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总是让陈伟然感到安心。四十六年的生命中,有二十八年是在这种气味中度过的。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领口,看了一眼手表——上午九点十五分,距离第一台手术还有四十五分钟。
陈主任,院长让您十点半去会议室,说是银行的人来谈工资卡的事。护士小张从护士站探出头来。
陈伟然皱了皱眉:这种事需要我去
院长说科室主任都要到场,好像是新合作的银行,要统一换工资卡。
陈伟然叹了口气,点点头。他讨厌这些行政事务,作为一名心外科医生,手术室才是他的战场。但院长的命令不容拒绝,尤其是在他即将升任副院长的节骨眼上。
十点二十五分,陈伟然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位科室主任。院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啊,陈主任来了,正好。这位是城市银行的李经理,今天来给我们讲解新工资卡的使用流程。
陈伟然的目光落在站在投影仪旁的年轻女孩身上。她穿着合身的藏蓝色职业套装,黑色长发整齐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当他们的视线相遇时,女孩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大家好,我是城市银行个人金融部的李思婉,今天由我来为大家办理新工资卡的开卡手续。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夏日里的风铃。
陈伟然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二十三岁的李思婉身上有种令他着迷的青春气息,那是他早已远离的、几乎遗忘的感觉。会议进行中,他几乎没有听进去任何关于银行卡功能的介绍,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纤细手腕上的银色手链,以及她讲解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各位主任可以到我这里来领取申请表,我会协助大家填写。会议结束后,李思婉站在会议室一角设立了临时工作台。
陈伟然故意等到最后才走过去。当其他人都离开后,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主任,您的身份证和手机号码请告诉我。李思婉低头准备填写表格,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
陈伟然递过身份证,故意让手指轻轻擦过她的指尖。李思婉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陈主任是心外科的她试图用专业话题掩饰自己的紧张。
嗯,做了二十多年了。陈伟然注视着她填写表格时专注的侧脸,你很年轻,刚毕业
去年毕业的。李思婉抬起头,正好撞上他深邃的目光,脸颊立刻泛起淡淡的红晕,表格填好了,请您核对一下信息。
陈伟然接过表格,假装仔细查看,实际上在思考如何延长这次对话。我们加个微信吧,有什么问题方便联系。
李思婉犹豫了一瞬,还是拿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陈伟然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好友申请通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胸腔中久违的悸动让他无法理性思考。
谢谢配合,卡制好后我会通知您来领取。李思婉收拾着桌上的资料,动作有些慌乱。
期待下次见面。陈伟然轻声说,故意让话语中带着超出工作关系的暧昧。他看到李思婉的耳尖变红了,这反应让他心跳加速。
回到办公室,陈伟然立刻查看了李思婉的朋友圈。照片里的她笑容明媚,和朋友聚餐、爬山、看演唱会,生活丰富多彩。这与他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每天医院和家两点一线,与妻子徐妍的交流仅限于女儿的病情和治疗方案。
十六岁的女儿陈雨晴三年前确诊抑郁症后,徐妍辞去了会计工作全职照顾女儿。陈伟然曾试图参与治疗,但每次他的建议都会被徐妍以你不懂驳回。渐渐地,他选择了逃避,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成为医院最优秀却也最冷漠的外科医生。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李思婉发来的消息:陈主任,您的银行卡已经提交申请,预计五个工作日内制卡完成。
陈伟然盯着屏幕,思考着如何回复才能让对话继续。最终他打字:谢谢,不过私下叫我伟然就好。今天辛苦你了,有机会请你喝咖啡。
消息显示已读,但迟迟没有回复。陈伟然感到一阵失落,正准备放下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好的,伟然。简单的四个字,却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聊天。从工作趣事到电影音乐,话题越来越私人。李思婉的活泼开朗像一束光照进陈伟然灰暗的生活,而他的成熟稳重也深深吸引着初入社会的她。
你妻子不会介意你这么晚还和异性聊天吗一天深夜,李思婉突然问道。
陈伟然盯着这个问题,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真相是他有一个结婚十八年的妻子和患抑郁症的女儿,但此刻他只想留住这份久违的心动。
我已经离婚五年了。他打下这个谎言,然后迅速补充,前妻带着女儿生活,我们很少联系。
发完这条消息,陈伟然感到一阵罪恶感,但很快被李思婉的回复冲淡:抱歉,我不该问这个。
没关系,都过去了。他继续编织谎言,现在的生活很平静,直到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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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发出后,对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陈伟然以为自己的冒进吓到了她,直到凌晨一点,手机再次亮起:我也是。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陈伟然彻底沦陷。他躺在床上,脑海中全是李思婉明亮的眼睛和甜美的笑容,完全忘记了隔壁房间熟睡的妻子。
第二天是周六,陈伟然本该在家陪女儿去看心理医生,但他以急诊手术为由推脱了。实际上,他约了李思婉在一家隐蔽的咖啡馆见面。
见到脱下职业装、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李思婉时,陈伟然感到呼吸一窒。她比想象中还要美丽动人,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你今天很漂亮。他由衷地赞叹。
李思婉害羞地低头搅拌咖啡:谢谢,你也很帅。她停顿了一下,说实话,我没想到会和你...这样。你和我爸爸差不多年纪。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陈伟然头上。他勉强笑了笑:年龄只是数字,重要的是感觉,不是吗
嗯。李思婉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成熟、稳重,又那么...温柔。
