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给前夫挣了一座牌坊 > 第一章

我爹是权势显赫的国公爷。
我却偏偏挑了个小小榜眼,图他长得好。
京中贵女都笑我草包,却夸我夫君真有福。
成婚不到一年,爹爹获罪发配。
我被磋磨,被灌下穿肠毒药。
不等我这条落水狗被打死。
我爹就领兵打进京来,拥立了新主。
轮到我夫君落难,被卖进了南风馆。
1
我在茶楼,远远望了一眼,就对宋淮远一见倾心。
我爹颇有点小权势,当即下了帖子,请探花郎入府一叙。
宋淮远去我家的时候,我受公主相邀,赴宴赏花。
不知京师里,国公榜下捉婿已然人尽皆知。
众人都来贺我,听闻那探花郎,缊袍敝衣也难掩玉色,没想到姜姑娘竟被美色惑了去。
想来那探花郎,不过穷酸书生,既无世家可靠,又无金银傍身,能攀得上国公府,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姜妹妹可要待人家好些。
贵女们嘻笑起来,要我看,那姓宋的,不过是徒有样貌,绣花枕头一个。
有人附和,好好好,好一个绣花枕头,正好配得姜家小姐。
玉桃听不下去,连她一个目不识丁的侍女,都听得出,她们就差明着叫我草包。
我暗暗拉住玉桃,朝她摇了摇头。
姜川璃,你若是嫁人,那定要先领了给我瞧瞧,让我考校考校他的学识秉性,我们阿璃配得一个顶顶好的人。
公主金口玉言,满是为我撑腰之意,众人识趣,各自散去。
如今朝中风声鹤唳,公主不必为我,得罪重臣家眷。
这算什么,阿璃,你就是太不争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你面前乱叫。话说回来,你可是真的要嫁人了你爹怎么这么急着把你嫁出去这个宋淮远可是良配阿璃,你可真心愿意
沈清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惹得我不知从何回答,笑盯着瞪圆了杏眼嗔怒的金枝玉叶。
宋淮远,是一个君子,我真心愿意嫁给他。
2
待我回到府上,我爹派人唤我去书房。
他告诉我,宋淮远,拒绝了和我的亲事。
闺女,世间好儿郎千千万,莫要为了一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迂腐书生伤怀,待爹爹再为你觅一个如意郎君来。
我没想到,宋淮远会拒婚,我以为,我们两情相悦。
我当即换了身男装,翻墙出去寻他。
他见我来,并没有惊讶,反而递了一个烘好的手炉来,夜里寒凉,阿璃多多添衣。
宋公子,这是何意若是我自作多情也罢,若不是,又怎忍得糟践真心
国公府的墙太高了,阿璃下次不要再翻墙了。
我直直望向他,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被胁迫,有苦衷的为难,可是他眉目如常,不曾有异。
我悻悻而归。
直到他得了任命,出京赴任,我悄悄跟着他出了城。
宋淮远,你还不曾给我一个交代。
纵然我高声大喊,他也不曾回头看我一眼,我想,这人真是心狠,许是我太过强求,缘尽缘散一场空妄。
而我回到府上,下人递过一个盒子,说是有人从府外递进来给我的。
一根雕工不佳的木簪。
3
在宋淮远夺得探花前,我就曾见过他。
那时我正急着寻亡母留下的爱犬——葡萄,春雨淅沥,泥水溅湿了衣摆。
久寻无果,都以为,葡萄真的再也不见了的时候,看见宋淮远不顾葡萄浑身都是污泥,把它抱着给它取暖。
有一点,那些京中贵女没说错,我是惑于皮相。雨色空蒙,宋淮远一袭青衫,瘦削挺拔,面若冠玉,惊为天人。
我重金酬谢他,他婉拒离开。
又一晴日,我着一身男装,隐于市井,喝茶听戏,竟又遇见他,和人辩经。
鞭辟入里,字字珠玑,把对面堵得面红耳赤。
对面是个不讲理的,见辩不过,就耍混,将宋淮远推倒在地不说,还去踩他散落在地的书。
他不顾手被踩伤的危险,也要护住书籍。我忙让人去解了围。
觉他实在有趣,我一路尾随狼狈的宋淮远离开茶肆。
兄台,一路跟随,可是有事
