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给我的爱不多不少,刚好够我在冢中挣扎。
我能轻易接受爸爸不爱我。
可我却无法承认,妈妈其实没那么爱我。
我无法爱她,也不想恨她。
我只能祈祷自己不要成为她。
可我偏偏最像她。
1
这次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一定能挺过去！
闷热的客厅内,吊扇吱吱扭扭地转着。
我坐在茶几对面的椅子上,爸爸妈妈坐在对面。
妈妈上手放在膝盖上,不断揉搓。
她看起来有些拘谨,说出口的话却咄咄逼人。
爸爸一反常态的沉默,让我有些不安。
我试探着说。
妈,你先说是什么事,我再看看能不帮上忙。
爸听后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妈妈向我解释。
你爸之前不是跟人家干活嘛今年生意不好,那人亏了,你爸没活干。
我知道这不是重点,随口敷衍。
哦,那就歇一歇,再找呗。
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就是你爸他们厂之前也没发工资。
那好要不
我爸不耐烦地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
我们都是几十年的朋友,是兄弟！现在他有困难,我不能追着他要钱吧
我有些头疼,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又开始打砸东西。
我知道,我就是问问,这钱,他还给不给。
他信誓旦旦的：肯定给！
我点头：那就行。
宁宁,这不要紧。
我妈终于忍不住,说出真正棘手的事情。
你爸他前几个月也没发工资,家里又急着用钱,他就在网上借了点钱应急。
我脊背发凉,我爸花钱一直大手大脚的,这一定不会是个小数目。
你怎么敢借的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把利息放的有多高！
爸爸生气地将烟头掐灭,喝了一口茶。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以为我想变成这样！
妈妈用手肘杵了他一下。
你小点声,宁宁还没说话呢。
我还没说什么,他就又说。
我把她养到这么大,她帮老子还账,天经地义！
他越这么说,我就偏不想帮他。
我手里没多少钱。
他不信：你上班五六年了,怎么可能没存钱
我用仅剩的耐心,向他解释。
爸,自从我上班之后,家里的房租水电都是我在缴费,我一个才赚五千,每个月还单独给你们两千,手里真的没剩多少。
你都不会花钱,怎么会存不住钱
我不会花钱!
这话戳中了我的痛点,谁不想花钱
我也想买这买那的,可我手里没有啊！没有怎么可能会花钱
他冷哼一声。
那还不是你没本事,挣得少。
我气笑了,不想再跟他纠缠。
我手里真没钱,你们找别人借吧。
说完,我就站起来,带着怒气进了房间。
我们一家租的是农村自建房的一楼,三室一厅,带院子和厨房。
自建房的隔音不好,我躺在床上,能清楚地听到爸妈在客厅的声音。
妈妈长叹一声,爸猛地拍桌子。
养她一点用都没有！你说有什么用！
你小点声吧。小孩儿赚个钱也不容易。
那些放贷的人也是,急着去死！不停地要钱！
他骂骂咧咧的,普通话夹杂着家乡话,粗鄙肮脏地词一股脑骂出来。
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刺耳。
妈妈生气地叫停。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快点借钱把钱还上吧！
妈妈叹息着,走进房间,客厅只剩下他自己。
我打开电子银行,看自己账户的存款余额。
136320元。
有句话他说的很对,我不花钱。
因为我想攒钱,给自己买套房。
这是个极其长远的目标,按照我现在每个月存款2540的速度。
想在这个城市买一套,70平的小居室房子。
起码要再奋斗16年。
我不想把钱借给他,说是借,其实是有借无还。
可是我知道,我不得不。
2
第二天,我七点十分按时起床,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餐。
