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万没有料到,杀我的人会竟是那个我一心一意从小护着的师弟。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死后,这家伙居然“疯”了。
【1】
火光烛天,刀光剑影。
我拉着师弟片刻不停地在夜色里奔波。
今日正道攻上出云峰,晏无道那老不死的家伙被他们缠住了,其他人也都在负隅顽抗,自顾不暇,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想来此刻下山的路已经全被人围堵了,要想逃出去只能冒险。
我在落日崖上藏了两个机巧飞翼,待会儿到了地方,我来断后。
你只管往南方飞去,师姐我定能护你周全。
”
风呼呼从前方灌进来,路洄星一路上沉默得紧,此刻仍旧哑巴一样闭着嘴,让我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我只好将那两个机巧飞翼的位置仔细又重复了一遍,抓着他的手腕稍用了些力气:“听清楚了吗?路洄星!”
这下他总算回过神,抬起头与我匆匆对视后又瞥过头,低声道了一个字。
“嗯。
”
若是放在平时,我少不得要骂他几句。
十五岁的小伙子,个头都快要比我高了,说话却扭扭捏捏的,声音还比不上一个小姑娘,真给我丢脸!
但此刻逃命要紧,这些都是小事。
厮杀声从身后追了上来,我回身一甩长鞭,打落掉一支直冲着我脑门飞来的羽箭。
“魔教余孽,看你还敢往哪里逃!”
声音落下,数十支火箭从坡下面破黑而出,如坠星般从天上坠下。
我把路洄星扯到身后,长鞭朝上一抽一卷一甩,身侧哄地一声冒出一团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开来。
“发什么呆!快跑!”
我朝前跑了几步后,发现路洄星傻乎乎地没跟上来,只得重新折回去,提着他的衣领往前掠去。
嗖、嗖、嗖。
羽箭一半被我长鞭甩开,一半被我的身法避开。
我们终于跑上了落日崖。
路洄星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恍恍惚惚,逃命都不上心。
“你怎么了?受伤了?”
我抓着机巧飞翼,一边替他往身上套,一边紧张地问他。
魔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们不仅对外人凶狠残忍,内里也是各种阴谋诡计、勾心斗角。
好人在这里是活不久的。
所以即便是关心,我也学不来常人的温柔小意。
“受伤也给我忍着。
再走神,不用他们动手,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免得你拖我后腿!”
路洄星垂着头,仍旧一副窝囊样子,看得我心头窝火。
机巧飞翼已然装好,我伸腿踹了他一脚:“滚吧,别在这儿碍我的事。
”
路洄星身形一颤,跌下了山崖。
片刻,崖边响起一声大型鸟类振翅声,我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我捡起地上的另一对飞翼,快速往身上装备。
那群人此时也跑上了山,见我要逃,羽箭嗖嗖朝我射过来。
我只好扬鞭一扫,单手扣上了最后一个机关,快速退到崖边:“再见了,各位!”
随后仰身一倒,在半空转身,撑开了飞翼。
身后羽箭更加密集,可惜它们都打不到我。
路洄星没有按我说的路线离开,反而徘徊在半空中等我。
虽然不听话,但好歹有点良心。
捂了那么久的石头,总算热乎点了。
“师弟!”我开心地挥手。
嘴角还没来得及彻底扬起,笑容就凝在了我脸上。
路洄星左臂上还带着我亲手给他做的小弩,箭尖却对准了我。
“机巧飞翼真的坚不可摧吗?”
“当然不是!这世上哪有什么无坚不摧的东西,只要你找准了弱点,摧毁它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
我勾起手指,在机巧飞翼的一个零件上敲了敲:“看见了吗?这里就是它的弱点。
只需要——”
一枚飞镖射过去,只听咔咔咔几声响,飞翼上的其他小零件接连崩开,各个部位如同天女散花般崩开,散落一地。
我看着路洄星呆怔的样子,心里不由地涌起一股骄傲和自豪,于是笑得更加明媚:“嘭!它就坏啦。
”
“不过我特意把它调到了胸前这个位置,一般很难被人打中。
你放心,它还是很安全的。
”
“嘭!”
