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混沌伊始（下）
PART
4
少女做了一个梦,朦胧之中窥见了拉着自己的手、在无迹的黑暗中拼命逃跑的哥哥。在他们的身后,形貌各异、却都恐怖骇人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逐渐逼近。
意识到无法逃脱的刹那,哥哥松开了手,对着她耳语了些什么,随后转身冲进怪物堆中,挥舞着刀刃浴血奋战。
她撕心地呼喊,试图唤回哥哥的身影,却没有得到哪怕一瞬的回眸。最终,他渐渐远去,连同闪动的寒光,被湮没于黑暗的彼端。
……
数不清是第几次取出手机,对着空白的短信编辑栏走神,邹晨瞥了眼收信人的位置,而后默默地关掉了屏幕。虽然她也知道这是莽撞的行为,但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市中心的商业广场——她预感哥哥和怪物都会出现在这里。
见到他的话该怎么办又要和他说些什么
没有考虑过,或者说,不愿去考虑。
她知道哥哥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选择战斗——正是因为这份无法否定的心意,才让她觉得心痛。
但是,如果不希望哥哥再战斗,她又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商场来到这个明知道会发生危险的地方。
也许是……
她扼紧手腕,脑海中划过了极为危险的想法,虽然仅有一瞬,她却无法将其甩去：
她还活着,哥哥就会一直战斗；既然如此,只要她……
嘣——！
正当杂乱的思绪无限膨胀,让她开始对自己真实的心思产生畏惧之时,爆炸突然响起,将她重新拉回现实。
发生了,预感中的灾难！
即便早有预料,从恍惚中回过神的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陷入慌乱的人群便将她撞到在地。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将整个商场推进混乱的泥沼。
为了避免被卷入其中,她连忙退至墙边,忐忑地望着人潮的对向。以这个势头来看,她不可能逆着前进；但哥哥一定在那里,在爆炸的源头,与那些怪物战斗着——想到这里,她揪紧了胸口。
哥……
是该继续往前还是选择避难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又传来了几声刀剑交锋的嘶鸣,以及建筑垮塌的轰隆巨响,将心中的不安提至了顶点。选择的天平霎时间倾斜,朝着骚动的源头,她迈出了脚步。
可她还未走出两步,隔层的天花板突然崩塌。伴随着瓦砾砸地的巨响与扬尘,几只长有翅膀的异兽从天而降,扎进人群中心。
仿佛是扑进了食物堆中的饿鬼,那四只长着鸟龙类脑袋的怪物随即开始了单方面的猎杀,张口咬向最近的人类,将肉体撕碎,大快朵颐。
鲜红与腥臭,充斥着绝望与死亡的血狱近在咫尺。再一次亲眼目睹怪物噬人的光景,难以遏制的恐惧将一切的信念彻底摧毁。
逃跑！必须要逃走！
求生的本能占据了整个大脑,然而发软的双腿却不受控制,不住地颤抖。随后,四只怪物同时注意到了少女的存在,八只闪烁着红光的眼睛定格在她的身上。
几乎不带任何迟疑,如同在草芥中发现了真正的美食,甩下嘴边肉块的怪物立即行动起来。终于,在本能地驱使下,少女转身奔逃。然而没跑出多远,她就被拥挤的旁人撞倒在地。
脚踝传来的剧痛,右腿不听使唤地拖在地面。在扭伤的绝望事实侵蚀着心口的同一刻,怪物逼近到了跟前,大张血口。混杂着唾液与鲜血,暗红液体不断地从獠牙尖端滴落,映满双眼,漆黑的巨口宛若不见底的深渊。
那一瞬间,她切实地感受到了死神的临近,用那双无比冰冷的骨手,拂过心脏,死死攥住。
——哥……救我……
紧紧地闭上双眼,她在心底喊出了最后的祈求。这时一阵狂风席卷而过,犹如回应了她的呼救,仅在刹那之间,浓重的杀意,呛鼻的腐臭,以及刺耳的吼叫全都消失无踪。
少女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重新映入眼帘的是形似长兄的身姿,挥动数米长的枪矛,将怪物击退。仿佛从天而降的骑士,将她护在身后。
