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未婚夫在边关征战,而我却和锦衣卫共宿在同一张小榻之上。
他掌着我的腰,夸我腰肢软。
后来,未婚夫打了胜仗被册封骠骑大将军,他向圣上额外讨赏,脱去我的贱籍,容我赐婚与他。
圣上笑盈盈应允。
我跪地叩谢皇恩,抬眸,撞入指挥使幽深的眸中。
1
朱唇人尝
七皇子夺嫡失败,我爹作为七皇子党羽被冠上反贼的名号打入地牢,而我作为钦定的七皇妃被贬为官妓。
接客的前一刻,和我同屋住的芫娘意味深长睨我一眼。
不想半点朱唇万人尝,就身子放软些。
背后的道理我都明白,但凡有一人高价包下我,以后就不用被逼着接客。
我垂眸沉默,半晌,拿起细尾笔描了个上挑的眼线。
配上赤色的绸缎纱裙,一颦一笑,可谓是万般风情绕眉梢。
今夜来露华阁的客人很多,其中不乏与我爹共事过的大人。
我踩着音乐的鼓点,抬手,屈膝。
轻纱下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似抹了密一般,泛着晶莹的光泽。
莲步轻移,我转到国子监祭酒魏大人面前,身子一歪,跌入他怀中。
他顺势揽我入怀,撅着嘴唤我:美人。
半白的胡茬扎得我脸有些疼,我没躲,毕竟他家财万贯养得起我。
魏阔挑起我的下颌,欺身逼近,这次想尝尝我口脂的味道。
此时,齐衍带着一大队锦衣卫闯进。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他闲步走进阁内,魏阔立即松开我起身,弓背弯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
齐指挥使办案怎么办到这来了
我垂首站在旁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凌乱的衣摆,试图遮住裸露在外的脚踝。
听说有个罪犯逃进露华阁,我带人来找找。他不紧不慢回答。
魏阔称赞他敬业,引他到方才自己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齐指挥使喝口茶润润喉。魏阔翻开个干净的茶杯,亲自为他斟茶。
齐衍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不接茶,也不说话,面容冷冽地摩挲着绣春刀的刀柄。
良久,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继续。
万嬷嬷反应极快,招呼乐师继续奏乐,瞬时阁内恢复成他没来时其乐融融的景象。
我呆呆地注视着脚尖,拿不准该不该继续勾引魏阔的把戏。
万嬷嬷在我的腰背后狠狠一拧。
我咬咬牙,挥舞起飘带,迈出轻盈柔媚的步伐。
只是这次,坐在椅子上的是齐衍。
我故技重施地朝他跌去,配上娇媚的笑容,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
他偏偏侧过身,抵着刀鞘无情地将我推到地上。
琴声急停一瞬。
我扭到脚,半撑在地上泄气地紧咬住下唇。
全毁了,或许我注定逃不过人尽可夫的结局。
齐衍依旧不放过我,掏出一方锦帕,垂眸擦拭起被我碰过的刀鞘,神情专注。
临了,他扔掉方巾,清寒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冷冽至极。
素闻苏尚书家的嫡女出尘似仙,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2
仇人相见
没抓到逃犯,齐衍提刀离开露华阁。
我被侍从扶回房间,望着肿起一个大包的脚踝,后知后觉想明白。
他刚才是在故意的,当众羞辱我让我难堪。
能来露华阁的大多数是当朝官员,惹锦衣卫指挥使厌恶的人,没人敢要。
芫娘推门进来,丢给我一盒药膏,我就说只要你肯放下身段,便没有男人不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敢打赌,最迟明日,那位赫赫有名的指挥使大人就会包下你。
我打开药盒,挖出一小坨药膏抹到脚踝上。
刺鼻的麝香气味刺激得我眨了眨眼,泪水不自在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该怎么告诉她,那位指挥使大人的父母被我爹害死,作为仇人的女儿,他恨透我了。
四年前,我还没和七皇子订婚,是齐衍的未婚妻。
齐家出事的第一日,漫天飞雪,他跪在苏府朱红色的大门前。
恳请苏伯父救救我爹娘。一遍又一遍,直至嗓音嘶哑。
落雪堆积在他的肩头,压弯了少年如松柏般挺立的傲骨,凄哀颓败。
在他饱含希冀的目光中,我打开大门走出,将婚书还给他。
少年眼底的光一点点破碎,消散。
我朱唇轻启,练习过无数的绝情话,到嘴边化作一声呜咽。
阿荷。他紧攥着婚书,声音轻到化在了风中。
我别过头,咬牙说了句。
快滚。
几乎逃似地跑离原地。
身后的大门紧闭,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滑出,砸在手背上冰锥似的冷。
……
我揉着脚踝,扯唇苦笑。
风水轮流转,四年的光景,齐衍混至锦衣卫指挥使,成为新帝眼前的红人。
苏府抄家是他亲自带的人,他如果想带我走,早带走了。
街上,更夫敲击三下梆子。
我换了件轻薄的里衣,裹着披风被送到一处偏僻的小院。
几枝白玉兰探出深灰色的墙头,我不禁好奇我的第一个恩客是谁。
院门‘呲呀’一声敞开,穿过游廊,齐衍一袭素白锦袍的身影映入眼帘。
3
夜的代价
望着他清隽的背影,我再难挪动脚步。
他缓缓回过头,点漆的眸子在月色下晦暗不明。
过来。
我乖巧走到他身边,双手交叉握在身前,姿态恭维。
他欣赏起月色,不说话,我也不敢贸然开口。
直到,一朵白玉兰的花瓣飘转落到泥土中。
齐衍转眸看向我,嗓音冷冽:这会儿又装起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他轻哼一声,还是先前放荡的样子,看着顺眼些。
我无措地攥住指尖。
院内不冷,裹这么严实做什么
他目光掠过我肩头的披风,眸色幽暗。