我最后看了一眼路洄星,折翼之鸟坠入深谷。
【2】
春山深涧,柳暗花明。
“江载月!”
曲荷从屋里走出来,气势汹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酒葫芦:“是谁刚吹了一点冷风就高烧不退,病殃殃地在床上躺了两天的?”
“还有!”她盖紧塞子,把葫芦别在腰间,“这是我要送给薛郎的酒,你喝什么喝!”
我随后一靠,倒在了摇椅里。
阳光打在脸上,晃眼的很,我对着眼前那黑影道:“你说说就得了,可千万不要陷进去,需知男人才是这世上最毒的东西,情爱不仅伤人心,还要人命。
”
黑影叹了口气,在我身侧蹲下来:“你想多了,我就是个一头热的单相思。
薛靖那人呆得很,根本不开窍,怎会生出害人的巧思?”
害人哪还需要开窍?
路洄星同样不解风情,不懂我的心思,不也照样把我拿捏的死死的吗?
不过感情这种事,也不是旁人多劝几分就能点醒的,更多的是人清醒着沉沦。
反正我该说的也说了,大不了等曲荷快被害死的时候捞她一把,也算报了她的救命之恩。
“明日我就要离开了。
”
曲荷跳起来,俯下身趴在椅子上盯我:“你要去哪儿?”
“魔教已经没了,晏无道也死了,你可不能再做坏事了!”
我把她往外一推:“我又不是染上了杀人的瘾。
”
“那你离开干什么?你又没什么朋友,留在这里和我做伴不好吗?”
早些年的时候,我曾想过好几次,如果有一天我彻底摆脱了魔教,那我就去浪迹天涯,赏山观水,看遍天下美景,尝遍人间美味。
等到老的彻底走不动道了,就买一个小院子,种菜养鸡,像寻常人一样在柴米油盐中度过余生。
“我见不得痴男怨女在我面前晃悠。
”
看着曲荷气得鼓起来的腮帮子,我勾唇一笑,望向前面青山远黛:“早就听闻常林桃花一绝,明日动身,或许我还能赶上最后一波花期。
”
曲荷幽怨地瞪了我一眼,随后释然:“你确实也该多看看人间的美好,洗洗你身上的煞气。
”
“既然你都要走了,”她把酒葫芦重新塞到我手里,“那这个就送你喝吧。
改日我再打一份送给薛郎。
”
第二天早上,曲荷那个心心念念的薛郎赶着一辆马车候在了院门口。
我拎着行囊出门的时候,那小子正在品尝曲荷昨夜为我践行,做多了的点心,还各种鸡蛋里面挑骨头,说什么太酥太甜。
“收拾好了?”曲荷走上前,见我瞪了眼薛靖,老母鸡护崽似地挡在了他前面,“我刚才让他给我提意见呢。
”
说着便把我拉到了马车跟前,替薛靖说好话:“他今日特意起了大早,把马车从镇上赶过来。
”
曲荷又递给我一袋碎银:“既然你要远行游历,还是有个自己的车好,路上不怕日晒雨淋,夜里还能休憩。
还有这包银子,你省着点花,之后买东西可没有我给你付钱了。
”
“不用。
”我把银子退回去,“你自己留着花吧,我还能饿死不成?”
