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刚一出门,后脚苏梨就推开我的房门。
“南溪,我们谈谈吧!”
于思行不在,苏梨事多可以拖住王妈,再加上厂里突发紧急情况,家属院人都去帮忙,是我离开的最佳时机。
我没工夫搭理苏梨,拿起黄提包就要走。
“南溪,还算你识趣!知道自己没脸再待下去,主动给我腾位置。”
眼瞅着我要走出房门口,苏梨笑着叫住我。
一副施舍的样子,给我讲了一件趣事。
“你恶性高热那天,思行和我也在医院。即使医生说,要是没盘尼西林你很可能会死,可思行还是把他好不容易搞来的盘尼西林给了我用。我一个小感冒,用那个真是浪费了。”
“思行他呀,巴不得你死,好报仇雪恨!”
“就让这个,陪着你一起下地狱。”
苏梨将点燃的平安符扔向我,我下意识去接,却没接住。
眼看着带火的平安符落在床上,瞬间点燃整个床铺。
浓烟充斥着整个房间。
“南溪。”
于思行向我跑来时被躲在墙角的苏梨拉住裤腿。
他下意识蹲下身将苏梨抱在怀里,再没看我一眼,疾步离开起火的房间。
苏梨因惊吓出现小产情况,等忙完苏梨的一切。
于思行才想起家里的我,从医院匆匆赶回,只看到被烧黑的屋里并无我的身影。
他笃定我又在和他闹脾气,吩咐王妈,找到我后带我去医院做个检查。
此时的我,看到从家属院里出来的于思行,摇上了车窗,给司机师傅说可以开车了。
就让我和于思行这段孽缘,就此斩断,不复相见。
5.
医院里,看着于思行将一个苹果快削完的苏梨忍不住开了口。
“思行哥,孩子,是有什么事吗?”
看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的苏梨,于思行慌忙放下手中的苹果,柔声安慰。
“孩子很好,你别胡思乱想。”
“可我看你一直在发呆,还以为孩子有问题,你在想怎么给我说呢?”
苏梨的话点醒了于思行,即使他刻意压下担忧,但昨天我冷漠的眼神还是让他心中一惊。
他向病房外望了望,并没有我的身影。
难不成,我趁着火的时候偷偷跑了。
于思行摇了摇头,没有他开的介绍信,我连市都出不了,能逃去哪。
更何况,我是孤儿,就算想逃也无处可逃。
可越这么想,于思行的心就越不安。
他借医院的转盘电话给家里去了一通电话。
得到王妈我没回去的回复时,于思行冷了脸。
他在气我,这次竟然发这么大脾气,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
怎么说,于思行都是一厂之长,而我要做的就是给个台阶就应该下。
等我回来,他要好好教育教育我。
心里这样想的,于思行坚定认为我就是无理取闹。
安了心,转头专注照顾起苏梨来。
在医生再三保证苏梨无事后,于思行才又开着那辆红旗轿车带苏梨回了家。
谨慎将苏梨扶下车的于思行才注意到,家中房门大开。
刚想问王妈怎么回事,就看王妈着急忙慌地跑出来。
“于厂长,您爸爸回来了,正在里面等你。”
一见面,于叔叔就问于思行我在哪。
见于思行半天没回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吓得苏梨身子一抖,躲在于思行身后。
于叔叔指着苏梨,厉声质问于思行这是怎么回事。
他和苏梨是不是如大家说的那样,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爸!”
于思行一声吼叫,打断了于叔叔的话。
“苏梨,她不仅是和我一个知青点的同志,更是遗属。”
于叔叔凌厉的眼神扫过苏梨。
“遗属,谁的遗属?”
于思行解释,苏梨的丈夫因在矿下救人而牺牲,因此得以返城的苏梨,被婆家嫌弃是扫把星不让进门。
娘家的房子少,住不下,没办法才找到于思行这求他收留。
于思行明白苦了谁都不能苦了遗属。
“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南溪为什么会走?”
