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结局
李枳生事件,成了当地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当天,在现场的村民拍摄了许多小视频上传,有几个还火了,点击特别高。当地的电视台也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个普法机会,做了一个专题报道,标题就叫作《保障乡村妇女的宅基地权利刻不容缓》。节目播出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尤其是看电视的主体——中老年们,连续好几天都津津乐道地谈论此事。
第二个受益者,是周艳梅。
苗晓禾和张清芳帮她们母女在县城找了一个律师。这个律师代表她们母女去找她的伯伯叔叔谈判,要求退还被侵占的宅基地和房子。
叔叔伯伯们当然不肯退还,但是,经过几轮谈判和法律的威慑后,终于答应一家赔偿十万块。他们答应赔偿后,又拖着迟迟不给,想赖掉了事。律师告诉他们,如果此地有拆迁的机会,哪怕有这种口风,赔偿就得翻倍。而且,直接一纸诉状告上法庭,申请财产保全。
跟这些人讲道理那是没用的。可法院一出马,他们立即就乖了。
又加上当地的舆论,两家人几天时间,就各自拿出了十万。
虽然说,周家当初修这套房子的成本都不止20万,何况还有那么大的宅基地。但是,周艳梅母女拿到这20万时,都激动得嚎啕大哭。因为,她们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能追回这20万。
律师说：要是你们非要夺回房子,这官司继续打下去,那也是可以的。但是,周艳梅的妈妈说,继续打官司也麻烦,有这20万就很满意了。
当然,周艳梅的叔叔伯伯也说：这20万我们给你,但是呢,你也得像李枳生的妈一样,你要把这个钱用在周艳梅姐妹俩身上,不能用在你小儿子身上。凭啥我们兄弟留下的血汗钱,你拿去给你的小儿子用你小儿子跟我们何干
律师说：这不关你们事,怎么安排是她们的权利。
当然,律师也帮周艳梅母女大概做了一下规划,律师说：周女士,你看你的家庭构成状况,你老公每个月给你3000块,你自己种了几亩地的蔬菜,一年也能卖几万块。你们两个人合力养你们的小儿子,那是不怎么费力的。但是,两个女儿也是你亲生的。这20万,你就要合理利用,给她们姐妹俩读书。
周艳梅妈妈本想的是拿到这20万就可以给小儿子买房子,但是,律师说：你看,是知识的力量,才让你们得到了这20万。如果你让你女儿们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以后,她们长大了,也和你一样啥都不懂,还是继续受人欺负,那我们今天赢得这场胜利就大大失去了它的价值是不是
周艳梅也说：妈,我也顶多三年就毕业了。那时候,小妹还在读初中,也花不到多少钱。如果小妹能考上高中,那我早就工作了,可以帮着供,也不会太拖累你。我们姐妹要是真的出息了,以后你养老也不担心了。
周艳梅的妈妈终于同意了。
在律师的帮助下,她把这个钱分成了三份存起来。第一份10万存三年定期算是留给小女儿的,第二份5万存两年定期,第三份3万存一年定期,剩下的两万,就留着开学的时候支付周艳梅的学杂费生活费以及小女儿的一些花销。
当然,周艳梅和那个男人的亲事,也就这么取消了。周媒婆被叫来退婚的时候,还满脸的不高兴：你们啥意思人家出那么高的彩礼你们也不同意我可告诉你们啊,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以后,你们再求我介绍高彩礼的人家,那我可就办不到了。
周艳梅的妈得意洋洋地告诉她：我们不稀罕这个彩礼,我们自己有20万了。
周媒婆：……
其实,很多问题,最后都是钱的问题。
这20万,这场胜利,让周艳梅母女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尤其是周艳梅的妈,在继任老公面前,声音都敢大几分了。
周艳梅极其兴奋,给李枳生发消息：李枳生,你知道吗我们赢了,我们拿到了20万,哈哈哈,我妈说做梦都想不到还能追回来这么大一笔钱,我们以前想都不敢想啊……真的,现在我妈提起,都以为是在做梦。就好像白捡了20万一样,你明白吗
我妈同意让我去职中了,张老师建议我选个学前教育专业或者护理专业。我想了一下,读护理专业贵一些,我就读学前教育好了,以后做个幼儿园老师什么的也不错,早点出来工作也好减轻我妈的负担,也可以帮着供我妹读书……
李枳生回答：看吧,读书还是有用的对不对要不是张老师和苗校长帮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还可以这么做。
是的是的。要是早点知道,我们的房子根本不会被人占去。
对了,李枳生,你叔叔把谷子还给你们了吗
还了……但是只还了一点点……
准确地说,是还了一部分。搬回去的笋子、菌菇都干货,王小花早就送给娘家人了。当然,谷子和麦子都还在。李小东说,这样搬来搬去的麻烦,干脆就按照市价赔你们四千块。梁静兰说问问女儿的意见。母女俩商量了一下,说这钱就不要了,你只给我拖一千斤谷子回去放好就行了。因为钱在手,几下就用完了,但一千斤粮食可以吃很久。这也是枳生爸爸活着时交代过我的。
