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顾汲舟结婚的第三年。
我偷偷把药给停了。
被他发现了。
他以为我爱上了他,嗤笑一声,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尊严当成垃圾在地上摩擦。
孰不知,一切都是我的障眼法。
我要把顾汲舟往深渊推去。
如同他当年对我那样。
1
药瓶里的小药片洒满了一地。
还有几片在木质地板上跳着欢快的舞蹈。
顾汲舟蹲下身子,高定西装衬得他整个人禁欲英俊,布满青筋的大手死死捏住我的下颚。
秦自,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为了怀上我的种偷偷把药给换了。
我淡淡抬眼,露出安静的笑容,眼中波澜不惊没有什么神色。
顾汲舟见我这副表情,显然没有符合他的心意,他加重了手中的力度：那么爱我,今天跟我待在一起,嗯老公满足你。
我干呕。
肚子里没有食物,没能吐他一脸真是便宜他了。
顾汲舟抬手给了我一巴掌。
别**不识好歹！
见我瘫倒在地,黑发遮眼。
他又忽然抱住我,力气大到能把我勒死,声线颤抖。
自自,我错了,别生我气好不好
我的胸腔发出震动,痴痴地笑着。
顾汲舟从来都是这样,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我从未对他动过心,又怎么会被他所蒙骗
我对顾汲舟,只有滔滔不绝的恨意。
2
我生于淮楚秦家,单名自,是家中独女,拥有无尽的财富和宠爱。
秦自,父母希望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我是爸爸妈妈的掌中宝,手中肉,也是他们唯一的软肋。
我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从未经受过什么巨大的挫折,也敢爱敢恨。
大学那年我爱上了一个清俊高冷的人。
他名为白和。
他是第一眼就让我惊艳的人,那时的他高高瘦瘦,站在学校里的一棵桂花树下,满树芳香。
白和眉眼干净,黑发爽利,白色衬衣,黑色长裤衬得整个人清朗俊逸。
彼时的他正伸出手,抚摸那盛开的桂花,却始终没有摘下来。
似不舍。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乱跳,眼睛再也离不开那人半分。
似乎是有所察觉,他朝我看了一眼。
四目而视。
他微薄红润的唇弯起,干净的眸子也染上了笑,朝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是怕我一个女孩子尴尬,所以才这样做的。
那年的桂花香,香了我整个余生,那温和的眉眼,再也无法离去。
3
秦自,你在想什么看着我的眼睛！
我被迫仰起头,顾汲舟的眼睛很黑很沉,像是一潭死水,不知道里面填了多少条算计。
顾汲舟总爱做些让我摸不着头脑的事。
上一秒会温柔地搂着我,说他爱我一万年,下一秒就会把我扔在床上不管不顾。
他应当知道的。
我并不爱他。
我看向他的眼睛里,从来都没有爱意这两个字。
更多的是跌落谷底的平静。
白和要是知道,你现在那么爱我,该有多伤心啊。
顾汲舟低笑起来,掺杂着酒味和烟味,令我恶心,令我生理不适。
我面上不显。
心底早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顾汲舟你连给白和提鞋都不配。
顾汲舟见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以为我伤透了心,甩袖而去,留下一句：别以为你能用孩子捆住我。
门被重重关上,我在地上苟延残喘。
明明一直都是他,强捆住我,让我活在一生的阴影中,无法自拔。
他有什么脸来自以为我会喜欢他
4
我从地上爬起来,宽大的睡袍把我整个人笼罩其中。
天边已然是落日之景。
脑子懵懵的,刚才顾汲舟下手没有收力,我轻轻擦了擦嘴角,是鲜红色的血。
口腔也充满淡淡的铁锈味。
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白和。
那年他在台上,代表学校参加国际上的计算机竞赛,进了总决赛。
那天观众席上人很多,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大家都屏气凝神静静等待最终结果。
伴随着倒计时的结束,CHINA出现在大屏幕上,红色的国旗也一并出现,全场沸腾。
