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疯批首辅他又茶又撩 > 第一章

世人皆以为我和当朝首辅是圣旨赐婚捆住的纯恨夫妻。
他大婚当夜锁我入红帐,折腾得我高烧不退。
我反手给他下毒,差点送他归西。
可未曾想,我暴毙后再睁开眼睛的一刻,那个冷戾权臣正伏在我床边哭唧唧。
啧啧啧,之前是谁说定要让我哭啊
这眼泪,可比当年的狠话烫多了。
1
绝食抗婚的第三日,父皇终究没来这偏僻佛堂看我一眼。
宫婢们跪在殿外啜泣,说北狄人最爱用美人骨制酒器,怎算良配。
檀香灼得人喉头发苦,青砖的寒气渗进骨髓。
殿门吱呀响动时,我以为自己饿出了幻觉,直到那双绣着暗银蟒纹的皂靴停在我裙边。
攸宁说一定会来的人……竟是他。
殿下连《心经》都拿反了,装什么虔诚。
凌渊的声音裹着霜,拂过侧脸的指尖却烫得我脊背发颤。
公主何必这样作践自己,直接吃了供果可好他的虎口卡住我下颌,拇指缓慢而轻佻地蹭过干裂唇瓣,求泥塑木胎,不如求臣。
对他示弱……真的有用么
白玉扳指扣住我后颈的刹那,我顺势倒在他怀里,分明触到了那高大身躯的战栗。
求你...…我仰起冷汗滑落的脖颈,察觉他骤然绷紧的腰腹,阿渊哥哥肯渡我吗
他的呼吸倏地一滞,却在转瞬间归于平稳,仿佛方才的失态不过是一场错觉。
也是,若非这般喜怒不形于色,又如何能在这吃人的朝堂之巅,稳坐首辅之位。
渡你凌渊喉间溢出低沉的笑声,仿佛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五年前公主还夸赞臣深谙饥寒之苦,不愧是泥泞里爬出来的蝼蚁……
不过是我当时随口而出的一句话,他竟铭记至今。
世人皆说首辅过目不忘,我看他是小肚鸡肠。
看来讨好他亦是徒劳无功。
然而他袖口不经意间露出一角的圣旨,却令人无法忽视。
公主该唤臣首辅大人。他将佛前供奉的蜜渍金桔抵进我齿间,掐着我腰肢的手掌骤然收紧,还是说,殿下更想唤臣太傅……
首辅大人僭越了。我偏头躲开甜腻的浆汁,任那颗金桔滚落在他的衣摆。
他擒住我试图推开他的手腕,将我整个人困在神台与他之间,雪中春信独有的香气铺天盖地压下来:北狄三王子的马队昨夜遇到狼群。今晨八百里加急来报,那位要与殿下结契的王子……被啃得只剩半副骨架。
我睫毛猛地颤动,尚未漫上心头的喜意被他接下来的话碾碎:臣为殿下求了更好的姻缘。
凌渊忽然松开桎梏,任由我跌坐在蒲团上,指腹却勾住我松脱的衣带:殿下猜猜,驸马是何人
明黄圣旨缓缓展开,注视着结两姓之好后面紧挨的凌渊二字,我霎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他:你疯了吗
他不是很记仇吗
他不是厌恶我吗
我的震惊和无措好像取悦了他,凌渊不语,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月华洒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如松般清俊轮廓,可不知为何,眸光流转间,竟透出了几分邪性。
他俯身整理我歪斜的累丝金凤步摇,动作又轻又柔:三日后,鸾轿会抬进首辅府……
不……我会求父皇收回成命……
我颤栗着去捂凌渊的唇,却被他咬住指尖。
公主以为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北狄三王子死了,还有二王子……甚至是行将就木的北狄王……是谁刚才唤阿渊哥哥殿下当臣是只行好事的泥塑菩萨
我缓缓抽回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供烛静静摇曳,在他眼底映出幽暗的光:暄明公主金尊玉贵,自然该用最好的笼子养着。
殿外风雪骤急,猛然吹开窗扉,刹那间,满地经书书页簌簌翻飞。黑暗中,我与他默然相对,呼吸可闻。
这般荒唐景象,是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凌渊解下银狐大氅裹住我颤抖的身躯,伸手抚平我鬓边乱发,目光灼灼。
我只觉身心俱疲,即便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推开他。
他退后三步整好衣冠,又是那个宛如冷玉雕成的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究竟意欲何为我枯坐在蒲团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困惑。
凌渊的脚步倏然一顿,侧首回望,眸色深沉如夜:臣要殿下哭。
原来,他当真厌恶极了我。
2
是日大婚。
我盯着自己绣鞋尖上颤巍巍的东珠,凤冠好似重逾千斤,绣着珍兽的织金云锦嫁衣也勒得人喘不过气。
攸宁说大不了嫁了之后再合离,总比千里迢迢去北狄茹毛饮血要好。
她年幼我几岁,彼时凌渊已卸任太傅,不曾见过他执戒尺立在太学殿前的模样,一身紫袍遗世独立,眉目宛若寒冰。
更未曾目睹凌渊注视我的眼神,才会如此言说——那双深邃的黑眸,好似要将我拆吞入腹。
我看不懂,却依然心惊。
请驸马掀盖头。
贴身婢女琴心的声音穿透红绡,秤杆挑起盖头的刹那,我下意识往后缩,金丝楠木床柱抵得脑袋生疼。
一袭喜服衬得凌渊眉眼如墨,越发俊逸,神情虽说清冷不改,眼尾被烛火染上薄红,倒显出几分活人气。
他掌心的合卺酒递到我唇边,我刻意避开那灼人的目光,只得垂眸盯着他腰间玉佩上的并蒂莲纹。
然后赶紧对琴心使了使眼色。
公主殿下今日身体不适,请驸马……
臣略通医理,自请照顾殿下。凌渊忽然截断琴心的话头,语气不容置疑。
我心头猛地一跳,等等,这戏码怎么唱反了
按常理,此刻该是他识趣告退才对。怎么三言两语间,反倒成了琴心躬身退出
帷帐轻晃,转眼间屋内竟只剩我与他二人。
这……这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朱漆门扉轻响,最后一缕月光被掐灭在门缝里。
我不自觉往后挪了又挪。
躲什么难道期待臣做什么
凌渊上前攥着我袖口金线密绣的鸾鸟,仿佛要将那振翅欲飞的鸟儿揉碎在掌中。
首辅大人你又僭越了。
我猛地从他手中抽出衣袖,瞬间失去平衡,后背陷入锦褥时,眼前忽地天旋地转。
