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只是国子监众学子的替身。但他们只当我仍像捡回来那般年少不知事,却不知一个底层人想要活下去的渴求。
姜月,这功名本该就是苏云栖的,你能有如此才学,也都是托了苏云栖的福。
那把泛着银光的剑抵在我妹妹的脖颈上时,我才终于明白。双膝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求饶,就连平时顾惜的不得了的蜀锦纱裙,也在这时被土地上的沙砾磨出一个个口子,我很想上前把我妹妹救下来,但看着眼前的士兵,我知道如今的我只有求饶的份。
端坐在我身前,戏谑地看着这一幕的是永宁将军府的楚修明。他头上束着一个淡青色的发带,唇边勾起一抹轻笑,身上是白天国子监的学堂服,还未来得及换掉,跟这刀剑围剿两名弱女子的场面实在是格格不入。与平时无异的面容,与平时无异的衣服,但那脸上露出的表情,却一点也不似我认识的楚修明。
沙砾磨穿纱裙,开始割裂我的皮肤,但我仍不敢停下求饶的动作,求他放过我妹妹。
旁边,矗立着两位同样身着学堂服的男子,两位皆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只不过一位神色淡漠,一位略显不忍,二人均站在楚修明的身后,无半分要出手的意思。
那略显不忍的男子望着我,我感受到视线,立即用充着血丝的眼睛看向他,希冀他能帮我求情。
他与我对视的那一刻,便匆忙收回了视线,又看了眼楚修明,纠结着开口道,修明,也不必做到如此吧...
神色冷漠的男子听了这话,眼中透露出一丝不悦,瞥向身旁的人,陆淮,你心软了
陆淮向身后一撤,尽量回避着我的视线,韩硕,她毕竟也同我们同窗了三年。
若不是因为苏云栖,她有这个资格吗。韩硕冷眼睥睨着我,眼里是藏不住的厌恶,他缓缓走向楚修明,说道,这次考试的女子榜首必须是苏云栖的,她必须心甘情愿的让出来,但这也只是一时的,以后的任何考试,她也必须主动的甘愿当小栖的幕后人。
苏云栖,苏云栖......这个名字其实我并没听说过多少次。但偶尔,我在国子监时也会听见那几个常惹是生非的人在议论这个人,偏偏,这个故事里面还会提到我的名字,但碍于楚修明他们几个的地位,倒也真不敢到我面前惹事生非。不过又一次,只有那一次,我早早完成了夫子布置的任务,想拿给他们检查时,无意间听到那个让我困惑的名字,想要开口询问时,使得向来待我极温柔的三人第一次大发雷霆。我早该意识到,那个人是让我跳跃阶级的人,即使是作为他们的玩物,我也不该企及。
我不是什么高门贵女,自我九岁失去父母开始,为了与我相依为命的妹妹,为了能一起活下去,我就在京城的乞丐里苟且偷生。我去垃圾堆里翻过吃的,在街市上偷过别人的钱包,我从来不像他们口中端庄矜贵,温柔善良的苏云栖。但即便如此,当楚修明骑着骏马,手持刀剑,一个眼神便把欺负我和妹妹的乞丐赶走时,不置可否的,我也曾生出一丝妄念。
他将身上的披风脱下,遮盖住我身上到处都是破洞的衣服,双手抱起我妹妹,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并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而又有力的声音说,从此以后,有我护着你,你不必再害怕了。
往后,你便做我的妹妹吧。
再后来,我便与楚修明一同进入国子监上学,他对我功课的态度极为严厉,并时常喊着陆淮、韩硕帮我辅导功课,国子监的学子们大多从十一二岁就被家中长辈送来上学了,虽说我来到此地时已然十二了,但除了父母在世时,听过的与邻里邻居一起请的识字先生的课,偶然看过的几本书外,便没什么接触到书本的途径了。
但楚修明把我和妹妹接回一处府邸的第二天,便让我换上并不合身的学堂服,去国子监报到了,还是和楚修明他们三人在同一个课堂,夫子看我年纪尚小,与班上的学子们差了至少三四岁的样子,便让我去到更低年级就读,但随后楚修明就上台,对夫子说了些什么,夫子便也就让我待下来了。
我不仅容貌与苏云栖有九成相似,就连功课成绩也是他们希望的那样,所以今日,在苏云栖大病初愈,重回学堂时,为了她的完美无缺,我,这个替身,是时候该牺牲了。
我最信任的哥哥封锁了那处府邸,我的两位师哥亲自将我妹妹从屋里丢了出来,楚修明命令士兵将刀剑对准我的妹妹,并强迫我下跪。
为了苏云栖。
我为了我的妹妹,最终我还是答应了他们。
我的才学是不会消失的,只是在今后每一次的考试当中,都不会赋上我的名字,我的前途,我的事业都将化为虚无。而这功名与成就,都将提供给苏云栖,使本就以京城第一才女著称的她更加耀眼,女官之路更加坦荡。所以,他们认为我只是没了考取功名,踏足仕途的权利,却仍能享受只有达官贵族才能接受的高等教育,就连妹妹也一举飞上高枝,获得了普通人家奋斗几百年也挣不来的财富与地位,这对我而言应该是一个多么大的恩赐。
