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吃完甲方吃乙方
杨继丰笑着转过叶慧敏的电脑。
别紧张,看这里,你之前很少发邮件吧发了这么久,都没发觉邮件全部抄送给我了
叶慧敏顺着杨继丰指尖凑过去看,才发觉发送栏下方还有个抄送栏,上头赫然摆着杨继丰的邮箱,不由大为窘迫。
如杨继丰所料,在此之前,叶慧敏从未接触过需要发邮件的工作,她生怕会漏掉什么,在把自己做的报表发给叶欣看时,每次都是在叶欣发给她的那封介绍邮件上点全部转发,压根没注意到抄送栏。
最关键的是,整整一个多月,叶欣居然没发觉,甚至也没给叶慧敏答复报表做的行不行,这让叶慧敏多少有些沮丧。因此,当杨继丰让她试做一周报表时,她内心隐隐有种被赏识的兴奋。
杨继丰转了转脖子,按下电脑屏幕看着局促不安的叶慧敏,轻松道：没关系,你要是真只花了两三天就上手,那我也太失败了。
叶慧敏涨红了脸,她不是嘴笨的人,此刻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没错,在能够接触到杨继丰报表的第一天,叶欣就让她研究了。在无人帮助指点的情况下,叶慧敏自行鏖战一个多月,最终却是从杨继丰这里得到肯定,不得不说,这真的很尴尬。
没事。杨继丰耸耸肩,起身让出座位,我本来还担心自己会太忙,你这么能干,我倒是能腾出手了,这个位置以后你就好好坐着,可以把小孩带来上班,但是工作不能出错。我不会因为带小孩这种理由手软,知道吗
叶慧敏跟着起身,视线追着杨继丰：杨经理,你不生气
就算要生气也是和叶欣较劲,为难做事的人,不是为难自己吗
叶慧敏服气了,彻底服气了。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可以感受到杨继丰并不是叶欣口里说的那种充满算计、自以为是的上海女人。相反,她似乎和传闻中的上海女人不太一样,大气爽利、雷厉风行。而且,比之过往接触过的老板,杨继丰对细节还有一种惊人的洞察力。毫无疑问,这种洞察力来自于过往的工作经验,也就是说杨继丰是从最基础的岗位一步步走上来的,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做事,偷奸耍滑是肯定不行的。
杨继丰见叶慧敏似乎还回不过神,干脆靠到办公桌上,切换成闲聊模式。
小叶,你学什么专业的
会计……大专,是自学考,我高中也是自学考,不是全日制。
叶慧敏解释得特别清楚,语气带着一丝自卑,似乎生怕别人误会什么。
杨继丰眨了眨眼：高中还自学考你也太老实了吧做张证不就行了
叶慧敏摇头：不行的,花了这么多力气,我不想最后被查出来前功尽弃……再说,会留案底的。
叶慧敏没有过多解释,杨继丰心下却是了然。叶慧敏和孙德良那帮子人,说到底是做苦力的,虽然学历要求不高,但有一样,必须提供无犯罪记录证明。因此,这些人反而更有底线,可以说失去清白便等同于失去就业机会。
小叶,我们瞎聊聊,你不要当真。你现在怎么说都是有学历懂报表的人了,其实可以换份更好的工作。
杨经理,你是怕我走吧我不会走的,这里挺好的,再说了,城里房子贵,我们租不起,跑长途也不方便。
杨继丰半真半假道：要是我给你介绍个工作呢包吃包住,当然只能包你一个人。
杨经理,你这玩笑开大了,你是不是觉得德良配不上我了
没这个意思,只是有点好奇,你就不想着更好的生活我相信不止是我一个人好奇。
叶慧敏笑了：经理,我发觉……你还挺八卦的。
谁规定经理不能八卦了,你要是不方便说就不勉强。
没有不方便说的。叶慧敏突然抬头,挺了挺身子,目光闪烁着骄傲,德良对我的好,外人是不会懂的。我读书全靠他支持,我自己家里反而不支持,婆婆其实也挺不开心的,就怕我读了书,眼光高了会离开这个家。德良他虽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每次都让婆婆不要烦我,最后还干脆带我出来。杨经理,不怕你笑话,我可能有点封建,我的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天。