白和走出来,第一眼在寻找什么人,他四下环顾,视线停留在我这边,把奖杯往上举了举。
笑容肆意张扬,这是独属于他的获胜时刻。
我看到他张嘴说了什么。
但四周的声音着实太嘈杂。
我听不清。
但根据口型,我可以推测。
他说的是。
秦自,我赢啦！
人群散去,我在人海中被挤来挤去,一只手拉住了我,温暖干燥。
是白和。
他冲我一笑：刚才正找你呢,怎么突然走了不一起回学校吗
回！我是被人群推着,被迫往前走的。
我往前一步,肩膀撞上他的肩膀。
他伸手把我护在怀里,淡淡的桂花香从他衣领上传来。
我偷笑着,反倒感谢人群,让我跟他的关系又拉进了一步。
白和身上可真香啊。
我好喜欢。
两人并肩走在陌生国家的街道上,落日圆溜溜挂在天边,把地平线上的云都染红了。
我的眼泪突然冒出来,滴落在指尖上,同刚才的血迹融为一体,把血腥味冲淡。
可惜,我的白和不在了。
爸妈也不在了。
再也没人护着我了。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太孤单了。
5
我呆呆在窗边坐了许久,任由眼泪横流,饥饿感把我拉回现实,我轻轻擦去眼角的泪。
又对着脸颊拍了拍,让它变得红润些,别那么苍白。
穿着拖鞋,刚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块凉了的鸡块,是顾汲舟吃剩下的。
我也不嫌弃,拿了直接开吃。
玄关处传来动静,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女人娇柔的推脱声。
我手中的鸡块落了地。
可惜了呢。
顾汲舟还不忘抽空看我一眼。
那双眼睛充满情欲,细看还有浓厚的不甘。
我叹息。
本来就没几块,还怪好吃的。
转身直接走,却被顾汲舟叫住了。
他咬牙切齿：秦自！
我一脸无奈,扭过头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顾汲舟带回来的女人挑衅般投过来一个眼神,手也一直没停撩拨着他。
我站在这里会打扰你的兴致,所以我回避。
我拿着剩下的鸡块欲走,顾汲舟却大步朝我走来,一巴掌把鸡块打翻在地。
毫无预兆的吻突如其来。
恶心。
实在是恶心。
我推不开他,也挣脱不了,只能用最锋利的虎牙把他的唇咬破。
血腥味让我受不了。
顾汲舟扣住我的头,两人略微分开,他锋利又黑沉的眸子死死盯着我。
你为什么不恨我,你为什么不争吵,我都带别的女人回家了！
不,你错了。
我一直以来都恨你。
顾汲舟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我垂下眸子,把心思全都收起。
顾汲舟突然变得温柔,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呢喃：自自,你把那个女人赶出去,你应该这样做。你应该会吃醋。
是不是我下午说的话太过头了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你别不理我。
顾汲舟啊,顾汲舟。
你就是贱。
我也承认,我从来没看透过他。
顾汲舟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了目的能不择手段。
做出来的每一件事,都让人琢磨不透。
我顺从站起身,朝还在门口的女人走过去：现在请你离开这里。
语气不强势,也没什么愤怒,只是简单陈述。
我不在乎,所以没有情绪波动。
女人在顾汲舟的眼神下愤怒退场。
我想不出来,那女人到底图顾汲舟什么。
应该是钱吧,事情没做成,钱也没拿到,怪不得人家那么气愤。
顾汲舟从后面抱住我,在我耳边温言细语：除了孩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命呢
能给吗
应当是不能的。
所以我说,我饿了。
顾汲舟低眉顺眼说抱歉,转过头给我做饭去了。
我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多么具有欺骗性啊。
要不是我知道真相,真的会以为他爱我到无法自拔,非我不可。
端上来的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方便面,上面还卧了个荷包蛋。
吃吧。
他把碗放到我面前,声音温柔。
泡面,我吃过豪华版本的。
7
淮楚,靠近河岸,古色古香,房屋低矮,很有韵味。
