶,扯着他的衣服就将他拽了出来。
我知道我那一板子下去用了十成十的力度,那个人活着的概率几乎为零。
我杀人了。
我非常惶恐,本想和顾陶说出真相,但一个邪恶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就墓道塌陷的那个情况,很难分清那人头上的伤是人为还是意外导致的。
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但我没想到意外出现在顾陶这里,这傻子竟然说那两个人长着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脸,这一下子就从刑事案件变成灵异案件了。
这样也好,越是匪夷所思就越是没人相信。
我一直不动声色地等待事情的发展,直到后来我暗地里打听出救援队并没有在里面发现人的时候才蒙了。
但是我不敢声张,也不敢去调查,我只能安慰自己也许那俩盗墓贼从我们不知道的盗洞逃掉了。
我提心吊胆地过了一阵子,总觉得整件事还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直到顾陶找到我,和我说了一通他那匪夷所思的理论后,我才明白问题出在哪。
要么是顾陶疯了,要么就是我疯了。
逃出来后的顾陶一直偏执地调查这件事,而我也从细节里感觉出了顾陶和从前的不一样。
假设顾陶的猜测成立,我也不能保证那天夜里我伸手拽出来的到底是谁,是原来的他还是所谓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他
又或者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梦
我不想让他再继续调查下去,是因为我们都承担不起知道真相的后果。
而现在,万记者和小钟一直在等待我的回答。
是非真假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得到科学的证实,谁又能说得清呢我缓缓地开口,今天的采访就到这吧。
7
亲爱的顾陶:
这是你死去的第七个年头,这些年我一直避免回忆过去,但是前不久我去拜访了宋教授,他说当年我们参与的那个项目即将重启,也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你。我主动提出带队进墓,只希望可以证实当年你的猜想,或许只有重走一遍当时的路,才能明白你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很抱歉我一直没有去悼念你,因为我觉得你只是回到了属于你的地方,期待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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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飞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