他伸手将我拉入怀中,紧贴我耳垂呢喃:臣花了十五年才爬到这个位置,可不是为听殿下说僭越。
为何他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我却始终听不真切。
凌渊掐着我腰肢的手骤然松开,转而扣住我冷汗涔涔的额头。
他掌心凉意让我不自觉地蹭了蹭,旋即惊觉失态,咬唇别过脸去。
……发烧了
这声迟疑的询问与他平日的冷厉截然不同。
金钿委地,云鬓散乱,此刻的我狼狈得不像那个曾经折辱他的骄纵公主。
意识沉沦的刹那,他失措的表情在眼前一闪即逝。
他分明该是愉悦的。
定是我看错了。
3
我梦见太极殿在烧。
朱红的廊柱在烈焰中坍塌,热浪扭曲了空气。
浓烟中一道颀长身影踏着满地狼藉缓缓转身,手中提着的头颅仍在滴血。
那头颅的面容模糊不清,却分明戴着天子的玉冠。
他独自立在殿中央,火光映亮了他的侧脸,依旧清冷疏离,可眼底却凝着从未示人的癫狂。
是凌渊。
明知是梦,却仍被恐惧攫住心神,我提起裙裾仓皇奔逃。
眼前光影流转,如走马观花,待回过神来,竟已站在十六岁那年的上元灯会上。
灯火煌煌,人潮如织,可兜兜转转,还是撞见了他。
正值弱冠之年的凌渊一袭玄紫长衫,在人声鼎沸间,将一盏彤红莲花灯递到我手中。
那灯做得极精巧,瓣瓣分明,连花蕊都描了金粉,在烛光下莹莹生辉。
然而十六岁的我垂眸瞥了一眼,心底冷笑。
纵使失了父皇宠爱,我仍是尊贵的四公主,天下奇珍,何愁无人捧到眼前
这盏灯,又算得了什么
指尖一松,灯便落了地。
最后入梦的,是他怔然的神色,与渐行渐远的背影。
凛然如他,永远波澜不惊,何曾有过这样的神情
我怕不是癔症了。
梦魇缠身的我被冷汗浸透,蜷在鸳衾间发抖,恍惚中察觉到阵阵暖意,眉头逐渐舒展,忍不住溢出一声叹息。
别动。
昏昏沉沉睁开眼,却见凌渊已褪去婚服中衣,将我紧紧锢在怀中。喉结在我额前微微滚动,呼吸灼热。
我僵着身子,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手上——那本该执笔批阅奏折的十指,此刻正以不容抗拒的姿态扣在我腰间。
修长如玉,骨节分明。
与梦中提着血淋淋头颅的,是同一双手。
也是当年上元夜,执灯递向我的那双手。
首辅大人……趁人之危……
我齿关打颤的嘲讽消散在骤然贴近的温热里,凌渊的额头抵住我的,这个过于亲昵的姿势让未尽之语都化作慌乱心跳。
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嗓音里压着奇异的沙哑:殿下这般糟蹋身子,不如让臣焐热了。
我自知无力推开他,迷蒙间枕着雪中春信的香气再次陷入了沉睡。
再醒来时,窗棂已透进丝丝晨光。
凌渊倚在床边阖目小憩,朝服未换,发冠未除,右手还按着我的被角。
他……莫非是刚下朝便赶回来了
那过于锐利的眉眼在睡着之后没有了平素的棱角,温和又明晰。
可这般温驯模样,反倒比梦中更叫人惶惑。
公主殿下该进药了。
听见琴心端着药进来,凌渊睫毛轻颤,惊得我连忙闭上眼睛。
殿下这是在装睡
他晨起特有的暗哑声线擦过耳际,被戳破的我只得揪紧被角坐了起来。
青玉碗中的药汁浓黑,苦气直往鼻尖钻,我下意识偏头避开:苦成这样,当本公主是试药的宫婢么
太医说这剂药需空腹饮。凌渊接过琴心手里的汤药欺身上前,殿下是要自己喝,还是由臣代劳
我不喝。我扬手欲打翻药碗,却被他紧紧扣住。
看来公主选了后者。
话音未落,他眸色骤然沉如子夜,突然捏住我下颌,拇指精准卡进因吃痛微张的齿关。
苦味尚未漫上舌尖,先尝到他指腹经年握笔的薄茧,粗粝地碾过敏感的上颚。
下一瞬浓褐药汁就猝不及防灌进喉咙,点滴顺着下颌滑入衣领,在素白中衣上晕开墨色花痕。
……放肆……我被呛得眼角泛红,苦涩在喉头翻涌,凌渊……你这个乱臣贼子!
他闻言却忽地笑了。
这个人究竟多沉醉于我的不堪
难道从请旨赐婚那日起,等的就是这般折辱我的时刻!
你……唔……
未及反应,他衔着桂花糖封住我的怒斥。
喉间呜咽被堵成细碎喘息,舌尖推拒间尝到化开的甜,混着未咽尽的药汁在齿列流连。
青玉药碗坠地,裂声清脆。染着丹蔻的十指骤然收紧,在他颈侧留下几道殷红血痕。
凌渊却连眉梢都未动。
膝弯忽被他用腿压住,动弹不得的刹那,掌心顺势托起我的颈项肆意加深亲吻。
菱花窗外忽有惊鸟掠过,他松开时带出的银丝悬在晨光里,眸中映出我罗衣半褪的狼狈模样。
看清楚了凌渊退开半寸,擒住我扬起的右手,拇指抹过唇畔残药后一字一句,这才是真的乱、臣、贼、子。
最后四个字被他咬得讥诮又缠绵。
待玄色衣角消失在门槛外,我抓起案头玉如意狠狠掷去。镂空的如意撞在雕花门上,碎作三四截,像极了我此刻的理智。
合离……明天就要跟他合离!
4
攸宁裹着银狐裘踏进暖阁时,我正倚在贵妃榻上翻看《大盛律》。
皇姐要合离快与我说说首辅大人昨夜怎么欺负你了。
她摘了雪帽凑到熏笼前,杏眼里跳动着烛火般的光。
上次是谁出的馊主意,教我绝食明志我将书卷往案上一搁,你还说他是来救我的人,一定记得示弱……依我看,分明是来收我命的阎罗。
怎么能说是馊主意,皇姐不是如愿拒了北狄的和亲完全规避BE线了。她眯眼笑得像个猫儿,那皇姐这是已经被霸道首辅强制爱了吗
又在胡说。我随手拈起块荷花酥,径直塞进她喋喋不休的小嘴里。
五皇妹攸宁自半年前坠湖获救后,倒与我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亲近许多。只是她时常说些古怪话,什么系统攻略,教人听得云里雾里。
然而她的预言却屡屡应验,譬如北狄的和亲懿旨,更譬如那天夜里携风雪而来的凌渊。
攸宁鼓着腮帮子嚼荷花酥,酥皮碎屑簌簌落在裙裾上也不管不顾:想合离的话妹妹倒有几个法子。
其一,假称有孕……见我瞪她,攸宁连忙摆手,不是真怀,就说孩子是太医的!这能忍吗肯定不能啊!
其二,趁夜把他捆了送去南风馆,翌日满城皆知首辅大人有断袖之癖……
还有这招也很绝!攸宁突然凑近我耳畔,三日后宫宴,我安排十位世家公子,然后……
我捏着她肉乎乎的腮帮子冷笑:然后我被参个淫恣过度,宗正寺罚咱们抄上百遍《女诫》
实在不行……我还从太医院拿了这个……她悄悄摸出一个青绿色的药包,脸上带着几分莫测的笑意。
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胡闹!弑夫是重罪!