走,这个字又让于思行心中不安起来。
可他还是嘴硬道:“那是她没觉悟,一天只知道乱想。”
于叔叔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扇在于思行脸上,指着于思行大骂。
“我看是你,借着关心遗属的名义,干令人唾弃的事。”
“你看看这是什么?”
6.
一堆纸夹杂着照片在于思行头顶散开。
苏梨苍白着脸准备离开,于叔叔一个眼神,让王妈将其拦下。
于思行拾起照片,上面是他与苏梨一起看电影,一起在公园里闲逛时拍下的。
他知道这些照片,这个时候相机紧缺,是他找厂宣传科的人帮忙拍下的。
为的是圆苏梨和她丈夫的一个梦。
苏梨丈夫临死前拉着苏梨的手说,想和她一起完成这些事,可惜他要食言了。
对于于思行的解释,于叔叔只觉得可笑。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为圆丈夫的梦,和别的男人拍这种照片,也不怕半夜自己的丈夫来找他说理。”
于思行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于叔叔。
一张信封被扔到于思行脸上。
“你好好看看,这些照片的真正用处。”
收件人是我的名字,寄信人虽是化名,但信封上的邮票于思行一眼认出是他给苏梨的。
“还有这个。”
一张纸落到地上,于思行不敢相信。
那竟然是我打的离婚报告,女方那一栏我已经签了字。
“不可能,南溪不可能会和我离婚的。”
“于思行,你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早知道你是拎不清的,我就不应该撮合你和南溪,离婚申请,我替你同意了。”
“不。”
于思行从于叔叔手中抢过离婚申请,撕得粉碎。
“这都是误会,我要给南溪解释清楚。”
“对,只要我解释清楚,南溪就不会再怪我,也不会和我离婚。”
“对,南溪一定不会和我离婚。”
于思行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被苏梨拉住。
她泪眼婆娑地对于思行哭诉。
“思行哥,求你了,看在孩子爸爸的面上,别去,行吗?”
看到自己儿子纠结的眼神,于叔叔恨铁不成钢,又甩出一堆资料。
“苏梨同志,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你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看到那堆材料的苏梨踉跄地后退几步,想要阻止于思行却已来不及。
越翻资料于思行脸色越阴沉。
苏梨的丈夫不仅不像苏梨所说,为救人而死。
相反,贪生怕死的他只顾自己,堵住了大家逃生的唯一一条路,造成十余户家庭破碎。
害怕被报复的苏梨更是偷了别人的介绍信,改成自己的名字逃回了城。
为了防止被人找到,苏梨一回城就来找于思行,更是编下无处可去的谎话。
“思行哥,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我丈夫犯下如此恶事,我一个孕妇在乡下没法挣工分,丈夫又没了,实在是活不下去,才偷了介绍信回城讨生活;我做这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
可苏梨的可怜在于思行看来是对自己的莫大讽刺。
“我真是,引狼入室呀。苏梨同志,请你现在马上离开我的家。”
说完此话,面对苦苦哀求的苏梨,于思行再没半分触动。
被王妈请出家的苏梨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于思行,你现在装什么正人君子,你要是对我没那个心思,会处处依着我吗?”
“什么红糖、水果糖、麦乳精,我想吃什么你都会想办法给我弄过来;还有照片,你和南溪都没照过一张,和我却照了几十张,那胶卷前可是你半年的工资呢!”
“我要是南溪,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你。”
7.
于思行想到相比苏梨现在的纠缠,找到我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于叔叔说的,他和我是因为爱才走到一起的。
只要他诚心道歉,再将一切说开,我肯定会原谅他的。
想到这,于思行像一阵疾风冲到家属院中,从别人手中抢下那辆红旗轿车。
他想去我会去的地方找我时,才意识到,这几个月对我的忽视,让他并不了解我的喜好。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了一圈的于思行慌了,他意识到凭借他自己的能力,找不到我。
他一脚油门回了家,看到于叔叔那刻,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可对于于思行的乞求,于叔叔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那些资料一部分是于叔叔自己找到的,一部分是我托门卫转交的。
对于我去了哪,于叔叔并不知情。
但于思行不信,他跪在地上求于叔叔将我去哪的消息告诉他。
看着决心已定的于思行,于叔叔一声叹息,动用人脉查到了我的位置。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于思行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身,拿过地址夺门而出。
疾驰的车路过一所庙宇时,他停了车。
如我妈一般,于思行一步一叩首,为我求来了平安符。
而并不知道这一切的我和我爸爸拥抱在一起。
原来,我并不是孤儿,这个世上还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溪溪,你妈妈她?”