我颤着指尖摸向披风的领口,捏住系带,又无力垂下。
完全做不到啊。
我可以放下自尊,由任何人践踏,唯独他不行。
我垂下眼睑,退后半步和他拉开距离。
齐衍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苏荷,为了买下你的第一晚,我花了整整五百两黄金。
一股寒意席卷全身。
我,我……我哆嗦半天,说不出一段完整的话。
把衣服脱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我头顶却格外沉重。
像把利刃,沿着脊背一路向下,将什么东西从我身体刨出,血肉模糊。
我闭眼深吸两口气,自暴自弃地扯下披风的系带。
里衣比我跳舞穿的纱裙还要单薄,不及一握的细腰清晰可见。
齐衍定定盯着我,目光沉沉。
我扯了扯嘴角,指尖缓慢拂过他的衣襟,柔柔攀附上他的臂膀。
指挥使大人。我在他耳边轻轻呼出口热气。
眼前的喉结微微滚动。
他扣住我的腰,发狠地吻了下来,大力到像是要将人碾碎。
我不甘示弱,把在露华阁学到的东西全往他身上使。
他攻势愈发凶狠,险些失控。
苏大小姐果真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快。
炙热的鼻息喷洒在颈边,我偏了偏头。
谢指挥使大人夸赞。
他扳正我的脑袋,炽热的吻密密麻麻落下,裹挟着狂风骤雨的野蛮,一路攻城掠地。
4
桃花酥的回忆
翌日,我穿好衣服等人来接,毕竟齐衍只说过买下我一夜。
左等右等,却等来他买给我的桃花酥。
纸包上印着普元楼的徽记,是我最爱吃的那家。
捧着像刚出炉一样温热的桃花酥,一段模糊的记忆在我脑中苏醒。
今早,齐衍起床时吵到了我。
我当时正做着美梦,嘟哝着说梦话,让他给我带普元楼的桃花酥。
他似乎愣了一下,轻笑出声:梦里还惦记着吃,真是个馋嘴。
听见他编排我,我愤怒地翻过身,扯过锦被将整个人包住,赌气意味十足。
回忆截止,我捧着桃花酥,脸色惨白如纸。
我睡得太糊涂,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懊恼,尴尬,我恨时间不能倒转,更恨自己没用,才和他相处一晚,就忍不住贪恋曾经的美好。
普元楼在我八岁那年建成,我吃他们家的桃花酥吃了整整两年都没吃腻,和我一人的大有人在,所以想买到桃花酥就得早早去排队。
我不知道排队有多艰辛,因为每次都是齐衍给我买来的。
有一次下大雨,他在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额头摔破好大一个口子。
他顾不得包扎,势要趁桃花酥没凉之前送到我手中。
阿娘被狼狈的模样吓一大跳,赶紧拿药膏给他处理伤口。
他巴巴地跑到我面,心疼不已:桃花酥被我不小心捏碎了。
阿娘看着他处理到一半伤口,叹气:一口吃的哪有人要紧,你要是摔破了相,当心以后找不到媳妇。
结果几年过后,我就和齐衍定下亲。
他还捂着额头那条浅淡的疤打趣我:阿荷会不会嫌弃我丑。
我拿起一块桃花酥,轻轻咬下一口。
糕点的味道没变,送的人和吃的人却变化颇多。
5
金丝雀的牢笼
得知齐衍要我包养的那刻,我暗暗惊讶一瞬,没最初那般不情愿。
毕竟比起年过半百的老头,他身材好,一张脸也长得轮廓分明。
以前我还夸过他,梅香苑的小倌都没你清俊。
他眯了眯眼,冷笑:苏荷,你竟然瞒着我去那种腌臜地,不怕我打断你的腿
可后来,他亲手送我进那所谓的腌臜地,还把我像外室一样养在别院中。
作为齐衍养的金丝雀,我十分尽责。
化最精致的妆,穿戴最俏丽的衣裳首饰,乖巧等着他来临幸。
有一日,他拿出件我往常最喜爱的素衣,让我去换上。
顺便把妆给卸了。
我听话卸妆,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
他撑着一只手在桌上,另一只转着手中的空杯,听见动静,懒散掀起眼帘看向我。
良久,他忽然冷下脸,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小院没对我做什么就离开。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和我恰恰相反,极其讨厌从前。
从那日起,齐衍再没来过小院。
最开始我还暗暗庆幸,没他打扰能睡个好觉。
可一个人被关在小院实在太烦闷,整日除了躺在软榻上数玉兰树上的花,就没事做。
终于,我找到一个新的消遣法子。
每日辰时,总会有个聋哑的老翁带着个半人高的小男孩来小院送菜。
小男孩最初也和院中的侍从一样,不理我,对我视而不见。
但到底是小孩心性,我故意刁难他两下,他便忍不住脸红脖子粗,模样煞是有趣。
在我故意叫他把送来的橘子一个个剥开,检查每一瓣有没有虫时,他实在忍不住发火了。
你这样做是在糟蹋粮食,粒粒皆辛苦,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十几日来,我总算和人交谈上了,尽管是被嫌弃。
一来二去,小男孩和我日渐熟络,本该念学堂的年纪却要随爷爷到处送菜。
听着他述说悲惨的家庭环境,我不禁有些心软。
我会偷偷塞给他一两个值钱的首饰,让他给我带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进来,剩下的便做他的跑腿费。
他竟不愿意,每日送菜的工钱管家有按时给,给你带东西不过顺手的事。
他不收,我强给也没用。
可忽然有一天,小男孩没再出现,和送菜的老翁问起,他咿咿呀呀比划半天,一个劲地冲我磕头。
我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晚,齐衍来到小院中。
我比往日更殷切地迎接他,帮他解披风,为他倒茶,添菜。
他扫了眼盘中被我剔干净鱼刺的鱼肉,缓缓放下筷子,有事直说。
平日来送菜的那个小男孩……我小心谨慎地询问。
哦,我让人处理掉了。他端起我先前盛凉的汤润喉,姿态从容,仿若一条人命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我伸手打翻他送到嘴边的汤碗,怒声谴责:齐衍,他是无辜的,你想做什么冲我来!