这就是个泻药,让他天天拉肚子,就说首辅与皇姐你命格相克、八字相冲。可是皇姐……她无辜地眨着眼睛,你这是真想过杀了他啊
话音未落,菱花门突然被推开。凌渊披着玄氅立在风口,肩头未化的细雪映得眉目如刀。
我慌忙用广袖遮住桌上的药包。
杀了谁他漫不经心摘下麂皮手套,目光扫过攸宁,攸宁公主不如说与臣听听。
攸宁后退时撞翻绣墩,袖中掉出本泛黄册子,封面十个大字写得明明白白——《攻略首辅的一百种姿势》。
她的小脸瞬间煞白,马上将册子拾了起来。
她真的……当务之急就是少看这种奇怪的话本子。
我下意识将攸宁护在身后:本公主与攸宁说体己话,首辅大人也要听吗
突然记起母妃嘱咐我的香囊还没做!话未说完,攸宁已提着裙裾逃也似地没了踪影。
堂堂首辅,威胁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我出言讥讽。
臣的本事……他忽然执起我戴玉镯的手按在胸口,公主不是最清楚
似有若无的暧昧之意,无端地搅乱人心。
抽回手的我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将那暗藏的药包攥在手心,拂袖离去。
5
是夜,案几上花生酥甜香四溢,酥皮间渗出的琥珀色蜂蜜正缓缓晕开,任谁也看不出里头藏着玄机。
首辅大人来得正是时候。我夹起一块花生酥递向他,试试我新做的点心如何
想到一向清冷自持的他待会儿腹痛难忍的模样,我嘴角的笑意简直掩饰不住。
凌渊掀起珠帘而入,目光在酥点上凝了一瞬,忽而倾身握住我执筷的腕子,就着这个姿势咬下半块。
得尝殿下亲手制的点心,他松开我,指尖拭去唇边碎屑,臣三生有幸。
大人就不怕我加了什么我得意洋洋,尾巴几乎要翘上天。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我身上,语调坚定又温和:砒霜也甘之如饴。
他这么认真作甚……我才不会被他看得心虚。
就该给他点教训,谁让他总是对我肆意妄为。
半盏茶后,凌渊的脖颈突然泛起大片红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案几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可他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唯有额角渗出的冷汗暴露了痛苦。
你……我蓦地起身,茶碗翻倒。
攸宁给的不是泻药吗他看起来怎么比中毒还难受
记忆突然闪回一年前的宫宴,他误食了混着花生碎的元宵,当时太医院首诊脉后神情凝重。
我竟忘了,他碰不得半点花生。
你疯了吗!我抖着手去解他腰间装解毒丸的锦囊,故意吃下花生会死人的知不知道!
他低笑出声,染了红疹的指尖抚过我惊惶的唇:公主终于……记起臣的忌讳了
传太医!琴心快传太医!我的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己。
他逐渐涣散的瞳孔忽然凝起一点光,喘息间贴着我的耳畔低语:若臣这次侥幸不死,殿下可否答应臣一个请求……
好。泪水盈满了眼眶,我颤抖着把解毒丸用水喂他服下,我应允你。
当太医背着药箱冲进来时,凌渊已昏死在我膝上。
首辅大人明知会要命,怎么还吃那劳什子!老太医抖开银针包骂骂咧咧。
我也不明白,只是怔怔望着散落在地的半块花生酥。
太医施针至东方既白,凌渊的脉搏才渐渐平稳。
我守着昏睡的他,指尖拂过他眉间细密的汗珠,这才惊觉自己竟攥着他的衣带坐了一整夜。
贴着凌渊逐渐回暖的手腕,晨光熹微时我缓缓闭上了眼帘。
梦中尽是十七岁春猎的旧事。
刚擢升首辅的凌渊纵马而来,生生截住我那匹受惊的枣红马。任凭马尾在颈间抽出一道血痕,他却只顾着捧住我发颤的指尖:
臣在,殿下莫怕。
天光穿过林叶斑驳洒落,他单膝屈地平视我的那一刻,连在梦里都泛着温柔的暖色。
然而我可对他心怀感激
不曾。
被帝后捧在手心长大的公主似众星捧月,怎会记得区区臣子护驾的伤。
让他近身相救,已是天大的恩典。
于是转瞬便将其抛诸脑后。
我甚至没看清他是何时离去的。
缠绕着记忆与幻象的梦境如同潮水,醒来时只余心头一片湿漉漉的惘然。
凌渊不知何时转醒,此刻正用指腹轻拭我眼尾泪痕。
殿下落泪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眸中却漾着浅淡的笑意,可是在心疼臣
不过是梦魇罢了。太医令你静养……我慌忙按住他欲起身的动作。
他突然反扣住我手腕,眼底泛起我从未见过的暗潮:那臣的请求……
……你要什么我被他盯得喉间发紧。
凌渊仍旧勉力支起身子,素白寝衣随着动作滑落。
与臣结发。他用指尖轻轻梳理我的长发,金凤步摇随之微颤,不是赐婚,不是权宜,是殿下亲口应允的夫妻之礼。
初晨的鸟鸣清脆婉转,他灼热的气息,仿若带着燎原之势,轻轻擦过我的颈侧
:暄明公主言出必行,定不会食言。
要静养……我偏头躲避他的亲昵,当真不要命了
他唇色苍白,偏那双眼亮得摄人:臣要的,从来不是这条命。
我怔然望进他的黑眸,终是败下阵来:
我答应你。
这个答案让我自己都始料未及,而他,更是像被定住一般,失了沉稳。
6
三日后太医终于撤了银针,我倚在雕花窗边看凌渊批阅公文。
窗外一树海棠早开,花瓣随风飘落在他的砚台边,被他用笔杆轻轻拂开。
他脖颈间的红疹尚未褪尽,执笔的指节却已恢复力道,在宣纸上落下清峻字迹。
殿下在看什么他突然抬头,捉住我偷瞄的目光。
我慌忙将书卷掩在面前:首辅大人病中也不忘政务,当真勤勉。
他搁下狼毫,袖口沾着的墨香随风飘来:臣在等。
等什么
等殿下兑现诺言。
我呼吸微滞,想起那日他昏沉中仍执拗地攥着我的手腕,眼底灼灼如星火,暗藏着一触即发的执念。
……好。我攥紧了袖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就今夜……
暮色渐沉时,我命琴心备了桂花酿,自己却躲在屏风后,藕荷色寝衣的丝带在指尖缠了又缠,总也系不妥帖。
烛火映得满室光影摇曳,这些年的旧事在心头翻涌,凌渊那些看似冷厉的举动,如今细想来,倒像是裹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莫非他待我,从来就不止是厌恶
殿下。
凌渊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惊得险些碰倒烛台。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一身月白寝衣,墨发半束,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烛火映得他的轮廓格外柔和。
我强撑着扬起下巴:首辅大人这般等不及
眼睛却是不敢看他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近。