秦家,我爸是初代人。
那时我刚满五岁,正逢我爸创业失败,家里没几个钱,过生日的时候,他给我煮了一碗泡面。
我不嫌弃,也从不挑食。
很好养活。
爸妈给我唱了生日歌,让我赶紧吃面,俩人笑嘻嘻看着我。
我挑起一根面往嘴里放,我爸就按耐不住了。
有意提醒,让我翻翻底下。
小龙虾堆满了底部,是我最爱吃的。
吃完了面,妈妈又拿出来一个小巧精致的蛋糕,插上漂亮的蜡烛,让我许愿。
秦自,只愿一家人和和睦睦,平平安安。
灯灭。
我眨了两下眼睛,黄豆般的泪珠滴落在碗里,荡起涟漪。
顾汲舟抬起手,捏着我的下巴,用指腹轻柔擦去我的眼泪。
怎么还哭了呢给你做一碗面就那么感动
说着他自顾自笑起来。
我就说白和没有真心待过你,连顿饭都能让你感动成这样。以后我有空就给你做饭好不好
自从我学会温顺后,顾汲舟也变得没那么暴躁,只是偶尔会犯病。
但今天的他还是太过于不正常。
突然给我做饭,这是结婚三年来的第一次。
果然,不出所料,我刚吃完饭,他就意欲不明,扯着我的手到某处。
我把瓷碗摔得粉碎,把一小片碎渣捏在手里,像一只暴躁的小兽：你要是敢强迫我,我就去死。
我还没原谅你,顾汲舟。
我还不能跟他撕破脸皮,我还没把证据交到警方手里。
顾汲舟眸子通红,死死盯着我的手腕。
怕我不敢吗
我对自己也是下得去手的。
瓷白的碗染上了红,格外艳丽。
他把我的手打掉,声音颤抖：我不勉强你,你别伤害自己……
我会心疼。
多好笑啊。
我的脸一半还微微肿着。
还心疼。
真假啊。
顾汲舟嘴里说出来的全都是放屁的鬼话。
刚嫁给他的时候,他对我下的手可不算轻。
8
那是我拎着行李进顾汲舟家的第一天。
初到陌生地,我恐惧不安,但我没有退路。
坐在凳子上,心里面止不住发抖,还很疼,像是被人硬生生撕下一半,血淋淋的。
白和突然给我发了条信息。
我点开。
是串语音。
5秒。
秦自,你要好好活着。
他声音虚弱,说完这几个字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我害怕他遭遇什么不测。
连忙给他发信息,打电话,却始终没有结果。
顾汲舟从门外进来,夹杂着风的潮湿,细闻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带着笑,二话不说就要来亲我。
我送了他一巴掌。
清脆嘹亮。
顾汲舟低笑起来,宛如地狱的恶魔,可怕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秦自,你装什么清高,都卖给我了还守身如玉呢。
告诉你个好消息吧,白和车祸身亡了。
话落到我耳朵里,是如此轻飘飘。
我却觉得,四周都安静了,连自己心脏的跳动声都无比清晰。
我冲上去抓住顾汲舟的领子,指尖都发抖,快要使不上力气。
顾汲舟,这不好笑,你别骗我！
顾汲舟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把我推开：我当然没开玩笑。
不。
不可能。
我瘫坐在地,浑身无力。
却仍然不敢相信。
他为什么会出车祸
顾汲舟声音从头顶传来：当然是为了见你啊,秦大小姐。
一盆冰水把我从头浇到底,浑身都掉入了冰凉渣子里,血液忍不住凝固,倒流。
顾汲舟双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跟他对视,他笑得疯魔。
这不是好事吗你哭什么我问你哭什么！！！
又死死掐住我的脖颈,我急得直翻白眼,发出的声音也破破碎碎,如同我今后的生活,再也无法圆满。
前两天,我跟白和说,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其实,我跟他还处于懵懂的暧昧阶段,从未有过逾越,也从未敞开心扉说亮话。
这样对双方都好。
他眼神焦急,伸出胳膊拦住我,黑发沾染了些许冷汗,问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最后一次见面
我眼含热泪,尽量掩盖住眼底悲伤的情绪,用力挤出一个笑容：白和,我要结婚了。
他突然抱住我,胸腔传来酥麻的感觉,热忱又赤血。
秦自,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没有用的。
白和家世不好,跟他说了,他也拿不出高昂的手术费。
只会让他白白操心。
这件事,让我一个人发愁就够了。
我还是亲手把摆在我面前的桂花折断。
笑着推开他：白和,你越线了。