她从我记事起,就是一边上班,一边做家务。
我妹妹和弟弟上初中之前,她每天都要五点半起床,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才能休息。
日积月累地劳碌,让她在四十五六岁时,就长了许多白发。
现在,她五十岁了,白发从发顶蔓延,后脑勺也出现了斑驳的痕迹。
妈妈很可怜,我想要带她逃离这个家。
在我刚工作时,我就劝过她离婚。
彼时,爸爸回家的行李中混杂了一件女士内衣。
她看到之后,只是说。
方立国,你个没良心的！我不给你收拾东西了！
我劝她离婚,她说不行,我弟弟妹妹还小。
于是,我就陪着她,在这个家里蹉跎。
吃早餐时,她照例给我一瓶纯牛奶。
我看着她满头白发,心软了。
我爸欠了多少
十万本金,不知道有多少利息。
这么多
没办法,去年年底你姥姥做手术,他不是拿了五万块就是从那里借的。
妈妈捋了下头发。
他从去年年中开始,就没发过工资,你妹妹的画室的钱,也是他借的。
我哑口无言,只能在心中质疑,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心。
可画室的集训费两万,手术费五万,这是有收据的,真实的转账。
我只能说：当初就不应该让平平去学画画。
谁说不是呢。
妈妈压低声音。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有本事,能供得起,就不听我们的,现在好了。
那怎么办
他说不还,赖账,那些人利息高,不敢闹太大。
我直觉那样不行,却又不想出钱,只能含糊应下。
我跟你舅舅说了,他有钱就借给我们一点,你不用管这个,我去上班了。
她不想让我管这些糟心事,单薄身影将我护在身后。
哎,好。
我看着妈妈离开,突然想起来,去年姥姥得癌症。
我是留守儿童,从小跟着姥姥长大,于情于理,我都要回家照顾她一段时间。
因此,趁着过年有假期,我回老家去探望她。
病痛将她折磨的不成样子,整个人只有不到七十斤。
手术的刀口宛如蜈蚣,在她胸口攀爬。
我推着轮椅带她出去晒太阳。
她突然问我：宁宁,姥姥拉扯你长大了,你陪姥姥去死好不好
我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当时的心情,也不记得当时的反应。
只记得那一刻,冬天凌冽的寒风,吹的我骨头缝都是疼的。
真是怪了。
最近我越来越频繁地想到过去,还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将这归结于工作压力太大。
囫囵吞枣地吃完早餐,拿起背包去上班。
我上班的地方离家里很近,我妈当时说住一起,我不用做饭,她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所以我选择了这家与我专业毫不对口的公司。
不过,我学的专业是我爸选的,并不是我喜欢的。
所以放弃那个专业,也不是什么遗憾的事。
更何况我在这家公司第六年,升职在望,也算是苦尽甘来。
没想到,我刚到公司,就被领导叫到办公室。
小宁啊,你最近生活遇到困难了
我下意识反驳：没有的,谢谢领导关心。
领导将通话记录调出来。
你看看,人家催债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借的,是我爸他借的。
你爸借的,不就是你借的你没用这个钱
我没有。
你有什么证据
我,不是,领导,我真没花过他的钱。
你现在说这些没用,快点解决这个事情,影响到公司形象和我的生活,我是会报警的！
是是是,我这就处理。
我头脑发懵,走出办公室,拿出手机想给爸爸打电话。
刚解锁,手机就不停的震动,各种验证码不停的发。
我根本不能正常使用手机。
领导走到我身后,瞥见我的手机。
小宁啊！你今天先回家处理吧。
我。
你这样也干不了活,快回去吧。
是。
我关掉手机,在同事们好奇的试探中,犹如丧家之犬,走出公司。
用不了多久,我家里的事,整个公司的人都会知道。
在小公司工作,这种事是瞒不住的。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快点回家解决,电动车开到了25迈。
在经过公厕时,两个男孩打闹着冲到马路上。
我来不及避让,猛按刹车,往一旁拐。