不消片刻,四只鸟龙被全数消灭。而后骑士转过了身,朝她伸出右手。
女士,你没事吧
从惊恐中缓过神的邹晨终于注意到这名青年与长兄的不同,无论是年龄、发色,还是气质。稍微迟疑了一下,她抬起手臂,却因这个动作牵拉到小腿的肌肉,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她漏出了一丝呻吟。
呜……
抱歉,我没注意到。
说着,青年拿出一张写有符文的白纸,将其按在扭伤的脚踝上。伴随着奇异的淡蓝色光晕,刚才还源源传来的疼痛竟转瞬消失。那一刻少女立即意识到了这名青年的身份,与哥哥一样。
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改变,青年轻柔而又绅士地拉起她,指着人群撤离的方向。
安全地点在那个方向,请小心。
等……请等等——
在他准备离开之际,少女将其叫住,抱着期待询问道：
请问,你认识邹光毅吗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青年皱了下眉毛,但在面对少女的时候又尽量维持着原本的表情。
你是
我……是她的妹妹,如果你知道他在哪的话,可以带我去吗
青年陷入了沉默,但没容他多想,两个黑色的人影飞速蹿至眼前,分别朝着他的脑袋和下肢挥动军刀。
闪开的话就会伤到身后的少女！
一瞬间做出决定,他将长枪和手甲架在左右两侧,借以防御敌人的斩击。可铿锵的撞击声黯淡之余,切割的嘶鸣不绝于耳。隔着四溅的火星,他清楚地看到军刀的利刃正逐渐割开自己的武器。
将力量灌注于右臂,他猛地抡过骑士枪,一击甩开了两名男性。但相隔不到两秒,从尘埃中出现的两人再度恢复了站姿。能从恶灵腹中安然脱身的家伙,确实不会被这点程度的攻击打倒。
真是难缠的家伙！
青年愤愤地咂了下舌,回头对少女——邹晨单方面地说道：
失礼了！
而后躬身将她一把抱起,以公主抱的姿势。
等……
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亲人之外的异性亲密接触,守旧的观念令她羞涩地涨红了脸。只不过,这份悸动很快就被紧随其后的惊慌所取代。
抓紧我！
诶……咿呀——
伴随着青年的话语,周围的景物猝然远去——以被抱于怀中的状态,她飞上了数米的高空。
PART
5
从爆炸的火光中冲刺而出,毫发无伤的坤梯挂着哂笑横扫巨剑。虽然这一击被艾丽丝轻松地躲开,并且接着又是一发火弹炸中自己的头部,那讥讽般的狂笑却丝毫不减。
怎么了不疼不痒！这就是‘特异目标’的实力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与大吼大叫着的坤梯不同,艾丽丝的表情冰冷而又沉着。通过慎密的计算,坤梯的行为模式已经被她彻底掌握。欲图朝着她逼近,坤梯在迈出脚步的即刻,被卷入了新一轮的爆炸。
塌陷的地面将机械脚牢牢卡住,坤梯在刹那间做出反应,用巨剑撑住平衡,紧接着一把短刀从小臂弹出握于左手——但比起他的反击,艾丽丝的动作更快！坤梯握住刀柄的同时,艾丽丝已经敏捷地接近至他的跟前,以枪管零距离抵住金属的胸口中央——能量核心所在的位置。
朝着艾丽丝的咽喉,刀刃急速掠过,但在触及少女之前,由枪口与胸甲相触的位置响起轰隆的爆鸣,紧接着两个身体同时被气流吹向相反的方向。
沐浴在无数萤火虫似的黄色光尘中,坤梯重重地砸向地面,艾丽丝则轻巧地落地,但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胜利的欣然。不到两秒,机械的躯体再度站起,隔着还未散尽的硝烟,方才被零距离击中的胸甲上仅出现了指大的细小龟裂,并且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复原。
哼,确实有点味道,看来你能让我好好地愉悦一番！
力场护盾……几年的时间,没想到已经可以装载到个体上。
知道了又能如何这样的话,你能防下来吗
超强防御力的秘密被发觉,坤梯的狞笑却不减疯狂,伴随着他的喊叫,全身的装甲一齐掀起,比前一轮数量更多的导弹呼啸着射出。可惜这一次,导弹刚飞出坤梯的身体,就在此起彼伏的数十声爆炸中被全数击毁。