我用力闭上眼睛,希望泪不要出现,却猛然看到他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有一个盒子在里面。
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白和,我们终是无缘。
天意如此。
没想到,他打听到了我所遇到的难事,借了一辆车飞快朝我家赶去,由于速度过快出了车祸。
生命弥留之际,他用碎了屏的手机,给我发了最后一条语音。
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自从消失在人世间。
不复存在。
白和死的那天晚上,顾汲舟在拼命作践我的身体,还一遍又一遍说着白和离世的消息,生怕我听不到。
他浑身是血,死前手里还紧握着一个手机,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了。
秦自,别闭眼睛！你不想看他最后一面吗我照了照片,给你看,好不好
我好想逃。
却无能为力。
顾汲舟说,我不和他在一起,就不会出我父母的医药费。
他死死捏住我的下巴：秦自,你不想救你爸爸妈妈了吗他们多么爱你啊,你要救他们,当做回报。
是啊,爸妈爱了我那么多年。
也该换我去照顾他们了。
尊严可以不要,钱是一定要有的,我要救我爸妈。
我双眼空洞,迎接一个又一个暗无天日的夜晚,活生生像丢了魂的人,如同行尸走肉。
一口气撑着,只希望我父母能好。
9
我不知道我家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的。
只知道我爸的白发越来越多,我妈的名牌包越来越少。
两人都商量好了,不跟我透露半分,又照常往我银行卡里打钱。
他们把我呵护的太好了。
身为女儿,我也能承担起我自己的责任。
爸妈还是咬了牙拼命坚持,我多恨那时候的自己,没早点发现异常。
我真该死啊。
爸爸为了公司的事情奔波走动,有次,他载着我妈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
老爸已经很累了。
眼白布满了血丝,在路上出了车祸,索性留住命了,但手术费用和康复费用是如此高昂。
我们家本就是强弩之末,承担不起的。
顾汲舟就在这时候找上门来了。
我对他印象不深,只觉得见过几面。
在哪里见过我也忘记了。
他说只要我嫁给他,他就可以帮我出医疗费用。
当时的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顾汲舟说,他喜欢我好久了。
就挺奇怪的,不是么
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走投无路,再犹豫下去,我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10
爸妈还是走了。
去往天堂等我。
当时我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再也笑不起来,看什么都是黯淡无光,吃什么都是寡然无味。
我要离婚。
顾汲舟不肯。
他说：我的钱已经掏出去了,你父母是否健在不是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秦自,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我。
他太偏执了。
整个人都不正常。
我蜷缩在暗夜的一角,想着反正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何必苦苦挣扎
却听见顾汲舟点着烟,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阳台传来。
秦自的父母
他的笑很轻,似嗤笑,似不屑。
是我弄死的。
为什么我就是要让秦自留在我身边,我就喜欢看她苦苦挣扎在悬崖边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恨意起,杀意至。
我要顾汲舟死！
但我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他不值得我,担上前程。
顾汲舟,从来都不是干干净净的。
11
我装作温顺的样子,乖乖听他的话。
再也不反驳。
只是眼里始终黯淡无光。
眼睛不会说谎,语言才会。
我从不蠢笨,那年跟白和去打比赛,那是因为我有实力。