好消息是没撞到人。
坏消息是我从车上摔下来,扭伤了脚。
没事吧你！
冲在前面的男孩想扶我,被另一个男孩拉走。
还不快跑！
我坐在地上,震惊又气愤,猛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他们。
可他们一溜烟跑远,厂区又大,我不知道他们躲进了哪一个区。
我瘸着进了两家仓库,没找到他们。
脚实在吃不上力,只好回去扶起电动车。
开着电动车去了园区保安室,想让他们帮我查监控。
公厕那边没监控,保安调的厂区监控。
但那两人穿着工衣,低着头,没拍到脸,又躲进其中一个仓内。
我去问问吧,不一定能找到,那能从里面去其他地方。
哎呀,这一看就是来打兼职的,说不定已经从另外的门跑了。
就是啊,你咋不直接抓住他们
我满肚子气,亮出手上的伤痕。
抓了,他们把我推开了。
小姑娘,不是我说你,咱园区内限速12,你开的太快了,这主要责任在你。
我无法反驳,确实是我的问题。
其中一个保安劝我。
对啊,别找了,找着人了,人家说不定还讹你。
我知道是他们想省事儿,可我确实有错,伤的也不算太重。
我想来想去,就答应了。
开着电动车,自己去小诊所敷了中药。
这么一折腾,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
我爸还没睡醒。
我气不打一处来,瘸着腿,走到他房间前敲门。
爸！你那催债的人打电话骚扰我领导！
半晌,屋里传来一声谩骂。
领导让我赶快处理,要不然开除我。
什么！
爸从床上起来,打开门。
我来解决,你上班去吧。
领导让我休息一天,你想怎么办
这你别管了。
我乐得不管,瘸着腿回房间。
你脚怎么了
我怕他说我窝囊,瞧不起我。
只能撒谎：路滑,骑车摔了,扭到脚了。
没事吧
没事。
我们俩没什么别的话,我沉默地回房间。
3
他说着会解决,其实也只能无能狂怒。
在催债电话打来时,对着手机破口大骂。
显然,这毫无用处。
我不想替他还钱,只能在招聘软件投简历,急于在被开除之前,能找到更高薪的工作。
第二天,我去上班时,直接被领导喊进办公室。
你的脚怎么了
不小心扭到了,没什么大事。
领导听后,直接了当。
骚扰电话还是不停,你现在脚又受伤,不如回家歇着,等过段时间再上班。
我抓紧裤腿：等到什么时候呢是带薪病假吗
领导瞪大双眼：你发癫
我没有,我伤的是左脚,能走路,不影响正常工作。如果不是带薪假,我不会休。
你给我,给我们公司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领导,骚扰电话您可以打工信部电话举报,实在不行您可以去报警。这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是受害人。
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司这么强硬。
领导半晌才说：你不想辞职
当然不想。
我给你交个底,你生活作风有问题,这次不会给你升职。
请问我哪里有问题我说了,我也是受害人。
虽然我心中忐忑,但是仍然装作胜券在握。
领导点燃一支烟：小宁啊,你在公司这么多年,也不想一辈子都只做个小文员吧
我笑了。
领导,劳动局会管我的。
你能力达不到,谁管也没用。
辞退我可以,我要十二加一。
一分都不可能。
那我就赖在我们公司。
小宁啊,万一那些催债的来公司闹,我到时候辞退你,可就名正言顺啦。
我嘴硬地重复：不是我欠的钱,我也是受害人。
但那些人是你引来的嘛。
领导弹弹烟灰。
这样吧,我给你发两个月工资,你今天就走吧。
我不走。
哎,小宁,做人别太死板,你平时的绩效啊,杂七杂八地扣一扣,一个月不剩什么钱的。一万二不少了。
这跟我预期中差不多,可我不甘心。
领导半是威胁道。
你这事闹大了,整个工业区都不敢招你啊。
我问他：这个月给我按全月工资给,再补偿一万二。
领导冷哼一声。
我说道：今天都26号了,没差几天,我也可以干到月底。
别别别,我们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啊。给你,今天交接工作,明天不用来了。
谢谢领导,是跟工资一起发吗
是。
那您给我写个条吧。
这次我笑的真心实意。
领导点头：人事会给你的。
谢谢领导,领导再见。
