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华明街,宝芝堂。
师父,他怎么样有位年轻男子扶着林清让坐在木床上,看着陈袭把银针从他穴位上挨个拔出,针针见黑。
林清让的妆已经洗干净了,男子观察他的脸色,疑惑道:他的伤看着重,实际上并没有伤及内脏,对方应该没想下死手,又为何下了这么重的毒
陈袭叹道:咱们如何能知道他们出去遇到了什么事......这毒时间拖得太久了,已侵入筋脉,伤及根本,虽然能解,可还是有损伤。
男子追问:那会怎么样
陈袭扫了男子一眼,说:好好修养或可以养回来。现在,你扶住了,为师要把他的毒逼出来。吊命的参汤就在你手边,为师让你喂,你立刻就要喂进去。
陈袭拿出一卷金针,针针蘸过药汤刺入林清让穴位中。
待行针完毕,陈袭盘腿坐到木床上,双掌拍在林清让心口,当即逼得他喷出一口黑血。
师父!
陈袭半面染血,神色分毫不动,静静的观察着林清让的状态,见林清让吐出一口黑血之后就喘不过气、身体痉挛。
疏竹!喂药!
陈疏竹动作飞快地端起药碗。
林清让感觉不到疼痛,意识沉沦间,他反而觉得自己被拉回了那一年的夏夜。
辞翠山是座高耸入云的险山,山顶常年雪白,山下却种了满山的桃树。
春日时节,满山桃粉,远远一瞧就醉了心。
那晚,他特意摘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桃花送给她。
他感叹世间美景之多,瞧完了辞翠山,又想见醉翁山。他想约她一起去赏,奈何她似乎只爱海棠。
他答应她以后一起去海棠谷。
可是,他知道的,他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林清让!把药咽下去!
陈袭盯着林清让,当了一辈子郎中的他,清楚的感受到林清让求生意志薄弱。
林清让,想想你是谁,想想你要做什么,想想定远侯府现在在发生什么!
林清让根本听不到陈袭在说什么,可他听到定远侯府四个字后,眼角泪水忽然滴落,喉间也有了反应,将药咽了下去。
宛若本能一般。
眼前的桃花还在晃动,他在混沌的意识里转动视线,还能看见当年尚未褪去脸颊婴儿肥的温澜。
那时的她脆生生地说:我信你,我们一定能去海棠谷。
他见她答应,自己又胆怯了,缓缓摇头,说道:细作,不能相信任何人。
那时他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没想到他会以林清让的身份再与她相见。
为什么是她
他站在阴潮的黑暗中守着背后的山川湖海,这一路来遇人遇事多有残忍,可他把她藏在心底,少时的心动成为秘密、成为支撑他精神世界中自由幻想的借力、成为他并不想触碰的彼岸。
他不奢望相遇、甚至不敢相遇、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相遇。
却,已经相遇了。
意识渐渐回笼,他隐约听到了她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
你知道自己的责任有多重,活下去,为你自己,为所有人......
林清让睫毛微颤,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陈袭忙唤道:别再睡过去!看着我,别睡!
林清让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忍不住喷出一口血。
陈疏竹见状长舒一口气,劝慰道:好了好了,吐出来这口毒血就好了。
林清让果真觉得心肺间缠绕多日的憋闷散了不少,他想起定远侯府的任务,提起一口气,问道:陈老,我、我把毒血吐出来......是不是就没事了
.
定远侯府,浣洗院。
温澜跟着浣洗院的姑娘们去寝院找萝巧,大家七嘴八舌的问着萝巧有没有被书言欺负。
半天,萝巧才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
书言说......他不能与我在一起,他说他永远都不能与我在一起!