他抬眸定定注视我几秒,抬手擦去唇边的汤渍。
你不是想送他去学堂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那好,我明日派人把他接回来,让他继续跟着他阿翁送菜。
啊!
原来是被送去上学了。
之前见老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让我误以为是遭遇不测。
送都送去了,就别再麻烦了。我赶紧掏出手帕,为他擦拭溅到身上的汤汁,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齐衍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
6
酒宴风波
经过送菜小男孩一事,齐衍不再拘着我,容许我出府闲逛一个时辰,且必须佩戴长至及膝帷帽,由一男一女两个侍从跟着。
四月十六这日,我待在梅香苑的二楼吃茶听书。
听到一半,茶楼的掌柜忽然来和我说:三楼的厢房空了一间,还请小姐到楼上坐。
跟着掌柜的步伐,我暗想今日可真幸运。
梅香苑历来座无虚席,我连来数十日,从未订到过三楼的房间,终于在今日我能摘下帷帽纵情享受一次。
厢房的门推开,我走进去才发现屋内坐着几个喝酒的公子哥。
齐衍的好兄弟魏临搂住我的肩,半推着往里走,齐大指挥使,我刚才就注意到你盯了这位姑娘好几眼了。
倒是让我好奇,哪家的小姐能得您的青睐。
说完,魏临伸手取下我头上的帷帽。
轻纱飘落,我和齐衍四目相对,下一瞬,他淡淡地转过了头。
原来是苏大小姐啊。魏临的语气意味深长,他和齐衍从小一块长大,齐衍和我的事他都知晓。
魏临嫌一群大老爷们喝酒没意思,让我留在房内为他们倒水陪酒。
我望向齐衍。
他眉心微微动了动,低垂着眼眸继续饮酒,面色淡漠的没有多余情绪。
我扯了扯嘴角,拿起桌上的酒壶。
酒过三巡,魏临依旧嫌无趣,眯着眼提议道:苏大小姐不如跳支舞来助助兴。
众人拍手附和。
我微不可闻地叹出口气,松开手中的酒壶,缓缓站起身。
过来。齐衍用空酒杯敲了两下桌面,像在吆喝添酒的侍从,态度随意。
我提着酒壶到他身旁坐下,给他添满的同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正要敬他,他收走我手中的酒杯,换成了一盏清茶。
茶水温热的暖流透过手心,让我心头一动。
魏临看不惯,轻啧一声:难得,齐大指挥使竟对女人如此关心!
若是叫江小姐看见,她估计要哭晕死过去,自己的未婚夫对自己不冷不淡,却心疼别的女子,倘若她跟江太师告状,当心你指挥使的位置不保啊!
魏临一只手搭在齐衍肩上,另一只手端着酒杯随意地敲了两下放在桌上绣春刀。
魏兄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齐大人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江太师又能奈他何一人饮酒说道。
魏临咧嘴一笑,也对,是我杞人忧天了。
说完,他仰头把杯盏中的酒饮尽,伸手去拿酒壶。
我想了想,先他一步拿起酒壶,给他满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魏公子,我陪你喝。
齐衍抬手压住我的手腕,眉眼间写满疑惑和不赞成。
我推开他的手,娇嗔着说道:齐大人杯中的酒还没喝完呢,还是说,您想让妾身先陪你喝。
齐衍微微蹙眉,紧抿的嘴唇松开想要说些什么,我却起身略过他坐到魏临身边。
魏临低声笑笑:苏大小姐如今不愧是露华阁出来的人,我喜欢。
我抬起酒杯,跟着他笑。
魏临喝的酒烈,仅仅喝下去四杯,我的喉咙被烫得止不住地发痒,眼角冒出生理性的泪花。
我揽下去拿酒的任务,趁机透透气。
回到厢房的门口,隐约听见我的名字从屋内传出。
前些日子刚听说有人花重金包下了苏荷,原来是齐指挥使。
指挥使大人不如跟兄弟们分享分享,这位曾经的七皇妃滋如何
半晌,齐衍的声音响起,像淬了冰一样冷,一般。
既然一般,你就早点打哪来的把她打哪送回去。魏临适时出声,兄弟我提醒你,江芙只是去她外祖母那养病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回京,你别叫她寒心。
是啊,魏兄说的没错。
指挥使大人哪日把人送回去了,记得知会兄弟一声,我也尝尝昔日这朵高岭之花的味道。
齐衍淡淡回了一个字。
好。
冷风从廊下半开的窗户吹进,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人遍体生寒。
我缓缓垂下头,等他们不再提我,才攥紧酒壶无事地走进去。
7
地牢探母
被齐衍豢养的这段时间,我攒了不少钱,终于疏通地牢的守卫容许我见上母亲一面。
阴暗的牢房内潮湿腐败的气息弥漫,我搓了搓鼻尖,加紧脚步朝深处走去。
母亲对我的到来十分高兴,摸着我的脸哽咽着开口:小荷好像瘦了。
我蹭蹭她骨节突出的手,故作轻松地回答:我没瘦,娘才是真的瘦了。
露华阁的日子一定很难过。她泪眼婆娑。
我笑笑:难过倒提不上,齐衍……他包下了我。
母亲沉默许久,再张口时有些艰难。
小荷,是阿娘没用,没能保护好你,否则你和齐衍也不会……。
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关娘什么事,再说,齐衍现在对我还不错,说不定是对我余情未了。
忽然,母亲似想通什么,一把握住我的双手,你听阿娘的话!早早离开齐衍,他现在对你好,不过要在你身上报复你爹当年害死他父母的仇。