我一瘸一拐地走出办公室,对上其他人八卦的目光。
明天就不再共事,我也不想亲口承认离职原因。
所以便沉默地回到工位。
交接完成后,我按时下班,没像之前那样,傻乎乎地‘自愿’加班。
因此,我下班时间比预计中的要早。
爸妈此时正在厨房做饭,我将电动车停在外面。
听到我妈说：你什么时候去找工作小宁就算把钱给你用,我们也要还的。
我这不是正在找哪有合适的
我给你说的那个不行吗一个月六千多呢。
才六千多,我当了那么久主管,去给别人修设备,有没有搞错啊！
你别眼高手低,有活干就不错了！
不去不去。
我听到我爸拒绝,就想扇他巴掌。
他总是这样,总想着一步登天。
十几年前靠买彩票,前几年学别人投资,现在又沉迷炒股。
一来二去,把家底都赔光了。
现在欠着网贷,他还是不死心。
不仅如此,他还很仗义,让同样被拖欠工资,兜里没几百块钱的兄弟,搬来我们附近租了个单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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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养伤,窝在卧室,不到吃饭时间不出来。
他原本自己在客厅,整日喝茶抽烟看股票,刷励志短视频。
现在有了兄弟,待在客厅喝茶的人,便多了一个。
这样的生活很快被打破。
追债的人将他告上法庭,又来家门口堵门。
人家也不暴力催收,只拉着横幅,堵在家门口,赖在那儿恶心你。
在法院发来传票时,房东也提出抗议。
你们快点还钱吧,他们整天待着这里,村里人也有很大意见的,再这样,我下个月就不能把房子租给你们了。
妈妈卑微祈求,让那些人再给一点时间。
妈,实在不行,让他去坐牢吧。
妈妈捶了我肩膀一下。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周末,从技校回来的弟弟也觉得丢人。
妈,那他们一直这样咋办
妈妈沉默抹泪,弟弟看向我。
这种气氛,让我窒息。
我去借钱,不能让你爸坐牢,坐牢你们姐弟三个就完蛋了,不能考公。
去哪里借
跟你舅,你姨他们借。
我叹了声：我借给你十万,要还的,这是我的买房子钱。
妈妈红着眼睛看向我,半晌,哽咽着,从喉咙中挤出声来。
哎,好。
我将钱转给她。
她向我承诺：宁宁,这钱,我跟你爸一定还给你。
我只能抱希望于她说话算数。
先让我爸找个工作吧。
我劝着呢。
弟弟不解：他为啥不找工作
我冷眼看向他：你自己去问他。
弟弟讪讪地,不再说话。
妈妈让弟弟出去：宁宁,这钱是我跟你爸借你的,你别跟你弟置气。
我摇头：我没有。
你弟花钱是最少的,从小到大都没花什么钱。要不是你妹妹这三年非要学美术,咱也不会这么穷。
妈。
我打断她的话。
我妹学美术,是我爸同意的。你去跟他吵,这事不能怪我妹。
妈妈拍了下大腿。
一个二个都是讨债鬼！
4
妈妈很可怜,爸爸还完网贷,也不出去找工作。
我又受伤在家。
家里全靠她一个人养家。
更何况,解决了一个讨债鬼带来的难题,还有另外一个。
妹妹参加完高考,回了家。
我们俩住在一个房间。
我的脚因为那时强撑着上了一天班,二度扭伤,现在依旧不怎么敢下床走路。
她是大考后,放飞自我。
整天同我一样,躺在床上,玩手机。
弟弟也同样,放了假回来,窝在房间中,跟同学打游戏。
最先受不了的,是妈妈。
安安,我不是跟你说好了,暑假出去打工赚学费吗
你都找的什么工作啊,都是进厂的。
现在只有厂里要暑假工。
我同学他们都去的奶茶店,快餐店,我不进厂。
那你能找到
我怎么找别人都是爸妈给找的！你们没本事。
我呵斥妹妹：好好跟妈说话！
妹妹不觉得自己有错。
本来就是,我的时间很宝贵的,不是用来进厂浪费的。
我质问她：那你整天在床上玩手机,就不是浪费时间
当然不是！我同学有好多都出去旅游了,我都去不了,只能待在家里,还要去打工。
我妈彻底生气了。
那你走吧,我没本事养你。走走走！别在我家里待着！
我赚了钱就搬出去,我一分钟都不想跟你们住在一起！
我不给你交学费,我不供你读书了,这三年你都花了二十万了,还嫌我没给你提供好生活。
我哪有花那么钱！是你们答应我学美术的！养不起就别生啊！废物！
我从床上坐起来：别吵了,你现在就走。
我现在没钱,不走。
滚！
