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的指针,滴答,滴答。
一步一步地,迈向那个被宣告的终点。
夕阳沉落。
橘红色的余晖,粘稠得如同熬化的糖浆。
无声地淌过我的窗沿,在地板上铺开一片夹杂着绝望的暖色。
窗外。
喧嚣声如潮水,混乱从未停歇。
不祥的黑影,在天空盘旋。
它们像是在为这场盛大的落幕提前送葬。
我戴上耳机,让音乐声能够完全阻挡窗外的混乱。
我将整个人蜷缩进柔软的被子里。
像愚蠢的鸵鸟一般,以为屏蔽了自己的视听就可以躲过终焉的结局。
我的胸腔里。
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
它们搅动着,撕扯着,不得安宁。
我想要哭泣,想要放声大哭,就像个孩子一样。
我又想大笑,歇斯底里的大笑,嘲笑这忽然诞生的一切。
想要对着窗外混乱的世界呐喊。
又想要闭上眼睛,向着不存在的神明虔诚祈祷。
躲在被窝里,滑动着歌单。
一下又一下,不停地切歌。
我的内心很浮躁,浮躁到连听完一首完整的喜欢的歌曲都做不到。
耐心这种奢侈品,似乎早就和世界的秩序一起,烟消云散了。
就这样吧。
我在心里对着自己这样说。
就这样,迎接明天。
迎接那个被所有人称为【世界毁灭】的日子吧。
1
世界,就要迎来毁灭。
这个宣告,来得如此平淡,平淡得近乎荒谬。
那是一个普通的星期二的下午。
阳光暖洋洋的,窗外有着鸟儿歌唱。
一条紧急插播的新闻。
电视屏幕忽然闪烁,切入了一条紧急新闻。
坐在镜头前的新闻主持人,西装革履,却像个失魂的木偶。
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眼角能窥见未干的泪痕,用着麻木平静的声音宣告着未来。
经过多个权威机构联合观测与精密计算,七日之后,一颗小行星将精准无比的撞击地球。
届时世界将迎来终结。
我们没有办法。
没有所谓的奇迹,没有所谓的planB。
当然也更没有电影里面那些能够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这样的插播新闻播报完毕之后,电视台居然又恢复了之前在播放的肥皂剧。
在剧里面,男女主正为了芝麻大的生活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
而我呢
我当时在做什么呢
哦,对了。
我好像是在试图将一袋昨天晚上开封已经受潮了的薯片继续吃完。
它们变得没有那么脆了,有点难吃。
我一边嚼着乏味的薯片,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而电视声只是作为背景声,让我一个人不至于感觉那么的孤独。
新闻插播的瞬间,薯片在齿间碎裂的咔嚓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我愣住了。
大概有几秒,或许更长
我的大脑持续着一片空白。
然后,像是要确认什么。
我猛地滑动手机屏幕。
从社交论坛到新闻APP,再到短视频平台。
所有最显眼版面,都用着不同字体和排版重复着同样的一个信息。
措辞略微有所不同,但是意思一致。
一周之后,世界完蛋。
2.
第一天。
不出意料,混乱如期而至。
我甚至不用走到窗边去确认。
光是听到声响,就能想象出楼下那家我常去的超市此刻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色。
玻璃门大概已经碎成了碎片。
货架倾颓,人们像争夺最后的船票一样抢掠着。
可是啊,如此的末世并不存在诺亚方舟,朋友们。
街边停着的轿车,此刻成了某些无能狂怒者宣泄的道具。
玻璃破碎,金属被钝器击中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有人推开了窗户,发出不安的嘶吼,在楼宇间带着回响。
有人将重物从窗户丢出,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动响。
警笛声由远及近。
汽车尖锐的防盗警报声响个不停。
然而这些都无法盖过人与人的争吵声。
在网络上。
专家们用着耸人听闻的图表和数据,分析着末日的细节。
宗教团体宣告着最终审判的降临。
无数的普通人,开启了直播。
它们对着镜头哭泣,茫然或是歇斯底里的咒骂。
我没有出门,或者说不敢出门。
拉上了窗帘,呆呆的坐在床上。
明明昨天,阳光还是温暖的恰到好处。
明明今天醒来的时候,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维持着秩序。
眼下一切的一切,对于我来说。
有些荒诞,有些虚假。
丢在一旁的手机正在疯狂的振动。
家长群和朋友群里的消息正在爆炸式的增长。
大家先是惊慌失措。
然后互相询问平安。
最后,文字开始显得无力,沉默开始蔓延。
这时,母亲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犹豫了下,还是接通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哽咽着问我,最后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了想,喉咙有些发干。
我想一个人待着。
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母亲回了一句。
好。
挂断电话,我将脸埋进手心。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
但是,我唯独不想让我的父母,在最后的最后,看到我哭泣的模样。
3.