虽然被刷下来了,但我也打到了半决赛。
网络,是顾汲舟的缺陷,也是我寻找证据的唯一途径。
我首先获得他的信任,让他认为我已经爱上了他,让他放下警惕之心。
再入侵他的电脑,小心翼翼做着一切事情。
所有的事情我都在暗地里悄悄做着,只为有一天,我能亲手把他送入监狱。
让他自取灭亡。
12
我躺进被窝里,顾汲舟今天在客房睡觉。
身边没人,是无比安心的一个夜晚。
我把房门从里面上锁。
虽然知道他有钥匙,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但上了锁就是有种安心感。
我用尽全力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像一个小小的团子,又像一个小刺猬,背上长满了尖刺,内里却是无比柔软。
我是一个没家的小孩。
没人爱,没人管,没人护。
爱我的人全都离我而去。
心脏疼的快要裂开,眼泪打湿枕头,是永远的潮湿。
我的生命里,再也没了阳光。
再也没有桂花的香气。
白和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怎么能就从丧了命。
我和他相识于一个盛夏,桂花在头顶静静地开,他眉眼温和看着我,淡淡的笑。
他清瘦,整个人身量极高,略微伸出臂膀就能把我搂在怀里,动作是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越线,生怕我不理他。
我们只拥抱了一次。
那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家庭条件不好,上头还有一个哥哥赶着结婚,急需用钱。
尽管如此,他还是拼命勤工俭学,参加各种有奖金的竞赛,一部分钱打回家里,一部分钱攒着。
给我买了钻戒。
可惜,我没能亲手戴上给他看。
顾汲舟在白和死的那天去现场了,找到了那枚戒指。
他还特意带回来给我看,嘲讽白和连买个钻戒都抠搜搜的,因为上面只有一颗碎钻,很简陋。
顾汲舟嘲笑完,就隔着窗子,在我祈求的眼神中扔了下去,他得意地笑着,说以后给我买个更大的。
我不要。
我只要白和送我的。
那天夜里,我在楼下找了好几个小时,叶片划伤了我破烂的身体,我不在乎。
这是白和留给我的,唯一物品。
我和他的故事还能说很长很长。
但这些我要到他坟前去说。
还是算了吧。
打扰人清梦不是一种好习惯。
但白和,我真的好想你啊。
就让我见你一面好不好
13
我找机会溜出了家门,把所有的证据全都交给警方。
背后被冷汗打湿,我瘫坐在冰凉的椅子上,抬头看向白色的天花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眼泪控制不住从眼角流出。
警察姐姐给我纸巾,还递给我我一杯温水,告诉我,他们肯定会秉公执法,绝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
我亲眼看着顾汲舟进了监狱。
无期徒刑。
真是可惜,不是死刑。
不过这也够了。
直接让他去死,倒有些便宜他了。
他犯的金融罪,足够保证他永远出不来。
我在律师的帮助下顺利离婚。
这下户口本上真的是我一个人了。
我说不上来话,连呼吸都带着疼。
本以为我的眼泪在这三年里全都流干了,可如今却如一条小溪,涌出太多太多不甘的泪。
我所有的苦难,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
14
我来到白和坟前,带了很多桂花花瓣,很漂亮,也很香。
我坐在地上,看着远处天边的云,开始絮絮叨叨说话。
白和,其实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也许不是喜欢,是心动。
当然,你也可以说我见色起意。
你的侧脸,真的惊艳了我整个夏天。
可我现在脏了,不再是你记忆中热情洋溢的姑娘了。
你还会来看我一眼吗
不愿意也没关系啊。
我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
我的指尖戴着那枚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小小的,也很好看啊。
你是秦自吗
身后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我慌乱擦掉眼泪转身,他的眉眼同白和有几分相似,但很苍老,白发增生。
他应当就是白和的哥哥。