见他揭破我尾随,便拱手赔罪,方才在茶肆,听兄台高谈阔论,心中磅礴,特来相交。
我和宋淮远成了朋友,饮酒作诗,说农议政,聊得好不开怀尽兴。
我识他高才,知他来日必然高中。正巧爹爹忧心我的婚事,我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待到来日揭榜,定让他如愿以偿。
我的男装并不高明,宋淮远初时便识得我女儿身,我也有意透露自己是国公府的。
所以,我想当然地以为,我是要嫁给他的。
却没想到他拒了婚,远赴任。
这时又送来发簪,搅乱心湖。
4
木盒里有一张纸条,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待归。
我倚在轩窗前,看了海棠抽芽,花开,零落,枯黄。
爹爹忙乎着给我相看郎君,一茬又一茬,都被我拒之门外。最后,他只是无奈,叹息一声,再也没向我提过出嫁这回事。
很快,我收到了宋淮远的书信,他得蒙赏识,要返京了。
我早早地去到城墙上,眺望城外,终于盼得归人。
宋淮远骑着马,抬头大剌剌地盯着高处的我笑,满面春风。
我脸上一阵烫热,没等和他见上一面,就扭身跑开了,玉桃被我拉在身后,着急地喊。
小姐,你怎么了,天还未亮,咱们就守在城墙上了,不就是为了接宋公子吗怎么见着人反而逃了
我又掉头去捂住玉桃的嘴,半拖半抱,主仆二人回了国公府。
下午,爹爹来后院寻我。
闺女,今日,那宋淮远,刚复了任命,直接来求见我,竖子,我还没忘了他当初拒婚的仇呢。不过是新任了大理寺卿,就腆着脸来求娶我的宝贝女儿。当初他有胆子拒婚,今日我定要他攀不起。就以咱家的权势,谋一个太子妃都不算什么。区区大理寺,算得了什么。就算是不嫁人,国公府养你世世辈辈都可以。
看着爹爹,气得一通牢骚,唾沫横飞,我忙给他抚背顺气。
看你那一脸谄媚的痴笑,好了,不再逗弄你了。爹爹,再问你一遍,可是想好了,不再看看了,就认准这厮了
我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唉,女大不中留。你还小,你娘就走了。我战战兢兢地养护你,生怕有个闪失,还好,你平安长大了,还生得这样好,聪慧敦敏。爹想念你娘的时候,总记起她弥留的时候说,她离开后,有你们这双儿女陪着我,不算亏了我。哪里会亏,真是赚大发了。
爹爹眼里泛着泪花,我也动容,扑入他宽阔的怀里,像小时候一般,惹了祸,总要在坚实的怀里肆意撒娇来逃脱惩责。
积年辗转征战,记忆里挺拔豪爽的身躯,渐渐被岁月磨得弯了脊背,鬓角也爬上了寒霜。
爹爹揉了揉我的发顶,嘴角扬起。
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不知羞。宋淮远如今得了太子太傅的举荐,算是在仕子之间有了几分薄面,往后官运亨通,你嫁过去,定然不会吃苦。小阿璃,爹爹惟愿你顺遂无虞,长乐未央。
5
大婚那天,很热闹。
沈清特意求了恩旨来送我出嫁。她为我妆了花钿,盖上盖头。
扶我走出闺房那一刻,她停住了脚步,握紧了我的手。
姜川璃,本公主命你,一定一定要,过得好。她的尾音发颤,定是没出息地落泪了,明明说好,我们都不哭,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我回握住她的手,待喜娘上前接替公主扶我,我被引着向前走。
听到,沈清在我身后,高声祝祷,喜至庆来,永永其祥。
公主殿下,我也愿你,岁岁年年,长乐无极。
泪水浸湿了贴在眼角的珍珠,掉落在手心。
迎亲的队伍早已候在国公府,春风吹起盖头的一角。
我瞧见宋淮远,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微笑颔首,向周围祝贺的人作揖。
见了我,从马上跳下来,没了平时的稳重,快步奔向我。
宋郎,我本以为,我们就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你为官勤恳,我在府中操持,下雨天,我套了马去接你,你也会在休沐的时候陪我访名山古寺,赏尽桃花。
