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法停息的齿轮（下）
PART
3
根据记忆中的路线,黑发的少年——邹光毅再次来到负责武器后勤的大胡子住所。停下脚步,映入眼帘的是爬满栅栏的藤条,以及森绿之下,遍布角落的锈铁。
窗帘尽闭,第二次造访这里,不透光亮的别墅依旧给人鬼宅一样的感觉,冷清而又阴森。
照着先前沙鲁老师的做法,他没有寻找门铃,而是直接推开铁门。锈迹斑斑的门铰在外力的作用下发出吱吱的刺耳摩擦声。
与恐怖故事中如出一辙的情景,令他打了个寒颤,大声地喊道：
请问有人在吗
……
无人回应。
虽说今天正好是提交申请后的七天整,但没有任何预约或者通知的制度,加上凄清的氛围,既像探险又仿佛做贼的体验令他不禁萌生出一种心虚感。
这次没有了沙鲁老师的引导,手无足措的他选择走到屋宅那碰碰运气,兴许只是由于大胡子老爹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
沿路没有一点声音,只能听到鞋底摩擦砂土的声响,即便是在正午,犹如是被打量、窥探的异样感仍使他寒毛直竖。不自觉地又回想起上次袭击沙鲁老师的苦无,如果冲着他来的话……加快了脚步,他几乎是以小跑的节奏来到房门前。
与像是无人打理的栅栏不同,漆成深褐色的铁门反射着平滑的光泽,没有一点积灰,看起来像是刚清洗没多久。至少是有人生活的痕迹,让他稍感安心。松口气的同时他稍微用力地敲了三次铁门。
请问有人吗
虽无回应,没等多久就从后方传来门栓开启的声响。
你……好
只不过,向内敞开的大门后方却不见人影。
在这里！真是失礼的男人！
反倒是突然传来的稚嫩嗓音吓了他一跳,定睛细看,他这才注意到视野下端一个粉红色的头顶。
——粉……粉红色的头顶！
某个暴力萝莉的身影窜过脑海,恐怖的回忆让光毅倒抽了一口凉气。强行保持着冷静,他下移目光,终于将对方的全貌纳入眼中：扎着双马尾,身高刚及自己上腹,看起来年纪应该才十岁出头。只不过那副愤愤的表情,加上近乎一模一样的开场白,俨然是千羽茜的缩小版。
千、千羽茜
虽然立马反应过来这名小女孩很可能是千羽茜的妹妹,过于相似的震撼还是令他发出了惊呼。
你是谁啊！见都没见过,竟敢直呼姐姐的名字
挑起眉毛,散发出敌意的小女孩单手叉腰,一手指着光毅呵斥道：
还胆敢闯到这里,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等——
说着,小女孩就扑向光毅。根本不留有辩解的余地,抱紧他的腰部后立马咬向他的左臂。
即便隔着衣袖,仍然从手臂传来刺痛感——小女孩是动真格地咬他。挣扎着抽回手臂,光毅一边闪躲着小女孩不间歇的进攻,一边大声喊道：
等下等下……我是来找‘大胡子’师傅的！
我才不信！给人乱起外号,而且连门铃都不按的人肯定不是好东西！
可惜小女孩全然不理会他的说辞,看准时机一口咬住了光毅的手掌。
啊——你……
虽然对方说得也没错……但这都是沙鲁老师教坏的后果。无奈之余,光毅只得动手扼制住她的动作,学着司空自远的方法将小女孩束缚在怀里。
你、你竟敢——可恶！放开我！阴险的男人！
拜托了……求你安分一点……
右手上湿答答的触感有些不好受,但好不容易制服了小女孩,光毅终于松口气——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似曾相识的怒喊声,令光毅浑身一颤。
喂！你这混蛋对人家的妹妹做什么呢！
——不是吧……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光毅僵硬地回头,只可惜站在几米开外、双手叉腰瞪着他的人,正是千羽茜本尊。最为要命的是,在旁人眼中,他现在的举动完全就像在绑架一名小女孩。
不……听我解……噗啊——
他立即想到了解释,可不幸的回忆再次浮现,刻骨铭心的疼痛令他不自觉缩住双腿,护住身为男性的某个重要部位。趁着这个空当,小女孩狠狠地踹了他肚子一脚,挣脱的刹那便朝自己的姐姐跑去,扑进对方怀中同时假惺惺地哭喊道：
姐姐,他非礼我！
下一秒钟,猝然逼近的鞋底就朝着光毅的脸面招呼而来,将他一脚踹倒。天旋地转的瞬间,光毅很清楚地看到了,位处视野的角落,那名小女孩将脸埋进姐姐的胸口,享受地来回磨蹭,同时朝他做出的鬼脸。