曲荷又推回来:“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要走了,下次相见也不知在何时,这些就当是我的一份心意。
”
看她态度坚决,我只好收下。
当年我救下她只是看中了她在医术上的天赋,给她找了师父,让她暗中替我研制“影”的解药。
不曾想,我坠崖命悬一线,最后是她救了我。
“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坐上了马车。
【3】
赶着春天的尾巴,我驾车来到了常林。
一路上桃花已经开败了不少,前来赏花的游人这几日都纷纷启程往回赶了。
我在城中逛了一天,打听到城外北山阴面半山腰有一山沟,里面还有今年最后一处盛放的桃花,就是路不怎么好走,几乎没什么人过去,可能会遇到野兽。
我自然是不怕那些东西的,打算在客栈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一早骑马过去看看。
山上气候要比城里冷上一倍,幸好我提前准备了斗篷。
骑马骑到一半,坡陡林密,地上还都是各种碎石,不再适合骑行。
我便把马栓到了一棵柳树上,踏着青草往山上走。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前方视野里冒出一片粉红。
似烟似霞,笼罩着半山。
我大步流星,走到近前,才发现这里不只我一人前来。
桃林外围有人踩踏过的痕迹,地上还有一条落花蹭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小路。
我只想独自安静赏花,对他人不感兴趣。
便沿着落花堆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些野生桃树生长极为野蛮,枝杈霸道地撑起一片天,我在其中穿行,根本避不开扫落枝头上的花。
叮咚,叮咚。
前方有流水声传来,我抬头看过去,小溪边有一块平坦的巨石,很适合休息。
我解了斗篷铺在石头上,平躺了下去,抬眼就是灼灼桃花,耳边是玉石流水声,闻着花间清香,确实惬意十足。
那些名门闺秀扎着堆往花丛里钻不是没有道理的。
躺在这里,好像什么烦恼都想不起来了。
就是有点冷。
我现在这破身体娇气得很,稍有不慎就发热折腾。
我赶紧起身,重新把斗篷严严实实裹在身上。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应当是另外一个赏花人绕了过来,我没有回头,望着头顶的花发呆。
“咳,咳咳……”
看来这林子冷得连男人也受不了,我还是再看一会儿就离开吧。
那人大概是走累了,在溪的对岸、我不远处坐下。
我们两人谁也没有转头,谁也没有出声,隔着一条小溪各自安好。
“阿嚏——”
不行,得出去晒晒太阳了。
我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裹着斗篷匆匆跑出了桃林。
“叮咚——”
路洄星抬眼往溪边看去,只见水花落下,一只金色铃铛从下面浮了上来,即将被水卷着往下游流去。
他瞳孔一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做出了行动,一手伸进水里,捞出了那颗只有小拇指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铃铛。
被水浸过后,铃铛表面光泽更深。
它虽然个头小,做工却很精致,上面雕刻的图案灵动传神,一面是半弦弯月,一面是几颗四角星。
路洄星的手止不住发抖,差点又把这铃铛晃到水里。
他原本因为“影”毒性发作而苍白的脸上,此刻却因情绪激动而染上了一层桃花的粉。
这样刻纹的精致铃铛并不少见,但上面的星星和月亮他却只见过一次。
那是他刚潜入魔教做内应的第二年,为了讨好晏无道的得力弟子江载月,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去首饰铺打了一枚金簪。
结果江载月并不领情,还说送人东西需得尽心尽力,踏随手抛出一锭金子,故意为难他道:“想讨我欢心,怎能用这种花钱就可以买到的玩意儿敷衍我?不若你亲手做一个送我,也好让我瞧瞧你的诚意。
”
路洄星无法拒绝,白天做完晏无道交代的任务,九死一生回到房里,晚上还得苦哈哈地点着油灯琢磨如何打首饰。
熬了半个月的夜,他终于受不了了,跑到金铺买了一堆小铃铛,在上面雕刻星月图案,企图蒙混过关。
江载月收到手绳时并没有说什么,但路洄星跟在她身边多年,却是一次也没见她戴过。
也是,她那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一颗做工粗糙、搞不起眼的小铃铛。
路洄星起身,攥紧手里的铃铛,疾步朝刚才那人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这枚铃铛虽然不是当日他送给江载月的那个,但也一定跟她脱不了关系。
江载月被他一箭击坠,他在崖底整整找了七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或许今日,他终于可以解惑,知道她究竟是去了哪里。
【4】
我解了马绳正要上马,被人从身后一把掼了下来。
我早就发现从我出了桃林,另外一个赏花人也跟在了我身后。
下山的路也不是我开的,我没理由也不想拦住对方。
我慢悠悠地晃下山,那人也一直都和我保持着一个舒适的距离。
我们互不打搅,没想到我一上马,他就突然给我来这一下。
怕不是觉得我是个女子好欺负,想要抢我的马吧?
我稳住身形,心里为他默默上了一炷香。
敢打劫我,你小子算是踢到铁板了!我活动了下手腕。
“你不是江载月!”