我们会生一堆胖娃娃,你教他们读书念字,我教他们爬树摸虾。
我以为,这会是很好的一生,最后一个老头一个老妪,携手看夕阳坠去。
6
成婚后,无人不夸你是个顶顶好的夫婿,那些嘲讽我的贵女们,如今都闭了唇舌,一味地督促父兄要给她们相看个好夫婿,不能跌了面去。
哪怕宋淮远在府衙忙到多晚,都不会忘记带我游湖,又像变戏法似地掏出亲手做的花灯,讨我欢颜。
沈清来我办的府宴,看我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介绍他特意为我寻来的奇花异草,偷偷拉我在无人处,调侃我像是掉进蜜罐子的小兽,让我不要太得意。
我狠狠挠了她腰间一把,我知晓她最是怕痒。
公主殿下,那我朝的驸马爷可漏了踪迹
她不肯饶我,在席间灌了我好些酒,宴会散的时候,沈清也有些醉,一直要再喝再喝,嘴里念着,她不要走。
皇家规矩森严,最终宫里的人将酒醉的公主扶上马车,回了宫。
宋淮远,夜深才回来,眉头紧皱。
我问他,他也只是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朝堂之事,波云诡谲,瞬息万变,不是可以简单应付的,不过我相信他可以处理好。
7
我爹被人告发,私同敌国,卖主求荣。
书信往来,证据确凿。皇帝念我爹过往的功劳,且年事已高,没有株连九族,只是将国公府尽数流放,贬去苦寒之地。
这消息仿若晴天霹雳,我一直想去大牢里,看看我的父兄,宋淮远用多事之秋搪塞我,让下人看管住我,不许我踏出房门。
我哭求无用,就诓了看守的小丫鬟进屋,把她打晕,想从后门溜出去,宋淮远得了消息赶过来。
姜川璃,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夫君,今日是流放的日子,我只是想看看父兄是否安好,我不靠前,远远看看就行,不会有事的。
如今,姜氏叛国,你已是宋氏妇,才逃脱流放之役,我不以为嫌,还愿接纳你,你反而不记恩德,是要害得我宋府上下也去流放吗
我不知,他如今竟是这么看我的,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枯坐在地上。
他似是反应过来,情急讲出了累积的不满和怨怼,还存有一丝不忍。
上前安慰我,阿璃,我只是太着急,我没有嫌你的意思,你不要在意。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人,已非初见,眼泪止不住地流,许是眼里的惊疑和不屈太直白,刺痛了他,宋淮远甩了衣袖,拂身而去。
我被更加严厉地看管起来,然而不过多此一举,我早已放弃了。宋淮远不会让我见到父兄的。
我被关了月余,宋淮远不曾来过一次。
这遭解禁,听说是朝中新贵,镇西将军有一爱女,从边城进京,一眼就瞧上了宋淮远。
宋淮远为了抵御京中的流言蜚语,开始带我频繁出席宴会,端的是一副夫唱妇随的好样子。
我不再是风光无限的国公独女,而是人们避之不及的罪臣之女,女眷们三五成群,对我指指点点,口里尽是贬斥我父兄之言,还有耻我竟有脸还出来到处招摇,狼心狗肺。
我明知父兄有冤而不能伸,已是锥心刺骨,恨不能一命归西,天威难测,伸冤不成,反而会害了父兄,我也还记得,爹爹让我无论在何种情形之下,都要好好活着。
受些白眼算什么,我一定能等到他们回来。
在府中,我失了丈夫依仗,也没了娘家依靠,下人们惯来捧高踩低,早已不把我当作主母,连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玉桃受不了气,和她们争执,吵得不可开交。
还当自己是主子呢,也就老爷心善,不将这祸害撵出去。现在权势滔天的可是萧将军,萧将军看重咱们老爷,萧府千金也青睐老爷,也不知谁还腆着脸赖占着位子,不如早点打了包裹,自请去了吧。
对于宋淮远和萧情的种种,我并不在意,或者说,我已经在等那封早晚的休书。
还没等到,就等来了催命符。
婆母自打父兄失势后,就揭破了脸皮,对我动辄打骂申斥,骂我丧门星,看见我就晦气。我也不再去她眼前找罪受。