祁连城东边的寒云山上有座寺庙,你去找一个眉头有道长疤的住持,告诉他‘隰有荷华’,他会帮你的。
我垂眸盯着她弯曲的小腿,默默听着。
我爹和七皇子达成联盟要对齐家动手的前一晚,母亲递给我一大包细软,叫我去找齐衍时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可最后,我没跑成,母亲还被父亲打断一条腿,以她的命为要挟,我只能按部就班地走向他为我安排的道路。
滴答。水珠落在牢房石板上时声音格外清晰,如此阴寒的环境,母亲每晚估计会被腿疼的毛病折磨得睡不着觉。
阿娘只希望小荷能平安喜乐的活下去……
可是。
我怎么可能丢下她呢。
我定定地盯住她的眼睛:娘,我会救你出来的。
她猛然哽住。
我莞尔一笑,轻轻地拥抱住她。
8
刺客的意外
五月二十七这日,府中偷溜进一个刺客。
他不由分说地拿匕首架着我,威胁我不准乱叫,让我拿来伤药为他包扎伤口。
撒药粉时,我手抖,没控制住量。
他冷吸一口气,腰腹紧绷,结实的肌肉手感出奇的好,我指腹微微用力,按了按。
他哑声轻哼:流氓。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是谁,偷翻进我的闺房,摆着我的床,还骂我是流氓
许是察觉到我的怨怼,他手腕一翻,把匕首收回袖间,看在你听话的份上,本公子不与你计较调戏我一事。
这次,我明晃晃地翻了个白眼。
不听话又该怎么样呢
齐衍最近的心思完全不在我这,如果我出什么事,臭了烂了他都不会知晓。
犹记得上次见他还是半个月前。
他休沐,用完早膳后带我出门逛了一整天。
日落黄昏,他又带我登上一座画舫。
星光渐渐闪烁,街道上的纸灯一盏盏被点亮,光影交错,如诗如画。
他温柔地凝视着我,星星点点的亮光中,他落下深情的一吻,辗转及深。
那天晚上的小船晃了很久。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醒来已经回到了小院中,身旁空荡的被子中还留有他的余温。
我撑起身,看见窗边有两道模糊的阴影。
江小姐的马车已经入城了。
四周静悄悄,齐衍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是说明日才到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属下也不知。
我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翻了个身。
齐衍回屋时,只看见我安然的背影。
他穿好外衣,不做犹豫地跨出门去。
但我一整夜没再闭眼。
9
悬崖下的誓言
前几日翻窗的小刺客摇身变成裴家的小将军。
他买下我看上的步摇,丢给我,朗声一笑:走啊,小爷带你吃大餐。
我微微勾唇,跟上他的步伐。
和他厮混的这半个月,我们去看了马戏、打猎野炊、泛舟垂钓等等。
除去睡觉时间,我几乎整日和他腻在一起。
他这个人性格十分好相与,洒脱随性,与他棱角分明的外表大相径庭。
心也软,每次遇到乞讨的人都会出手帮助。
在他教会我骑马的那日,他主动送了我一匹雪色的小马驹,甚是可爱。
我抚摸着小马茂密的鬃毛,仰头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裴舟野挑眉勾唇:你不是救过我,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我望着他那双清澈澄明的眸子,试图看清藏于之下的寒潭。
不过看不清也没关系。
与裴舟野去枫山放风筝那天,我们遭遇刺杀。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裴舟野一时不敌落入圈套,我和他被逼上悬崖峭壁。
隔着浓厚的云雾,崖底深不可测。
裴舟野牢牢护住我,抱着我决绝地跳下悬崖。
幸亏崖底有一片巨湖,我们才没就此殒命,可我还是摔断了一条腿,裴舟野更是昏迷不醒。
我带着他在就近村庄的医女家住下,一周后,我看见齐衍的马车停在了村口。
他掀开车帘,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
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委屈、欣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涨得我胸口发闷。
我杵着用木头临时做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奔向他。
下一秒,我看见他转身,朝马车伸出一只手,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马车内又钻出一位身穿淡绿绸裙的女子,雅致清丽,‘不小心’脚滑,摔入他怀中。
齐衍稳稳接住她,眉目舒展。
我立即转身往回走,自嘲地笑出了声。
苏荷啊苏荷,你在期待什么呢
回到小屋内,我紧闭门窗,掏出袖中被我拔下的发簪,审视起自己方才为什么要将它取下。
像扮得弱风扶柳一般,惹齐衍关心
呵。
做作,实在是太做作了。
10
江芙的威胁
见到齐衍的第二日,江芙找上了我。
她上下打量我两眼,缓缓开口:苏小姐确实长得不错。
我似笑非笑:当然了,不然也不会博得齐大人的青睐。
江芙得体笑道:以色待人可不是长久的法子,我和阿衍之间没有你的那么简单。
哦
齐家惨遭变故那年,你抛弃他与他退婚,若不是我和父亲帮了他一把,他很难走到现在这个位子,休戚与共,我和他的感情恩深义海,他不会为了你和江家反目。