什么?
我抬起头,看清脸前人一下愣住了,连反应也变得迟钝。
怎么会是路洄星!怎么能是路洄星!
他抓着我的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出个窟窿来。
在发现我样貌和他所想之人不同时,甚至怀疑我用了什么易容之术,在我脸侧摸索寻找人皮面具的痕迹。
但他注定找不到了,这就是我原装的脸。
“你干什么?”我挥开他的手,装出一副被恶人非礼后害怕的模样,向后一退,躲到了树后,怯生生地瞪着他。
坠崖后,我摔得面目全非。
是曲荷持刀,在我脸上切割缝补,给了我一张全新面孔。
相较从前的阴险狠辣、不近人情,让人退避三舍的艳丽容颜,这张脸更为温和,最多算得上个小家碧玉,普通得很。
路洄星拧着眉头,眼神里依旧充满质疑,甚至有种笃定我就是江载月本人,但却改头换面的疑惑。
他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反正无论如何,我是都不会承认的。
我扯着嗓子对天喊了声救命,慌慌张张地朝山下跑去。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这里有流氓想非礼我!”
不能使用轻功,也不能去跟路洄星抢马,我很快就被他追了上来。
他把我摁在树上,控制住我的双手,另一只手捏着一个铃铛举到我跟前,语调低沉又危险:“你还跟我装!这只铃铛你怎么解释?”
铃铛?
我低头一看,腰间的钱袋子上果然掉了一颗。
路洄星也顺势看到了另外三颗一模一样的铃铛,更加志在必得:“江载月,你果然没死!”
“什么江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想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的大力捏红了腕骨,眼里泛出生理性的泪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遭受这无妄之灾。
我小声地哭了起来:“这铃铛怎么了?我不能用吗?我花钱自己做的,又不偷又不抢,凭什么抓我!”
“你还装!”路洄星扯下我的钱袋,狠厉道:“这铃铛上的星月图案是我亲手所绘,除了你江载月,再无别人见过!市面上的铃铛多是刻字或是一些花鸟吉祥图案,怎得这几只就偏偏和我送你的那枚一模一样!”
他癫狂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连话也说不连贯:“我,我没装。
这是,是我从另,另一个姑娘,呜呜,手里换,换来的,呜呜……”
路洄星并不相信我的说辞,手下用了狠劲儿,我听见自己的腕骨被他捏的吧嗒一响,竟是直接脱臼了。
这狗东西……
我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疼得受不了地嚷着疼。
过了一会儿,路洄星才松手,他一把拽掉我钱袋上的其他几颗铃铛,当着我的面丢进了草丛里,然后把钱袋朝我抛了过来。
我没有动手,被钱袋砸得身子一晃。
“滚吧。
”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手,捡了好几次才勾住了钱袋子,向山下落荒而逃。
“啊!”
一颗石子打在了我的腿上,我脚一崴,朝地面上摔去。
因是下坡,我手腕也受了伤,整个人直接碾过花草,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滚了下去,叫声凄厉又可怜。
路洄星信步从山上走下来,在我面前站定,看我狼狈地躺在地上,斗篷破了好几个口子,里面填充的棉花露了一地,身上也被划出了很多血口子,脸色这才缓和。
“那个姑娘长什么模样?你是在何时何地遇见她的?又是用何物换的?”
【5】
我从人牙子那里花钱买了个会赶车的小子,当晚就离开了常林。
钱袋子重新被路洄星填满了,还另外多出了一百两银票。
没想到正道人士也这么有钱。
当初在魔教,路洄星对我可是吝啬得很。
“小姐,过了前面那个村子,后面就都是山路了,我们今晚还要继续赶路吗?”
我撩开车帘,看了眼天色:“算了,先休息一晚吧。
你一会过去问问有谁家方便借宿,我们可以付钱。
”
“是,小姐。
”
马车停在村外,李丰独自下去询问。
我靠在马车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李丰回来,便准备出去寻人。
车帘先我一手被人撩开,李丰被人用麻绳绑了个结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害怕地喊我小姐。
一只粗糙手掌搭上了李丰的肩膀,抓着他往车外一丢,魁梧大汉一人就挡住了车门,凶神恶煞地盯着我腰间的钱袋:“识相的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我低头解下钱袋丢了过去,又将身上的首饰一一扒了干净。
那大汉仍旧不满意,拽着我出了车厢,自己在里面翻箱倒柜的搜罗,最后捏着五十两银票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太好了,大哥,今天赚了一百八十两,够我们花好几天了!”