看到我递来的瓷瓶,爸爸再也忍不住流下泪。
因为秘密行动,爸爸通过假死抹去了自己在这世上所有的痕迹,只是没想到,能光明正大见人的那刻,已和妈妈天人两隔。
“南溪,是爸爸对不起你和你妈。”
一双大手递来一块带有淡淡肥皂味的手帕。
“南伯伯,南溪一路颠簸,还是先让她好好休息。”
“对对对。”
爸爸将我托付给眼前的男人,转身离开。
我看着爸爸那悲凉的背影,知道他想一人静静。
我和男人在小岛上漫步。
“路程,谢谢你!”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我,满眼都是心疼。
“我以为他会照顾好你,没想到他为了别人竟要了你半条命。要不是因为身上这身衣服,我真想亲手让他为你偿命。”
路程捏紧的拳头暴露出他此刻的愤怒。
我主动伸手将他的拳头掰开。
“路程,答应我,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好吗?我不想让爸爸他…再为我担心。”
“好!”
知道我如今身体不好的路程,天天去岛上医院的医生那请教怎么帮我调理身体。
更是将积攒下的所有津贴托人换成奶粉,每天冲给我喝。
而害怕我一有空会想起那些不好过往的路程,更是一到空闲时间就带我去岛边捕鱼。
他还会用贝壳作画,只为让我一笑。
很快,在路程的陪伴下,我的笑容越来越多。
等于思行找到我时,我和路程正在举办婚礼。
8.
满身湿透的于思行看到胸戴红花、一身红色新装的我,红了眼。
想冲过来替我揪掉红花时,被路程拦下。
“好久不见,于思行!”
路程戏谑的话语让于思行慌了神。
“竟然是你!”
我、路程和于思行自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
那场意外后,我的眼里就只有于思行一人。
知道无法改变的路程,自此大院里的铁三角只剩我和于思行。
“于思行,如果你是来祝福我们的,我们欢迎你喝一杯喜酒;如果你是来捣乱的,请你立刻离开。”
于思行扯住路程的衣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
“于思行,放手。”
我的斥责让于思行一愣,随即是委屈。
“溪溪,我之所以现在才找到你,都是因为路程下令不让任何船搭载我,我只能自己游过来。”
看着全身湿答答的于思行,我没有心疼,只觉得无聊。
见我没反应,于思行松开扯住路程的手,从里衣掏出一个袋子,层层包裹下是一枚干的平安符。
“溪溪,这个给你。还有,关于苏梨的一切我都能解释。我以为她是遗属,肚子里的孩子是遗孤,才处处迁就她因此委屈了你。但她其实就是一个骗子,骗自己丈夫救人而死,实际上是为了有个舒适的生活环境。是我傻被人耍得团团转,伤害了你,我给你赔罪。”
于思行说的赔罪就是跪在我面前,扇自己巴掌。
没一会儿,鲜血从他的唇角流出。
“够了!”
我的话让于思行看到一丝希望,他兴奋地站起身,将平安符塞进我手里,转而要拉起我的手。
“溪溪,我们回家。”
可他没想到,下一秒我就将平安符扔到地上。
“于思行,你让我恶心。”
“我让你恶心?”
于思行呆愣片刻,转而大笑起来,眼泪都被笑了出来。
“南溪,离婚申请我还没签字,你就在这和别人结婚,我们俩,到底是谁恶心。”
这次,我一巴掌扇到于思行红肿的脸上。
“于思行,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不可能,我没签字怎么可能?”