我嗤笑一声,仿若真的恩深义海,她也就不会来威胁我了。
我乃相府嫡女,自然是不能和一个官妓共侍一夫,你早早识趣离开阿衍吧。
相府嫡女啊,身份确实比我金贵千倍百倍,比不上。
况且我自始至终也没打算霸着齐衍不放,奢求与他长久。
好处是什么我笑着问:毕竟和齐大人在一起,有他养着我不用被迫去接客,你想要我离开他,总得拿出比他给的高的好处。
江芙错愕一瞬,你想要什么
我毫不避讳地说道:我自然是想要两个干净的身份,一个给我,一个给我娘,城中少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相信对相府嫡女来说也不是太难。
的确不难。江芙信心满满。
但是,你能保证以后不会再来找阿衍,对他没有半点真心吗她狐疑地盯着我。
真心真心能卖几个钱能捞我和我娘,保我们后半生顺遂吗
我保证。我语气笃定。
江芙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站起身,朝我身后跑去。
阿衍,你怎么来了
我扭头,对上他阴沉森寒的目光,如坠冰窖。
阴险!真是够卑鄙无耻!
以金丝雀和金主的关系来讲,有没有真心根本不重要。
可我与齐衍之间的关系复杂许多,年少情谊,青梅竹马,最主要的是他真的对我还有那么一丝感情。
记不得哪日,他满身是血地回到家,进门便紧紧抱住我。
我担心,赶紧扶他到床上躺下,检查他的伤势。
指尖触及到他脸颊上的一条刀痕,他一把拽住我,嗓音嘶哑:我破相了,是不是很丑
不丑。我心疼道。
他抓住我的手陡然用力,大力到要把我的手骨捏碎。
骗人,你就是因为嫌我丑才不要我的!
我张了张嘴,几度哽咽。
后悔吗当然后悔。
一边是生我有养育之恩的母亲,一边是两小无猜的恋人,选哪边都是亏欠。
我欠齐衍的,一辈子都难还清。
11
裴舟野的求婚
我追着齐衍回城,蹲守在齐府门口十几日,他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毫不留情:滚。
我咬着嘴唇望向他:你上次答应要带我去红叶湖赏荷花。
我不和没有心的人赏花。
朱红色的大门‘啪’地下重重关闭。
我被齐府的下人打包丢回露华阁,同样的房间,相似的情形。
芫娘轻摇团扇,目光落到我受伤的腿上,吐槽道:齐指挥可真不会疼人。
我瘫在软榻上,满心悲凉,没有齐衍的庇护,明日我就会被万嬷嬷拖去接客。
半夜,裴舟野闯入房中,把我从床上提起来怒斥:好歹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你居然把我一个丢在山上,太没良心了!
额……怎么把这主给忘了。
在芫娘八卦的目光中,我回露华阁没过一个晚上,就被裴小将军给包走了。
裴舟野本意让我好好伺候他,弥补我把他独自丢下的过失。
但瞧我行动不便的窘样,他夺过我手中竹扇,把沙冰放到我手中,一下又一下地扇风。
算了,我真是欠你的。
可他从未欠我什么,皆不过是心太软。
腿养好后,裴舟野又开始带着我厮混,当街纵马,闲月泛舟,裴家小将军痴情一位官妓的流言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他依旧不在意,带着我去逛灯会。
同款的莲花面具,他带了遮住上半边脸的那副,遮下半边脸的那张留给了我。
投壶游戏,他百发百中赢下一盏胖胖的红头锦鲤花灯。
提着灯,我们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火树银花散落如雨。
我仰头光影交汇的夜空,裴舟野定定盯着我。
许久,他缓缓地唤了声:姐姐。
12
齐衍的婚礼
城南的街下赌场,有人组局打赌,赌裴舟野会不会娶我。
我揣着钱袋子准备去参与一手,走到下新街,便见街头巷尾系满红色绸带,路旁铺满各色鲜花。
齐衍身穿大红色新服,头戴银冠,骑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端,洁净而明朗。
贵女出嫁,俊郎娶妻,在满城百姓的祝贺声中,他们携手走向圆满的未来。
我站在人群中,双腿如生了根,再难迈出半步。
心痛,肯定会心痛啊。
在还分不清情爱的年纪,齐衍就曾指着街头迎亲的队伍许诺:阿荷,我以后也要像这样把你接到我家。
我咬着糖人欢喜点头,住到齐家就能日日和他玩。
到时候,我要找更多的人抬轿,把整条街都挂上红布,铺上鲜花,还要……齐衍一脸郑重地比划。
我畅想他说的画面,小小的眼睛里装满憧憬。
结果。
和我承诺完,他扭头这样娶别人去了。
齐衍的婚宴,裴舟野带我一起出席。
席间透气的空档,齐衍明目张胆把我拽进一间没人的小屋。
里边堆满修剪树枝用的剪刀和花锄,空间狭隘。
我被吓了一跳。
推开他,就要出去。
齐衍沉沉一笑,掐着我的腰抵在身后的杂物上。
不由分说地落一吻,辗转研磨。
苦涩的酒气在我口中蔓延,我狠心咬破他的嘴唇。
他缓缓站直身形,揩去唇瓣上的血迹,笑声短促:你以前是不会咬我的。
怎么跟着裴舟野学野了
苏荷,你跟我说说,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
我直直瞪着他,不急不缓地开口:与齐大人无关。
齐衍气极,点漆的眸子阴沉得厉害。
无关他低低重复一遍。
苏荷,你真以为裴舟野接近你仅仅是因为喜欢
再如何,也不会比你接近我的目的糟糕。我淡声反驳。
齐衍怒不可遏,猛地擒住我的手腕,将我一个踉跄带到他跟前。
是,我是想报复你,我爹娘被你父亲陷害惨死,我在他们的坟前发过誓,定要叫你们苏家人加倍偿还!