第二天。
混乱的世界似乎稍微冷静了一点。
手机屏幕亮起,是公司老板群发的邮件。
不用来上班了,祝各位...呃,安好。
昨日还充斥着尖叫声和碎裂声的街道,今天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宁静。
楼下那个总是板着脸写生的老画家,把他珍藏的画作摊在地上,面带微笑的向着匆匆过往的行人独自介绍那些美丽的画作。
街角有人在跳舞,没有音乐也没有戴耳机。
只有身体在风中自由的随意舒展。
还有一对头发皆白的老人。
他们搬来了藤椅坐在那棵老槐树下,悠闲着喝着下午茶。
我打开了窗帘,阳光洒进了屋子,暖暖的。
总得赶在一切结束之前,再看看这个世界吧
这样的念头突兀的出现在心底。
不爱出门的我,久违的换上鞋,推开了家门。
空气中有种尘埃落定之后的疲惫感,有点压抑。
在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只熊。
一个穿着巨大玩具熊玩偶服的人,笨拙的向我挥了挥毛茸茸的爪子。
末日之前,至少抱抱熊吧。
隔着厚厚的头套,那人的声音闷闷的。
别说。
玩偶服毛茸茸的,抱起来还挺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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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三天。
家里乱糟糟的,我开始清理房间。
将不再需要的旧物打包起来,把没有看完的书放在一边。
将日记本放在了枕头旁的柜子上。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安静的光斑。
看着整洁起来的空间,一丝久违的轻快感悄然爬上心头。
或许整理这些身外之物的同时,也整理了自己乱糟糟的心情了吧。
隔壁传来了砸东西和争吵的声音。
大概是多年累积的情绪终于在末日的压力下爆发开来了吧。
在终焉之前,撕下了各自的面具。
我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
翻开日记本,在最新的一页开始记录些文字。
我知道,现在记录些什么,很蠢。
几天后,终结到来,我连同这本脆弱的日记本都会化为尘埃。
这种记录只会是毫无意义。
但是,心里空空的。
感觉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心里的空洞会扩张的越来越大,大到吞噬掉仅存的自己。
夕阳依旧,慵懒地隐没在高楼的剪影之后。
天边被染成橘红色。
我鬼使神差的点开了外卖软件。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一家价格不菲的餐厅。
一份豪华海鲜披萨,那是我觊觎了很久,却始终舍不得放纵的奢侈。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世界的寿命只剩下寥寥几日。
社会似乎还维持着脆弱的秩序。
餐厅还在营业,外卖也在配送。
没过多久,门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打开门,看到一位年轻,脸上带着疲惫笑容的外卖小哥。
末日快乐！
他的声音带着戏谑却又奇异般的真诚。
接过温热的外卖袋,我向他道了谢,然后关上了门。
我打开手机,给了小哥五星好评并且附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地板上,打开披萨盒,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然而,明明是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美食。
在此刻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只感觉味道平平。
真是奇怪呐。
5.
