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山魅影
暮色染透青岩岗时,苏明远正踩着最后半坛酒渣往山坳里走。松脂火把在夜风里噼啪炸响,照亮石壁上剥落的朱砂符咒。这是三年来他头一回摸黑进山,怀里揣着老村长晌午送来的银角子——村西猎户张五郎前夜坠了崖,尸骨至今未寻见。
山君老爷息怒...苏明远对着半山腰的破庙啐了口酒沫,抬脚踹开结满蛛网的庙门。残月从云隙漏下冷光,正照在坍塌的神龛上。泥塑的山君像歪斜着裂成两半,露出腹腔里锈迹斑斑的铁链。
酒意混着腐叶气息涌上喉头,苏明远踉跄着跌坐在供桌前。他摸索着去解腰间酒囊,指尖突然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意。借着月光看去,青砖地上蜿蜒着暗红血痕,一直延伸到庙后塌陷的土墙。
晦气。他抓起猎刀起身,火把却在这时骤然熄灭。冷风裹着银铃脆响灌进耳朵,苏明远后颈汗毛倒竖——那是女子绣鞋上的铃铛,正踏着某种诡异的韵律逼近。
公子好狠的心。轻笑声从梁上飘落,几点幽蓝磷火忽地亮起。苏明远仰头便见白纱裙裾垂落,金丝牡丹纹在月光下泛着青灰。那女子倒悬在横梁上,乌发如瀑垂到他鼻尖三寸处,露出颈间缀着银锁的红绳。
苏明远喉头滚动。他分明记得这庙宇荒废百年,此刻却嗅到女子鬓边新折的野姜花香。更诡异的是,三条雪白狐尾正从她裙底探出,缓缓缠上自己的腰身。
前日坠崖的张五郎,女子忽然贴着他耳畔呢喃,也是这般盯着奴家的银锁呢。染着丹蔻的指尖拂过苏明远喉结,冰凉触感激得他猛退三步,后背撞上开裂的镇魂碑。
碑文在月光下渗出暗红血珠,苏明远瞥见丙寅年镇山妖于此的字样。这是光绪三十三年的旧碑,传说当年青岩岗闹过山魈食人,请来的道士用百人血祭才封住妖邪。
奴家名唤胡三娘。女子飘然落地,绣鞋踩过血痕竟不沾分毫。她腰间木牌叮当作响,苏明远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张五郎从不离身的辟邪桃符。
狐尾突然暴长,缠住苏明远脖颈将他吊上半空。胡三娘仰起那张美得瘆人的脸,朱唇微启:公子可知活人精气,最是养颜檀口吐出的白雾裹住苏明远口鼻,他眼前顿时浮现出三年前的火光——爹娘在火海里化作焦骨,小妹的银镯子熔在门闩上。
窒息感逼得苏明远青筋暴起,右手却悄悄摸向腰间鹿皮囊。三年来他夜夜抱着这袋雄黄粉入眠,此刻扬手一撒,狐尾顿时冒出青烟。胡三娘惨叫松了桎梏,苏明远趁机挥刀劈向承重柱。
腐朽的梁木应声断裂,瓦砾如雨坠落。苏明远在烟尘中夺门狂奔,身后传来砖石崩裂声。他不敢回头,只觉脖颈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竟抓下把带血的狐毛。
山道在月光下泛着惨白,苏明远却越跑越心惊——本该通向村落的羊肠小径,此刻竟蜿蜒着伸向断崖。崖下浓雾翻涌,隐约可见血色灯笼漂浮其间。他猛然想起老辈人说的鬼打墙,转身欲退,却见胡三娘正立在三丈外的古松下。
公子好俊的身手。她抚着焦黑的尾尖轻笑,金步摇在夜风中叮咚作响,不如跟奴家做个交易说着甩袖抛出个物件,骨碌碌滚到苏明远脚边——是张五郎的头颅,双目成了两个血窟窿,牙关还死死咬着半截狐尾。
苏明远胃里翻江倒海,握刀的手却更紧三分:妖孽!青岩岗十七条人命...