我牙关紧咬,仰头与他对峙,拼命告诉自己千万不能露怯。
他倏然轻笑,抬手,指尖划过我的眉梢,带着一丝凉意。
苏荷,苏夫人病了。
我神色一滞。
狱卒告诉我,她已经开始咳血了,你说我救还是不救
我手脚一阵冰凉,全然丢弃方才的傲气,低声求他:救,一定要救,齐衍,我求你了。
说着,我径直跪在他脚边,就只差磕头。
他眉宇一蹙,微不可察地侧了侧身:要我救人,你总要拿些东西来换。
换拿什么换
我无措地望向他。
齐衍居高临下地扫来一眼,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捏紧裙摆,脊背微微颤抖,齐衍,所有事情是我父亲做的,你报复我,我也认,但我娘是无辜的。
他没出声,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手背无意间碰到一把花剪,我心累地想,要不如干脆把这条命赔给他算了。
活着好累,真的好累。
下一秒,小屋的门被人用力拉开。
裴舟野无视站在门口齐衍,绕过他,温柔将我扶起。
透气怎么透这来了害我一顿好找,走吧,我特地给你留了份莲蓉羹,冰化完就不好吃了。
齐衍冰冷的目光落在他放我腰间的手上,讳莫如深。
裴舟野像才发现他这个人,挑眉对他打招呼:齐大人也在啊,你也快点回去,别叫人江小姐等你太久。
他揽着我从齐衍跟前经过,齐衍忍无可忍地拽住我的手臂,裴将军要走便走,我和阿荷还有事情是没商量完。
裴舟野轻啧一声,是在商量事还是欺负人,齐大人自己心里清楚。
苏荷现在有我护着,你别想欺负她!他掰开齐衍的手,带着我扬长离去。
13
贺神医的救赎
京中的大夫都对我娘的病束手无策,唯有将希望寄托在无影无踪的贺神医身上。
裴舟野派出许多人去找,迟迟不见有消息传回。
我每日着急上火,饭吃不下几口,人清瘦不少。
绝望之际,裴舟野终于请来贺神医。
他骑马带着我往地牢赶,贺神医已经去给苏夫人治病了,她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
我感激涕零:谢谢你。
他嘴角撇了撇,小事……快进去看看苏夫人吧。
我来得晚些,贺神医早为娘看好病抓好药离开,不是不能治的大病,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接过娘手中的药碗,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药。
娘慈爱地盯着我,泪水混着药汁囫囵往下咽。
喝完药,她注意到站我身后的裴舟野,手忙脚乱地擦拭脸上的泪痕。
小荷,他
裴舟野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苏夫人,我叫裴舟野,是阿荷的未婚夫。
裴家小将军娘疑惑地看向我。
话已说出口,我只能微笑着点头。
娘很满意,裴家世代忠烈,是个好去处。
回府的马车里,裴舟野笑着说:伯母竟然已经点头同意,看来我得抓把劲快点把你娶进门。
我斜他一眼:你真想娶我
当然了。他收起吊儿郎当地态度,端正坐姿: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认定了你这个人。
他眼神直白认真,可我总觉得,他在透过我看向另外一个人。
我提醒他:娶一个官妓,会被人笑话,戳脊梁骨。
简单。裴舟野眉稍一挑,又恢复往日恣意的模样,找圣上求个恢复你身份的恩典就行了。
他把各方面面考虑周全。
我垂首沉默,眼睫微颤。
你不怕我不愿意
你不会拒绝。裴舟野语气肯定。
我咬紧下唇,再次陷入沉默。
是的,不论是齐衍,还是他,我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我和我娘。
说太多,只会显得我矫情。
你怎么找圣上求恩典我问道。
是秘密。他冲我挤眉弄眼。
14
齐衍的疯狂
八月十七,裴舟野带兵出征。
我顿时明了,他所谓的秘密不过是拿军功换恩典,用命去搏。
旌旗猎猎,我垫脚,帮他戴好头盔。
他俯下身,在我额间落下轻轻的一吻,等我回来娶你。
赛锣掌号,他的背影一点点变小,淹没在黑压压的大军中。
我站城墙上,怔怔看了许久。
犹记得几年前,我也曾在这送过齐衍。
彼时,他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我和他皆认定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可惜世事无常……
裴舟野出征的第二日,齐衍出现在我的小院中。
他丢下手中沾满守卫鲜血的长刀,缓步向我走近,清润的双眸透露着无形的强势。
我被他逼得一步步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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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舟野估计已经到邺城了,阿荷,这次谁又能来帮你
后背硌到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擒住我的手,俯身逼近,周身阴鸷气势难掩。
你松开!我挣扎怒斥。
他单手将我的手锁在头顶,欺身猛地覆上来,吻得又重又凶。
我扬起脆弱的脖颈,被迫承受着他的进攻。
我不服输反抗,逮到机会用力咬了他几口。
他亦不肯放手,混着血嚼咽,像要把我吞入腹中。
良久,他总算舍得放开我。
我抬眸瞪着他,语气冷硬:裴将军刚走,齐大人就带刀闯进将军府,等他回来一定会问罪于你!