可是我不甘心！我辛辛苦苦读了三年的书,虽说这处府邸位于京城边缘,但我每日早晨总是第一个到国子监,晚上也是最后一个离开,为了他们的要求,我每日只睡3个时辰,一点一点把那些名贤经典啃透,理解不了就先背,背不下来就抄......凭什么,凭什么为了一个苏云栖,为了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我就要全部牺牲。
我的才学还在,这是我唯一拿不走的东西。这次笔试,下次笔试,就算你们次次笔试都要找我来替代她,但功名只是附加在才华上的,我总有翻身的机会。
韩硕走到我面前,蹲下身,难的露出一丝笑意,他挑起我的下巴,对我说,姜月,你能替苏云栖考试,是你的福气。
旁边的陆淮本来面露不忍,此时似乎是终于想起大病初愈的苏云栖,也笑着蹲下来,姜月,苏云栖将回来了,她是极善良、极好的女子,所以你千万不要怪我们。以后......我们还是能同你像以前一样,但你今日太过自私,修明也是迫不得已才对你们刀剑相向,不过只要你今后乖乖的,再对修明说几句好话,他肯定也会原谅你的。
说完这话,他便开心的拉着韩硕离开了这里。
于是这里只剩下楚修明一人。
我模糊的视线里,楚修明缓缓弯下腰,他似乎是在看我,而我只觉得恶心,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将眼中的愤怒鄙视隐藏干净,昂起脸,与他对视。
他仍是一脸戏谑模样,用手指挑起我身下的纱裙,看了一眼便丢了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便带着士兵离开了。
看着刚刚被我哄睡的妹妹。看着屋内被砸的乱七八糟的陈设,我撕碎了身上的蜀锦纱裙,属于别人的永远是别人的,就像是今日一样,就算是我不愿意,他们还是能冲破这扇大门,用我的妹妹来威胁我,何况那些本就是由他们给予的财富和地位。
2
翌日清晨,看着那不合身的学堂服,我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昔日因这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我每时每刻都会格外关照这身衣服,生怕它沾上油渍或有所磨损,但自昨日之事起,我便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但即使是替代品,我同样也要为自己活出一番人生。
我坐上马车,趁时间尚早,叫车夫先去城东的裁缝铺。
可是小姐,咱们宅子在城西,横穿整个京城怎么也得半个时辰,再赶回位于中心的国子监,我怕时间来不及啊。
我知道,车夫,丫鬟,乃至这整个宅子的仆从,都是楚修明安插在我身边,用来监视我的,在我复仇之路开始前,这种程度倒是没什么影响,而且能看出车夫没有坏心思,平时我待他们都不薄,好言几句应该也是可以听我的。
没事的阿伯,今日朝廷上的大臣们都休沐了,教书的夫子也难得休息,国子监的晨读便取消了,约莫晚到半个时辰,正好赶上夫子上课。
噢噢,好嘞,小姐,不能耽误您上课,我加快马力,绝对能在上课前给您送到哈。
袖口不再缩到手肘,裤腿不再露出袜子,肩膀也能伸展开了,看着那初升的太阳,感概着以前都是天还没亮就赶到国子监,倒是很久没这个时辰来了。
刚踏入学堂的门槛,便看到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围着一个人,结合昨晚的事,不用猜就知道这人群的中心是谁。
本不想过多参与,但不巧下一秒便和那人对视上了。
虽然原先便知晓,但看到那副和我九成像的面容时,我的心还是空了一拍。
女子不施粉黛,面容皎洁,柳叶眉,樱桃嘴,,细柳腰,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的,那份端庄的气质确是我身上所没有的
姜月,是姜月妹妹吧。
这下想逃也逃不成了,苏云栖朝我走过来,我也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常听修明哥哥他们提起你,今日一看果然相像,感觉不是陌生人,倒像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
周遭人的视线开始投射到我的身上。
就说姜月是给苏云栖当替身的吧。
是了是了,虽然楚少爷对外宣称是他的义妹,但姜月和苏云栖长得这么像......