——原来……我是被利用了吗……
在他还未发觉的时候,小女孩其实早已注意到接近的姐姐,然后故意演出这场戏。而他只是这份欲望与心机的牺牲品。
——这里……果然没有正常人……
深感人心险恶,光毅揉着生疼的脸颊站起身子,姑且选择了做一只替罪羊,他挠着头道歉：
好吧,对不起,是我不好。
去！去！
然而千羽茜依旧不减厌恶,甩手做出驱赶的动作。完全无法沟通的形式让光毅次同情起第一小队的其他成员,扫视后并没有看到他们,特别是司空自远的身影,他只得放弃地塌下肩膀,干脆转移话题。
说起来,你是来修武器的吗还是——
死变态！不要跟我搭话！
将妹妹护在身后,千羽茜威慑性地朝他发出嘶嘶的声响,如果换成猫的话,一定是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的样子。
犹如避让秽物一样绕过光毅的位置,千羽茜护送着妹妹走到门前,示意她让屋主出来。
红,叫‘健忘鬼’出来。
是！姐姐大人！
话没落音,娇小的身子便一溜烟消失在屋子深处。彻底放弃吐槽和某人相似的起外号脾性,趁着对方安静下来的最后机会,光毅尝试性地又解释了一次。
刚才那个完全是误会。
哼！
可惜结果没有什么改变。
半分钟后,拄着拐杖,年过七旬的老人弓着腰,颤颤巍巍地走出住宅。戴上眼镜,目睹到两人的瞬间,他的表情立马转变成惊愕。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啪嗒。很明显地,光毅听见了青筋暴起的声响。同样捕捉到这一反应的老人稍微变了脸色,立即改口道：
哦哦哦~这不是红的姐姐吗那么你又是谁
‘大胡子’师傅,这一招重复玩容易腻啊……
啧,原来是沙鲁带来的那个小鬼吗,真没劲。
毫不掩饰嫌弃的态度,他将双手连带着拐杖背在身后,转而先问起千羽茜：
拿出来给我看看。
无需说明,他已经清楚了对方的来意。千羽茜拿出转移用的灵符,伴随着如波纹般扩散开的青白光晕,某个庞大的物体从半空坠下,沉重地砸进地面——一把大小甚至超过了成年人的巨大双刃斧。
锋利的双刃宛若飞翼,骇人却又威武；赤红的条纹化作炎龙,灼目而又霸气。只不过,更让人惊愕的是其使用者——身高仅一米四出头的少女。相较之下,巨斧仅是依靠重量就仿佛能将她那纤细的手臂压断,更别说是挥舞。
这是……你的武器
那是~姐姐大人的‘炎天使’可是只有姐姐大人才用的来呢~
千羽茜还没开口,反倒是她的妹妹昂起胸脯,一脸得意地解释道：
重达100公斤,加入了火元素淬炼而成的精品,岂是你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驾驭。
确实很厉害啊……
光毅不禁发出了惊叹。虽然不想承认,以他的力量大概光是抬起来就达到极限了。忍不住又瞄了眼千羽茜的细手,困惑着究竟是怎样的构造才能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气。
——如果能猜透,是不是我也能……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
斧刃裂痕17处,斧柄裂痕3处,你又乱用了。
捋动着山羊胡,老人收起轻敲斧刃的小锤,摇头叹气。再次对老人的经验感到了惊讶,光毅也尝试着认真打量起双刃斧,却没有看出一丝伤痕。
我有什么办法嘛！那些恶灵就是要‘咚咚’地劈成两半才解气！
看起来仍像是崭新的双刃斧,却被老人果断而又坚决地宣判了死刑。
这要修还不如重新做一把。
听闻结果,千羽茜泄气地垂下了头,单从背后那无力塌拉着的马尾就可以看出她的沮丧。
应该还有……
光毅不清楚这把双刃斧陪伴了她多久,但是舍弃它肯定会带来不小的悲伤,萌生出一股同情,他试图安慰千羽茜,不过在那之前,她的妹妹千羽红见势不妙,挽起老人的手臂,撒娇地说道：
爷爷,你就帮姐姐修一下嘛~
这个啊……
在娇滴滴的稚嫩嗓音驱动下,布满皱纹的脸上出现了动摇。
好不好嘛~
千羽红眨巴着水汪汪的双眼,露出了无辜而又可怜的表情。那一刻,似乎有天使降临一样的光晕在她的四周闪动,将老人彻底地击沉。
真没办法,毕竟是我亲手打造的孩子,我也不忍心抛弃它,就再试试好了。
真的吗
一转刚才的沉闷,千羽茜绽放出了欣喜的笑容。