凌渊忽然抬手,却未触碰我分毫,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支宝石雕花紫檀木簪,轻轻放在妆台上,是我素来喜欢的样式。
他低垂眼睫,指腹摩挲过簪身上的细密花纹,低声道:殿下若不愿,臣可以等。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没有不愿。
他眸光微动,俯身将我拦腰抱起。我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襟,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他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又快又重,原来并非表面这般从容。
雕花窗棂漏进的月光突然暗了,凌渊的阴影完全笼罩住我颤抖的身躯。
纱帐被晚风撩起,复又垂落,在我和他之间流连不去,却听见他的轻叹随风而至:
别怕。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耳畔,轻柔得好似一场虚幻难辨的梦境。
他从背后将我揽入怀中,隔着两层寝衣仍能感受到他胸膛的灼热,下颌轻轻抵在我发顶,声音低哑而温柔:臣所求的,不是一夕之欢。
夜风轻拂,红烛摇曳,他当真只是这般拥着我,指腹在我腕间摩挲,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雀鸟。
待到更漏滴尽三更,我察觉他呼吸变得绵长,却仍保持着克制的姿势,仿佛生怕惊扰我的安眠。
凌渊……
在这个难以入睡的夜,我望着帐顶交颈而眠的鸳鸯纹样,莫名想得到他的回应。
臣在。
他立即应声,原来也未曾真正睡着。那个落在发间的吻轻得像海棠飘落:
臣一直在。
这样的温柔,比任何强势的占有都更让人心颤。
天明时分,我在他平稳的呼吸声中醒来。他保持着昨夜的和衣而卧,唯有我的一缕发丝缠在他指尖。
我忍不住转身,指尖悬在他眉宇上方。那道总是微蹙的剑眉此刻终于舒展。
未曾想还未碰到,他就已经睁开了眼。
晨光落入他骤然幽深的眸中,那里面的情愫浓得化不开。
他忽然捉住我悬在半空的手,将掌心贴在他心口。
隔着温热肌肤传来的剧烈震动中,我忽然读懂了什么。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他嗓音还带着初醒的钝感,臣这般守礼……该讨个赏
我望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突然撑起身子凑过去。发丝扫过他喉结的瞬间,感觉到他浑身绷紧。
短短一瞬的碰触,如朝露坠在花蕊,又轻又柔。
他忽然一个翻身将我困在身下,墨发垂落在我颈侧。
我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夺走了全部气息。他含着我的下唇轻轻厮磨,指尖插进我散开的青丝里,唇齿间溢出的叹息仿佛已压抑多年。
晨起的洒扫声隐约传来,比想象中狠厉的吻不只纠缠于唇瓣,更辗转流连在耳后与肩上,像是要把这些年的端方守礼都碾碎在灼热的呼吸里。
气息不稳地分开时,凌渊眼底赤色翻涌如霞,唯余最后一丝清明将我散乱的衣襟拢紧:
殿下恩赐的奖赏令臣满心欢喜……恨不得再吃一次殿下亲手喂的花生酥……
如此不加掩饰的欲望,无端撩拨得人心生向往,惊觉这份悸动的瞬间,我只想落荒而逃。
7
晨起梳妆时,琴心捧着缠枝纹铜镜,忽然咦了一声:公主耳后的红印……莫不是被蚊虫叮了
铜镜里映出我陡然绯红的脸颊,方才凌渊埋首在颈间的温热呼吸仿佛又缠上来。
我慌忙扯了扯衣领:去取盒雪肌膏来。
珠帘突然哗啦作响,攸宁就是在这时闯进来的。
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软烟罗裙,活像只翩跹的小黄鹂。
可一开口就现了原形:
皇姐听说了吗城南说书人都在传你下毒杀夫的艳闻呢。
我手中犀角梳啪地拍在妆台上:胡说什么他明明是花生……
过敏嘛——攸宁突然拖长声调,指尖点着我锁骨处未消的红痕,那这个呢也是过敏
首辅大人又茶又撩,皇姐你不是对手啊……她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我赌不出三日,首辅定要把皇姐拆吃入腹……
萧雪霁!我扬手要拧她脸颊。
皇姐我错了!攸宁连忙躲到了案几的另一边,还不忘从琉璃果盘里顺了颗蜜饯,今晚,今晚就是你们两人的圆房夜。
胡言乱语……今晚不是有宫宴吗
攸宁突然神秘兮兮地趴回案几:
今晚黎阳郡主会在宫宴上给凌渊下合欢散。
然而我们首辅大人是什么人她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男德标兵好嘛。所以解药肯定就是皇姐你了……
黎阳镇北王之女铜镜映出我微蹙的眉,凌渊有招惹过她吗
没有。不妨碍她一直肖想凌渊,毕竟光风霁月的首辅大人……她突然张开双臂比划,追求者能排到法国吧。
发国在何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攸宁顿了一下,突然凑近盯着我,等等……皇姐你好像不怕首辅大人中药
她像狐狸似的眯起眼睛:难道还有一点小期待
胡说!我别过头,刻意躲开她探究的目光,只是……着实有趣。
攸宁眼睛倏地亮起来,提着裙摆绕到我身边:皇姐你想做什么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一双春燕,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任她怎么摇晃也不答话。
暮色初临,厌翟车碾着满地落英往麟德殿去。宫道两侧琉璃宫灯次第亮起,映得车帘上金丝绣的凤凰振翅欲飞。
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青瓷瓶,里面装着午后特意让太医院配的解毒丸。
公主当心脚下。
凌渊身着玄色锦袍,腰间挂着莲花纹和田玉佩,准时出现在玉阶前。他伸手来扶时,广袖拂过我的手背,惊起昨夜记忆里绮色的涟漪。
宴至半酣,黎阳果然捧着酒盏袅娜而来,我正借着酒意把玩夜光杯。
黎阳一袭胭脂色纱裙,行走间暗香浮动。她将金樽递到凌渊面前时,腕间金镶玉镯叮当作响。
首辅大人。黎阳眼尾微挑,指尖在杯沿暧昧地画着圈,听闻大人前日抱恙,这盏西域葡萄酒最是养人。
却见凌渊连眼皮都未抬,只将酒盏推远半寸:
郡主美意,臣心领了。
嗓音如浸霜雪。
是了,这般疏离淡漠,才是那个永远立于丹墀之上,拒人千里的凌首辅。
黎阳突然转向我,丹凤眼里淬着毒:暄明公主殿下近日倒是气色红润,想是首辅大人……伺候得周到
我轻笑一声,突然倾身夺过她手中金樽:本公主与首辅同席而食,郡主这酒……
指尖轻晃,琥珀色酒液在月光下泛起诡异光泽,不如本公主代饮