第四天了。
我心里那股无处安放的躁动开始作祟。
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逼着我去做点什么。
随便做点什么都好。
于是,我打开了微信,指尖划过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最后,停留在了一个许久未曾亮起过的头像上。
是小学时坐在我前桌的女孩,印象里她扎着马尾辫,笑起来有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编辑了一条简单的问候,按下了发送键。
然而,消息的前面弹出了个冰冷的红色感叹号。
朋友验证。
原来这位老同学,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把我删掉了呀。
无所谓。
我又拿出了昨天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的小时候的拼图。
小时候拼了很久很久才拼好,现在需要多久呢
久违的充满了干劲。
拆开盒子,将碎片倾倒在地板上。
我开始埋头苦干,沉浸在那片小小的、可以掌控的世界里。
然而,当最后一块轮廓即将成型时,我停了下来。
少了一块。
我找遍了所有的角落。
那丢失的一块,就如同我丢失的某段人生一般,再也寻不回来了。
罢了。
我放弃了寻找,疲惫地瘫倒在沙发上。
随手拿起手边那本朋友推荐过很多次的书,《变形记》。
卡夫卡笔下的格里高尔。
那个卑微的小职员。
一觉醒来后,变成了甲虫。
曾经,拼尽全力生活的他,是家庭的支柱,是妹妹崇拜的哥哥。
可当他变成一只毫无价值的甲虫之后。
温情脉脉的面纱被骤然撕裂。
亲情如同退潮后的海滩,裸露出狰狞而冷酷的礁石。
他的父亲用苹果砸他。
他的母亲惊恐的晕厥。
妹妹也嫌弃他,期盼着他能够消失。
明明他那么努力的活过。
却在最后,只能在孤独和饥饿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看到这样的结局,我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泪毫无预兆的涌了出来。
我捂住脸,能感觉到身子在猛地颤抖。
我感觉我就像是那幅缺了一块的拼图,我也觉得我就像是那只死在孤独里的甲虫。
我的情绪崩溃。
疲惫和绝望将我淹没。
不如,就这样死去吧。
在那个所谓的终点到来之前,自己先画上句号。
6.
第五天。
死亡的念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一夜之后,那股冰冷的冲动就这么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留下的,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拉开了窗帘,望向外面。
望向窗外,此刻的城市弥漫着怪诞的节日氛围。
有的人在阳台上挂起来彩灯。
有的人不知道在哪里摸出了烟花,在白天放起了烟花。
那绚烂的色彩徒劳地向着注定要吞噬一切的天空绽放,然后迅速湮灭。
网络上。
开始流行起各种末日打卡挑战。
在世界末日前必须完成的十件事。
和见到的每一位陌生人来一个拥抱吧。
诸如此类。
我关掉了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我有些漠然的脸。
不想看,也不想参与。
在终焉抵达之前,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等待。
下午的时候,母亲又打来了电话。
她的声音平静了很多。
她说她和父亲把家里收拾干净了,还买了很多我喜欢吃的菜。
万一呢母亲轻轻地说,万一那些报告算错了呢万一...
我沉默了片刻。
如果新闻报告错了的话,我就回家吧。我对母亲这样许诺。
7.
第六天,也就是昨天。
天空阴沉,连续放晴了五天之后,终于下起了小雨。
街道空旷得像是被遗弃的舞台布景。
偶尔能看见几只黑色的乌鸦,它们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盘旋。
雨声沥沥淅淅,夹杂着乌鸦沙哑的叫声。
我将这几天产生的垃圾收了收,打包放在门口。
然后,我放满了浴缸的热水,把自己浸泡进去。
在里面躺了很久很久。
直到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
泡完澡,换上一身新衣服。
然后,为自己泡上一杯热茶。
把热茶捧在手心,走到窗边。
窗外的城市轮廓在雨幕中显得朦胧。
高楼,街道,都沉默着,似乎都在等待着变成废墟的日子。
傍晚时分,雨停了。
夕阳挣脱了云层的束缚。
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积雨云,倾洒下来,在城市的边缘投下几道壮丽的光柱。
真好看啊。
若是往常。
我大概会立刻拿出手机,拍下这瞬间的美景。
然后将它们分享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希望能给大家带来好的心情吧。
可现在...手指只是蜷了蜷,终究还是没有动。
凝视着与往日几乎无异的落日景象。
一个微小的念头,毫无征兆的涌上心头。
世界毁灭...不会真如母亲说的那样...
是错的吧
8.
世界终结日的前一天。
午夜将至。
我本想像个懦夫一样沉沉睡去,用无知无觉来逃避那最终的时刻。
可惜,窗外穿透的喧嚣声,将我从浅眠中拉回了现实。
有的人在声嘶力竭的呐喊。
有的人在绝望地哀嚎。
有的人在低声啜泣。
还有的人居然在放声高歌。
窗外混乱而嘈杂。
而我因为窗外的嘈杂皱起了眉头。
末日将至,结果连睡个好觉这样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吗
想要做些什么。
却又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我呆呆的看着手机,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跳动。
23:00...