你这算什么封建,我听说,在孙家你可是说一不二的。
叶慧敏脸又红了红：别听孙德威瞎说,我就是管管账而已。
而已小叶,我跑过一些农村,像大孙师傅这么信任你,还是少的。
孩子都有两个了,他不信我信谁而且德良也不是新闻里那种农村男人,农村男人也分,大多数还是勤劳本分的。
杨继丰笑着点点头,主动终止了话题。确实,她对农村夫妻关系还停留在社会新闻里不准女人上饭桌的刻板印象,却忘了现实生活是千姿百态的。
这样,小叶,明天开始报表你来做,我会跟着检查一个月。如果你能连续一个月不出错,我就给你加五百元工资,到年底如果能把PPT学会,再给你加五百元。
叶慧敏张大了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见杨继丰伸手拍拍她的肩,抱起自己的电脑,拎起电脑包,径直走了出去。
摆脱了报表的桎梏,杨继丰的时间富余起来,干脆回上海住了一周,指挥了自己在GP的最后一场双十一大战,为自己的离职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
短短几个月,发生了不少事,黄九思的直播公司破产,这位国民老公也上了法院执行名单。
在事情没爆出来前,黄九思还催促GP打款,GP市场部斡旋拖延了许久,最终赶在双十一前宣布终止合作,不仅没有造成损失,还赢得了一波公众好感。
说起这事,Lisa感慨万千：这个黄九思,早点完蛋多好,害我白白损失一员大将。Ivy说真的,你要不要考虑考虑留下来
杨继丰看着窗外白云在冰锥般的大厦中穿行,脑子里不自觉浮现起看山小院对面的青山。
Lisa,我现在手里的工作都分下去了,大家也适应了。个个等着年底加薪,还有等着升职的,你这是要断人财路啊！
Lisa一阵苦笑：说的也是,可说到底你又帮公司挽回了一笔损失……人事也是想托我问问,线上超市那个组,你去不去
还是老位置
位置恐怕得等一阵,但是待遇可以不变。
算了吧,Lisa,那可是我们的死对头,前两个月还拍过桌子吵过架,我这一去,你我也成了对手,这内忧外患的,还不如拿钱走人。
说的也是,而且市场部那边也多了个老朋友。
你是说Cherry
Lisa点点头没有多说,杨继丰微微叹了口气。当初因为孩子生病被自己PK下去的那位女同事正是Cherry,这么多年终于东山再起。她知道Cherry对此一直不服,她那股子怨气也不能往家里撒,便只能投射在自己身上。看来,公司真的是待不下去了。
沉默了会儿,Lisa又笑着转过话题：看样子,你现在社区团购做的不错嘛有机会带带我
杨继丰耸肩,不知该怎么说：一言难尽,有时间慢慢和你说,我现在得赶回东庭。
这么忙
不是忙,是有大螃蟹吃,不比阳澄湖差,以后来旅游带你吃。
明德山庄内,此刻枫叶正红,菊花摆满了一整个院子。
据说这些菊花,好些是严春明从光福镇的朋友那儿借来的。
严春明是房东严师傅的远亲,也就是钱萌萌口中的超会认木头的叔叔。
在回到东山镇次日,杨继丰总算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这位严叔叔,看起来年纪要比吴仁川小一些,身材高大,长相斯文,同吴仁川一般,穿着一身中式改良衣衫,像是说书评弹里走出的才子。
小杨,电商大神,久仰大名。
严春明抬手抱拳,让杨继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钱萌萌笑着抱拳回礼：严叔叔,我姐不习惯,我先替她回礼。
吴仁川在边上笑着解释：继丰,别介意,我们老古板,还是喜欢用中国人的礼节。
杨继丰此刻已是回过神来,也学着钱萌萌抱了抱拳：中国礼节挺好,我也不爱握手。严叔叔,久仰了,我可不是什么大神,你就喊我继丰吧。
距离瞬间拉近,叶涛站在边上,视线转来转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严春明瞥了他一眼：急什么,有一整天的时间,先喝喝茶,定定心,赏赏菊花。你们看这盆青龙卧雪,他们只肯借一天,今天不看,明天可就看不到咯。
杨继丰顺势瞧去,一个古香古色的大陶盆中,几朵冰雪样的菊花,中间一点浅绿,隐在周围雪白的菊瓣中,还真有那么点青龙卧雪的意味,当下也佩服起这些文人取名的本事来。