如今突然唤我,我心中警醒,暗中吩咐玉桃,拿着我的玉佩去寻公主。
婆母见我来,破天荒地堆起一脸慈笑。
来,孩子,上前来,近日瘦了些,我这儿刚送来的燕窝,快端上来,给夫人尝尝。
我见她一脸期待地等我喝下,心道不好,定然有问题。
只好推拒,说脾胃虚弱,不宜进补。她脸色变换,大怒,怎得还当自己是千金贵胄呢竟然忤逆我,来人,伺候夫人把燕窝喝下。
几个腰粗膀大的婆子,听命上前,硬是灌我喝下。
腹内立时绞痛异常,倒在地上,汗如雨下。
你也别怪我狠心要你的命,我儿才华过人,宰辅根苗,你如今挡了他的前程,我不得不除你。
喉头一股腥甜,呕出一大滩血来,眼前发黑。
快,仔细点,拿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去,别污了门庭。
眼前一片黑暗,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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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是在马车上,眼前是沈清,她哭肿了双眼,紧紧搂抱住我。
没事了,没事了,姜川璃,我会护住你的。
再度醒来,是在太后宫中。醒来时,周围也没有人在,安静异常。
少时曾入宫伴读,太后也算是看着我和沈清一同长大,对我也有几分亲厚。
我走到佛堂,看见太后正在礼佛,默默跪到后面,过了不知几个时辰。
太后悠悠睁开眼睛,回到坐榻。
你病体未愈,不必陪我老婆子在佛前空耗时光,哀家知道你和沈清都不信神佛。
多谢太后救命之恩,罪臣之女无以为报,来生结草衔环,但此时妄自冒死请求太后彻查我父兄通敌一案,我姜氏一族铁血丹心,忠君爱国,不会通敌。
太后捻动佛珠,念了句佛,此事不必再议,我只是一个深宫妇人,无力帮你,何况我连自己的清儿都留不住。你可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清儿,以自己为交换,换得了西域进贡的千瓣冰莲,驱了你体内余毒,又来求我,护你在这深宫有一禺安身之地。
公主……,我不要她为我牺牲这些,我去找她,别去和亲。
晚了,你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和亲的队伍如今早已抵达边境,好好活着罢,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寒风凛冽,面上一片冰凉,昔日在湖面上耍冰嬉的画面犹在眼前,怎么就成了如今的光景
姜川璃,醒来是不是吓了一跳,本公主终于嫁人了。终于有机会走出皇城了,一走还走了个特别远的。别为我担心,这世上就没有公主殿下收服不了的人。等我降伏那些蛮夷,带着大片疆土回朝的时候,你要亲自挖出咱们埋在御花园海棠树下的美酒,奉我一盏。
不许哭哦,说好了,送嫁不能哭,妆花了,会丑的。等我回来,本公主接着罩着你。
手里的信纸皱皱巴巴,说着不哭,可写信人还是沾湿了纸张,我等你回来,沈清。
7
回来了,是父兄,带着大军,进宫护驾。
我远远看见兄长的白色铠甲,终于卸力,任由手里的利剑落地。
真正通敌的,是镇西将军。萧家世代镇守西部边境,而当今皇帝,骄奢淫逸,不事朝政,任由官员党同伐异,腐败勾结,国库空虚,拨给萧家的军费根本不能维持开支。
又遇寒冬,大批牛羊冻死,戎狄人缺衣少食,骚扰边境。边境这厢动乱,军中又闹起哗变,萧将军被挑下马,摔折了手臂,再也不能挥起祖传的银枪。忠的是什么君,世代经营又换得了什么
气愤之下,听了奸细的挑拨,与敌国做了买卖,设了局,陷害了姜氏一族,削弱了我朝实力,而萧家趁势而起,里外勾结,卖国求荣。
和亲也是计划的一环,说是和亲,实则巧立名目割地赔款,送公主和亲不过是为了天朝上国早已丧尽的脸面。
而太子主战,同样被打压,只能蛰伏积蓄力量。
才最终一击即溃,除了这恶瘤,彻底清算朝堂。皇帝也退位,太子登基。