说到做到,一周后来取。
谢谢！
由衷的高兴令千羽茜紧紧地拥抱了老人。至于一直旁观的光毅,感慨着千羽茜其实也是个懂礼的孩子之时,窥探到了,大胡子老爹那终于控制不住而流露出来的、色眯眯色表情。
——原来……是个萝莉控……
红,帮我拿进屋里。
好~
等、等下——
千羽红应答的即刻,抓着双刃斧的长柄就准备搬走,而在那之前,光毅下意识地出声制止。顶着三双疑惑的目光,他突然感到了不对劲,却只能硬着头皮将原本的话说出口。
那个……让这么小的女孩子搬它,不会有问题吗要么我来……
他的话刚说完,千羽红就小跑过来对着他的小腿踹上一脚,满脸不屑。
哼！别把我和你这种没用的男人相提并论。
随后她抓起双刃斧,一脸轻松地扛着比身体要大上两倍的重物往屋内走去,还不忘回头做了个鬼脸。
……我……真的有那么弱吗……
知道就好！第4小队也没落了,真是搞不懂为什么‘飞机场’怎么选的。
从千羽茜口中听到陌生的称呼,光毅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称谓的意指——他所处的小队队长艾丽丝,并且注意到两人的共同点。
诶你认识艾丽丝吗不过也对……你们的体型差不多,应该——
只不过,他的呢喃似乎触及到了千羽茜的逆鳞,几乎是暴跳而起,对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说什么！谁和她一样是幼儿体了！
——这很明显吧……而且艾丽丝明显要更成熟……
光毅在心中默默地臆想着,当然,他没敢把这些话说出口。遗憾的是,即便他不出声反驳,千羽茜的怒气也丝毫不减,并转而拉拢了战友。
健忘……欧老师,还请您盯紧这个臭男人,他对小红心怀不轨！
什么——！
都说了这是误会啊……
没想到话题又被拉回原处,正当光毅因无法洗清的误会而备感脱力之际,援兵的声音燃起了新的希望。
看起来,还挺热闹的样子。
将双手抱在脑后,沙鲁半眯着眼,散漫地朝他们踱步而来。
沙鲁老师！
然后,小鬼你原来和‘狂暴公主’也有一腿我劝你一句,花心是会被分尸的。而且萝莉控可不是什么好癖好。
然后,希望又再度化成灰烬。
PART
4
哈就这个男人！想都别想！
听到沙鲁的调侃,千羽茜立即暴跳而起,愤怒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同时又嫌弃地瞪了光毅一眼。
……也用不着这么说吧……沙鲁老师,别开玩笑了……
虽然光毅原本就没有类似的念头,被这么打击他还是有点伤心。无力地附和了一句,他暗示着沙鲁注意言辞,毕竟在场还真有一个萝莉控。
不过沙鲁完全无视了他们的抗议,悠哉地走到一根柱子旁边靠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继续。
大概是因为沙鲁教师的身份,千羽茜也稍有收敛,没有去和他争辩。再次对老人致以谢意,她转身离开。当然,没忘威慑性地又瞪了光毅一眼。
看起来,你还真勾搭过了不是我说——
沙鲁老师你够了……
扶着额头,光毅用上了近乎祈求了语气,将沙鲁的话语盖过。这时,老人的注意力也转移到沙鲁身上。
哦这不是沙鲁吗
话刚说完,从他抬起的拐杖前端突然射出一个黑影,朝着沙鲁飞去。光毅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一声碰撞,沙鲁以弹指的姿势轻描淡写地将其击落——一枚苦无。
紧接着又是一阵熟悉的掌声,伴随着由衷地赞许。
厉害！厉害！
喂喂,大胡子你够了啊。
听到这番动静,从屋内折回的千羽红目睹到沙鲁的身姿,二话不说就激动地飞扑而去。
沙鲁大人——~~
只可惜,这个炙热的拥抱还未实现,跑到半途的她就被沙鲁以手掌扼住脑袋,挡在手臂可以触及的范围外。即便如此,从手指的缝隙间依旧透出了闪耀的目光,如同是见到了偶像的狂热粉丝。
你这家伙原来在吗。
不要这样叫人家啦~人家明明是沙鲁大人的‘妻’‘子’呢~
特意着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千羽红那爆炸性的发言让一直处在看戏状态的光毅为之一愣,大张着嘴巴对沙鲁斜眼投去了鄙夷的视线。
小鬼你！啧,小孩子的话当什么真。