“你对我女儿的所作所为,就算你不同意,也可以申请强制离婚。”
“南…叔,你!”
我爸冷哼一声,转过身再不看于思行。
9.
“于思行。”我看着他,郑重地说道,“我欠你的,我已经还清。从此以后,你和我井水不犯河水。”
“你欠我的?”
于思行一愣,随即想到什么,喃喃道。
“对,是你欠我的。”
“于思行,溪溪她不欠你的!”
不想让我继续被道德绑架的爸爸,大声朝于思行吼道。
于思行一直以为于妈妈是因为救我而丧命的,实际上却是于妈妈当时已经得了癌症。
不堪治疗的她那天其实是准备自杀的,只是碰巧遇到失足落水的我。
将我救下后,她又转身走到了河里,等大家发现时,都以为她是因为救我体力不支而丧命。
直到于叔叔终于敢打开于妈妈的遗物,才发现于妈妈留下的遗书。
她在里面清楚写着,自己准备跳河的计划。
于思行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那封遗书。
“所以,南溪,你对我其实是…”
“对,其实我并不爱你,对你只是愧疚。我觉得是自己害你失去了妈妈,想补偿你。”
“仅此而已......”
自从于妈妈去世,我满眼只有于思行,我以为这就是爱。
可当我和路程相处下来才知道,爱是不自觉的开心,是不需要牺牲自己的委曲求全。
而这,在我和于思行相处的几年里,从未有过。
“不可能,你爱的人是我,只能是我。”
于思行拿起桌子上的勺子,一把戳进自己的心窝。
“我知道你生气,气我对你做的那些错事。但南溪,我要告诉你,我爱的只有你,从始至终只有你;你不信的话,我将心掏出来给你看。”
看着几近疯狂的于思行,我只觉得可怕。
长期训练的路程在力量上有绝对的优势,他一把夺过于思行手中的勺子,扔到一边。
但体力透支的于思行经此还是晕了过去。
出于鱼水一家亲的考虑,于思行被留下来治病。
当于思行能下床后,他便如一个苍蝇一般围绕在我和路程身边。
就等路程不在,他好围上来诉说对我的歉意和爱意。
对此,路程气得牙痒痒,好几次都想把于思行扔进海里,在我的劝说下才压下火气。
“为他,丢了前程,不值。”
于思行不死心地上来问我。
“南溪,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
我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说了多少次,这人怎么就不信呢。
“于思行,要不是害怕你脏了海水,我真想把你推进去。”
转头,我看着路程用贝壳摆出的「南溪,你愿意和我结婚吗」热泪盈眶。
10.
路程说,被破坏的结婚不算,他要重新走一遍流程。
在我和路程正式结婚的那天,路程接了一通电话。
苏梨将她和于思行的事写成了举报信。
没法帮于思行善后的于叔叔让于思行立刻回城处理。
和路程一起接受大家祝福的我,余光瞥到失魂落魄离开的于思行。
“南溪同志,准备好和我携手走进新生活吗?”
“报告路程同志,南溪已准备好!”
我和路程十指紧扣,迎接温暖的阳光。
再听到关于于思行的消息,是在于叔叔的电话里。
他哭着求我回去看看于思行。
想要借举报信威胁于思行娶自己的苏梨,并未如愿。
反被于思行以「偷窃介绍信」告到警察局。
为逃避警察追捕的苏梨,不慎从高处跌落,不仅没保住孩子,自己还因为大出血住进了医院。
伤好后,在被警察带往警局的路上,苏梨用事先藏好的刀刺伤警察,得以逃离。
找到于思行的苏梨,见于思行怎么样都不愿意娶自己,直接一刀捅到于思行腹部。
负隅顽抗的苏梨则被赶来的警察击毙。
于思行虽被紧急送往医院,但因失血过多,性命危在旦夕。
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我一次。
在路程的陪同下,我膈着玻璃与于思行四目相对。
他暗淡的眼中透出一抹亮,费力的张开了嘴。
他说的是。
“南溪,这辈子很感激遇到你,但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
很巧,这也正是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