不过,以严春明的水平和审美趣味,应该不会做出青梅炒青那样的名字和包装才是。
瞄了眼在旁急得擦汗的叶涛,杨继丰干脆道：我看叶涛也没心思赏花,既然有一整天的时间,不如先聊天再赏花。
吴仁川笑了：这个简单,把花搬过去,今天一天就看个够。
宫画白在旁急道：放在外头,别进屋,这盆花那家人可宝贝着呢,掉一个瓣,小心跟你拼命。
知道了,画白你也别忙了,一起过来喝茶,厨房里有师傅看着。
厨房里有师傅,我也得看着,人家是外来的厨子,有些事不清楚。
吴仁川闻言,顿时站到宫画白身边：那我放好花和你一起去。
钱萌萌偷笑起来,宫画白也有些不好意思：你去厨房干嘛,喝你的茶去。
他们谈生意,我又听不懂,就这样定了。小严,来来来,搬花。
杨继丰和钱萌萌对看一眼,这螃蟹还没吃到,倒是先吃了一嘴狗粮。
进了大厅,隔着落地窗,远远就看见那盆青龙卧雪被搬到一株红枫下。吴仁川和严春明嫌花盆太低,还特意翻出一张案几,从多个角度观察了一番,最终确定最佳位置。
红枫白蕊,自然成画,对于造景,已然成了吴仁川和严春明的本能。
再度落座,严春明泡了菊花茶。叶涛赶紧接过第一杯递给杨继丰,杨继丰笑着收下,没急着喝,问道：严叔叔,你们当初做这款饮料,怎么没想过好好设计包装
严春明有些责怪地看向叶涛：喏,问他呀,比猴子还急,我跟他说包装改进改进再上市。他不听,到处找人试吃,结果给到一个什么网红,一下子就火了起来,也没办法改了。说起那个网红我也来气,后来又跑去给茶青梅带货,还话里话外暗示我们的饮料质量不如茶青梅,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杨继丰不由自主捏了下品茗杯,这件事当真是处处踩雷。很不巧,那个网红就是她找过去谈的,然后市场部出台本……
严叔叔……叶涛有些犹豫道,姐之前是在GP做的,她管的店铺里有卖茶青梅,你不介意吧
严春明一摆手：卖茶青梅的店多了去了,人家开店卖什么我们管不着,我就是气他们怎么可以乱说。继丰,不是针对你啊,别往心里去。
杨继丰暗暗苦笑：怎么会,这事确实不地道。
钱萌萌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姐,这是你们市场部干的吧
杨继丰看了眼钱萌萌,叹气：是啊,市场部负责宣传公关。严叔叔,叶涛,这么说吧,和你们比起来,GP就是集团军,每个部门的能量都很大。
严春明跟着叹气：我知道,我们就是小作坊,在大企业眼里不算什么。做出一款好产品,转头就被抢过去,叶涛还不死心,说做品牌。继丰,你说我们这样的小企业有办法做品牌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严叔叔……我想问问,光福镇最出名的景点是香雪海,你们就没考虑用在饮料上
严春明闻言一拍巴掌,又看向叶涛：叶涛,你看看,当初我就说用香雪海吧
叶涛急急辩解起来：不是,叔,这个品牌是文化品牌,申请起来很麻烦的。再说了,现在传播都追求简单粗暴,你说香雪海,不知道的人想不到是饮料,知道的人只会以为是景点。姐,我说的没错吧
杨继丰微微摇头：叶涛,我说香奈儿、LV你会想到什么
叶涛一愣：奢侈品……
他当下已是明白自己刚才说的是错的,却不知具体错在哪儿。
此刻钱萌萌又插嘴道：香水、包包。
杨继丰看看这三人,又问：那你们告诉我,这两个牌子,有哪个字是在说自己是奢侈品的是香水、包包的他们的产品还有衣服,如果要把每类产品都体现在品牌上,那是不可能的。就拿我之前在的GP来说,一提GP大家想到的就是日用百货、食品饮料,这就是品牌。青梅炒青只能算是一款产品,不能成为一个品牌。
叶涛大致明白了品牌和产品的区别,却还是有些不服：姐,是我说错了,但你说的品牌都是靠铺天盖地的广告轰炸才给人留下印象,我们就一款饮料,没那么多钱。
谁说做广告要钱的青梅炒青红起来是靠钱吗富有富办法,穷有穷办法。
杨继丰说罢举起茶杯,将菊花茶一饮而尽,心里只觉一阵清爽。
可钱萌萌的话又差点让这股子清爽喷出来：对哦,我们有林音,比那个没节操的网红漂亮多了。可是姐,就算我们能做起来,又像之前被截流了怎么办