私语声在一瞬间消失了,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果然那三人来了。
陆淮看到苏云栖,立马扑了过去,拽着她的袖子,摇晃道,云栖姐,你终于回来了,围着她的肩膀转了一圈,让我看看身体好的怎么样了。
苏云栖拍了拍陆淮的手,安慰道,都没事了,但一阵微风拂过,她便朝后倒了过去。
楚修明眼疾手快的揽住苏云栖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修明,云栖的脸颊染上两团红晕,随即害羞的将他的两条胳膊推下去,我真的没事了......
云栖,先进去,外面有风,你刚大病初愈,别染上风寒。
那姜月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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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修明两手扶着苏云栖的肩膀,推着她向教学班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陆淮则是上前拍了拍我的脑袋,还愣什么呢,走吧,夫子快到教室了,说完,便也冲到苏云栖的身边,簇拥着她,消失在视野里。
3
课上夫子提问时,姜月举起手回答着,一如往常那样。
开始时他们三人强迫姜月在课上发言,由于本身没什么底蕴,所以没道理硬讲,还被同伴学子嗤笑的感觉不怎么好受,但比起跟乞丐抢食,已经舒服不知多少倍了,从三年前的吞吞吐吐到现在的侃侃而谈,虽然过程艰辛,但她从没怨过他们。
即使苏云栖已经回来了,这个习惯还是延续着。
姜月一袭淡蓝色的学堂服,亭亭而立,比起苏云栖要更加高挑,虽然不如她生的雪白,但此时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采让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一瞬间,楚修明几乎把她看成了让他魂牵梦绕的苏云栖。
但很快楚修明就反应过来,
姜月的身影,不论何时,总是带着一股倔强的色彩,看向别人的眼睛是不加掩饰的锐利,藏着抹不掉的野心,这是他最不喜欢江月的一处,似乎下一秒就会脱离他的掌控,他暗自懊恼,怎么会把姜月和苏云栖混淆。
看着就坐在身旁的苏云栖,看着她回望过来的温顺眼神,
对,对,这才是我本来的苏云栖。
一天的课程结束,姜月知道他们肯定会来找自己,所以干脆在教室等着,省得他们又给她找不痛快。
你就是姜月。
姜月闻声抬起头,眼前的倒不是那三人,而是—苏云栖。
听说你是被修明哥哥从乞丐窝里面救出来的,怪不得一身寒酸相,
嘭,苏云栖将手掌猛地拍到姜月的桌子上。
真是下等人不知教养,我本人都来了,还轮的着你在课上出什么风头,真以为是自己长得好看,才被修明哥哥救下的吗
苏云栖挑起姜月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长得倒真有几分相似。
随即将姜月的脸甩向一边
只不过是我的替身罢了,知道为什么修明哥哥对你功课看的这么紧吗
她嗤笑一声,
收起你那些卑贱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你只是我用来应付考试的工具。
修明哥哥在我生病的那天起就为我谋划好了以后的路,你也只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
苏云栖盯着姜月的眼睛,
姜月我不仅要让你为我替考国子监的年终测验,就连年后朝廷专为国子监女学员开设的女官选拔考试,我也要你心甘情愿地写上我的名字。
拿起姜月桌子上的书本,看着那上面的字迹,她挑起一抹轻笑,炫耀似的说道,
不愧是我的修明哥哥,连这种事都考虑得这么周到。
姜月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眼中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觉得不公平吗
苏云栖抓着姜月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公平,这世道最可笑的就是公平二字,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去考取那个女官吗,就因为我是一个庶女,只是一个庶女！即使我的父亲是当朝宰相又怎样,就因为我不是正室所出,我的地位比起那些奴才也高不了多少,其实我本可以现在就嫁给修明哥哥,本不用读这些迂腐晦涩的老古董,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凭什么我只能做妾,凭什么那些嫡女生下来就有的荣宠和地位,我一个都没有！
说到这她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你猜我三年前生了什么病,哈哈哈哈。
我靠诉你,是穷病,是烂命！我同父异母的嫡姐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上学,并对外宣称我生了一场大病,所以即使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又怎样,即使永宁府的嫡子对我有意又怎样,我仍是被关了三年才被放了出来,所以我要往上爬,我要踩着所有人往上爬,修明哥哥的正妻必须是我的！
苏云栖放开了姜月,随即害怕似的,蹲坐下来,嘴里不停喃喃道,别打我,别打我.....