于是,李小东就拖了一千斤谷子回去重新放好。
按照李枳生的想法,是非要叔叔把这些粮食全部拖回家才行,毕竟,那是父亲的一片心血,不能就这么白白被人糟蹋了。
但是,梁静兰说：你爷爷还活着。说起来,你爸的遗产本来也该有他们一份。结果,他们什么都没要,这两三千斤谷子麦子以及那些干货,就算分一大半给他们当赡养费好了。而且,你不看别人的面子,怎么也得看你爷爷的面子。
李枳生不服气：我爷爷一直在县城工地上,能吃多少全是王小花她们吃了。一想到都是她们吃了,我就气得要命。宁愿捐给别人也不给他们吃。
梁静兰：算了,终究是你奶奶。
李枳生就不吭声了。
周艳梅又问：李枳生,你还在家里吧
在家呢。我妈说,菜园子空了,再种一些菜……不过,后天我们就要去县城了,你知道,马上就要开校了。
后天才走那太好了,我请你们吃个饭……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聚一聚了……
李枳生：不是吧没必要浪费钱啊！
周艳梅：我妈说,这20万是因为你们,我们才拿到的。至少,间接是因为你们。所以我妈要我务必请你们吃个饭。当然,这饭也不是白吃的,我妈说,叫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经常问你,万一再遇到啥事,可以叫你帮着拿个主意……
李枳生：……
我妈给了我三百块。我们就将就这三百吃喝。我还叫了其他几个关系好的女生。李枳生,你一定要来哦。明天中午,你看如何
李枳生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李枳生就赶去铁黎村,周艳梅和班上的几个女生也在,铁小秀也来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打闹一阵,去老街的小馆子里点了七八个菜,吃喝完毕,又找了一个小茶馆喝茶聊天。
点了几杯素茶,周艳梅又要了一盘瓜子,再拿出买的水果、点心,笑道：好了,这三百元刚好花完。
铁小秀开玩笑：你们不是刚发财了吗怎么这么抠门
周艳梅喜气洋洋：只有20万,哪里算发财了得省着点用。哈哈,我妈说,这20万都给我们姐妹俩,一家10万。现在,我也是有钱人了,哈哈哈……
恭喜恭喜。
对了,小秀,你是我们同学中唯一结婚的,你家小赵对你好不好
铁小秀穿超短裙,大浓妆,金色染发,和各位女生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听得周艳梅提起,她撇撇嘴：你说那个杀猪匠啊烦得很。没结婚的时候,每次带我去县城,我要什么就买什么。现在好了,别说买东西了,就连县城也很少去了。每次叫他,他总是找借口说没时间。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唉,我没工作,也挣不到钱。我叫杀猪匠每个月给我五千块做零花钱,他坚决不干。后来我叫他给三千,他还是不答应。他说我吃穿住都不花钱,要那么多钱干嘛每个月只肯给我1500元零花钱。1500能干嘛做个头发都得好几百。唉,真是憋屈死了。
你妈还问你要钱不
要啊。经常要。我妈只要看到我就说我哥的房子没钱装修,可我哪来的钱人家不给我,我去抢
铁小秀恨恨地说：我现在看到杀猪匠就烦。我早就想跑了,可是,结婚才这么短时间,要是现在跑,就得退彩礼,我忍一忍,等明年再跑。
明年跑就不退彩礼
我查过,好像结婚一年以上,或者生了孩子后再跑,基本就不用退彩礼了,就算退也不用全部退。
众人：……
嘻嘻哈哈一阵,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吵闹,一群人围着一个人又哭又打。
铁小秀：去看看。
几个女孩子都跑出去。
只见那群追打的人已经跑到了老街的街尾,两个妇人扭作一团,旁边还有一群男的气势汹汹地围着。
一个矮一点的妇人扯着高个子妇人的头发,一边打一边骂：骗子,你们一家都是死骗子,你以为骗了几十万就想跑我告诉你,今天要么把你女儿交出来,要么把钱全部还我们。
我也不知道我女儿的下落,她根本没和我们联系……
放屁。你们会不知道我不管你知不知道,反正人跑了,钱你得退给我们,一分钱也不能少。
远远围观的女生们你看我,我看你,尤其是铁小秀,浓妆的脸上也变得惨白惨白的。
原来,琪琪的婆家急于娶儿媳妇,就答应了琪琪家的一切条件,但是,这些钱全是通过彩礼贷借来的。等到琪琪嫁过去,才发现公公婆婆挣的钱只能勉强应付彩礼贷——至于老公嘛,虽然比她大几岁。可是,初中毕业后就在家打游戏,从来没有去上过班挣过钱。按照公婆的说法,是先成家后立业,等结婚了,再带着媳妇一起出去打工。
两个毛孩子,婚后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不说,而且捉襟见肘。
琪琪借口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跑去县城,从此就失踪了。
婆家找了几天不见踪影,当然就要打到亲家门上。可琪琪的哥嫂都在县城,父亲在外地打工,而她母亲就一门心思躲着,只要听到点风声就藏起来。这不,今天她妈到街上卖菜,终于被亲家一家人逮住。
亲家双方年龄都不大,都才四十几岁。