“这些个耳环簪子应该也能换点钱。
”
我给李丰松了绑,扶着他站在一边看他们清点赃物。
“能放我们走了吗?”
大汉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
“我们走。
”
李丰被吓坏了,腿软得使不上力气,我们走得很慢。
身后那群人便起了歹心,跑过来两个人重新拦住了去路。
“老大,我们在这破村子里藏了半年了,整日对着那些残花败柳,今日能不能……”
李丰抓着我的袖子面目绝望。
十几道目光停在我身上,我听见身后大汉猥琐一笑,看着我们的那两个人立马摩拳擦掌,兴奋地把李丰驾到了一边。
“小姐!”
我转过身,平静地望向劫匪头子:“贪得无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确定要留下我?”
站在他旁边的小弟色眯眯地向我走来:“嘿嘿嘿,你别怕,哥几个会好好疼你的。
”
大汉拿着银子转身往村里走:“玩完了记得处理完——”
“咔——”
他的脖子朝左边一转,一道血迹从嘴角流出,他整个人就在我的手底下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我一手接住向下坠落的钱袋,抬腿把人踢出了五步之外。
其余几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张皇失措地四散跑开。
我解开钱袋,取出几块碎银,漫不经心地在手里颠了几下,随后对准逃跑的几人,一人一颗丢了出去。
哀呼声接二连三响起。
不过片刻,所有人都被我打倒了。
我走到李丰身边,看他眼里遮不住的惊恐,看他抖如筛糠的身体,垂下了眼。
“你自己滚吧!”
我走到马车边,轻松地翻身上车,扬鞭朝山路出发。
“小姐!小姐!等等我!”
车后面,李丰发髻都被跑散了,边哭边追。
我勒住缰绳,等他上前。
他明显对我还是有些忌惮的,慌张地避开了我的视线,说话声音都在发颤:“我,我来赶车。
”
“不怕死了?”
李丰摇头:“小姐不会杀我。
”
“哦?”
他抬起头,用手掐着大腿,硬撑着跟我对视,笑得比哭还难看:“您,您是个好人。
是那群劫匪抢了钱还不知足,您才动手的。
”
“……”
我把马鞭丢给他,钻进了车厢:“走吧。
”
案发现场。
一群武林人士聚在一起,对倒落一地的尸体进行了搜查。
路洄星站在当中,盯着爬倒在地上,被人扭断的脖子的壮汉,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段叶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线索又断了。
”
“自从晏无道死后,魔教余党纷逃散至各地。
本来以为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了,结果谁知那江载月竟然没死,甚至还在暗地里韬光养晦,企图复教。
这几个劫匪是我们费了不少功夫打探出来的魔教余孽,本想放长线钓大鱼,等他们接头的时候顺势揪出其他走狗,今日一个不察,竟叫他们全被人给杀了!”
“凶手杀人干净利落、一击必中,路兄,你可有何猜测?”
“杀他们的,”路洄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也是魔教中人。
”
江载月!
【6】
“小姐,小姐,你醒醒……”
头好疼。
我睁开眼,看见三个李丰正对着我哭唧唧。
“我怎么了?”