是他们贪心!胡三娘突然厉喝,三条狐尾暴涨如巨蟒,若非这些蠢货擅动镇山印,何至于...话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扭头望向古庙方向。残垣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混着类似兽爪挠石的刺耳声响。
苏明远趁机摸出火折子点燃枯枝,朝胡三娘面门掷去。妖狐闪避的刹那,他纵身跃下断崖。耳畔风声呼啸,腰间突然被狐尾卷住——胡三娘竟跟着跳了下来,绣鞋踏着崖壁疾奔如飞。
公子若摔死了,她贴着苏明远后背轻笑,谁帮奴家解这百年血咒说着狐尾猛甩,两人重重摔进崖底乱石堆。苏明远眼前发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胡三娘褪去人皮,露出半张白骨森森的狐脸。
......
再次醒来时,苏明远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炕上。晨光透过窗纸洒在枕边,那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七枚带血的铜钱。他挣扎着起身,脖颈传来刺痛——铜镜里赫然印着个血色狐爪印。
苏大哥!木门被猛地撞开,猎户王二愣子跌进来,脸色比纸还白,村口古槐...古槐上吊着张五郎的...的...
苏明远抄起猎刀冲出门,晨雾里飘来浓重的血腥气。七丈高的老槐树枝桠上,十七具尸体随风摇晃,每具心口都插着半截焦黑的狐尾。最底下那具新鲜尸体的衣摆上,别着朵带露的野姜花。
第二章
血契之约
铜盆里的血水泛起细密涟漪,映出苏明远脖颈处狰狞的爪印。他攥着浸血的布巾,耳边还回荡着王二愣子的惨叫——那傻小子今早被吊死在自家房梁上,舌头垂到胸口,嘴里塞满了狐毛。
苏猎头,给个说法吧。里正敲着烟杆,十七枚带血铜钱在供桌上摆成八卦阵,自打你从荒庙回来,村里已经折了十八条人命。祠堂烛火摇曳,照得祖宗牌位忽明忽暗。苏明远瞥见门槛外晃动的草鞋尖,知道窗外至少蹲着二十个拎柴刀的汉子。
他刚要开口,喉头突然涌上腥甜。铜盆里的血水无风自动,渐渐凝成个狐狸头模样。供桌上的铜钱齐齐立起,在青砖地上滚出个逃字。里正吓得跌坐在地,窗外顿时炸开哭嚎。
妖...妖怪!不知谁喊了这嗓子,祠堂木门轰然洞开。夜风卷着纸钱扑进来,十七盏长明灯同时熄灭。苏明远摸到猎刀的手突然剧痛,低头见掌心浮现血线,正顺着掌纹游走成符咒。
银铃声混着野姜花香飘进鼻尖,胡三娘的声音在梁上幽幽响起:公子若再犹豫,下一具尸体可就是里正大人了。三条狐尾垂落供桌,卷起铜钱摆成个囚笼形状。苏明远抬头望去,那妖狐竟穿着王二愣子的粗布衣裳,发间别着朵带血的野姜花。
祠堂外忽然传来重物坠地声。苏明远冲出门,见守夜的猎户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每人天灵盖都嵌着枚生锈的镇魂钉。月光照在胡三娘惨白的脸上,她指尖还滴着黑血:这些蠢货想用黑狗血泼我,却不知奴家最喜饮...
话未说完,苏明远的猎刀已抵住她咽喉。刀锋触到肌肤的刹那,两人同时闷哼——他掌心血符灼如烙铁,她颈间银锁渗出黑雾。公子还不明白胡三娘轻笑,狐尾卷起具尸体,自那夜你沾了我的血,这血契便成了。
尸体的衣襟被掀开,心口处赫然印着与苏明远相同的狐爪印。他猛然想起昨夜坠崖时,胡三娘用断尾缠住他腰身的触感。月光下,掌心血符已蔓延成锁链图案,正与胡三娘银锁上的纹路别无二致。
百年前青岩岗镇妖,用的是活人祭。胡三娘忽然拽着他往荒庙方向掠去,狐尾扫过处草木尽枯,那牛鼻子老道骗我族人签了血契,说是镇山妖,实则是拿我们狐魂当锁链!
