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对外商务
叶欣口气温和,姿态柔软地安抚着,杨继丰却窝着一肚子火。
她清楚,会莱士的售后之所以如此,压根不是口罩的事,而是运营方式造成的。偏偏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也不好拂了叶欣的美意,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小杨,这事你应该和我说的呀,你忘了我是做医药的卖口罩总归比你有人脉。
叶总,我是这么想的,生意的事有来有往,太让人拿捏了反倒是……
小杨,姓甘的说到底就是个打工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在那个位置上,他肯定是要往死里捞。没事,事情我来解决,话我去说,就是到时候……
吃饭赔罪是吧,没问题。
没那么严重,小杨,我知道你外企出来的,不行这套。不过人就是这样,多接触几次,混个脸熟就好说话了,我们之间不也这样解开误会的
好,那就麻烦叶总了,说起来其实应该由我安排。
没事没事,市区我比你熟,我也知道他喜欢什么。放心,这次不喝酒。我也会让姓甘的带上和你们接头的那个运营。你带小叶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快过年了嘛。
行,听叶总安排。
待杨继丰挂上电话,钱萌萌立时嘟囔起来：凭什么赔罪啊,这会莱士是公司还是土匪窝
杨继丰被这话逗笑了,突然不想计较了,她耸耸肩,抬手搭上钱萌萌：正常应酬,没事。
周六上午,杨继丰开着车,带着叶慧敏去往平江市区。
叶慧敏坐在副驾驶座上有些紧张,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商务饭局,微信声响个不停。
杨继丰转了下方向盘,看了眼叶慧敏笑道：怎么,大孙师傅担心我把你带坏
没有,别理他……我跟他说了,就是吃个午饭不喝酒,杨经理,我……这样穿没问题吧
叶慧敏说着把敞开的羽绒服又往外扒了扒,露出里头的低领毛衣,毛衣里面是一件领子烫得十分挺括的衬衫,再加上一丝不苟的盘头。杨继丰看着她,不由想到了公务员。
穿衬衫不冷吗
里面有秋衣……
叶慧敏声音小了下去,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太刻意了。
杨继丰穿得到是随意,高堆领的德绒秋衣,配着粗毛线衣。风衣扔在后座,十分休闲,自己在她面前反而有些像是服务员。
小叶,回头我和大孙师傅申请申请,多带你出来几次。其实啊,没那么多讲究,我以前去广州见经销商,约在茶餐厅,对方穿着人字拖、沙滩裤就过来了。
叶慧敏抿嘴笑了笑：是我没见过世面,主要今天那个陈丽丽来……
陈丽丽,就是和你对接的运营
说到陈丽丽,叶慧敏忽而气不打一处来：对,就是她,说话可拽了,我催她售后,你知道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说她那里就是这样,要等供应商同意退货才能退货,说我要是急的话,自己找供应商催。我说这不是你们的事吗你们怎么做售后的她说她那里就这样,不满意就去投诉。
投诉没用吧
当然没用,有用她还敢这么说最气人的是,我说人家新橙没你们这样的,然后她说什么她说,那你们去做新橙好了。经理,你说说,现在的小姑娘怎么这样
杨继丰笑着摇头：小叶,你就别说人家小姑娘了,你也是90后吧。
叶慧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沉默了下,突然握起双手,有些不安道：杨经理,对不起……那时候没听你的……
此时此刻,杨继丰才体会到陆清风说的理解需要代价,之前这些团长就只看到会莱士的佣金高,却没想过背后的代价是什么。
新橙之所以退货爽快,是因为新橙本身吃货,相当于大批发商,因此品类丰富,退货爽快,相应地,佣金也就不那么高。至于会莱士的高佣金,一方面来自补贴,另一方面挤压了售后环节,让运营兼售后,等于没有售后。
只这些运作上的门道对团长来说,过于抽象,只有当他们发觉,会莱士的佣金虽然高,但价格便宜,到手的钱并没有多出多少,反是惹了一堆的售后麻烦,才会意识到羊毛出在羊身上。
现在,你们能理解我的苦心了吧明白当初我不是想骗你们,是想保护你们
明白明白,是我们有眼无珠、不识抬举。杨经理,你别生气。
生气有用吗小叶,这事现在吧……就是无解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慧敏本要脱口而出为什么三个字,但好在她够谨慎,着急忙慌地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略想了想才道：那个……客户没法理解我们的苦处,他们就只知道会莱士的东西便宜,也觉得售后就该我们解决……
可不,这就叫作请神容易送神难,以后可得记住了。
嗯,以后可不敢找这样不负责任的了……还好会莱士东西不多,大家有些买不到的,还是要到新橙上买。