仅仅第二次就完全锁定了每个导弹的位置,加上刻意把他诱导至离普通人较远的位置,艾丽丝的能力让坤梯稍感佩服,但都还在预料之中。
不愧是‘曾经’拥有最强大脑的人,试探也差不多了,让我们进入正戏吧！
他在话中有意加重了曾经二字,仿佛以此为号,两个人影从虚空中闪现,朝着艾丽丝的死角刺出匕首——这也在艾丽丝的计算中。
侧身碎步,她以毫厘之差躲过匕首,随后甩动枪管正中其中一人的腰部。
偷袭失败的两人拉开距离,而后脱下头盔,露出了面容——十六岁上下的少年与少女。
果然,这个头盔相当碍事,严重影响计算结果。
你又忘记考虑折射率带来的相差了吧,笨蛋。
呵,别忘了我的IQ测试比你高5分。
那只是因为测试前我连续计算了48小时。
听着他们毫无紧张感的斗嘴,艾丽丝非但没有感觉到气氛的缓和,反而沉下了脸色。如果她没有猜错……
你的能力非常诱人,自然,就会出现他们这样的‘产品’。
轻蔑地用下巴指了指他们两人,坤梯将巨剑从肩膀上放下,拖在脚边,原本就令人作呕的表情变得愈加扭曲。
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就是你在‘这边’找的男人吧把他藏起来也是没用的。
听到这里,艾丽丝立即猜到了他的意图。即便拥有结界,但任凭他破坏的话……
休想……
但她刚踏出一步,少年与少女就挡在了她与坤梯之间,以毫无死角的站位卡住了她的道路。
你现在的对手是我们。
被无视的话可就太伤人了。
没有理会他们的言语,艾丽丝不减速度,径直冲向两人。而后将枪管架在身侧,卸开第一把匕首的力道,同时将握有灵符的左手贴在少年的胸口。
轰隆！
强劲的爆炸随即将少年的身体吞噬,然而下个瞬间,闪着寒光的锋芒从黑烟中刺出,仅差分毫掠过艾丽丝的脸颊。不带一点迟疑,乌黑的枪管打向握刀的手腕,可刀刃却在她击中之前脱手而出——这也在计算之中。
她没有回头,而是一手抓住伸来的手臂,回旋着调转姿势,与预计相同,贴在她身后的接到匕首,朝着她的腰间横扫而过,却反而砍中了少年的身体。可紧接着从她的肩膀传来一阵刺痛——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刀刃划破了艾丽丝的肩头。
就算你是‘原型’,小瞧我们也是会遭殃的哦~
不得不重新退回原位,艾丽丝瞥了眼刀刃飞来的方向,已经失去作用的陷阱显出了原型——藏于迷彩中弹射装置。在少年少女出现之前,就已经布下的陷阱。
呵。艾丽丝·埃尔迪兰,你觉得我们在潜伏期间做了些什么你的弱点早已经被我们掌握。这里就交给你们两了。
嗤笑了一声,坤梯拖着巨剑,在刺耳的嘶嘶声中朝着楼梯口,朝着艾丽丝隐藏光毅的位置走去。
他当然不会错过最棒的猎物,但是,先在对方眼前把其心爱之物捏碎,摧毁,而后品味着对方的绝望与愤怒,相互以命相搏,这才是真正的厮杀！这才是无上的快感！
被两人阻挡的艾丽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坤梯不断接近结界,咬紧了嘴唇。
******
被束缚在阵符中的光毅扭动身体,试图挣脱锁链般捆在身上的术式,但即便他用上全力,也只能将手臂移动半毫。听见从门的外侧源源传来交锋声,心中的焦躁愈加放大。但同时,被艾丽丝的结界困于此处也说明了他的无力。
就算挣脱了术式,凭他的力量又能做些什么反倒拖了艾丽丝的后腿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摆在眼前的事实绝望而又残酷。上一次和巨石像的战斗中,乍看之下他帮上了艾丽丝的忙,但如果没有他这个累赘,倘若不是为了因为他的拖累,艾丽丝甚至不至于受伤。
这一次又……
将他束缚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他——艾丽丝的心意他很清楚。这一次,她已经没有富余,在顾忌他的情况下与敌人战斗。
所以,他反倒应该乖乖地待在这里
越是这样臆想,他越是犹豫不定。这时,战斗的声响忽然消失,莫名的宁静加剧了心中的不安。仅在片刻之后,急促而又刺耳的撞击声再度响起,却是从咫尺的距离,从楼梯口的门外传来。
几秒的功夫,伴随着近似于玻璃碎裂的声响,楼梯口的墙壁被打碎。悠哉地踏碎砖块,从墙洞里出现的男人却是本该被阻止的敌人,坤梯。