残破的山君庙在夜色中宛如巨兽獠牙。胡三娘挥袖震开瓦砾,露出埋在地下的青铜鼎。鼎身铸着百狐衔尾图,中央凹槽正好能嵌进她颈间银锁。苏明远瞥见鼎内积着黑红血垢,隐约可见半截人类指骨。
每月朔望之夜,我需饮活人精气维系封印。胡三娘突然咳出黑血,美艳皮囊如蜡油般融化,露出半边森森白骨,但张五郎那蠢货偷走镇山印,如今...她猛地掀开供桌,底下竟是个丈许宽的盗洞。
腐臭扑面而来。苏明远举着火折子往下照,石阶上密密麻麻嵌着兽类齿痕。洞壁渗出暗绿黏液,隐约可见半张符纸残片贴在拐角。这是当年镇妖的地宫,胡三娘的狐尾焦黑处开始溃烂,山妖的残魂正在苏醒。
地宫深处突然传来铁链崩裂声,震得苏明远耳鼻溢血。胡三娘拽着他疾退数丈,原先站立处的地面轰然塌陷。黑洞中升起团磷火,映出壁上那些挣扎的人形浮雕——每个都长着狐耳,面容与胡三娘有七分相似。
我族百条狐命,换来的却是永世为奴。胡三娘突然撕开衣襟,苏明远倒吸冷气——她心口处钉着七枚青铜钉,钉尾铸成道符样式,只要山妖未灭,我便要生生世世做这守墓人。
血符在掌心灼痛难当,苏明远踉跄扶住镇魂碑。碑文在他触碰瞬间亮起血光,原本丙寅年镇山妖于此的字迹下,竟浮现出列小篆:狐族献祭,永镇幽冥。落款处分明是胡三娘的名字,朱砂印痕犹自渗血。
胡三娘突然拽过他的手按在碑文上。掌心血符与碑文相触,竟灼出缕青烟。唯有活人血亲可重铸镇山印。她眼底泛起妖异的金芒,苏公子,你腰间那枚玉扣,当真以为是祖传的
苏明远如遭雷击。三年前大火中,娘亲临死前塞给他的蟠螭纹玉扣,此刻正泛起与碑文相同的血光。地宫深处传来野兽嘶吼,震得玉扣出现蛛网裂痕。胡三娘狐尾突然刺穿自己心口,蘸着黑血在他掌心画符:子时三刻前找到镇山印,否则...
话音未落,地宫穹顶轰然坍塌。巨石砸落瞬间,苏明远瞥见个三丈高的黑影从地底升起,那东西长着九个人头,脖颈却如巨蟒般缠在青铜锁链上。胡三娘喷出血雾裹住他,自己却被黑影的利爪贯穿胸膛。
去古槐树下...她残破的躯体开始消散,银锁坠入苏明远掌心,把我的骨灰...撒在...余音被山妖的咆哮吞没,苏明远被血雾推出地宫时,最后看见的是胡三娘化作原形,叼着半截铁链扑向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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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往生咒
青灯在棺椁上投出飘摇的影子,苏明远盯着石壁上的血手印——那是三日前他自己留下的。镇山印在灯焰下泛着青灰,印纽处蟠螭缺了只眼睛,正与玉扣裂痕严丝合缝。
苏家小子,再往前可就是往生路了。守墓人赵瞎子往灯油里撒了把骨粉,火光骤亮,照出甬道两侧密密麻麻的悬棺。铜锁链无风自动,撞出类似银铃的声响。
苏明远握紧胡三娘的银锁,锁芯残留的狐毛突然变得滚烫。三日前山妖现世,他在古槐下找到的婚书里夹着半张符纸,上书往生咒残卷藏于悬魂峪。赵瞎子说这话时,独眼正对着他腰间玉扣:苏家人进去的,从没囫囵个出来。
此刻站在墓门前,苏明远才明白这话的份量。青铜门上的饕餮纹浸着黑血,獠牙处卡着半截狐尾。他刚要触碰,赵瞎子突然拽住他手腕:且慢!说着将青灯举到门缝处,灯焰霎时变成惨绿色。
门内传来指甲抓挠石壁的声响,混着女子呜咽。苏明远浑身血液冻结——那分明是小妹的声音。三年前那场大火里,十岁的妹妹被烧成焦炭时,也是这样抓挠着门板哭喊。
幻听。赵瞎子往他后颈拍了把朱砂,悬魂峪专噬人心魔。话音未落,青铜门轰然洞开,阴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苏明远踏进墓室的刹那,腰间玉扣突然迸发血光,映出壁上无数狐形浮雕。
浮雕上的白狐皆作人立状,前爪捧着骷髅。苏明远凑近细看,骷髅天灵盖都刻着苏氏族徽。最深处那尊浮雕突然转动眼珠,石质狐嘴一张一合:三郎...三郎...