他轻笑一声,阿荷,你好像还没弄清楚现在的处境。
我神色疑惑。
他不容置喙地把我抱起,朝里屋的床榻走去。
青天白日,他真是疯了。
我尽全力却挣脱不开,忍无可忍,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他眼神没分给我半点,继续往前走,脚步沉稳。
裴舟野此次出征走得急,粮食补给没带够,后续负责押送粮草的马大人与我交情不错。
我顿觉难以置信,他可是在保卫璃国的百姓!
他将我放到床榻上,双臂撑在我身侧,不咸不淡地与我对视。
我回望他,眼眶一点点泛红。
裴舟野是厉害,但璃国不差他这一个英勇的将军。
齐衍说得出,也做得到。
对峙半晌,我挪开视线,率先败下阵。
齐衍,你真不是个人。
他勾了勾嘴角,捏住我略微凌乱的衣带,轻轻一扯。
我闭上双眼,疲惫不堪。
好啊,大家谁也别放过谁,互相拽着下地狱吧。
15
毒药的真相
和齐衍一起度过上元节的第二日,裴舟野凯旋回京。
圣上为庆祝他收复西启于宫中设下宴席,并册封裴舟野为骠骑大将军。
他跪拜谢恩,并向圣上额外讨赏,脱去我的贱籍,容我赐婚与他。
圣上笑盈盈应允。
我跪地叩谢皇恩,脸上的笑容释怀又心酸。
如果我娘再撑十多日,她也不会以罪臣家眷的身份孤独地死在地牢中。
宴席结束,裴舟野被圣上留下。
我在宫门口等许久不见他来,披上披风再次进宫寻他。
转眼,在碧波湖的小亭里看见两道熟悉的人影。
齐衍递给裴舟野一个约莫一尺长的乌木盒。
裴舟野打开,垂眸扫了两眼,轻声嗤笑:齐大人是想用这些和我换人
齐衍沉默半晌,淡淡开口:这是我给她准备的嫁妆。
哈
你就说苏夫人留给她的。
我心头一阵窒息。
裴舟野沉默好一会儿,点了点头:我会转交给她。
还有。齐衍语气艰涩,她喜欢吃糕点,却对杏仁过敏。
小时候不小心掉进过枯井,怕黑,怕打雷……他不停地说道。
我藏在假山后,咬紧牙,忍了又忍,还是止不住落下眼泪。
我以为我和齐衍就此了结,几日后,我却收到他约我见面的信件。
‘永清巷十七号,等你。’
我捏着纸条,犹豫半天,决定过去和他彻底做个告别。
结果到地方,刚推开小院的门,我就被一双手从后面捂晕了。
再睁眼,入目是裴舟野担心的脸庞。
我
你差点被江芙给毒死了。
我不明所以:什么
还好我来得及时。他撇了撇嘴,赶在她喂你毒药之前,把你从她手中救了出来。
我沉默一瞬,齐衍呢
模糊的记忆中,我分明有看见过齐衍着急的面容。
他裴舟野眼珠一转,没看见,如果他当时也在,我一定要胖揍他一顿!一家人什么毛病,尽逮着你欺负。
我转眸望向窗外,细碎的雪飘落,堆积在青柏的枝头,压弯了树梢。
16
嫁衣的秘密
我和裴舟野的婚期定在六月初七,准备时间充裕,他找到京中最好的绣坊,让其为我缝制嫁衣。
嫁衣缝好的第一时间,裴舟野带我去试穿。
我提前看过嫁衣的初稿,很美,但真见到实物时,我惊艳的表情不是假的。
我拂过裙摆的缠枝牡丹纹,心中一片惆怅。
没注意到齐衍何时出现在房间的角落,藏匿在黑暗中,神色不明。
很漂亮。他轻声夸赞。
我回头看向他,心如擂鼓。
他上前两步,走至窗边,我终于看清他淡漠的脸上挂着的笑意,眸中星光点点。
就像十岁那年我翻出母亲的嫁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问他:好看吗
他笑着回答:很漂亮。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我生生错开目光。
身后响起细微的风声,齐衍已然离开。
裴舟野听见我的呼声进屋,绕圈打量一番,扯了扯稍微宽松的腰身,说道:腰身收得不够紧,让他们再改改。
我垂眸看下去,不用,16寸半刚刚好,再改长公主就穿不下了。
你知道了。他敛去神色。
我笑笑不语。
许是因为我与静姝公主长相相似,他对我从不设防。
将军府内种满的茉莉,书房隔间挂满的画像,包括他定制嫁衣时给绣娘的尺寸。
明晃晃地在说,我是他给静姝公主找的替身。
他迫不及待去收复西启,就是想接回送去西启和亲的长公主,让她假死,顶着我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成为将军夫人。
对不起。他低头道歉。
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我不甚在意。
只是他幸运一点,所求皆圆满,而我什么都没留住。
17
城隍庙的重逢
裴舟野给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我拿着他给的钱随意找了个村子,买了间小院住下。
六月初七过去十多天,我就收到他寄来的信件。
他说齐衍在结婚那日认出新娘不是我,差点把他打个半死。
但他依旧有骨气地坚守与我的承诺,没透露我的踪迹。
他坦白,我娘重病那次请来贺神医,以及我被江芙绑架,都是齐衍的功劳,只是齐衍叫他瞒着别说。
甚至我娘留下的嫁妆,都是齐衍。
最后,他告诉我,齐衍和江芙只是假结婚,这么做是为帮圣上扳倒江太师。
你和齐衍也真是命运多舛,哪日反悔了记得给我回信,我帮你告诉他你的位置,省得他到处发疯找你。
读完最后一句,我把信折好放下。
拿起桌上装着贡品的小竹篮,跟着隔壁林婶一同去城隍庙。
寺庙内古树参天,风吹过,挂树枝上的绸带发出簌簌声响。
