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云扶了扶老花镜,凑近屏幕:“这虚线部分……”
“对,这就是关键。”梵音微笑,“我们不掩盖残缺,而是用极细的金线勾勒轮廓。”
刘教授皱眉,疑惑问:“金线?会不会太突兀?”
梵音又调出另一张模拟图。
“如果用氧化处理后的铜丝,颜色会随时间自然变暗,最终与文物氧化层融为一体。”
王博士拍手称好:“妙啊!这既不是全古法,也不是纯现代,而是古今结合。”
李成审视着模型:“这工艺……做起来可不简单。”
梵音又切换出一张工序图:“的确,但只要技术到位,就能既保证修复质量,又兼顾美观性。”
这次,三位学术派大佬罕见的意见统一。
黄飞云拿起被丢在一旁的手绘稿,对比屏幕上的模型,喃喃道:“像,太像了......这马的动态,连肌肉线条都还原了唐代画工的笔意。”
“但树脂的耐久性怎么保证?”刘教授仍有疑虑。
他像是早料到过有人会这么问,调出一组数据,笑了笑说:“天然松香树脂和蜂蜡的复合配方,大英博物馆用它修复过类似的三彩俑。”
全息投影聚焦到少女缺失的右脸颊,黄飞云恍然大悟道:“书画修复里的手法,虚补。”
白老激动地拍案而起,笑道:“好小子!敢想!敢做!修复不是为了欺骗历史,而是帮助观者理解历史!”
黄飞云拍拍梵音的肩膀。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动手的时候可得小心,这姑娘等了一千多年,别让人家失望。”
梵音微微一笑:“没问题,这方案要是五十年后出问题,我亲自返工。”
几位专家都笑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最终敲定:最少干预,最大兼容。
讨论从午后持续到日影西斜。
当梵音跟着专家们走出电梯时,中央大楼的玻璃幕墙正映出天边晚霞。
恰逢隔壁智能科技研讨会散场。
人流交汇处,温眠正站在自动扶梯转角,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优越的肩线,同声传译器还挂在左耳上。
他将文件递给助理,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个被白发学者们围住的清瘦身影上。
梵音正弯腰在纸上划着什么,秋风掀起他总大一号的衣摆,像面倔强的旗。
这个习惯从少年时期保留至今。
最初那些宽大的衣服只是为了遮掩身上的青紫,后来即便他让施暴者再不敢近身,这种穿衣风格却如同蜗牛永不卸下的壳,成了身体记忆的一部分。
这座城市仿佛被无形的手折叠过,无论怎么辗转总能遇见他。
“小梵啊,那个铜粉配比……”
“天然树脂的固化实验……”
“下周二的显微检测……”
一群人临走都得多聊上几句,老教授们七嘴八舌地叮嘱着,谁都没注意旋转门外渐起的秋风。
风越来越大,把他的围巾吹得飞扬起来,却吹不散这群人站在室外继续聊天的热情。
直到确认完动工时间,众人才三三两两离开。
秋风穿过旋转门,卷走了梵音松开的驼色呢帽,那顶帽子在空中划了道弧,落在两三米外的石板上。
他小跑着去捡,指尖触到了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麻烦了。”梵音抬头,正对上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顿时"哎"了一声,“这么巧?”
温眠的指腹拂过帽檐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帽子轻轻扣回他的发顶,指尖拂过那绺不听话的刘海。
“不麻烦,挺巧。”
“哦,谢谢。”梵音把垂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帽檐在他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你也来这儿办事?”
“智能科技研讨会。”温眠指了指胸前的证件,目光掠过不远处正在等梵音的老学者们。
“你呢?工作需要?”
“我来这儿是……”话要脱口而出的瞬间,又像踩了急刹车般戛然而止。
梵音睫毛快速颤动了两下,笑道:“工作需要……”
温眠了然地点头,朝人群中最年长的老者颔首:“黄老,好久不见。”
“哎哟!小温!”黄教授惊喜地招手,“你俩认识啊?”
“认识的,黄老,你们先走吧,我送小梵回去。”温眠礼貌地笑笑。
梵音诧异地看向温眠,后者从容解释。
“之前合作过。”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是什么文物?”
“保密。”梵音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又觉得这动作太孩子气,赶紧放下。
“大概这么高。”他不记得准确数值,用手比划了下。
温眠看着他比出来的大小,八成不是什么大件文物,是瓶瓶罐罐之类的小物件儿。
他看着那个约两个手掌长度的尺寸,扬了扬眉:“瓶罐之类?”
“是是是,你猜得真准。”梵音敷衍地拍了拍手,语气像在表扬小朋友,“别猜了,成品年假前能看到。”
一片落叶飘落在温眠肩头,梵音摘下来沿着叶脉轻轻一撕,叶片整齐地分成两半。
“这么正式?很难修复?”温眠看着他摆弄树叶的动作。
“难啊,材料复杂,经费也高。”
梵音将两半叶子对齐,裂痕严丝合缝:“就像这叶子,直接拼在一起不管的话,痕迹明显还容易烂。文物修复也是这个道理,既要补全残缺,又要尊重时间留下的痕迹。”
温眠注视着那张专注的侧脸,评价道:“听起来像在修复时间本身。”
“差不多吧。”梵音笑了,松开手任树叶飘落,“每个修复师都是时间的裁缝。”
梵音说话时偶尔会比划一些手势,说话时也会加一下“呀”“啦”“啊”等语气词,这种习惯一旦养成很难改掉。
还有一点梵音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就是他在说一大段话时,语速会变慢。
也许是老学者们的话实在太多,他已经习惯把长段的话拆成短句再说。
这样不容易打断到别人,也不容易漏掉自己的要点。
这个习惯直接导致了梵音说话时永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调。
在温眠眼里可爱的不行,像是在叙事,又像是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