我单脚下床,把她往门外拽。
她力气大,躺在床上,抓着床杆,纹丝不动。
我气急了,拿起一旁的剪刀。
妈妈被吓到,抓住我的手。
宁宁！快放下！
我冲妹妹喊：方安你给我滚出去！
我就不走！有病吧你！
场面僵持,妈妈冲坐在茶几前喝茶的爸爸喊。
老方！快来帮我把宁宁的手掰开。
噫嘻！
爸爸不耐烦地出声,依旧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我妈拦不住,连声喊弟弟出来。
小宝！快出来！快点！
弟弟这才从卧室出来：哎呀,咋了,咋了。
在妈妈和弟弟的合力下,夺走了我手中的剪刀。
宁宁,你去躺着,乖,快去。小宝,把你二姐带你房间去。
好。
我转身回床上时,瞥见爸爸。
他像是什么都没看到听到,坐在茶几前,喝茶看手机。
我嗤笑一声,接受了他并不在乎这个家,也不在乎我的事实。
有些后悔,花了十万块呢。
5
那次争吵后,家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妹妹换了个地方躺着。
弟弟依旧躲在房间打游戏。
爸爸仍和兄弟一起,坐在客厅,喝茶聊天看股票。
可我知道,我变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应该是精神出了问题。
趁着还有社保,我去了医院。
果不其然,我生病了。
检查费和药费很贵,花了我社保卡上四分之一的钱。
回到家,我跟妈妈说了这件事。
她唉声叹气,劝我想开一点,别想那么多。
我知道,她没什么办法。
我好像陷入沼泽中。
全部接受,会慢慢往下坠落。
拼命挣扎,也会坠落。
无论怎样,都是痛苦的。
我在绝望中,发了个朋友圈。
【沼泽好可怕】
许久没联系的高中同学发来消息,问我现状。
我含糊地回她,过得就那样。
她问我,是不是遇到困难。
随后,她又安慰我,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我只当她在说场面话,这种局面,我不知道该怎么过去。
她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出去的话,并不具备什么说服力。
于是,她将自己的经历告诉我。
她的工资低,家里父母都在务农,妹妹毕业之后也赖在家里,不工作。
养家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幸好她马上就要结婚了,能逃离原生家庭,开始新的生活。
我嘲讽地勾起嘴角,发出二百块的红包,祝她新婚快乐。
她却没收,而是告诉我。
将她的喜气送我,希望我快点好起来。
我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真地跟她道谢。
逃离这个家,成了我的目标。
终极目标是,带着母亲一起过上好日子。
可妈妈只想带上弟弟。
我真正意识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我,就是在此刻。
晚上,洗衣机的衣服洗好了,我喊弟弟出来晾衣服。
叫了他七八声,他还不出来。
我向妈妈抱怨。
妈,你儿子怎么喊都不干活的。
安安呢让安安晾。
我妹洗碗了,说好的,他晾衣服。
那你放在那里,我待会儿让他晒。
哦。
我洗了下手,准备回房间。
妈妈叫住我：宁宁,你擦过血的卫生纸拿干净的纸遮一下。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妈,你怎么不告诉你儿子,让他把擦屁股的纸遮一下厕所都没冲干净过,我跟安安都帮他冲过。到底是我的血不干净,还是他的屎更脏
哎呦,我就说一句,你看你,回去吧回去吧。
我带着怒气,瘸着腿回房间,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我早就知道,在她和爸爸心里,我比不上弟弟。
弟弟出生时,我还在上小学,妹妹才三岁。
爸爸为了让我照顾弟弟,强行让我从姥姥家转学,回老家。
奶奶见到我,就指使我给弟弟洗尿布。
我受不了,大闹一场,才能回到姥姥家上学。
从那时起,我见到家里人的时间就少了。
没过几年,爸爸妈妈在这座南方城市赚到钱,将弟弟妹妹接到身边上学。
我只有在寒暑假时,才会跟他们团聚。