果然被藏在这里,还得被女人保护,真是没种的男人啊！
——坤梯出现在这里,那艾丽丝……
——正好错过了不可能。那……
最糟的臆测无法甩弃,不安的预感盘绕于心。
你这家伙！艾丽丝呢！
呵,你说呢既然我来到这里了,那自然就说明——
坤梯抬起左手,以手刀的姿势划过喉咙前方,用这砍头的手势宣告了艾丽丝的结局。
该说不愧是特异目标,确实让我废了点功夫——
我不信！艾丽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你这种家伙……
光毅朝着坤梯怒吼,实际却在试图说服自己,然而沾染在坤梯身上的血渍,以及摆在眼前的不争事实,无一不在验证着坤梯的话语。
——难道说……艾丽丝……si……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看到光毅的表情,坤梯将嘴角咧得更高。但他还远远未满足,继续以讥讽的口吻刺激着光毅。
哈哈哈哈——那女人死前似乎还在惦记着保护你,真是愚蠢！
你这混蛋……
终于,控制不住的愤怒开始暴走。从光毅的全身溢出灵力,并转眼侵蚀了束缚的符文。在锁链消散的刹那,两把长剑于雷光之中出现在他的手边。
你这混蛋啊啊啊——！
熊熊的烈焰倏地燃起,赤红的轨迹掠过半弧,包裹着火焰的炙热一击在坤梯的胸口炸裂。然而游刃有余地嗤笑着,坤梯毫不在意炎剑的伤害,将巨剑拉至身后,抡圆半圈猛地砸中光毅的身体。
但是被击飞至墙中的即刻,光毅再度冲至他的跟前,无谓目标为何,朝着巨剑,朝着铠甲,朝着坤梯的身体疯狂劈砍。
铿锵的撞击伴随着四散的火光此起彼伏。
——这混蛋！这混蛋竟然！
不堪重负的长剑被击碎的下一秒,新的长剑于碎屑之中再度显现,接上中断的斩击,由下而上的斜挑再度于坤梯的身侧炸裂。
——绝对！不容饶恕！
躁动的电光与明灭的火焰疯狂地游走,光与影的交错充斥整个空间。即便骨骼发出哀鸣,即便掌心迸出鲜血,他丝毫没有停下挥砍的势头,一剑接着一剑。
正当他一步步堕入愤怒的深渊,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从脑中传来了少女的声音,让他霎时间恢复了理智。
‘喂,快回答。’
诶是……是艾丽丝
惊讶之余,熟悉的嗓音让他感到了安心。
‘那家伙朝你那里去了,术式我……好吧,我暂时无法脱身,保护好自己。’
你没事吗艾丽丝——艾丽丝
随口交代之后,念话就此中断。和往常一样冷淡,但能够得知艾丽丝还平安,这就足够了——话虽如此,事实上更危险的反倒是他自己这边。
抓准他的动作停下的瞬间,巨剑的重击就将他猛地推开,瞄准要害,凛冽的连击紧随其后。
切！虽然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段。
注意到光毅表情的变化,坤梯就知道他的欺瞒没有得逞,但是计划没有任何改变。
没有关系,只要把你杀了,然后剁碎摆在那个女人面前,一定会更有趣吧！
不会让你得逞的！
光毅针锋相对地喊道。但与气势不同,交锋的状况却愈加险峻,渐渐屈于劣势的他不断被巨剑击中,即便有着防护的术式,细密的伤痕仍遍布全身。
正当他的双剑再度被击碎,眼看就被要巨剑正中之时,坤梯的身体突然止住,而后位于其正上方的天花板被引爆,崩塌的瓦砾霎时间将他掩埋。
哟,没事吧
从二楼跳下来的青年,带着浓浓的黑眼圈,一脸疲倦地朝他打了个招呼。这个明显的特征让他立即回想起了曾经在休巴西特的碰面。
是……司空自远
能被记住真是我的荣幸,不过……似乎不是绕家常的时候啊……
他的话刚说完,将瓦砾炸飞,依旧没受到任何损伤的坤梯发出暴怒的吼叫。
我要杀了你们！
但机械的身躯刚朝他们扑来,周围的景色遽然扭曲,仿佛世界的色彩被溶解,而后卷入了漩涡一般。
待光毅回过神的时候,坤梯的身影已经消失,而他和司空自远两人正身处陌生的环境中,被像是毒液侵蚀而鼓泡发紫的高墙所包围。
这个……难道是……
摆出一副大事不妙的棘手表情,司空自远挠了挠头发,回答了光毅的猜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么……虽然上一波还没停……看来,我们是被卷到某个家伙的‘领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