叶慧敏自我安慰着,杨继丰唯有暗暗苦笑。会莱士现阶段战略目标是占有市场,挤垮竞争对手。她自己挖了些消息和数据,新橙的处境看起来颇为不妙,也不知能撑多久,好在叶欣已经着手在搞小程序了,实在不行,到时就干脆自己做。
又东拉西扯了一些事,两人皆是默契地绕开了葛素兰这个话题。
葛素兰迟迟不能出来,看似没怎么影响社区团购的运作,却是压在每个人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让人做起事来,总觉得哪里不得劲。
穿过不算拥堵的市区,到了叶欣说的停车场,两人出来后,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叶欣说的淮海街。
一走进淮海街,杨继丰和叶慧敏皆是愣了愣。大街上,三五成群的女孩子,穿着日本浴衣、日本和服打卡拍照。
最招摇的是步行街中心,一个踩着高跷的花魁,正在那里跳舞,似乎是某个网红,边上密密麻麻围着一圈男人,端着照相机拍个不停。
叶慧敏投去鄙夷的目光,杨继丰没功夫抒发情感,打了电话给叶欣,得知叶欣早已等在一家日料店里,便带着叶慧敏上去。
推门走进一间日式榻榻米包厢,只见叶欣起身迎上,一边空着的位置,摆着两个写有日文的大手提袋,显然是送给甘组长的礼物。
叶总,你这也太大手笔了。
叶欣无奈一笑：人家就好这口,总比爱喝酒强。
当下,眼神交会,彼此心照不宣。
又约莫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听到外头传来男人的抱怨声：丽丽,你看你,架子比我还大。
屋里三人赶紧起身,下一刻,穿着和服的服务生,就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男的年近四十,胡子拉碴的有些不修边幅,身上的毛衣都起了球,背着相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多半就是方才拍花魁的其中一员。
相比之下,男子身边的女孩十分亮眼,头发一半梳起扎成丸子,罩着一件墨绿色针织改良比甲,背着汉元素的兔子包包,眉毛和唇线画得十分细致,青春的容颜,无需太多点缀,自然靓丽动人。
只女孩的脸拉得老长,不加掩饰地摆出嫌弃的神色,似乎生怕旁人误会她和男子的关系。
甘组长、小陈,来来来,坐。叶欣热情地打着招呼,引着两人入座,又把手提袋往两人身边推了推,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甘组长也不客气,放下相机,当着面就翻起了手提袋：哦哟,北海道礼盒,丽丽,你快看看,你不是最喜欢古风吗
陈丽丽翻了个白眼：谢谢啊,日风不等于古风,我可不要,还是拿回去给你老婆孩子吧！
这话说的,这可是人家叶总的一片心意。你看看,里面还有清酒和酒具,这酒具好啊,你真的不要
甘组长说话间,就往陈丽丽身上靠,陈丽丽连忙拿起手提袋往甘组长怀里塞,顺势挡了挡：不要,喜欢就全拿走吧。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先替你收着,免得你后悔,看我多为你着想。
陈丽丽饱满的苹果肌抽了抽,她分明满满都是抗拒,还大声说出了对方有老婆孩子的事实。可甘组长却全然不拿她的话当回事,搞得外人看过去好像小三吃醋闹别扭似的。
杨继丰暗暗吐槽,这就是甘组长要的效果,一边揩油,一边拿肉麻当有趣。看来这位甘组长不是不好色,只是专挑年轻不经事的下手,比王组长那种急色鬼段位高多了。
小叶,你售后上有什么问题,正好和小陈交流交流。
杨继丰适时地开了口,叶慧敏纵然对陈丽丽一肚子气,此时此刻也不禁同情起这妹子来,于是拿起手机,冲陈丽丽招手：小陈,你过来看看。
陈丽丽如蒙大赦,刚要挪过去,却是猝不及防被甘组长一把扣住手腕：干嘛,我们两个是一起的呀！吃饭就吃饭,谈什么公事,难得出来放松放松。
陈丽丽瞪了甘组长一眼,挣脱开去,表情好像吃了苍蝇,甘组长却笑得更开心更猥琐了。叶欣赶紧递上菜单,转移话题：老甘,你对这里熟,你点吧。
甘组长拿过菜单,边翻边咂吧嘴：也不是很熟,就是听说过这家,一直想来吃,还挺贵的嘛。
没事,尽管点。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只有甘组长一人口沫横飞,想要在四个女人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风采。
杨继丰一边和叶欣交换着眼神。
终是吃到甘组长心满意足,杨继丰说道：我们下午还有事,要盘点仓库,甘组长去哪里,帮你叫车吧
甘组长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手拍上陈丽丽的肩头：没事,我们自己叫车,公司有额度,不用白不用。小陈,叫车一起走。
又不顺路。
陈丽丽扭了下胳膊,却没甩掉肩头的魔爪,甘组长反是得寸进尺地在她肩膀上揉捏起来。
没事,兜一点点路没关系。正好,售后的事,我路上和你说,总不能白吃人家的。
叶慧敏抿了两三次嘴,此刻忍不住道：小陈,我记得你住林湖镇
杨继丰顿时会意：林湖镇东庭镇前面的那个林湖镇
陈丽丽连连点头,甘组长一下坐直了身,脸色不善起来。叶欣此时也不再客气,微笑道：那巧了,小陈,你就和杨经理她们一起走吧！今天周末,就不谈公事了,也不差这一天。