出于本能,我渴望得到认可。
所以他们一直觉得我很懂事。
我也一直骗自己,夸我懂事,就是爱我。
可这是不一样的。
不管是爸爸将我正在吃的菜,拿去给弟弟。
还是妈妈总是不让弟弟做家务,而是推给我和妹妹。
亦或是,妈妈的各大app头像,都是弟弟的单人照。
更别提妈妈只叫弟弟宝贝儿。
她说我大了,叫我宝贝儿会害羞。
可弟弟都十六了,她还是小宝儿、宝贝儿的叫。
偏心是在一朝一夕中形成的,是在呼吸间体现的。
我哭着,突然意识到,我跟妈妈说过的。
那天晚上,我做噩梦,梦到姥姥拽着我一起去死。
我跟她说了,我明明说过,姥姥想让我一起死。
可妈妈却还是在我回家后,问我,想不想找个姥姥家的工作,还能顺便照顾姥姥,阿姨和舅舅也会给我钱。
从她这样问的那一刻起,我就忘记了,我告诉过她,姥姥要我一起去死。
我想要得到她的爱,想得近乎疯魔。
6
承认妈妈不爱我,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我在第二天,再次选择性遗忘。
就像家中无论怎么争吵,都会默契地在第二天,选择闭口不谈或重归于好。
这是家里人教会我的事情。
这种忍让,并没有换来好的结果。
开端是妹妹又惹妈妈生气了。
妈妈这次脱口而出：这是我家！你从我家里出去！
那大姐和弟弟也要出去！
你们俩都得出去！我儿子不用,我们是一家人。
这话彻底让我寒心。
因此,在她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我知道,我在走向另一条死路。
做媒的人是我姑姑,把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说男方家世很好,有房有车,父母做小生意,他自己也又高又帅。
我知道媒人会夸张一点,但她毕竟是我姑,总不能太骗人。
加上联系方式之后,我才知道。
车是几万块的,房子是爸妈的。
父母的小生意也倒闭了,准备回老家去。
人也是迷信MBTI和网红,最喜欢的是打卡网红店拍照。
为了维持自己ENFJ的人设,说自己喜欢做攻略。
见面前一天,说自己做了好久的攻略。
发给我一看,简单的两行字。
古城——吃饭——打卡蛋糕店。
最让我担心的,是他一直不肯说自己的身高体重,看了我的照片也不发自己的。
果不其然,见到人之后,我知道了原因。
他皮肤黝黑,身高说是一米五六,但刚到我肩膀。
体重说是136,体型是两个我。
我知道,这并不是我最好的选择。
妈妈不觉得,她觉得这很好了。
你不想想,他要是没有身高这个硬伤,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呢
我没跟他在一起,我们还在接触。我以后也会买自己的房子。
那你现在不是还没有吗
妈。
我有些生气了。
要不是这些年我一直给家里钱,我现在也能有车,也能供房子。
我妈瞬间红了眼眶。
宁宁你是在怪妈妈
我慌了。
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条件不算太好,我跟他也不合适。
那你说怎么办你得了这个病,人家说结婚就好了。
我被气笑了。
结婚我死的更快。
宁宁！
好了,妈,再等等,我会结婚的,迟早都会结婚的。
唉,你再想想,这个真的很不错。
我敷衍道：嗯嗯,知道了。
你都二十六七了,再不结婚,以后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你弟弟家里。
妈。
我制止她。
我会结婚,我有些累,先回房间了。
我躺在床上,闷声痛哭。
她没那么爱我,我早该明白的。
可我不要恨她,她给了我爱,虽然不多,但刚刚好。
刚好让我活的痛苦,却又无法下定决心逃离。
7
我总幻想着,有一天,能下定决心,逃离这个家。
那时我能有自己的房间,我想放什么就放什么。
我想关门就关门,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可这都只是想想。
现实中,我一边唾弃妈妈不肯放下爸爸,不断纠缠。
另一边,我又像她一样。
一边恨这个家,一边养育这个家。
我的妈妈很可怜。
我也很可怜。
我恨我妈妈。
我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