你在对云栖做什么！楚修明看到这一幕,急忙跨过那道门槛,一个箭步便来到苏云栖的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随即恶狠狠的看向我,她和你无冤无仇,甚至算得上你的恩人,你现在这是恩将仇报吗！
他搀扶着苏云栖站起,一个耳光便甩给了姜月
蛇蝎心肠。
4
陆淮冲上前,别别别,大家都别动这么大的气,万一有误会呢,是吧。
随即将我拉到身后,知道你对云栖有气,但你也不能打她啊,你这样,以后我也不帮你说话了,你快给云栖姐道歉。
有什么好说的,上次的事,还不能让你们看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韩硕用他那冷厉的眼神一遍遍凌迟着我。
你们真是太看得起下等人了,还说要和她商量替考的具体事宜,哼,下等人都是这样贪得无厌,不择手段,干脆直接将她妹妹监禁起来,这样也好以绝后患。
我终于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韩硕,三年的同窗时光,我不懂,为什么可以如此无情。
但却并不意外,那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姿态。
虽说楚修明、陆淮、韩硕都很注重我的学业,但不过一年以后,我就赶上楚修明和陆淮的水平,再以后,他俩对我便也只是形式上的鞭策,我写的文章,批的注释,他们是看不懂的,可以理解,毕竟一个是永宁将军府的独子,一个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会长公子,家里的财富和地位是他们几辈子也消耗不完的,何必逼着自己走读书这条苦修行的路呢,唯有韩硕,他是国子监的掌权人韩啸的儿子,几代书香门第,家中对他的教管更是森严,他的学识是我到现在都未曾达到的境界。
但他也是三人中最冷漠的一个,如果说陆淮是不懂也想要辅导我,韩硕便是我去求教都未必多说一个字,浑身都是孤傲的姿态。
楚修明为了苏云栖可以放低姿态,勉强和我相处,陆淮本身就是商人的儿子,在那个士农工商的时代,本身也就没什么架子,只有韩硕,从不掩饰他对我的轻视,在这件事没发生之前,我自以为和楚修明、陆淮相处的还算融洽,虽然现在看来,只是我一厢情愿,也曾幻想过能和韩硕搞好关系。
但世世代代都在翰林府任职的家庭背景,需要他担心的只有如何精进自己的学识,从来不用为生计奔波,从来没有体会过饥饿劳苦,面对底层人为活下去的挣扎,他估计也只能说出一句何不食肉糜的空洞虚话。
我想冲上去,薅住他的领子,好好打他一顿,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下等人的野蛮,但我现在的所有生活都是依附他们而建立的......