苏明远如遭雷击。这是祖母对父亲的昵称,父亲葬身火海那晚,最后喊的正是这个称呼。狐爪缓缓抬起,露出藏在骷髅口中的青铜匣。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取,后心突然袭来寒意。
别碰!赵瞎子的桃木杖击飞青铜匣,落地瞬间炸出团绿火。原先是匣子的位置,此刻蜷着只人面蜘蛛,八只复眼正映出苏明远扭曲的脸。
墓室剧烈震颤起来,悬棺铜链纷纷断裂。赵瞎子拽着苏明远扑向东南角的盗洞,身后传来石像崩裂声。人面蜘蛛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震得苏明远耳鼻溢血。混乱中他瞥见那尊白狐浮雕彻底碎裂,露出藏在石胎里的干尸——着嫁衣的女尸头生狐耳,双手交叠处正是半卷往生咒。
接住!赵瞎子甩出墨斗线缠住干尸手腕,苏明远纵身跃起。嫁衣在触及他指尖时化为飞灰,人面蜘蛛的毒液已喷到后背。千钧一发之际,银锁突然迸发红光,胡三娘的虚影凭空出现,徒手捏碎了毒蛛头颅。
苏明远摔在尸堆上,往生咒残卷紧贴胸口。符纸上的朱砂咒文竟开始蠕动,顺着皮肤钻进心口。他疼得蜷缩成团,恍惚间看见胡三娘跪在光绪年的祠堂里,老道正将青铜钉刺入她琵琶骨。
苏氏新妇胡三娘,自愿献祭镇山妖。族老的声音在幻境中回荡,喜堂白幡翻飞。盖头下的新娘突然露出狐尾,却仍含泪饮下交杯酒。画面碎裂成千万片,每片都映着山妖吞噬村民的场景。
醒醒!赵瞎子用黑狗血泼醒他。往生咒已在心口烙下符印,与掌心血契相呼应。墓室外传来山妖的咆哮,整座悬魂峪开始塌陷。赵瞎子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同样的往生咒:快走!我替你挡一阵!
苏明远被推出盗洞时,最后看见赵瞎子咬破舌尖,往桃木杖上喷出精血。杖身浮现的咒文竟与往生咒同源,化作金网罩住追来的山妖触手。地动山摇间,他怀中的往生咒突然发热,眼前浮现出胡三娘被困在地宫的画面。
......
暴雨倾盆的青岩岗上,苏明远跪在古槐下刨土。往生咒指引的位置埋着个陶瓮,瓮中骨灰混着干涸的狐血。山妖的腥气越来越近,他抖着手将骨灰撒向四方。每一把骨灰落地,都腾起个狐形虚影。
当最后捧骨灰随风飘散时,苏明远听见了银铃声。胡三娘残破的魂魄从雨中走来,心口的青铜钉正片片剥落:公子可知,百年前是你先祖亲手钉的我她指尖抚过苏明远心口的往生咒,那些朱砂咒文突然活过来,顺着血脉游向四肢百骸。
山妖的触手破土而出时,往生咒在苏明远周身形成金色屏障。胡三娘化作白狐真身,叼着镇山印跃上山妖头颅。苏明远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玉扣上。裂纹处迸发的红光直冲云霄,与往生咒金芒交织成网。
以吾血脉,重铸封印!苏明远吼出婚书上的咒语,玉扣与镇山印轰然相撞。山妖的九个头颅同时发出惨叫,胡三娘的白狐身躯在强光中逐渐透明。她最后望向苏明远的眼神,与幻境中饮交杯酒的新娘重合。
暴雨骤歇时,青岩岗上多了座新坟。碑前青灯长明,灯焰里不时闪过白狐虚影。苏明远摩挲着彻底碎裂的玉扣,终于读懂婚书背面的小字——苏氏血脉,代代守灯人。
子时的梆子声从山下传来。苏明远跌跌撞撞跑到古槐下,发现树根处露出个朱漆木盒。盒内除了缺角的镇山印,还有卷褪色的婚书——新郎姓苏,新娘名讳处画着只白狐,日期正是光绪三十三年冬月初九。