严春明听着一头雾水：什么截流
叶涛当即炸毛,忍不住重重拍向桌子：卑鄙下流,截流就是流量拦截。叔,你知道吗当时我们青梅炒青一火,就有人注册了公众号,拦截了很多流量。我虽然看不到那个公众号有多少人数,但我估摸着应该有好几万。最过分的是,他们在桃宝上买我们的产品词。
见严春明依旧一脸疑惑,叶涛又是暴躁地拍出手机,打开桃宝解释起来：就是桃宝上搜‘青梅炒青’,出来的全是茶青梅,他们买了我们的产品词拦截流量！真是太卑鄙了！姐,我不是说你啊,我知道这事和你无关。
这事还真和我有关……
杨继丰默默转开视线,有些不太敢看这画面。
此刻明白过来的严春明也收起了和颜悦色,拿过叶涛的手机,翻了起来,看到前两屏全是茶青梅。他也不由急了眼：桃宝怎么可以让他们买我们的产品词这合法吗
叶涛也满腹疑惑地看向杨继丰：姐,合法吗
杨继丰清了下嗓子：你们可以申请品牌保护,但是……要花钱,然后最上面的广告位就是你们的。
无耻！
严春明和叶涛异口同声,忿忿不平。
杨继丰有些想扶额,她也觉得桃宝这么做挺无耻的,可人家卖得就是流量,就是吃完甲方吃乙方。
继丰,这世道怎么这样
严春明即便生气,也还保持着风度,他愁眉苦脸无语问苍天的悲叹神情,看着竟是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壮。
钱萌萌也着急起来：姐,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杨继丰摇头：这个就是比拼钞能力,品牌可以交保护费,但青梅炒青恐怕都算不上品牌……
不会的。姐,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你就给我们说说呗。
看着三道热切的眼光,杨继丰顿觉压力山大,但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
严叔叔,叶涛……是这样,青梅炒青真想做下去,就得做品牌。没错,广告费是很贵,但品牌树立起来了,是可以省一大笔广告费的,就好比青梅炒青和茶青梅,都是梅子口味的绿茶。可是一个没品牌,一个隶属于GP,消费者出于对GP的熟悉和信任,自然会选茶青梅,所以,这个品牌是一定要做的。只是青梅炒青这款产品恐怕已经不适合打品牌了,香雪海如叶涛所说,和景点重合太高,将来需要和旅游商务竞价,不合算。还是要另外搞一个品牌,最好还有一款新饮料,去塑造这个品牌。
听杨继丰说到这里,叶涛眼睛一亮：姐,太好了,我刚研发了一款新饮料,枇杷饮,这次过来就是要和你们商量。
枇杷饮……
听这名字时,杨继丰想的是淡淡酸甜的果饮,结果叶涛拿上来的却是一大瓶黑乎乎的饮料。
钱萌萌也是吓了一大跳：叶涛……你这是枇杷膏吧
就是枇杷膏做成的饮料,类似仙草凉茶。
严春明接口道：继丰,这款饮料叶涛其实做了蛮久了,我个人觉得比仙草凉茶好喝。本来就是想问问你怎么弄,正好聊到,你就给我们一点意见。
杨继丰喝了一口,一股子类似凉茶的药味,但不让人讨厌,而且确实比仙草凉茶好喝,口感更清润。
可以啊,叶涛,主要原料是什么
枇杷叶。
枇杷叶
对,枇杷叶,你们该不会以为枇杷膏是枇杷果做的吧
钱萌萌瞪圆了眼睛：难道不是
杨继丰略一细想,便明白了过来：我想应该不是,枇杷果多少钱一斤做饮料太浪费了。
钱萌萌有些茫然,转向叶涛：枇杷果多少钱一斤
叶涛答道：这两年的零售价是35元一斤。
钱萌萌吐了吐舌头：那是挺贵的,不适合。
杨继丰又倒了一杯,品了一口：这饮料你们打算取什么名字。
叶涛看了眼严春明,有些犹豫：东庭枇杷饮,怎么样姐名字会不会太长了
还好,还有更长的,比如南方黑芝麻糊。东庭可以作为主品牌,枇杷饮做产品名,东庭的白玉枇杷本来就有名气,可以和水果联动,只是拿地名做品牌……这事……你们是不是已经取得了陆伯伯的支持
叶涛突然贼笑起来,笑成了一朵花：姐,通透,太通透了。我们确实找过陆书记,但他还是让我和严叔叔来找你取经,说什么文化赋能你一定懂。姐,是不是这个词我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