若不是这酒尚有他用,此刻早已毫不犹豫地泼在她那令人生厌的脸上。
黎阳脸色骤变,却仍强撑着笑意:殿下金枝玉叶,怎好……
此时凌渊按住我手腕,接过酒盏虚虚一敬,琥珀色酒液在他唇边凝成一点微光。
黎阳一时难掩喜色。
我不着痕迹地微微偏过头,与攸宁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未及一盏茶,凌渊便已气息不稳,踉跄着扶住朱漆廊柱。
首辅大人脸色这般红,莫不是醉了我歪着头明知故问。
凌渊眼尾确实染了薄绯,修长手指抵着额头的模样,像极了误入凡尘的谪仙。
或许,诚如攸宁所言,这般的他,当真是世间难得。
他抬眸望来的瞬间,我竟分不清那眼底潋滟是真意还是药效。
不远处传来攸宁刻意抬高的惊呼:呀!黎阳郡主怎么掉进荷花池里了
偏殿铜锁咔哒落下的瞬间,我被抵凌渊在牡丹门扇上。
殿下今日这般镇定……他薄唇擦过我发间蝴蝶步摇,莫非早知有人要给我下药
尾音带着餍足的笑意,倒像是蛰伏整日的猎手终于等到自投罗网的雀儿。
我忽然笑如春山:首辅大人这般聪慧,不如猜猜本公主现在想做什么
良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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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趁凌渊药效发作时突然发力,反手制住他的动作,腰间玉佩撞在床沿上发出清越声响,顷刻间绯色绸带已缠上他玉白的手腕。
凌渊任我施为,呼吸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后颈,激得我系绸带的指尖微微发颤。
殿下要捆便捆紧些。此刻的他玉冠微斜,慵懒地倚着檀木雕花床柱,半敞衣襟下锁骨泛着淡淡潮红,若是臣半夜挣开了……
首辅大人当年可是文状元,难不成还身负武功我指尖故意划过他腰间玉带,果然触到紧绷的肌理。
殿下要捆我到几时凌渊的喉结在月光里划出微妙的弧度。
三个时辰,你这药应该就解了。我轻抬下颌,却在他急切倾身想要捕获我时往后一避。
三个时辰……抬眸望向我的凌渊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公主好狠的心……
瞧见他任人摆布的模样,难以言喻的畅快涌上心头,让我好似踩在云端,晕晕乎乎,胆子也跟着愈发大了起来

难受么我跨坐于凌渊腰间,金线绣的凤尾裙摆铺满床榻,伸手拂去他额角沁出的细汗,黎阳郡主这药倒是烈得很。
殿下可知……玩火自焚的道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首辅大人这般模样.……还能焚得了谁呢我变本加厉,缓缓俯身,动作不可谓不刻意,鼻尖几乎与他的相碰。
发间步摇垂下的珍珠垂落在他膝头的一瞬,只觉凌渊的呼吸越发沉重。
若首辅大人现在求饶……我捏着青瓷瓶在他眼前晃,解毒丸撞出清脆声响,本公主说不定会大发慈悲。
感觉自己只差一步就可把他踩在脚下,我潜藏在心底的戏谑之意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烧得理智所剩无几。
不过本公主改主意了。若想要解药……我缓缓抬起手,将冰凉的解毒丸贴着锁骨滑进襦裙,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轻笑,阿渊哥哥亲自来拿。
萧雪晗……他第一次唤我名讳,夹杂着低哑喘息,你赢了。
余音淹没在骤然交叠的呼吸间,他腕上最后一道绸带应声而落,灼热的掌心扣住后腰时,摇曳烛火恰被夜风吹熄。
你!我撑着他胸膛要起身,裙裾却被他压住,慌乱中摸到枕边的青瓷瓶,不管不顾将解毒丸塞进他口中。
凌渊怔愣的表情转瞬化作促狭笑意。
我望着他此时清明如寒潭的眸子,忽然意识到那抹薄绯原是伪装。
他根本未曾饮下那盏酒。
殿下赌我会喝,我赌殿下会来。他指尖细细拭过我唇上残红,公主特意安排的这出戏,臣演得可还尽心
我又气又恼,却被他趁机将十指压进锦枕,挣动间抬腿欲踢,又被他用绸带缠住脚踝:
凌渊你混账!
臣在。他眼底欲色翻涌如困兽,唇齿厮磨间却仍带着克制的温柔,臣这副身子,自始至终,只认殿下一味解药。
月白纱帐簌簌垂落,凌渊在彻底失控前抵住我的额,气息灼人:……臣说过要殿下哭的。
是誓言,亦是经年渴欲,终见天光。
而我早已在他臂弯里土崩瓦解,唯有指间绸带愈绞愈紧,任由他将那个雪夜谶言寸寸兑现。
那盒雪肌膏终究用上了,只是指尖游移之处,从耳后辗转至更隐秘的温软。
9
数日后,御花园的凉亭里,蝉鸣渐起。
攸宁捏着绣帕给我扇风,眼睛却盯着我颈间未消的痕迹:皇姐这几日气色倒好,只是这初夏的蚊虫未免太猖狂了些。
我拍开她作乱的手:你今日是专程来取笑我的
我错了我错了。攸宁灵活地躲开,首辅大人真的超爱。
花影摇曳间,我望着不远处被众星拱月的颀长身影。凌渊此刻正执壶为老太傅斟茶,低垂的眉眼在阳光下透出几分罕见的温和。
超爱……我吗
想起那夜凌渊将我按在锦被里说臣在时,眼底确有我看不懂的暗涌。
攸宁……我摩挲着茶盏边沿的祥云纹,你说他待我,究竟有几分真心
依我看呐,如果满分是十分,那首辅大人大概是一百分吧。攸宁托着腮,眼波流转间尽是揶揄,皇姐不信
似有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翻涌,我却还是一时语塞。
若是想试试他的真心……那我们就演一出追妻火葬场的戏码……她眼中闪过狐狸般的光彩,忽然压低声音,皇姐,你说……首辅大人若以为你死了,会如何
她附耳说出的计划让我指尖发凉。
荒唐。我倏然起身,衣袖拂过石案,本公主何须……
可心底却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浮动。
我始终参不透凌渊藏在阴影里的执着,究竟是欲念燃起的占有,还是情到深处的痴缠
攸宁见我神色动摇,立即趁势道:皇姐难道甘心永远被他牵着走
我望着远处那人玉冠下微微晃动的墨色发带,忽而莞尔:……那便,试他一试。
趁着凌渊上朝之际,我吞下了那颗朱红色药丸。
琴心哭倒在一边时,我还能听见窗外凌渊与太医的争执。
首辅大人,殿下是突发恶疾……
不可能!凌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今早还……
话尾突然断了,取而代之的是瓷器碎裂的脆响。他素来整齐的衣襟此刻定然沾着药汁,玉冠下的鬓发想必也乱了。
药效发作得比想象中快。
我躺在榻上,心跳极缓,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
雕花门被猛地推开,熟悉的脚步声急促逼近。
殿下……凌渊跪在榻边,手指颤抖地抚上我的脸颊,低声唤我。