15
他带着一瓶酒,坐在坟头前,自顾自喝着,时不时给地底下的白和来上一杯。
我也想喝点。
他不让,说我一个女孩喝醉了不安全。
白和会骂他的。
我真的,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
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了解到,他们二人兄弟关系很好。
只是家里太穷了,白和成绩好,哥就辍学赚钱供弟弟上学。
白和上了大学就开始帮衬家里。
哥哥不让他打钱,他仍然每月雷打不动往家里汇钱,白和说,家里需要他这个顶梁柱。
所以,白和去世的时候,全家人都快哭瞎了眼睛,阴暗的天一直在上头萦绕着他们。
是我,他是为了找我才出的车祸,一切都根源来自于我……
我泣不成声,有一把小刀在割我的心脏,一片又一片,直到心脏消失。
哥哥说不是我。
我不必为此自责。
天灾人祸,都是说不上来的。
没必要去怪罪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活着的人也不必深深陷入自责的旋涡。
夕阳红啊。
是血是泪是无限的悲伤。
哥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白和有本笔记本,还有一封没拆封过的信,我想这是他留给你的。
我错愕。
站起身来的时候,浑身血液都在倒流,眼前发黑,黑暗快要把我整个人吞没。
下意识寻找扶点,手碰到了冰冰凉凉的墓碑,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视线也恢复了正常。
16
褐色封皮的笔记本落到了我的手上,是如此沉重,我几乎都要拿不稳当。
里面夹杂着一封保存完好的粉色信封,封皮写着：秦自收。
我轻声说：谢谢。
物归原主罢了。
我回到了租的小房子。
空气中布满了灰尘。
木门嘎吱嘎吱作响。
坐在窗户前,我翻把笔记本打开,尘封的记忆涌入脑海。
里面是属于一个青涩少年的赤忱爱意。
17
*白和笔记本番外。
蓝色晴天。
我那天在桂花树下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女孩。
我跟她对上了眼睛,她愣住了。
我也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冲她笑笑,桂花香浓郁,浓郁到我看不清她的脸。
这是我们俩第一次见面。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秦自。
多好听的名字。
自强自立,生生不息。
黄色晴天。
我跟秦自不是一个班的,但是一个系的,计算机系。
她很厉害,我不知道多少次在红榜上看见了她的名字。
同时她也是公认的校花,明媚自信大方。
正式跟她说第一句话,是在班级里,她姗姗来迟,刚好我旁边有空位,于是她挨着我坐了下来。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很好闻。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突然凑过来,漂亮的眼睛眨啊眨,带着浅淡的笑意。
我的心脏漏了一拍。
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叫白和。
她点点头,似乎是认真把我的名字记到心里,还用笔在纸张上写下我的名字,问我是不是这两个字。
她好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吗
粉色晴天
某天,她突然问我,为什么身上总是有桂花香。
我茫然揪起下摆闻了闻,腹部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味道我没闻到,脸却红了个大的。
我真懊恼。
怎么一在她面前就变得如此蠢笨。
明明揪起领子就能闻到味道的。
秦自却忽然笑了,说我的身材很好。
我的耳朵也红了,板着脸说这样不好,以后不要这样说话。
我是个无聊刻板无趣的人。
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一个女孩子的话。
但秦自不在乎这些。
她请我吃冰淇淋,说是道歉。
我请她吃肯德基,因为今天是疯狂星期四。
室友无意中提起,周四要请女朋友吃肯德基,我有样学样,也想请秦自吃。
希望她不要介意我的冒昧。