我努力在内心抑制住我的冲动,尽量让理性占上风,但但但,啊啊啊,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挣开陆淮拦在我身前的手,怒气冲冲跑到韩硕面前,盯着韩硕的眼睛,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挥手扇了韩硕一个响亮的耳光,他脸上的巴掌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你要是在敢对我妹妹不利,拿我妹妹的生命安全威胁我,我保证下次就不是扇巴掌这么简单了,我和我妹妹可以都失去生命,但你们心心念念的苏云栖还能找到像我这么合适的替考人选吗,她还能顺利从国子监毕业,顺利拿到女官之位吗
韩硕,你给我好好想想清楚。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自打我被楚修明救下来以后,我便没暴露过自己真正的性格,一是对皇权贵族的天然惧怕,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夺去我的生命,位于我们俩之间的是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二是我在观察,他需要一个怎样的我呢
只是一个温驯的提线木偶便足矣。
他一直潜移默化的给我灌输女子贤良温顺的思想,甚至还请了一个宫里的礼仪嬷嬷来纠正我的言行仪态,给我教导《女戒》。
我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我不想让妹妹再吃不饱、穿不暖,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况且我对楚修明也有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你们怎么样对我,我都可以忍受,但我再说一遍,只要触及我的底线—我妹妹,那就不行,上次我忍了,但没有下次！
不顾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我自顾自地回到我的座位坐下。
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的女子,要是像他们口中那样,只有温顺善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才是好女子,那我早就在那人吃人的乞丐帮被生吞活剥了。
5
是我来的不赶巧了,门口愕然出现一个身着紫色锦服的男人。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倒没觉着自己是外人,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啧啧啧,韩兄这是怎么了,他用一把扇子戳了戳韩硕脸上的巴掌印,这是惹哪位小娘子不高兴了。
他环视了一圈屋内。
哎呀,这位小娘子怎么也泪眼婆娑的,他摇着扇子,缓缓走到苏云栖的身前。
早就听闻苏家二女儿苏小姐的大名,才华满腹,容冠四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苏小姐好。
他躬下腰,双手与胸平齐,做了一个揖手礼。
小人不才,苏小姐可能不曾听闻我的名字,我是沈兴哲,前段时间韩老将我调去翰林院辅助编撰,所以才拖到这时上任。
说着,他靠在韩硕的肩膀上,歪头,又用扇子戳了戳那个巴掌印
你说是吧,韩兄。
我今后就是国子监四门博士,往后请多多指教。
呀！这怎么还坐着一位小娘子,要不仔细看,沈某还真要给这位小娘子忽略了呢。
这位娘子是
饶是我来京城快一年了,还是认不出这位姑娘,罪过罪过,可否请楚兄介绍一二。
他抬起头望向楚修明,不知何时,楚修明放开了搂着苏云栖的手。
楚修明同样也做了一个揖手礼。
久仰沈兄大名,一直想让楚兄到家中一聚,但考虑到沈兄事务繁忙,一年期间也未曾找到机会,这位是我的义妹姜月,她生性淡漠,不爱与人交往,甚少参加京中聚会,所以您不认识她也属正常。
哦,义妹这位义妹生的也甚是标志。
沈兴哲又拿着扇子走到我身前,慢慢蹲了下去,两手交叠成拳,脑袋放在上面,仔细端详着我。
仔细看看长得倒和苏小姐如出一辙......
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们小辈们的生活了,今后我都在这里任职,学业上有什么不懂得,欢迎前来求教。
说着,沈兴哲站起身,转过一个走廊,消失在视野里。
但在场人的脸色,似乎比刚才要更加不对劲。
姜月,今日之事我们暂且不与你计较,你先回去,关于你和苏云栖之间的事情,我们改日再议。
楚修明率先发话,打破了这份平静。
我敷衍着答应着,故作自然的走向门外,眼睛顺势向后瞥了一眼,察觉到他们对我可能还是存有疑心,便没有直接躲在门外,而是绕到学堂的侧面。
果然,在我出来以后,陆淮从屋内探出脑袋,警惕的扫视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人后,才退回房间。
沈兴哲来到国子监后,让姜月给云栖替考的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他那个秉公执法的性格,一旦让他察觉到不对劲,他一定会刨根问底,到时候,云栖不但女官之位保不住,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韩硕说道。
陆淮焦急的在屋里踱步,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中升起一丝希望,望向韩硕。
韩硕。你父亲不是国子监院长吗,你可否让你父亲再把沈兴哲调到翰林院一段时间。不用太长,只用挺到云栖的女官选拔笔试结束即可......
楚修明打断了陆淮,沈兴哲之所以一年前被授予官职,但却没有来国子监,而是去了翰林院,已经是韩硕拜托他父亲,争取来的,只是没想到时间会这么短。
我同我父亲商量一下,说着,楚修明就要转身出去。
修明哥哥,苏云栖拉住楚修明,我们一定可以想到其他办法的,我不想你为我为难......
下面的也不用听了,姜月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时间可不等人,一个月后便是他们的年终测验,这关乎到他们能否拿到国子监的毕业证,并在那三天之后正式举行女官选拔考试笔试。
姜月要在这之前,谋求到自己的生机。
6
沈兴哲的门大敞着,似乎在等着某人的到来。
沈老师,冒昧叨扰了,姜月叩了叩门。
哦,是姜小姐啊,快请坐。
听说姜小姐是楚公子的义妹,是何种机缘将你俩联系到一起呢,姜小姐和苏小姐长得这么像,我差点以为.....