我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声音,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心尖。
他的指尖冷得像冰,一寸寸抚过我的眉眼、唇瓣,最后停在我的颈侧,似是在寻找一丝生机。
可假死药的药效极强,我的脉搏早已停止。
不可能……他低喃着,忽然一把将我抱起,紧紧搂入怀中,萧雪晗,你醒醒!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灼热地喷洒在我耳畔,手臂勒得我几乎发疼——若我还醒着,定会忍不住痛呼出声。
萧雪晗……萧雪晗……他一遍遍唤我,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与绝望。
我忽然有些后悔。
可戏已开场,无法回头。
10
本以为再醒来时会是满目缟素,却是与平素无异的鸳鸯帐顶。
凌渊竟不肯让人将我下葬。
琴心后来告诉我,凌渊命人封锁首辅府,日夜不停地守在我身边,不许任何人碰我,连更衣梳妆都要亲力亲为,脚步却沉重得像拖着镣铐的死囚。
这戏演得太真,真到听见他压抑的咳嗽声时,未彻底苏醒的我胸口突然疼得喘不过气,几乎恨不得马上告诉他真相。
公主脉息全无啊……太医们战战兢兢地劝他节哀,却被他厉声喝止。
她没死。他冷冷道,谁敢再提‘下葬’二字,本官便让他先躺进棺材。
凌渊的指尖一遍遍描摹着我的眉眼,低声说着那些我从未听过的情话。
殿下可知.……那年上元夜殿下随手丢弃的莲灯,臣悄悄拾了回来,藏在书房里。总想着,殿下哪天会记起吧……
暄明公主不是最讨厌苦药……为何现在不躲了
臣错了,不该逼你喝药,不该与你置气……只要醒来,往后你要合离也罢,要杀臣也罢……都依你……
你答应过要与我结发,要当真正的夫妻……萧雪晗,你明明答应过!你怎么敢……怎么敢……
萧雪晗,你醒来……醒来看看我……看看我好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带着一丝哽咽。
三日之期已到,药效即将解除。
我正犹豫着该如何醒来,却忽觉一滴温热落在我的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凌渊整个人伏在榻边,额头抵着我的手臂。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此刻凌乱地散落,随着他压抑的颤抖在锦缎上铺开。那双执笔定乾坤的手正攥着我的衣角,而紧闭的眼睫下不断有泪珠滚落。
这个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的首辅大人,此刻竟为我无声落泪。
泪水砸在皮肤上的温度烫得人心尖发疼,连带着胸腔里那颗心也跟着揪作一团。
终究是装不下去了。
我用还带着几分虚弱的指尖,轻轻抚上他潮湿的脸颊。
四目相对时,凌渊僵住了。
他颤抖的手悬在我侧脸上方,声音碎得不成调:……这次又是臣的幻觉
我坐起身,将脸颊贴近他冰冷的手:你摸,热的。
他死死盯着我,那双眼眸之中震惊、狂喜、愤怒如潮水般翻涌……最终凝为一潭令人心悸的晦暗。
萧、雪、晗……他齿间碾碎我的名字,嗓音低哑得可怕,你不如直接要我的命。
我心虚地将目光移开,嗫嚅道:我不过是……想试试……
试臣的真心他冷笑一声,手指抚过我脸颊却轻得像触碰易碎的梦,那殿下试出来了吗
我瑟缩着点头,唇瓣被咬得发白,声音几不可闻:往后,绝不再……
毫无征兆地,凌渊栽倒在我身上,刹那间,我脑中只剩一片混沌的空白。
他向来挺拔如松的身躯此刻却沉重地压着我,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在外候着的太医慌忙上前,却见他即便昏迷,手指仍攥着我的衣角不放,骨节泛白,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被扶到榻上的凌渊毫无血色,唯有眼角泛着不正常的红。
殿下……首辅大人三日未进水米了……琴心立在一旁,声音发颤,昨日呕了血,还死死攥着殿下那支紫檀簪……
眼前满室狼藉——打翻的药盏、散落的奏折、被扯断的珠串,处处都昭示着他这三日的疯魔。
我低头看着凌渊,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紧蹙的眉头仍未舒展。
忽然想起往日他在朝堂上冷峻从容的模样,与此刻的脆弱判若两人。
太医诊完脉,低声道:大人这是郁结于心,又兼气血两亏,需得静养,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我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伸手轻抚凌渊的侧脸,指腹拭过他唇畔未擦净的血迹。这才发现他瘦了许多,原本合体的官服如今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萧雪晗。他气若游丝地唤我,沙哑的尾音像飘落的雪,还未落定便消散在夜色里。
我慌忙俯身,发梢垂落在他干裂的唇,终于听清那近乎气音的颤抖:
别……走……
这就是他那颗藏在层层算计之下,从未示人的真心吗
原来剥去凌渊锋利的伪装,内里竟是这般鲜血淋漓的赤诚。
他这一生运筹帷幄,执棋落子间便能搅动朝堂风云。多少明枪暗箭里淬炼出铁石心肠,偏在我这里,碎得彻彻底底。
心口骤然疼得发紧,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我用力攥住他冰凉的手指,将哽咽压成最温柔的誓言贴在他耳畔:我不走。
月华倾泻,烛火摇曳,换我静静伏在塌边守着凌渊。
灯火在他苍白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暖色,却怎么也化不开那眉宇间的冷峻。
指尖轻轻掠过他凌厉的眉峰,描摹过挺直的鼻梁,最后停驻在那微凉的心口——那里跳得极慢,却沉重有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忽然微微一动。
抬眸望去,那双总是清明锐利的凤眸此刻蒙着薄雾,却在聚焦到我面容的刹那骤然紧缩,瞳孔里翻涌起惊涛骇浪。
……殿下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恍惚。
我喉间一哽,急忙扯起嘴角,却感觉那笑意在脸上碎得七零八落:堂堂首辅大人……怎么把自己折腾至此……
他的目光如凝滞的火焰,深深烙在我眼底,那灼热的哀戚几乎让我心碎。
下一瞬,凌渊抬手扣住我的后颈,猛地将我拉近,呼吸交错间,他的声音宛如叹息,却又重若千钧:
……臣差点疯了。
我心头一软,正欲开口,他却不由分说地掠夺了我的呼吸。