8
镇西将军被斩首,宋淮远作为同党被贬为庶人。
不知怎的竟被卖进了南风馆,一开始誓死不从,被狠狠打过几次,饿了几天,就哭着抱上老鸨的腿。
经过层层训练,本就姣好的皮囊更是柳腰鹤身,唇不点而绛,肤如莹玉。
据说这家南风馆最出名的就是那方面的功夫,尝过的人都是欲仙欲死,一发不可收拾。
首夜被卖了个好价钱。
他也没想到,第一夜的客人竟然是我。
素白的纱衣若隐若现,卧于榻上,他按馆里教的规矩,执扇掩于面前,待我拨开扇面。
以练过千百次的妩媚眼神抬眸,看清是我后。
如雕如刻的面容皲裂开来,血色全褪。
怎么是你
我手指轻挑他的下巴,眼眶湿润。
他诧异我的反应,迅速地调整表情。
声音如泣如诉,阿璃,你来了。
我一连点了他七天。
也不同他做什么,只是和他品茶听琴,如新婚时般琴瑟和鸣。
他小心翼翼地给我布菜,举止恭顺,一副矜持自重的样子。
第七日,他还是没沉住,在我要走的时候喊住了我。
阿璃,可不可以给我赎身我这一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可你如今的身份,已经不能当我的夫君了。
他抿唇不再言语。
在我来的第十天,他跪着求我。
只要能和我一起,他不在乎什么身份。
我把他带回了我的宅院。
这是新皇登基时赐予我的。宫变时,我正准备向太后辞行,没想遇到宫变,我执剑死死挡在慈安殿前,指挥着一众太监宫女,护驾有功,保全了慈宁宫众人。
太后为我不顾安危,舍命相护,将我收为义女。新皇念我有功,特意赐我府宅,加封我为护国公主,享食邑。
我得皇帝太后青眼,颇能说得上几句话,加之一介女流临危不惧,护卫宫廷的传奇,流传坊市,多有士子写诗称赞。
但凡有真才实学,求我推举的,无一不应,不拘一格降人才。
如此,我在天下寒士之间,声名日盛,盛世牡丹动京华。
9
我待他很好,什么都用最顶尖的。
我爹和兄长觉得我又要被皮囊所惑,旁敲侧击提点我多次。
我笑而不语,他们气到牙疼。
我很是不解,哪有人不爱美色就算有人说不爱美色,那也是心口不一。
见我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们就另辟蹊径。,
各自搜罗了一批俊美的后生送我府上,美其名曰,给我授课,要我多多进修。
我一向听话得紧,西宅院走走,东宅院瞧瞧。
这位擅长作画,鼻子长得挺拔,那位善鼓瑟,有一双含情的眸子。
美不胜收。
他多次来见我,都被侍女挡了回去。
以往他来都是畅通无阻的。
他开始勒腰,盈盈一握,婉若游龙。
他着月白色的锦缎宽袖窄袍来求见。
我透过窗子看见,院子里的海棠花恰到好处地落于他肩头。
我下午见了许多来求我举荐的书生,疲累得紧。
侍女知我疲累,正要开门去打发他。
门刚打开,我声音传来。
让他进来。
他喜上眉梢,又故作自持。
同我用了饭,又是读诗又是给我作画,已经月上枝头,还迟迟不走。我倦了,让他离开。
他手指微颤,开始脱自己的外袍。
我抬眸一睇,他不由得停住了动作。
你何时变成这样的,是因为在南风馆呆久了的缘故吗
我伸手给他把外袍拉上。
不必自降身份,你在我心里自是不同的,先回吧。
他面目通红,慌乱地开门离开。
他迈出房门的那一刻,我说。
依你如今的样子,月白色的衣衫不适合你。
他离开的身影顿了一下。
他和管家要了百余斤牛乳为了沐浴。
管家为难,向我禀告,我沉吟片刻。
随他,他要便给就是。
10
后来管家又来禀告,说是有人瞧见,南风馆的老鸨趁着夜色偷偷往他的院子去了。
他来勾引我,我不在。
着纱衣在微凉的秋日里冻了一夜。
病了,我请了太医,流水的补品送到他宅院里。
他向我哭诉,求我待他好一点。
我一脸不解,我待他一向是顶好的,什么都不曾缺他的,锦衣玉食,婢女仆从,最重要的是,都无毒。
他涨红了脸,气结说不出话来。
我脸色凝重,我是不是太宠你,把你娇惯坏了
我怒火难熄,转身就走。
他似是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还在怒火中,朝他大声质问。
你说什么!