进到车里,坐上后座,陈丽丽整个人瘫下来,一副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样子。
杨继丰发动了车子,提醒道：后座也系下安全带。
陈丽丽倒是听话,一下起身系好了安全带,而后有些吞吞吐吐道：杨经理,慧敏姐……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叶慧敏在副驾驶座上侧了下身：没事,找个地方慢慢说。
车到木渎,杨继丰干脆带着两人在木渎古镇上找了个茶楼,坐下来听陈丽丽倒苦水。
小陈,他平时上班也这样
上班好点,杨经理,慧敏姐,你们就喊我丽丽吧！不是我故意和你们做对,不瞒你们说,会莱士压根就没售后……我们开会时,上头就明摆着说,售后问题都扔给供应商……还说给团长的佣金已经够高了……让你们自己解决。
叶慧敏一脸震惊,杨继丰早有预料,也懒得多说什么：我知道你做不了主,甘组长也根本解决不了这事。
这回轮到陈丽丽吃惊了,甚至还有些埋怨：那你们还请他吃饭,还非得拉上我……
叶慧敏皱眉：你这小姑娘说话就没良心了,刚才是我们把你带出来,再说了,我们又不知道他那样……
叶慧敏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可她出门在外,总是跟着家里的一帮子人,从没遇到过陈丽丽这样的状况,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这件事。
杨继丰倒了杯茶,摇着头接口：妥妥的职场性骚扰。丽丽,你干嘛不换份工作林湖镇过去上班好像也挺远的,不会是背着房贷吧
陈丽丽眼眸黯了下来：是有房贷,会莱士工资也确实高……所以想忍个两三年……早上上班的话,我爸会开车送我去地铁,晚上加班打车有报销的,对了……我还有个同事,和我一起,她租我的房子,我们那儿便宜。
叶慧敏莫名皱了皱眉,突然道：我记得林湖镇还种着田,丽丽,你该不会是农转非吧
说到农转非,陈丽丽的表情和肩膀突然垮了下去,仿佛漏了气：是啊,傻掉了,上大学时转出去的。当时我就说不要转了,我妈非让我转。现在好了,村的分红宅基地都轮不到我,还背了一身债。
什么是农转非杨继丰看看两人,全然不知这两人说的是什么。
叶慧敏赶紧解释道：杨经理,农村户口转成非农村户口,这个就叫农转非。早些年大城市机会多,农村的大学生,基本会搞农转非。我一个堂叔,70后,读大学时赶上了工作分配、单位分房,就这么留在了城市里,后面就没这些福利了。像是东庭镇这样的,搞旅游,搞枇杷杨梅,还有些小厂,村里钱多,房子多出来还能搞民宿,户口转出去实在不合算。
杨继丰心里默默消化了下,发觉这个农转非,放在早些年确实是福利,但放到现在可就不一定了：不转出来的话,可以在公司上班吗
陈丽丽哀叹：以前交社保是有些麻烦,但现在好像没关系,说起来也不能怪我妈……我妈也是怕我进不了城里的公司,影响社保,才要我转出去的。
那还能不能转回来我看叶涛他们好像都是农村户口吧
叶慧敏和陈丽丽同时摇摇头,陈丽丽不吭声,毕竟她不知道叶涛的事,只知道自己和这个人吵过架。
叶慧敏则继续解释：叶涛他们应该没转出去,像是吴医生、葛医生本来就是要回村里当医生的。叶涛吧,就算转出去,要转回来也容易,毕竟是硕士,还带着技术,又是男孩子。
这话似乎触动了陈丽丽的神经：男的转回来容易,村里一般都会同意的。
叶慧敏又补充道：各个村不一样,我们那儿穷,差不多有五六户人家同意就行。有些村分红不错,肯定是不太希望多一个进来分钱。
陈丽丽叹气：唉,反正我们家失策了,我们大学里头不少农村出来的,都说‘90后搞什么农转非’。再说了,城里的房子那么贵,结果买来买去,最后还是只能在镇上买,一样要背债,说出去都丢人。
同是农村来的,叶慧敏对农村政策自然比较熟悉,于是又关切道：丽丽,现在不是搞乡村振兴吗好多地方都欢迎大学生回乡,你们林湖镇没有吗
有,97年以后出生,大专以上学历,都可以无条件转回来。
那你……
我96年的……
……
……
之后,车到了小区门口,陈丽丽终是下定决心,手搭上车门的一瞬,突然道：其实……后台可以强制退款,就像桃宝那样,一些金额小的。我回头帮你们弄了,哪天我要是辞职,一定全帮你们退了。
言尽于此,杨继丰和叶慧敏知道,陈丽丽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于是不再多言,彼此挥手道别。
车开了一阵,叶慧敏不由感叹：小姑娘挺不容易的,人其实不错,都是工作逼出来的。
杨继丰心下一动：后面开网店,搞工厂直销,还真需要一个懂电商的运营,就不知道她背了多少贷款。
镇上房子不贵的,本来就是照顾农转非,不过……真要招个人,恐怕得先考虑自己人吧
说得也是,是我想多了。
之后,又沉默了一阵,叶慧敏的手机突然响个不停,杨继丰瞄了眼,看破不说破。叶慧敏努力皱起眉头,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根本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只才点开手机看了两眼,她的神情又慢慢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