这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又凶又急,像是要把这三日蚀骨灼心的煎熬尽数倾泻。每一次吮吸都夹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每一次啃咬都泄露出濒临绝望的后怕。
我被他按在怀里,几乎喘不过气,却仍能感受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
良久,他才稍稍退开,却仍与我额首相抵,喉结滚动数次,从齿间挤出沙哑的低语:殿下若再敢这样吓臣……
我抬指按住他湿润的唇,在他炽热的注视下轻颤:再不会了。
这里……凌渊眸光潋滟,握住我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插入我的指缝,十指相扣按在心头,疼了整整三日……公主当如何赔我素来清冷的声线里浸着难得一见的委屈。
我被他逼得耳尖都要烧起来:首辅大人想要什么
却见他忽然欺身压下,散落的青丝与我的纠缠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他含住我发烫的耳垂轻啮:要殿下……温热的唇顺着颈线游移,每一个字都烙在肌肤上,往后岁岁年年……暮暮朝朝……慢慢还。
11
蝉鸣聒噪的午后,佛堂的冰鉴冒着丝丝凉气。
我跪在蒲团上抄写《心经》,汗珠顺着后颈滑进衣料。攸宁捧着碗冰镇梅子汤,时不时朝窗外张望。
皇姐,首辅大人真被派去南疆治水了她舀了勺梅子汤递给我,父皇这次气得连消暑的西瓜都不赐了……
笔尖忽而凝滞,记忆如潮漫过。
一月前,凌渊在太极殿前长跪不起,自请削官罚俸,只为保我诈死欺君之罪不至废黜封号。而镇北王通敌密信东窗事发,满门流放,正是他离京前的为我扫尽的最后阴霾。
天光昏昧,檐角铜铃于蒸腾热浪里微微晃动,清响未绝时,那双暗银蟒纹的皂靴踏过门槛。
凌渊清减许多,眼下覆着青影,让那双眸子愈发锐利,宛如淬过火的寒剑,却在触及我时泛起温柔涟漪。
攸宁眨眼间抱着梅子汤退了出去,连门扉闭合的声响都恰到好处。
凌渊的指尖抚过我抄写的经文,声音里噙着笑:殿下把‘无挂碍故’抄错了。
是我熟悉的揶揄。
我搁下紫毫笔,故意扬起下巴:怎么首辅大人这是要本公主唤你一声太傅话音未落,突然被他攥住手腕带入怀中。
雪中春信的香气笼罩下来,他贴着我的额头低语:不若唤一声阿渊哥哥……
不远处闷雷骤响,声浪裹着潮湿的水汽,在云层深处炸开暗涌。
凌渊细细梳理着我侧脸的零乱发丝:陛下口谕,暄明公主禁足期满,即日迁回……
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掌心缠绵的暖意诱人沉溺。
不去。我反手勾住他腰间玉带,这佛堂就很好。
积蓄多时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刹那间,天地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他眸光骤暗,忽然将我压倒在经案上,朱砂砚台打翻在地,墨迹漫过经卷。
首辅大人……这算渎神吗我戏谑地笑着环住他的颈项,手腕微收,将他拉得更近。
雷鸣轰然,照亮他眼底的执念。原来最炽烈的从来不是盛夏骄阳,而是深藏于冰冷表象下的,焚心似火的情衷。
臣分明是在——他的吻伴着雨声落在我的眉心,将所有虔诚都凝作叹息,求神垂怜。
不必权衡的偏爱,无需试探的赤诚。
这世间千万人叩拜神佛,唯有他始终跪在我掌间。
番外
野狗
晨钟余韵未散,太学殿外已见凌渊一袭紫袍执尺而立。他的小公主自朦胧远处盈盈而来,发间金雀步摇在青石板上投下粼粼光斑。
自十七岁蟾宫折桂至今不过三载,这个寒门出身的状元郎已蒙圣眷,破格擢为公主太傅。
他凝望着那道渐行渐近的身影,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掌中戒尺。
太傅——萧雪晗拖长尾音,将螺钿食盒往案几上一搁,母妃新赐的花生酥,赏你尝尝。
凌渊未曾瞥过食盒一眼,不动声色地合上《礼记》:殿下,辰时已过三刻。
那又如何她低头把玩着腰间的和田玉佩,本公主昨夜观星到子时,今日肯来已是赏脸。
啪的一声,戒尺敲在案几上的脆响让她终于抬了抬眼:今日临什么帖
《盐铁论》第十篇。凌渊展平宣纸,声音很轻,却似金石坠地,错一字,加抄十遍。
未及半个时辰,萧雪晗便故态复萌,开始耍赖。
手腕疼。她将笔一扔,墨汁飞溅上他清俊的侧脸,不写了。
凌渊眸光一沉,抬手缓缓拭去脸上墨渍,不由分说扣住她的手腕:让臣看看。
掌中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白玉般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脉若隐若现。
他指腹不轻不重地揉着腕骨,神色依旧清冷自持。
好、好了……萧雪晗仓皇抽手时,耳后那抹绯色却出卖了她。
凌渊目光掠过宣纸上歪斜的字迹,突然覆上她执笔的手:腕要平。
这个姿势几乎将她圈在怀里,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她耳际。
知道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凌渊垂眸看着怀中人轻颤的睫毛,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那墨汁染就的痕迹,倒像是为他平添几分危险的意味。
巳时一到,萧雪晗又心血来潮要喂鱼,却嫌鱼食腥气。凌渊静立一旁,看着她用金勺将燕窝粥一勺勺舀进池中,忽然开口:殿下可知这一碗价值几何
与本公主有何干系她漫不经心地晃着脚上珍珠履,横竖明日,内务府自会呈上更好的来。
话音未落,她忽然偏过头,朱唇勾起一抹明艳的笑:太傅真是深谙饥寒之苦,不愧是泥泞里爬出来的蝼蚁。
凌渊望着那抹过于娇艳却又盛满讥讽的笑容,恍惚间忆起自己和她初见时的情景。
十岁的凌渊第一次见到萧雪晗时,她不过五岁。
那是个雪夜,随流民混入皇城的他蜷缩在宫墙根下,褴褛的衣衫结满冰碴,双腿早已冻得青紫。
小公主穿着狐裘斗篷,小靴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响。她蹲下来,歪着头看他,眼神纯粹得残忍,像在打量一只垂死的野狗。
你肚子饿吗为什么不吃饭呀她问,声音软糯糯的。
凌渊饿得眼前发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他听见这天真得近乎讽刺的问题,只觉得可笑。
这世上竟有人问饿肚子的人为什么不吃饭
没饭吃。他哑声道,嗓音像是被砂石磨过。
萧雪晗眨了眨眼,似乎很困惑。她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那你可以吃鸡腿呀!