沈兴哲正喝着茶,慢悠悠地说道。
姜月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上身匍匐在地,铿锵有力的说道,
沈老师救我。
姜月从不认为自己愚笨,却也不认为别人就是痴傻的。
在这么个特殊时刻到来,他俩的目的未必不同,沈兴哲是她目前唯一的转机。
沈兴哲口中的茶还没咽下去,便被激的喷了出来。
他倒没想到姜月如此直接。
我九岁变成了孤儿,一直在乞丐帮里面摸爬滚打,幸而还有一个妹妹相伴左右,让我不至于失去对生活的希望,后来楚修明将我们姐妹二人救了出来,满足我们温饱的同时,还给我们接受教育的机会,不过...
不过这一切是要有代价的,是吗沈兴哲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
是,楚修明用我妹妹的生命威胁我,逼我给苏云栖代考年终测试,甚至女官选拔考试。
但怎么看你这样都像恩将仇报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呢
姜月抬起头直视他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因为我要掌控我自己的人生！
楚修明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的确给了我财富,地位,还有最重要的是接受教育的权利,如果要是以前的我,即使我妹妹没有被威胁,为了报答楚修明的恩情,我肯定也会心甘情愿的给苏云栖替考。
但是沈老师,我相信你肯定也知道那种感觉。
知识是可以改变人的心境、认知、人生道路,甚至思考方式的。
凭我现在的实力,女官之位肯定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当上女官之后,我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俸禄,然后无论楚修明想要十倍还是百倍的补偿,我都会一点一点还给他,这是我报恩的方式,也是正常的报恩方式。
而不是现在这样,用报恩的借口剥夺我做选择的权利,用道德粉饰他们偷走我的人生的事实！我本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过我想要的人生,但在我给苏云栖替考完后,我之后大概率还得依附他们过活,并对他们的施舍感激不尽。
我是冲天而上的橡树,我不是攀援的凌霄花。
沈兴哲看向姜月,眼中是快要溢出来的欣赏,
好,我帮你,但你也要帮我。
7
回到城郊的府邸,已近傍晚了。
除了亮着的几盏小灯,其余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显得府里格外冷清。
姜月去看望妹妹,才发现她早已熟睡,看着她安详的睡脸,姜月心中暗暗发誓：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她推开自己的房门,刚要卸下浑身的重担,好好休息一番,但黑暗中的一双大手却猛地捂住了姜月的嘴巴,随即将她拉入房间,抵在门上。
嘘,别吭声,是我。
借着屋外的微弱的灯光,姜月才勉强看清,
是韩硕。
他怎么来了,不过正好,正愁没处找他呢。
姜月拍拍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掌,示意他拿下来。
但他眼睛盯着屋外,似乎是在观察有没有人路过,没有注意到姜月的动作。
见他没反应,我刚要开口说话,但就在我嘴唇碰到他掌心的一瞬间,他的手就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先说好,我不会和你道歉的。
好...他这时就像发愣了一般,说话结结巴巴的,
我来找你不是因为这件事。
还是苏云栖她怎么了,平时不都是你们四个一起来找我吗,怎么这次只有你一个人,他们三个呢
我不想让你给云栖代考了。
事情走向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你说什么,当初是你们三个冲进我家,拿刀威胁我妹妹,逼迫我,让我给苏云栖代考,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你先说好,这是你们共同的的想法,还是只是你自己的想法,怎么现在搞上内讧了。
我们三个商量过,他们两个都不同意,但......
但什么,你说清楚。
虽然隐隐约约感觉是沈兴哲的原因,但我还是想问个清楚。
是因为沈兴哲,他表面上是国子监四门博士,是给国子监学子们授课教书的,但我父亲曾和我透露过,这只是一个幌子,他来国子监的真实目的是要将现在的、过去的,所有的权贵滥用势力,利用他人考取功名的事情彻查清楚,他的背后是天子。
我和他们两个商量的时候,他们都不同意,总觉得事情不会闹得如此之大。
因为我的父亲是国子监院长,我的父族母族在朝廷文官里面盘根错节,知道沈兴哲—科举状元会有多大权力,也清楚权贵找人替考已经像蟑螂一样,一旦明面上发现一例,那么暗地里已经泛滥成灾了。
沈兴哲彻查这件事,无论是我,还是楚修明,还是苏云栖的父亲—当朝宰相,都无法阻止,到这件事真的被彻查清楚时,估计我家也要受到牵连,但在那之前,我也不希望云栖先我一步面临牢狱之灾。
看着神色有些暗淡,整个人像蔫了一样的韩硕。
我不禁......