温澜站在人群后,倚门听着萝巧声嘶力竭的哭声。
怎么会这样他在凝颜坊门前救下姐姐后,不是说早就见过姐姐,倾慕已久吗
他还给姐姐买了定情的玉簪,还带姐姐去桥上赏日落,还说希望能尽快与姐姐成亲,相伴终老,怎么就变卦了
看来,是书言主动的。
温澜心想,书言身为献玉者是知道他不能自己选择妻子的,为何要招惹萝巧
他说是他冲动了,然后,就什么都不解释了......萝巧哭着翻出一小兜碎银子,还有两根旧了的银簪和一个银镯,以及那个定情玉簪。
她摸着玉簪,哭道:我在想他是不是病的重了,所以故意与我说这些话。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给他治病。
温澜见大家的表情里的怒意减淡,神色里都染上了担心的样子,便拉住站在她身边的女孩问:书言身体不好吗
好像是咳嗽,我们还只当是偶感风寒呢。
又是咳嗽......温澜继续问:他们认识很久了吗
也没有,大概半年的时间吧。那女孩说到这里,又去问萝巧,书言什么时候跟你说分开的
萝巧哭道:差不多两个月了!
众人哗然,纷纷心疼道:那你怎么自己憋着难受,怎么不跟我们说我们还时常玩笑,你、你该多难过
因为之前我一直觉得可以挽回,我找他好多次,他原本都见我的,但是现在他都躲着我了,可见是不再有希望了!萝巧崩溃的把脸埋到枕头上,大家连忙围上去劝。
有两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姑娘离开人群,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咱们是不是该去药院问一问
温澜听到药院,下意识的将视线放到了那两个离开人群的姑娘身上。
其实进入侯府后,她最想去的就是药院,想去找魏承。
只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能感情用事,无论她多么相信魏承,在拿到绝对的证据证明魏承清白前,她都不能暴露她跟魏承的关系,甚至不能让魏承知道她的存在。
不然,无论她调查出什么,兆国都不会相信。
温澜见那两个姑娘朝门口走来,听其中一个姑娘说:可是府医这几日都要在灵堂的倒座房里等着伺候,怕有哪位贵人大悲伤身可以及时救治,咱们哪能见到他啊
去看看吧,还有药童呢。哪怕不是药童给书言看的病,也有脉案之类的东西,能知道书言到底怎么样了。
温澜面露好奇的问道:书言只是个门房小厮,这样的身份,也能去药院让府医看病吗
那姑娘解释道:你刚来不清楚,咱们定远侯府的下人也可以去药院看病,不用钱。
老府医人好,平日不忙的时候就会教药童医术,还会暗中给下人看病。二小姐知道这事后觉得是善举,此后就定下来了规矩,府中人看病不用钱。
温澜点头。
那姑娘又转身跟大家说:萝巧姐姐不舒服,咱们也别吵着她了,一会儿院外的妈妈们发现咱们没干活就不好了。咱们去替萝巧姐姐把活干了,让萝巧姐姐休息吧。
另一个姑娘走过去安慰萝巧,道:晚上咱们去药院问问,也许能问出来书言是不是病了,到时候咱们一起想办法。你别哭坏了身子,凡事都得往开了想,无论如何,你还有我们呢。
萝巧隔着被子点点头,示意大家放心,大家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温澜跟在人群最后面,她扣开手上雕花木镯子的小机关,有一颗米粒大小的药丸落在她指尖,她用指甲挖下一半的药放进嘴里。
半个时辰后,温澜就脸色苍白,满头的冷汗。
寻棠,你怎么了挨着温澜坐的姑娘扶住温澜的肩膀,惊讶道,你哪里不舒服
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都看向温澜。
温澜皱眉,捂着肚子说:我肚子特别疼。
瞧你一头的汗,嘴唇都白了,别是什么急症吧
去药院吧
可是现在府医也不在啊!
其他药童还在呢,好歹先看看,你瞧她这脸色!
大家七嘴八舌的,把院外的管事妈妈吵来了。
管事妈妈见温澜真病得不轻,也同意她去看病。
只不过今日有丧仪,这些姑娘们都被安排了其他事情,一会儿就要走,没人能陪温澜去药院。
温澜表示她自己能去,假装懵懂地询问完药院的方向后,就弯腰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