凌渊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她。
领口一圈绒毛衬得她的小脸粉雕玉琢,一看就知道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娇贵娃娃。
她竟然真的在疑惑,为什么他不吃鸡腿。
凌渊的胃里烧着火,喉咙里却像塞了块冰。他想冷笑,想骂她,想问她是不是在戏弄他……可最终,他只是低下头,攥紧了拳头。
……没有鸡腿。他已然没有一丝情绪。
萧雪晗更困惑了:怎么会没有呢御膳房每天都有的呀。
凌渊不说话了。
他忽然意识到,他和她之间隔着的,不止是这堵宫墙。
是天渊之别。
眼前及笄之年的萧雪晗,与当年那个雪夜中的小女孩重叠在一起——永远这般天真又残忍,永远用施舍般的目光俯视众生。
而凌渊,早已不是那个蜷缩在雪地里等死的羸弱少年。
终有一日,他要这轮明月坠入掌心,要这株雪莲染上尘泥。让金枝玉叶的小公主也尝尝,何为求而不得的滋味。
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垂眸掩去眼中锋芒,再抬眼时已是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还是那个端方持重的太傅大人。
宫门落钥前,凌渊照例护送小公主回寝殿。
这日萧雪晗步履格外迟缓,锦缎绣鞋不时踢起几粒碎石。
行至梅林,她忽地驻足,指尖点向枝头:太傅快看,青梅已结子了呢。
凌渊目光却凝在她仰首时露出的那粒浅褐色小痣上。
明日臣备竹竿来采。他声音平静,只是宫规……
话音未落,绣鞋已碾上他的皂靴。抱我上去。小公主蛮横地命令。
掌心触及那截纤腰时,佩兰香混着少女体温扑面而来。
她折下青枝俯身递来,鬓边碎发扫过他脸颊:给太傅酿酒的。
那抹笑靥似沾了晨露的玫瑰悄然绽放,令人目眩神迷。
凌渊握着那枝青梅,直到掌心被叶梗硌出血痕。当夜他对着烛火看了许久,终将青果封入釉色瓷坛,连同某些见不得光的痴念一起。
翌日午后,太学殿内寂然无声,唯有书页窸窣。
凌渊执笔批阅着公主的策论,批注字字如刃。忽闻书案对面传来咚的一声轻响——萧雪晗竟枕着《盐铁论》沉沉睡去。
凌渊搁下狼毫,视线落在她微仰的脸上。
日光太盛,照得她肌肤如玉,唇色如樱,连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口都镀了一层柔光。
白日酣睡,毫无防备,甚至……连唇角还沾着一点方才吃过的蜜饯糖渍。
过于放肆了。
他的眸色变暗,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几。
殿下。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公主。
他又唤了一声,嗓音低沉,却刻意放轻,像是怕惊醒她,又像是……根本不想让她醒。
殿内熏香缭绕,他起身时带起的气流让青烟微微晃动。三步距离,他走得比上朝面圣还要谨慎。
他垂眸,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睡颜——眉如远山,鼻若琼玉,唇……
他的视线凝在她唇畔。
那点糖渍还沾着,恍若无声邀约。
凌渊眸光渐沉,单手撑案俯身而下。
唇瓣相贴的瞬间,阳光灼热,心跳如雷。
他的吻很轻,却极尽缠绵,舌尖轻轻扫过她唇上那点甜渍,像是要将那抹甜意尽数攫取。
向来克己守礼的他,此刻却甘愿沉沦。
蓦地,他呼吸一滞,倏然退开。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扣住案沿,青筋隐现,似在克制再度俯身的冲动。
萧雪晗羽睫轻颤,犹在梦中。
凌渊以指腹拭去她唇角水光,恍若方才的旖旎,不过是南柯一梦。
他敛袖起身,神色自若地回到案前,重新执笔批阅。
唯有袖中微微发颤的指尖,泄露了他方才的僭越。
这一日,他终于触碰到了心底最隐秘的悸动。
他早该明白的——这副皮囊下藏着的,从来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明明最恨她那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却像条卑贱的野狗似的,死死叼着那点虚假的温情不肯松口。
哪怕被踢得遍体鳞伤,哪怕被弃如敝履,只要她一个眼神,他还是会拖着残破的身子爬回来,摇尾乞怜地等着她赐予半分垂顾。这下作的模样,连他自己都作呕。
而他也很清楚,唯有将她彻底染指,他这疯症才有痊愈的可能。
五载春秋轮转,卸去师者枷锁的凌渊以首辅之权在朝堂织就密不透风的网。曾经禁断的欲念,如今化作御案上堂而皇之的圣旨——他要以最名正言顺的方式,将那位娇贵无双的小公主永远禁锢在金丝笼中。
佛堂雕花窗棂外,凌渊凝视着那个蜷在蒲团上的身影。累丝金凤步摇斜坠在散乱的云鬓间,素白裙裾如残雪般铺陈在青砖之上。唯有那截纤细的颈项仍固执地昂着,像要将最后一丝骄傲都刻进骨血。
为何她连落魄都这般矜贵……
三日未食让那截天鹅颈越发纤细,仿佛他稍稍用力,就能捏碎这只虚张声势的凤凰。
早在绝食第一日,琴心便奉上那枚莲花玉佩,声称公主所托。
虽然一眼就认出是她的旧物,可依小公主的性子怎么可能向他低头……
稍加查探就知道是攸宁的手笔,凌渊无意拆穿她的把戏罢了。
他就是非要等她绝食到灯枯时才肯现身——他要她记住,这世上能渡她的从来不是神佛。
明黄圣旨展开时,他满意地看着那双总是盛着骄矜的眸子泛起惊涛,喉间竟泛起诡异的快意。
就该这样怕他、恨他,总胜过那年上元夜,她随手弃了他雕琢月余的莲灯时,那漫不经心的漠然。
他在心里嗤笑自己的卑劣,然而这局棋终究是他赌赢了——用北狄王子的头颅,用长久以来的经营,用从不敢言说的妄念。
他自然清楚那个蛮族为何会命丧狼口,掺进行李的引兽散正是由他亲手交给暗卫。
那般污浊的目光,也敢觊觎他的小公主
这世间,唯有他配做她永恒的囚笼与归途。
而今他借天子之令,以赐婚作缚,强行将她拖入泥潭。
要她为轻视真心落泪。
要她为践踏情意悔恨。
他要她终有一日剖开这具皮囊,看见内里那团为她翻涌的业火。
寒月如霜,漫天清辉,依旧是十五年前的那个雪夜。
五岁的萧雪晗蹲了一会儿,见凌渊不理她,觉得无趣,拍拍裙子站起来走了。
果然,不过是富贵人家小姐的一时兴起罢了。
凌渊蜷在墙角冷笑,胃里的绞痛与寒意混作一团。
可半个时辰后,她回来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小脸通红,手里攥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
给你!
凌渊愣住。
油纸展开,一只金黄油亮的鸡腿蒸腾着热气。
他抬头看她,发现她的狐裘上沾了雪,发髻也乱了,像是跑得太急摔了一跤。
御膳房拿的,她眼睛亮亮的,你快吃呀!
凌渊盯着那只鸡腿,喉咙发紧。
她竟然给他带来了鸡腿。
她是真的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只要想吃,就能有鸡腿。
他慢慢伸手,接过油纸包。鸡腿的香气钻进鼻子,他的胃狠狠绞了一下。
萧雪晗蹲在旁边,托着腮看他吃,笑眯眯地问:好吃吗
凌渊咬了一口,油脂在舌尖化开,香得他眼眶发酸。
……嗯。他哑声说。
萧雪晗高兴地拍拍手:那明天我再给你带!
凌渊没说话。
他低头啃着鸡腿,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凌渊忽然觉得这世间最讽刺的,不是刺骨的寒风,不是噬心的饥饿,而是这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天真烂漫地为他捧来一簇火苗。
那微弱的光亮非但驱不散黑暗,反倒照得他满身污秽无所遁形。就像在嘲笑他——看啊,这才是你永远够不到的人生。
他咽下最后一口肉,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抬头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声音很轻。
萧雪晗。她毫无顾忌地回答,你呢
凌渊盯着她,忽然笑了。
我叫野狗。他说。
萧雪晗皱起小脸:哪有叫野狗的
凌渊没回答。
他本来就是一条被丢在雪地里等死的野狗。
而现在,这条野狗,记住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