陈伟然伸手覆上她的手:思婉,我不想错过你。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李思婉的眼睛湿润了:我也是。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迅速升温。陈伟然开始频繁加班,实际上是和李思婉约会。他给她讲述手术台上的惊心动魄,她则分享银行里的趣事。在她面前,他不再是那个冷漠严肃的陈主任,而是重获青春的少年。
然而,谎言终究需要面对现实。一个月后的深夜,当陈伟然蹑手蹑脚回到家时,发现客厅灯还亮着。徐妍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的是他的手机——他忘记退出微信了。
这是谁徐妍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陈伟然的第一反应是愤怒:你翻我手机
回答我的问题!徐妍突然提高了音量,随即又压低声音,怕吵醒女儿,这个二十三岁的女孩是谁你骗她说自己离婚了陈伟然,你还是人吗
面对妻子的质问,陈伟然反而感到一种解脱: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瞒了。徐妍,我们离婚吧。
徐妍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你说什么
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陈伟然冷静地说,雨晴生病后,你眼里只有她。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
所以你找了个能当你女儿的情人徐妍的声音颤抖着,陈伟然,你疯了!我不会同意离婚的,尤其是为了这种理由!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陈伟然转身走向书房,我会搬出去住。
第二天,陈伟然收拾了几件必需品就离开了家。他没有去医院,而是直接去了李思婉的公寓。当他把一切告诉她时——除了女儿的存在——李思婉感动得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她紧紧抱住他,我会一直陪着你。
陈伟然吻着她的发顶,内心充满胜利的喜悦。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幸福,却不知道这只是悲剧的开始。
陈伟然的母亲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突然出现在医院。老太太直接冲进他的办公室,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徐妍。
妈你怎么来了陈伟然惊讶地站起来。
我不来,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彻底毁了七十岁的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徐妍哪里对不起你了雨晴生病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吗你倒好,在外面勾搭小姑娘!
陈伟然脸色大变:妈,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我们回家说。
回家你还有家吗母亲的声音引来了走廊上路过的医护人员,我今天就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狐狸精把我儿子迷成这样!
就在这时,李思婉恰好来医院送银行卡。她穿着银行制服,抱着一叠文件站在门口,困惑地看着这一幕。
是她吗陈母敏锐地察觉到儿子表情的变化,转身走向李思婉,你就是勾引我儿子的那个银行职员
李思婉惊恐地后退一步:阿姨,您误会了...
误会陈母一巴掌扇在李思婉脸上,他是有妇之夫!有女儿的人!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李思婉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陈伟然:你...你有家庭
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者。陈伟然冲上前拉住母亲:妈!别在这里闹!
我就要闹!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小三的真面目!陈母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儿子是鬼迷心窍了才会为了你这种女人抛弃家庭!
李思婉的眼泪夺眶而出,转身就跑。陈伟然想追上去,却被母亲死死拉住:你敢追!今天你敢追,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陈伟然看着李思婉消失在电梯里的身影,又看了看泪流满面的母亲和面无表情的徐妍,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妈,我爱她。他轻声说,我和徐妍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
徐妍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所以这就是你欺骗那个女孩的理由陈伟然,你真让我恶心。
陈母哭了起来:伟然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徐妍是个好媳妇,雨晴需要完整的家啊!
我需要的是幸福!陈伟然突然爆发,二十年来,我每天都在为别人活!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有错吗
说完,他挣脱母亲的手,冲向电梯。他必须找到李思婉,解释一切,挽回她。
他在医院后门追上了哭泣的李思婉。思婉,听我解释!他拉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李思婉挣扎着,你骗我!你说你离婚了!
我是打算离婚的!陈伟然急切地说,我和妻子早就没有感情了,遇见你之前就想离婚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你真相。
李思婉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还有孩子
一个女儿,十六岁,有抑郁症。陈伟然低下头,我很抱歉欺骗了你,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已经提出离婚了,我会处理好一切。
李思婉沉默了很久,久到陈伟然以为她会永远离开。最终,她轻声说:如果你真的离婚...我可以考虑原谅你。
陈伟然如释重负,紧紧抱住她:我保证,一定会离婚。
一个月后,陈伟然净身出户,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徐妍和女儿,只求尽快结束这段婚姻。离婚当天,他就搬进了李思婉的小公寓,开始了期待已久的新生活。
起初的日子甜蜜得不像真实。李思婉年轻热情,把公寓布置得温馨浪漫,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陈伟然则用多年的积蓄给她买名牌包、珠宝首饰,带她去高级餐厅,弥补年龄差距带来的不安。
然而,激情褪去后,现实问题逐渐浮现。李思婉怀孕的消息本该是喜讯,却成了两人关系的转折点。
我还没准备好当妈妈...李思婉看着验孕棒上的两条红线,表情复杂。
陈伟然却异常兴奋:这太棒了!我都四十六了,还能有个孩子,简直是奇迹!