两个健壮的妇人扭打成一团,而围观者只是看热闹,哪里会去多事
琪琪婆婆最初是骂,后来是哭：这30多万彩礼贷,我们要还一辈子。如果你不把钱退给我们,我儿子以后岂不是一辈子光棍你说破天也不行,你必须还钱。要不,你就把你女儿交出来……
琪琪的妈也嚎啕,赌咒发誓的：我真的不知道啊……死丫头,怎么就敢跑呢跑到哪里去了呢这是要害死娘老子啊。我要是找到她,我都得打断她的腿……
你别假惺惺地装无辜。我不管你什么原因,反正你必须退钱。
一个男的说：别跟她扯那么多。让她带路,马上去县城她儿子家,让她儿子还钱……
对,钱都给她儿子买了房子,现在肯定得她儿子还钱。
琪琪妈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别……求你们了,万万不要去打扰我儿子啊……要是你们没了房子,我儿媳妇也会跑的……我给你们跪下……我答应你们,这钱我还,我和琪琪的爸来还,我们每个月挣的钱都拿来还给你们……
切,几百几千的,要还到猴年马月这40万存一年利息都不少了。你也别说了,反正这钱非还不可,你怕你儿媳妇跑,可你想过我们跑了儿媳妇的心情吗我们儿子就该打一辈子光棍吗
别和这个骗子多废话了。反正这40万,得一分不少的还给我们。走,去县城找她儿子,我就不信没天理了,你不还钱,我们就在你儿子家不走了。
对,就拿她儿子的房子抵,有一套房子我们也不亏……
……
吵闹声中,警车来了。
梁警官一看这场景就头大如斗。这样的事情,在本地早就不是新闻了,几乎每年都要处理好几起。而且,这样的事情处理起来耗时耗力,特别麻烦,不经过几番拉锯,根本无法完结。但不处理又更不行,万一男方铤而走险杀人放火造成一些灭门惨案,那就更加无法收拾了。
铁小秀悄悄地走到他面前：梁警官,那啥……这彩礼钱真的必须退吗
梁警官一看是铁黎村中学的一群女生,瞪眼道：叫你们好生读书不听,看看吧,彩礼钱有那么好拿吗唉,天天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
几个女生哪敢作声
琪琪的婆家人一看到梁警官,立即围上来：梁警官,你可要替我们做主,这是个骗子,她收了我们几十万彩礼,骗光了我们所有的家底,结果结婚不到两个月,她的女儿就跑了,这可是害死我们了……
男方的亲友也七嘴八舌：为了娶儿媳妇,我们已经一贫如洗。梁警官,你们一定要打击高额彩礼啊！
对对对,全是高彩礼害死人。
梁警官高声道：你们都是自作自受。
众人：……
梁警官：你们一边和国家唱反调,一边却以受害者自居,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
我们怎么和国家唱反调了
国家提倡文明婚姻,可你们私下里高额彩礼谈得欢得很。许多男方家庭怕自己儿子娶不到媳妇,争着抢着抬高彩礼价格,只管自己娶到手,谁管别人怎么办现在,你们又觉得自己都是受害者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两个母亲你瞪我,我瞪你。
现在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农活不会,家务不会,技能没有。你们这些做父母的什么准备工作都没有教给他们,却指望他们一结婚就自动变得万能可以肯定,现在他们都还是靠父母养,等他们的孩子出生是不是还是你们一辈子帮着养你们自信能养两代人就算现在可以,等你们老去养不动了,又该怎么办
众人都点头。
梁警官：你们知道我国的婚姻法规定男女多大年龄才能结婚吗
知道啊,男性22岁,女性20岁。这么简单。
就是因为年龄卡着,好多人才没法领取结婚证,要等孩子生了,年龄到了再去领。
梁警官：既然都知道,那你们还这样
众人：……
琪琪的婆婆无言以对,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管,反正政府要替我做主,要么让琪琪继续回来做我儿媳妇,要么让她们全额退还彩礼而且还必须把前期的礼物什么的全部折算给我们。否则我家就人财两空了,也没有能力再给儿子娶媳妇了,那样我也不活了……
琪琪妈也哭：琪琪跑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也想尽快找到她,这个死丫头,唉……
梁警官暗叹一声,只好叫双方人马去派出所解决。
一群人推推搡搡地,跟着去了派出所。
围观者又都纷纷往派出所涌去看热闹。
几个女生留在原地,都怯怯的。
众人都不寒而栗。
几个女生,就这么默默地各奔东西了。
周艳梅和枳生一起走了一截路,要分道扬镳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看着对方。
周艳梅先开口,她说：李枳生,我们算幸运儿……真的,这20万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李枳生：是的。
李枳生又说：我们要感谢张老师和苗校长。
对,是苗校长和张老师,是许多有知识的人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读书。
对,一定要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