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啦！而且人家是真心诚意的！
第一次看到沙鲁露出棘手的表情,光毅实在控制不住想要掺一脚捉弄他的冲动,于是顺着红的话起哄道：
沙鲁老师你这样可不行啊,怎么能欺骗纯洁少女的感情身为老师你要以身作则。
你……！哎,‘大胡子’,快点把你的徒弟带下去,不然没法说正事。
诶~原来沙鲁大人有正事啊,那臣妾就不打扰了~回见~
不过,沙鲁的话才说完,红已经很自觉地放弃了纠缠,给予了一个标准的飞吻,而后高高兴兴地蹦跳回屋里。
完全没来得及止住偷笑,幸灾乐祸的光毅就被沙鲁一把钳住手臂。
你小子,刚才是不是说了啥
疼疼……没、没有……绝对是您听错了……
忍着关节被不自然弯曲的疼痛,光毅连忙赔罪。换在平时,肯定要再贿赂些零食才得以结果,但这次沙鲁意外的宽容,让光毅预感到情况的不同。
抱、抱歉,呃哼。沙鲁老师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他以咳嗽调整好情绪,而后问道。
哦是特地来帮我测试新的装备我现在就去——
等下。
这次沙鲁在大胡子溜走之前抓住了他的胳膊。有意忽视了对方悻悻的表情,他从怀中取出一根棒棒糖咬在嘴里。
凑巧路过,看到这小鬼有事通知他罢了。
我
先把这边的解决了。
用下巴指了指大胡子,沙鲁示意光毅先把最初的目的解决。直到这时,光毅才想起自己可不是来玩闹的。
黑夜中的记忆一晃而过,融进阴暗的背影令他的表情染上了凝重。
‘大胡子’师傅,我是来找您问武器的。
武器哦,你就是那个用过‘活铁’的小子来着,你等等。
转眼的功夫,老人就取出了包裹着皮革的长条形物体,像是早已准备好,等候着光毅来取一样。
这个就是……
可当他伸手想要取走之时,从皮革的内侧绽放出一阵光亮,透过密封的包裹,泛出暗色的微光。见状,老人又收回了手,将长剑背在身后。
果然还不行。
诶
光毅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瞥了眼沙鲁寻求帮助,却只看见对方叹气的身影。
你,还没有准备好。
这是……什么意思
光毅有些茫然,只感到恍惚中老人的话语继续传入耳中：
还以为是用过‘活铁’,该说是期待太高了吗……正好沙鲁你在这里,你带去解决好了再让这小鬼过来,现在的他还差的太远。
原来如此,确实有我的责任。
说罢,他摆手道别,开始往回走去。来回看了他和老人两眼,光毅只得朝老人点头行礼,追上沙鲁。
沙鲁老师,这到底是……
他没有掩饰语气中的着急,因为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让他耽搁了。但沙鲁的态度依旧充斥着无所谓般的散漫。
没什么,意思就是你还不够格。
可他道出的话语却在光毅心底再次掀起混沌的波澜。愤怒与不甘,无力与焦虑,缠绕在胸口的悸动令他捏紧了拳头。
——不够格……
——是我的能力,还不够吗。
——连拿起剑的资格都没有,我还怎么……！
现在的他,连恶灵都无法战胜,倘若置身命运的洪流,只会成为随波稀碎的石子,更别说与那个世界抗衡,或者保护妹妹。现在的他,只会……
——必须要,变强！
停下了脚步,他低垂着头,将双眼埋进了刘海的阴影。
已经没有时间悠闲,已经没有余地止步,为了打破他们的计划,必须要——
沙鲁老师,请您训练我！
充斥着觉悟的喊声,灌进沙鲁的耳中,令他稍微驻足。没有回头,他以背对着光毅的姿势,半是劝慰半是讽刺地述说道：
确实,已经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了。现在的你,别说战斗,苟且逃跑都很难吧。不过——
稍微回首,瞥向光毅的双眼闪过了凶狠的目光,像是,以恐吓试探着他的胆识——对将要踏入真正战场之人的试炼。
跟着我,你可有‘死’的觉悟
已经经历过数次濒死的体验,已经多次与死亡之镰擦肩而过,光毅很清楚这句话所蕴含的重量。但正是因为他清楚,他才没有再迟疑,郑重地弯腰鞠躬。
拜托您了！
事已至此,沙鲁不再多语。咬动已经无味的糖棍,他哼笑两声后将其吐出,仅以背影示意他跟上。
而后,紧跟着沙鲁,向着命运的歧路,他迈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