他像被卡住了脖颈,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那你为什么不同我欢好……
怒火被浇灭,我素手描摹着他眉目。
他亲昵地贴近我的掌心。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全新的开始,本来想慢慢来,既然你着急了,那我就早点开始准备。
第二天起,我府上就开始热闹起来,管家忙里忙外,采买布置。
订购了大批的红绸。
下人们议论纷纷,见到他就开始贺喜,公子有福气,公主为了同您成亲,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他喜不自胜,给每个贺喜的人都散了赏钱。
我正在房中欣赏,特意请宫中秀女赶制的嫁衣,和皇帝赏下的头冠。
他来见我。
这衣裳,你可满意
很美,比我们当初成亲时的还美。
我脸色冷了下来,他想起我不愿提往事,知道触了我逆鳞,赶紧想话弥补
阿璃,这裙腰是不是太细了你在我心中什么样子都美,不必穿着这般受禁锢。
我脸色转佳,认真地看着他。
我觉着正好,穿起来定是衬得人比花娇。
他被我盯得耳尖泛红,仍然深情地望着我。
11
待到大喜的日子,嬷嬷去给他上妆。
他有一丝犹疑,为何今日成亲要有如此华丽的浓妆
公子,莫要玩笑,岂能不知跟你成亲的是一位比你身份贵重的主子吗若是没有姣好的美色,如何能博得主子的心呢
他平时也多有敷粉上妆,来博取我的目光,所以最后还求嬷嬷尽心完成妆面,给了一大笔赏钱。
他看到侍女送来的吉服,竟是在我房中看到的贵女穿的嫁衣。
才晓得,原来我的话是这番意思,阴阳颠倒,却也符合如今身份地位高低。
如今和我的身份天差地别,虽有不忿但也不敢生事,任人摆布,穿戴好嫁衣和头冠。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从我的宅院出发,本应绕城一圈便回到原处。
却朝着城门走去。
坐在轿子里的他发觉时间不对。
而我已经在城门处等待良久。
捧着圣旨,宣读国公之子,身负大义,自请和亲戎狄。
他知道我竟是送他去和亲,五雷轰顶。
想要逃出轿子,却是身子疲软,不听使唤,渐渐失去意识。
我嘱咐好送亲的统领。
按时喂药,仔细他伤了自己,那可是我千金养出来的娇贵身子就等着这一天呢。
这可是关乎两国的大事。
12
和亲事了,我却再也无法得到救赎。
戎狄君主遣来使者,说是很满意,还送了我朝一大批牛羊骏马,以求修两国之好。
探子传来消息,已经成功用毒药控制住宋淮远,每月给一颗解药,许他十年之约,待他回来就由他处置我。
他就靠着恨我,曲意逢迎,狐媚惑主,艰难地在君主之下讨日子。
当初我爹明面上被贬,实际上太子暗中插手,得以进入边境守军,一步步走过来时的路,隐姓埋名当上了领军,和他国边线对峙。
我朝国祚不稳,前任君主庸碌懈怠军事,我族犹不善骑兵,戎狄游牧民族对地形利用游刃有余,战争打得很惨烈。
我爹善用兵法,也算有来有回,对方也伤亡惨重。
我在等一个时机。
传信我爹,此时非收复良机,只围不攻,等戎狄耗尽粮草,方能有转机。
赶狗入穷巷,若是一味相争,消耗国力不计,戎狄气急败坏,纵火烧城,会害苦边境的百姓。
同时,我也存有私心,不可妄动,沈清还在戎狄。我要接她回来。
家国利益面前,无人在意,曾有一位公主,远离故土,以微弱之躯去维系两国岌岌可危的关系。箭在弦上,我无力阻止战争的开始,也无力救沈清于水火。
战火乍起,沈清的身份敏感,常有杀和亲公主祭旗的例子,我不敢想,夜夜在神佛面前求告,愿以自己的所有换沈清归来。
果真戎狄王庭有意停战,最后两方议和,要和亲。
但对方君主口味比较特殊,不好美女,是个断袖,据传还有些不可说的癖好。
要和亲的事儿,虽是秘密,但王孙贵族还是得知了,宁愿战死也不想委身于下。
皇帝很头疼,我自打当了护国公主,传出了识人有道的名头,这番我也义不容辞,为君解忧。
宋淮远姿容出众,正是不二人选。
13
我满心期待着,沈清归来。
我为送亲的队伍多加了一辆马车,载满了沈清用惯的、爱吃的,还有一坛新酿的酒。
和谈之盟,特意加了一条迎沈清长公主荣归故里,若是此条不应,我朝决不答应和谈。
我终于可以迎我的公主殿下回京。
在送亲使团还朝前,我的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戎狄男子,冲破守卫,鲜血淋漓地在我眼前倒下。
我见他似是眼熟,是少时我和沈清救过的一个戎狄奴隶。
鲜血汩汩地浸湿了外裳,他紧紧护着系在胸前的包裹,没被沾染分毫,受人所托,将东西交给你。
命人把他带下去救活。
我拿着包裹的手不受控地颤抖,都下去,都走,都走!