可我二十三岁就要被孩子绑住吗我的事业才刚开始...李思婉的眼中充满恐惧。
你可以辞职,我养你。陈伟然不假思索地说,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对独立要强的李思婉意味着什么。
怀孕期间,李思婉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她时而对陈伟然百般依赖,时而无端猜忌。而陈伟然在最初的耐心安抚后,渐渐失去了温柔,尤其是当他被提拔为副院长,工作压力倍增之后。
你昨晚为什么没接我电话一天深夜,陈伟然刚做完一台长达八小时的手术回家,就面对李思婉的质问。
我在手术室,怎么接电话他疲惫地脱下外套。
你总是有借口!李思婉尖叫道,是不是又去见你前妻了还是医院里哪个年轻护士
陈伟然叹了口气:思婉,别这样。我很累了。
我整天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李思婉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样的争吵越来越频繁。陈伟然开始找借口留在医院,甚至主动申请值夜班。李思婉的不安全感随之加剧,电话轰炸变本加厉,有时一小时能打二十多个电话。
孩子出生后,情况更加恶化。新生儿整夜哭闹,李思婉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而陈伟然则以工作为由几乎不沾家。当他难得回家一次时,面对的是哭闹的婴儿和歇斯底里的妻子。
你根本不爱我!在一次激烈争吵中,李思婉把奶瓶摔在地上,你只是想要个年轻女人给你生孩子!现在你得到了,就懒得应付我了是不是
陈伟然冷冷地看着她: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整天疑神疑鬼,像个疯婆子。我当初怎么会爱上你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李思婉。她瘫坐在地上,痛哭失声。陈伟然没有安慰她,而是转身离开了家,去酒店开了间房。
那晚,他想起了徐妍。想起她如何独自照顾抑郁症女儿多年而无怨无悔,想起她在他每次深夜手术后留的那盏灯和那碗热汤。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却不愿承认错误。
第二天回家时,公寓异常安静。陈伟然以为李思婉带孩子出门了,直到他推开卧室门,看到李思婉抱着婴儿坐在窗台上,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
思婉!你在干什么他惊恐地喊道。
李思婉转过头,眼神空洞:你回来了啊。正好,看看你的妻子和孩子最后一面。
陈伟然慢慢靠近:把刀放下,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李思婉惨笑,谈你怎么欺骗我谈你怎么毁了我的人生还是谈你怎么一步步把我逼疯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陈伟然跪了下来,求你,别伤害孩子...
孩子李思婉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下一秒,陈伟然扑了上去。在争夺水果刀的过程中,刀刃深深划入他的右手腕。鲜血喷涌而出,但他顾不上疼痛,死死抱住李思婉和孩子。
放开我!李思婉疯狂挣扎,没有你,我们活不下去!
可以的!我保证改,我什么都答应你!陈伟然忍着剧痛哀求。
然而为时已晚。趁他因失血而眩晕的瞬间,李思婉挣脱了他的怀抱,抱着孩子从窗口一跃而下。
陈伟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便因失血过多昏倒在地。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病床上。右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医生告诉他肌腱和神经严重受损,以后可能无法进行精密操作了——这意味着他再也拿不了手术刀。
李思婉和孩子呢他艰难地问。
护士长避开他的目光:陈医生...您先休息...
告诉我!他怒吼。
孩子当场死亡,李小姐送医途中...也没能抢救过来。护士长低声说。
陈伟然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他像野兽一样嚎哭,直到医生给他注射了镇静剂。
三个月后,失去右手功能的陈伟然从医院辞职。他尝试联系徐妍,希望能见女儿一面,却被告知徐妍已经有了新男友,而且雨晴拒绝见他。
她恨你。徐妍在电话里冷静地说,她说你害死了那个无辜的婴儿和那个可怜的女孩。我也这么认为。
徐妍,我知道错了...陈伟然哽咽道。
太迟了。徐妍挂断了电话。
最终,陈伟然在一家私立医院找到了行政管理工作。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去墓园,坐在李思婉和孩子的墓前,直到夜幕降临。
墓碑上李思婉的照片还是那么年轻美丽,笑容灿烂如他们初遇那天。而陈伟然,四十八岁的他看起来像六十岁老人,头发全白,右手永远蜷缩着,再也无法握住那把曾拯救无数生命的手术刀。
他亲手毁掉了两个家庭,也毁掉了自己。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想起母亲当初的警告,想起徐妍的眼泪,想起李思婉跳楼前绝望的眼神。
这就是他为所谓的真爱付出的代价——永恒的孤独与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