我不禁在心里拍手叫好,你也有今天,之前那种看不起人的韩硕去哪了,终于不拿鼻孔看人了,原来能和人好好对视啊。
送上门来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呢~
但我甚至我妹妹的都被楚修明所控制,你不也因为这一点才偷偷来见我吗,你又有什么筹码,能让我站在你这一边呢
你今天下午去见沈兴哲了,对吗
我心下大惊,猛的抬头。
我没有恶意,也不是要威胁你的意思,我可以祝你们一臂之力,你的妹妹我也会想办法转移走,这种程度的诚意可以吗
看着眼前的韩硕,我实在无法将他和之前的那个联系到一起,短短一个下午,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以,但是我还是想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你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今天下午也去找沈兴哲了,然后.....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我承认,我之前确实对你有偏见,但你的那一巴掌让我认识到我还不了解你,你今天下午的话也改变了我对你的看法。
我知道我自己贸然提出要和沈兴哲合作,他也会有所顾虑,索性我直接来找你,还能跟你谈笔交易。
人都是趋利动物,他这种说法我暂且接受。
8
隔天,韩硕便以将我妹妹转到私塾去,更好控制为由,将我妹妹从府中接走了,楚修明因为是韩硕便也没起疑心。
但很快,他便慌了。
因为有着韩硕这个内部人员,沈兴哲的查案速度可谓是飞速提升。
不到半个月,有完整证据链的利用他人考取功名的权贵便被查出来二十多位,朝廷上几乎有五分之一的官员都被拉下了马。
查替考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楚修明在这段时日也有所收敛。
在一个月左右时,也就是快到女官选拔考试的节骨眼上,韩硕一家被大理寺带走审问。
沈兴哲对姜月这个徒弟,格外满意,以家中老母想要和她聊聊家常为由,将姜月接去他府上居住。
姜月现在在沈府上,他不敢对新晋科举状元有所作为,但姜月妹妹也没了踪迹,楚修明彻底失去了对她的掌控。
但明天就是女官选拔考试笔试,即使楚修明在年终测验放过它,姜月知道,女官选拔考试笔试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姜月,你早就谋划好了是不是,攀上我这个高枝还不够,还要去攀沈兴哲那个高枝,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这样处处护着你。
楚修明,你既然知道,我背后有沈兴哲,你就把话给我放干净点,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哼！楚修明用力抓起我的手腕。
你现在明面上是我的义妹,这可不是沈府,你亲亲爱爱的沈郎也不在此处,我警告你明天女官选拔考试笔试你必须写苏云栖的名字,不然哪一刻你在国子监暴毙了也未曾可知。
楚修明恶狠狠的瞪着我。
不过我心中只觉好笑。
你嘴上说着对苏云栖的情有多么深,意有多么切,到头来还是不相信她,转头让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替她考试,掌握她人生的走向,即使我明天写她的名字又如何,如果我故意在上面写上谋反的话语,你猜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官府是抓我呢,还是抓她呢
姜月任由胳膊让他抓着,挑起一边的眉毛,不屑地看着他。
你......你......
呸,标榜着自己多么喜欢苏云栖,实际上呢,有逼问我的闲工夫,不如问问你的云栖妹妹是个什么想法吧。
......
奉天命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永宁将军府义女姜月,才华满腹,慧智兰心,一举夺得女官选拔考试榜首,授予司侍一职,钦此。
听到这,楚修明狠狠剜了一眼姜月。
谢主隆恩。
正当姜月起身准备接旨时,太监却从怀里拿出了另一封圣旨。
小主,先别着急,且等老身读完这一封圣旨。
奉天命承运皇帝诏曰,古有巾帼不让须眉一词,女官在当朝的贡献也越发重要,今皇帝特将本次选拔考试的女官名额增加一名,授予榜二丞相府二女儿苏云栖,令侍一职。
韩府一门确在权贵替考一案中犯包庇之罪,但念韩府独子韩硕积极认罪,破案有功,现对韩啸官降三等,望从中吸取教训,钦此。
姜月从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掌握,苏云栖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