我控制不住地大喊,冷汗浸透了后背,迟迟不敢打开包裹。
怀抱着雕花木盒枯坐几日,不知日夜变换,如梦幻泡影。
所有人都不敢来劝我,还是那个重伤的戎狄男子青肃,苍白着脸,来将未完的话说尽。
她在最后的时候,叫我一定要将此盒交到你手中。她说,这辈子认识你很快乐,本来不想让你看到她的遗物而伤悲,但思来想去,她和你互相麻烦惯了,到了最后还是想见你。
14
第五年,宋淮远死于异邦。
我朝君主震怒,发兵攻打戎狄。五年间,我朝骑兵骁勇,战马膘肥体壮,战场之上似开了天眼,无论地形如何险峻,戎狄大军也无所遁形。
不消半月,兄长就率军杀穿了敌方都城。
沈清送回来的雕花木盒,有一张地形绣图,是假的,真正的安防图藏在精美的雕花之上。
沈清不擅更不爱女红,京城里有一老匠师,一手雕花功夫出神入化,我和沈清曾跟随他学了些皮毛,有些小巧思只有我们识得。
沈清,果真带着戎狄的疆土回来了。
沈清已死,其间情仇,是非对错,我已无意。
15
我被婆母毒害,扔出府去,见的第一个人并非是沈清,而是镇西将军的女儿,萧情。
我没想到她竟会救我,是我碍眼到,连死都不能吗
我被灌入一碗又一碗催吐的药汤,腹内绞痛不曾削减一分,痛得狠了,我求她给我一个痛快,这样活着太苦了。
姜川璃,你真是个废物,姜府一门英豪竟养出你这样的软骨头。
父兄是我心中隐痛,哪怕贬我如泥泞,都无所谓,绝不能辱我姜府。
我死了,不正中你下怀,无人挡着你和宋淮远郎情妾意,相伴一生了吗你也就这些阴毒算计,求一个破烂货。
萧情面目冷清,自嘲一笑,你当我萧情是什么货色都能看上也只有你这个草包,瞎了眼,引得一匹白眼狼进门。别死了,就算要死,也该拼着给你姜府争上一争。
是萧情给了公主消息,让我捡回一条命,给了我机会重活一遭。
姜府上下一条心,那通敌的书信怎么时机正好地放在爹爹的书房中。
镇西将军刚一得势,怎么就传出萧情对他一见钟情。
那乡野蠢妇,怎得那么稀有的烈性毒药。
就连那初见时,葡萄颈上的金项圈的卡扣为何有拽松的痕迹。
真真假假,人心可怖,最不该看尽了话本,以为世间有情比金坚。
不过是,我比之一个区区金项圈,千金难换。
不过是,清流难填物欲丘壑,为了保住自己,可以肆意陷害忠良,倾覆朝堂,用一个女子去换一时苟全。
不过是为了谄媚新靠山,假意作真情,哪怕萧情怀有旧情的子嗣,也面不改色,不惜残害发妻。
我费尽心思,探听戎狄君主的喜好。
好鼓瑟,我就养了大批的琴师。
好细腰,我的眼神就在腰上多做停留。
……果然,宋淮远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我想要的样子,足够完美的礼物。
那一瞬间,我又爱极了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样子。
我让探子给宋淮远准备的药里,有一味侵入骨髓,散发异香,久闻者,空耗而亡。
只有他足够美,足够努力,我朝可不费吹毫之力拿下戎狄,还百姓一个太平,也算他弥补罪业。
许宋淮远的十年之约,没骗他。
此恨绵绵无绝期,我的沈清在异国受了那么多苦,我的爹爹本该颐养天年,却要重新披甲抛洒热血,那饱受战火的百姓妻离子散,逃难四散。
我要亲眼看着他,筋骨一寸寸地断裂,趴在地上向天下谢罪。
可我改变主意了,这一切都该早早地结束。
16
使节奉命带回他的尸首。
在我的上书之下,皇帝赐他一座贞洁牌坊。
嘉奖他以身死节,奉为牺牲。
由于他不光彩的身份,史书抹掉了他的存在。
有史记载,虞正元,位国公,其下一女,聪慧端正,为天下女子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