第四章
青灯引魂
残月沉入黑松林时,苏明远正往灯盏里添第七遍尸油。青焰在琉璃罩里跳成狐形,映得守墓碑上代代守灯人几个字忽明忽暗。山风掠过坟茔间的招魂幡,带来崖底血池翻涌的腥气。
今夜子时,是最后的时辰。苏明远摩挲着完全碎裂的玉扣,将胡三娘的银锁系在灯柄。锁芯残留的狐毛突然无风自燃,在碑前烧出个七星阵图。阵眼处的往生咒泛起金芒,照出地底纵横交错的青铜锁链。
三更梆子刚响过一声,整座青岩岗突然剧烈震颤。古槐根系破土而出,每条根须都缠着具腐尸。苏明远咬破食指在灯罩上画符,青焰暴涨的刹那,山妖的九颗头颅同时冲破地脉。
苏——守——灯——山妖中央的妇人头颅尖啸着,脖颈蛇身扫平半片松林。那是三十年前被吞噬的赵瞎子之妻,此刻双目已成血窟窿。其余八颗头颅或哭或笑,喷出毒雾遮天蔽月。
苏明远反手将青灯插入阵眼,灯焰中腾起胡三娘残影。她残缺的狐尾勾住苏明远手腕,引着他踏罡步斗:震位三,离位七!话音未落,山妖的蛇尾已扫到面门,苏明远翻身滚进阵中,后背被毒液灼得皮开肉绽。
青铜锁链自地脉飞射而出,将山妖暂时困住。苏明远趁机咬破舌尖,精血喷在灯焰上。青焰霎时化作火凤,叼着往生咒直扑山妖命门。妇人头颅突然诡笑,竟吐出个襁褓中的婴儿——正是苏明远三年前葬身火海的小妹。
火凤哀鸣消散,苏明远心神剧震。阵脚松动瞬间,山妖的利爪穿透他右胸。哥哥...婴儿化作的小妹伸出焦黑的手,陪我去找娘亲...腐臭扑面而来,苏明远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闭眼!胡三娘残魂突然厉喝,狐尾扫过苏明远双眼。再睁眼时,山妖现出本相——九头连接处嵌着枚青铜镜,镜中映着百年前镇妖场景。苏明远猛然醒悟,挥刀斩断连接青灯的锁链。
地脉深处传来铁链崩裂声,胡三娘残魂彻底凝实。她夺过苏明远的猎刀刺入自己心口,挖出颗金光流转的妖丹:苏郎接印!妖丹与镇山印相撞的刹那,往生咒从苏明远心口剥离,化作金甲覆遍全身。
山妖发出震天咆哮,九颗头颅同时咬向阵眼。胡三娘残魂在飓风中消散如烟,最后传音却清晰入耳:青灯不灭,魂兮归来...苏明远目眦欲裂,将妖丹拍入镇山印缺口,迎着山妖的血盆大口跃入阵心。
天地霎时寂灭。青铜镜在山妖体内轰然炸裂,金光如瀑倾泻。苏明远在强光中看见百年前的真相:胡三娘凤冠霞帔走向祭坛,而苏家先祖颤抖着举起镇魂钉。当第一枚铜钉刺入新娘心口时,镜外的山妖开始土崩瓦解。
黎明破晓时,青岩岗只剩遍地灰烬。苏明远跪在七星阵中央,怀中青灯已熄,灯油里浮着颗黯淡的妖丹。他摸索着去捡镇山印,却发现右手自手腕以下尽数石化——往生咒的反噬开始了。
值得吗晨雾中传来赵瞎子的声音。老守墓人拄着焦黑的桃木杖,独眼望向东方既白,守灯人活不过而立之年,这是苏家...
这是赎罪。苏明远将妖丹收入青灯,石化的手指拂过碑文。第一缕阳光照到碑顶时,他听见极轻的银铃响——灯芯残焰里,白狐虚影正朝他颔首。
......
十年后的中元夜,新任守灯人跟着青焰指引来到荒庙。石化的苏明远与山君像并肩而立,掌心托着的青灯照亮壁上新刻的碑文。有晚归的猎户说,每逢雨夜能听见狐鸣伴着银铃响,而镇山印的裂痕里,总生着簇新鲜的野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