23:58...
23：59...
00：00
时间到了。
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
等待那足以撕裂苍穹的巨响。
等待那焚尽万物的火光。
等待那吞没陆地的海啸。
等待一切化为虚无的瞬间。
然而...
什么都没有。
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
没有撕裂天际的闪光。
没有海水瞬间沸腾的蒸汽。
甚至连先前窗外那几只聒噪的乌鸦,都懒得再多叫一声。
此刻的世界,寂静得可怕。
像是一场盛大演出的幕布落下后,才发现舞台上空无一人。
9.
我摸索着,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
小心翼翼地,将窗帘拉开了一道缝隙。
窗外,夜色浓稠,星空闪烁。
城市完好如初,路灯依旧明亮。
街灯下,人影在徘徊。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迷惘。
然而这种平静和迷惘并没有持续太久。
看手机！快看手机啊！
消息！有新消息了！
人群中,有人率先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声音嘶哑。
而几乎是同时,我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也倏地亮起。
是一条强制推送的新闻,标题用着最为醒目的字眼：
【紧急更正】关于‘虚无’小行星撞击预警系重大技术错误,专家组正在紧急重新评估...
紧接着,各种社交媒体、新闻APP的通知如同海啸般涌来。
世纪乌龙！‘世界毁灭’竟是计算失误谁来为这场全球恐慌买单！
‘虚无’小行星从未存在天文台最新声明：或为黑客入侵导致的恶作剧！
七日惊魂落幕：我们该愤怒,还是庆幸
市场观察：明日股市或将迎来史诗级报复性反弹
一桩桩的消息。
它们像无数只手,将我从那个精心构筑的末日幻境里狠狠拽了出来,然后狠狠的摔回地面。
在那些惊悚的标题下面,是无数沸腾的评论。
人们愤怒着,庆幸着,咒骂着...
我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直到此刻,迟钝的大脑才真正将这些信息拼凑完整。
那七天的惊慌恐惧和自我放逐,全都来自一个错误。
甚至...只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古怪的笑声。
噗嗤。
笑着笑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不受控制地滑过脸颊。
这算什么
一场以整个世界为舞台,所有人为演员的三流荒诞剧吗
如果我此刻不是站在冰冷的现实里。
而是身处某个虚构的天国回望。
大概也会觉得。
卡夫卡笔下那只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尔。
他命运的荒诞程度,恐怕都及不上眼下所发生的现实的万分之一。
手机又轻轻震动了一下,打断了我的思绪。
屏幕上跳出母亲的消息,简简单单,只有三个字。
红烧肉。
我怔住了。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母亲前几天在电话里说的话,她说给我准备了爱吃的菜,以防万一。
没想到母亲居然感觉对了...
既然这么荒诞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么回一趟家又如何呢
好。
我这样回道。
10.
窗外,夜色并未因闹剧的收场而沉寂。
不知道是哪一户人家,像是要将积攒了七天的恐惧与压抑全部吼出来似的,放起了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远处,隐约传来海啸般的欢呼和响亮的骂娘声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过我的脸颊,一滴,两滴。
我后知后觉地抬手抹去,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不是悲伤,也不是单纯的喜悦,更像是一种被掏空后的虚脱,混杂着对这操蛋现实的嘲弄。
我将自己摔回床上,柔软的被褥接住了疲惫不堪的身体。
闭上眼,过去七天的光影片段在脑海里急速回放,混乱,压抑,麻木,还有那一丝丝微不足道的、试图抓住什么的挣扎。
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终于落下了帷幕。
意识沉入黑暗,我睡了过去,沉沉地,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11.
世界的第二天。
或者说,那个被预告将要毁灭的世界的第二天。
什么都没有发生。
清晨的阳光,如期而至。
城市混乱的痕迹逐渐被清扫,人们也按照秩序逐步的回归了自己的轨道。
只是,大家似乎又戴回了面具。
疲惫的笑容下带着往日般的阴霾。
一切都没有变化。
而我也再次推开了家门。
带着雨后清晨特有的,微凉湿润的泥土芬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
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滞闷与压抑似乎也因此消散了许多。
也是时候了。
该回家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