她果然没有介意,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桌子上,映入她的眼眸。
是粉红色的。
漂亮地让人不能直视。
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但此刻,我好像知道了。
喜欢就是,光是看着她就会心情愉悦,她一笑,就能让心底的花尽数开放。
橘色晴天
我们一起去参加国际计算机比赛。
赛场上的她扎眼,让我无法直视,也让我移不开眼睛。
像是一颗闪耀到极致的星星,在散发着属于她个人的光芒。
秦自折步于半决赛。
但她是笑着走出来的。
她拍着我的肩膀：白和,要带着我那一份赢得冠军哦。
我坚定点头,我会的。
加油！
她把手覆盖在我的手上,用力给我加油,眼里满是我的倒影。
我不负众望,拿了冠军,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寻找她的身影。
似是有心灵感应,我迅速定位到她所在的地方,把奖杯往上举,让她看到,我赢了。
散场的时候,她被人群冲走,我拉住她的手,心脏的跳动是如此剧烈。
温度透过掌心传递。
她的手很小,也很软,我能一下子包裹住。
我另一只空闲的手攥成拳头,淡淡的潮湿在拳头里产生。
我很紧张。
也很开心。
彼时天也很亮,天边有落日,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中被拉长。
有她陪在身边是真好。
我是一个不喜欢身处异地的人,更别说到了国外。
但她一直陪在我身边,给我鼓励,陪着我感受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我想,我无法自拔。
我爱秦自。
灰色阴天
我哥要结婚了,这事还是我从老乡嘴里知道的。
家里缺钱,他们都不告诉我。
我可以挣钱的,我参加了那么多比赛,国家也在尽力颁布各种政策奖学金。
现在轮到我回报哥哥了。
我知道,我给他们打很多钱他们肯定不会要,所以我都是沿着他们接受的边缘往家打钱。
手中还剩下些。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进了首饰店,选了一个很小的钻石。
那天我做了很多心理建设。
我觉得,我不能让秦自跟我一起吃苦,她是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女孩,不能跟着我这个穷小子。
所以,戒指我一直带在身上,告诉自己多多努力,多打几份工,早点挣到钱。
戒指成了支撑我一直走下去的动力。
累了,我就拿出来看看。
告诉自己,白和啊,你不能让那么漂亮的姑娘戴着那么寒碜的戒指。
她值得更好的。
所以,白和要更加努力,配上那个优秀的女孩。
黑色雨天
秦自找我。
我很兴奋,戒指在兜里也忘记拿出来,兴致冲冲跑去见她。
多日没见的第一眼。
我看出来了,她很不开心,眼眶红红的,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白和,这可能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她说她要结婚了。
这对于我来说,明显是个不可置信的消息。
我明明从她的眼睛中看出来了,她对我有不舍,有留恋。
最后随着眼泪流入地底,消失不见。
她看起来好脆弱。
我想给她一个拥抱,抱抱她。
她笑着把我推开,说我越线了。
这件事肯定有什么隐情。
她不说,我就自己去找。
两天,我衣服也没换,奔走着,打听着,最后得知她家人出事了。
我想告诉她,我可以帮她遮挡风雨,于是借了辆轿车,准备明天去找她。
现在天很黑了,贸然打扰不好。
我不希望她害怕我。
也不希望她陷入泥沼。
*白和笔记本完。
18
笔记本不止沾了一个人的眼泪。
现在是两个人了。
一生一死人的眼泪在笔记本上交融。
粉色信封上的字,简洁有力。
我不敢打开了。
现在光是呼吸都能要了我的命。
我深吸两口气,想压制住情绪。
决堤的洪水用蛮力是制止不了的。
我趴在桌子上,任由泪水打湿木头,滴落回古老的大树,被重新吸收养分。
秦自,你要好好活着。
可我真的很疼。
再没人能抱抱我。
19
我在父母墓碑前枯坐一宿。
又哭又笑。
把手指亮出来。
爸爸妈妈,你们看,我一直都是被爱意包裹长大的女孩。
我一直都有人爱。
一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