我踮起脚尖,努力伸手,试图把绸带挂到离天空更近的地方。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我手里的绸带,替我挂了上去。
他静静凝视我,乌黑的瞳里布满疲倦,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我笑着望向他:作为谢礼,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和齐衍把附近的小镇逛了个遍,品茶听曲,泛舟采莲,我们藏在遮天的荷叶下,拥抱,亲吻。
齐衍经常紧紧抱着我,舍不得松开。
阿荷,我们就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好不好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恳切。
我没正面回答,攀上他的肩,亲了亲他的唇角。
平静的生活被一场刺杀搅乱。
齐衍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圣上手里最锋利的刀,得罪过不少人,被刺杀已是常态。
平日只有他一人还好,为保护我,难免束手束脚。
一时疏忽,他不小心把后背暴露给敌人。
我藏在树后,慌神间看见他身后闪过利刃的冷芒,不作他想地用身体接下。
齐衍完成最后一击反杀,抱住我,眼尾通红。
阿荷,你别闭眼啊,别丢下我一人。
我当时疼得要死,鬼知道哪来的力气给他擦眼泪,还能冲他笑。
看他惶恐的目光,我猜想一边笑一边吐血的样子绝对很吓人。
18
倾心蛊的诅咒
我醒来时,齐衍正守在床边。
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脊背微微弯曲,颓废狼狈至极。
他紧拉着我的手,声音颤抖:阿荷,你总算醒了,你都不知道我好害怕,害怕彻底失去你。
我扯了扯嘴角,眼眶渐渐湿润。
齐衍,我也算是……赔给你一条命了吧。说完,我才发觉嗓子干得厉害。
他张了张嘴,些许愣神。
我继续说道:至此,我们就两清了。
他顿时双目通红,抿了抿唇,艰难开口:你说这些是在怨我没救下伯母,对吗
我缓缓摇头,齐衍,我没怨你。
母亲入狱前身体就快不行了,所以我才会那么着急地想捞她出来,贺神医来那次,我没敢多问,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就是在怪我娶了江芙。他紧了紧我的手,解释道:我和她是假成亲,我没碰过她,自始至终我只有你一人……
我打断他:齐衍,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沉默盯着我几秒,眼中的痛苦近乎凝为实质,苏荷,你知道的,但凡你活着一日,我都不会放开你。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就是因为了解他,知晓在我活着都能做出许多疯事,更别提死了。
可惜我总是差那么一点运气。
那日在永清巷的小院,他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江芙已经在我身体里种下一种蛊虫。
它叫倾心蛊。她转着手中空空的圆盒,洋洋得意: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因为只要你的心为某个人跳动一次,蛊虫就会一点点的蚕食你的内里,直到把你啃食殆尽!
江芙发疯似地大笑:你不是说对阿衍没有真心嘛!那就证明给我看啊!
骗子!全都是骗子!你们都该死!!!
我不是没找办法治过,但效果甚微,还差点被江湖骗子讹走所有钱财。
我也想活,想和齐衍幸福地活下去。
所以我逃到一个离他最远的地方,看不见他,就不会因为他心动。
朝朝暮暮,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相思就像是千万根银针,贯穿整颗心脏,跳一下扯一下,密密匝匝地疼。
好歹,也别一起死啊。
回过神,我睁开眼睛,声音无力:齐衍,你就放过我一次,好吗
放他扯唇轻笑,脸上血色全无,苏荷,那我该怎么办
我摸出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架在脖子上威胁:齐衍,你如果硬要缠着我不放,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伸手,想夺走匕首。
我手下用力,立刻在脖颈上割出一条红痕。
他停在原地,痛苦着说:别……
我数三声,你如果还没离开,我就自尽。我态度绝情,三、二……
齐衍咬牙切齿,那表情活像恨透了我。
我毫不露怯地回视。
这一世,我面对他退过很多次,这次绝不能退。
一!
齐衍紧张地往屋外退,好,我走。
苏荷,但你要记着,我只放过你这一次,下次,我死都不会松手。
有这一次就够了。
阳光透过云层落在窗棂上。
我想起对城隍娘娘许的愿,望我心爱之人,福备箕畴,万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