嗓子好难受,像吞了刀片一样。
“给我水。
”
“您发热了。
”
李丰把竹筒递到我面前,准备喂我。
我偏过头,自己接过竹筒仰头灌下。
看来是今日突然动用了大量内力,这具破锣身体对我发出抗议了。
曲荷跟我说过,我从落日崖跌下来,能捡回一条命就要感谢各路神仙保佑了。
我身上经脉骨头好多都是断了重接的,最起码要好生养上个三年五载才能好全。
“您这样子不行的,我这就改道去锦城找大夫给您医治。
”
李丰接过竹筒,退出了车厢。
我躺在座椅上,迷迷糊糊又昏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舒适的床上,只是翻个身,全身上下都针扎似的一样疼。
李丰端着药进屋,跑过来扶着我坐起:“小姐,您……”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药递了过来:“您喝药吧。
”
我接过碗,这药的味道闻起来和曲荷之前让我喝的几乎没有差别。
“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躺会儿。
”
“哦。
”
既然已经改道,我干脆直接改的目的地,由北向东。
反正只是游玩,去哪里都一样,锦城也是可以逛逛的。
“我都打听好了。
锦城雪玉轩的胭脂水粉很受那些大家闺秀们追捧,每年发往其他地方的销售量也很喜人,今年他们家出了新款,还不曾售往异地,咱们可算是赶巧了。
还有百花坊的衣裳,布料和款式也很漂亮,经常卖断货,您也可以去看看。
呃,七味斋的糕点甜而不腻,软糯可爱,也值得一尝,另外还有……”
“你这都打听的什么?”我走在前边,目光在街道两边的小摊上一一扫过。
锦城的市集热闹繁华,街上多是些华服金钗的小姐贵妇。
李丰跟在我身后,表情有些疑惑:“就,都是些女子喜欢逛的地方呀。
您不感兴趣吗?”
我停下脚步,和他面面相觑。
算了,他做这些想来也费了点心思,那就去逛逛吧。
“带路吧。
”
“啊?哦哦。
”李丰走在前面,“小姐,这边走。
”
雪玉轩里面的香味实在是太重了,我站在里面浑身难受。
店小二却是十分殷勤,一个劲地给我介绍各种胭脂的原料和效果,并热情地让我在手上试用。
我挑了几盒比较低调淡雅的胭脂,付了钱匆匆离开。
百花坊倒是呆得比较久。
上次路洄星虽说暂且对我打消了怀疑,但他那人疑心重,难保睡上一觉醒来又觉得我有问题。
我如今行事,得与从前区分开来。
反正也不用再打打杀杀了,穿点之前没穿过的漂亮裙子也没什么影响。
我量了尺寸,买了两套成衣,当场就换了件鹅黄色衣裙,又加急定做了三件其他样式的衣服。
李丰跟在我身后一直夸衣服好看,叽叽喳喳地跟我说起七味斋的糕点,说得好像他亲口尝过一样。
他毕竟才十三四岁,还是个孩子,天生就对好吃的喜欢和向往。
我决定一会儿多买几包,送给他当零嘴。
“江载月。
”
我脚步不停,没听见一样往前走。
身后人追上来,抬手挡在我身前,路洄星勾唇一笑:“这么巧,又见面了。
”
李丰的目光在我和路洄星之间来回打量了几下,最后走到了我身前,将我二人隔开:“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路洄星偏头,凉薄笑问:“你家小姐叫江载月?”
“不是的,您认错人了。
”李丰摇头,“我家小姐不姓江。
”
“我上次已经跟您解释过了。
”我站在李丰身后喏喏出声,“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而且,我的铃铛也都给你了,我保证以后不再用那个图案了,您就放过我吧。
”
路洄星扫过来,收敛了笑意:“四月十七那日,你们在哪儿?”
李丰身形一颤,引起了路洄星的注意:“看来你们那天的经历非比寻常啊。
”
【7】
李丰回头,紧张地看了我一眼,磕磕巴巴地说谎:“我,我们那天在赶路,没什么不寻常的经历。
”
路洄星神色不虞,刚要质问被我抢先一步开口:“那天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些事情。
”
“说。
”
我咽了咽口水:“那天我们又到一个村子,本来打算借宿一晚,但是遇到了一群劫匪。
”
我抬眼偷瞄了路洄星一下,只见他抱着双臂,脸上一片淡漠,好像并不惊讶,也不好奇。
“我很害怕,把身上的钱财都交了出去。
他们得了两百两,心情不错,就把我们放走了。
”
“哦?”路洄星低头看我。
“我们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片惨叫声。
我和李丰躲在草丛里,觉得有些古怪,就悄悄折了回去。
结果没想到——”
我喘了几口气,像是回想起什么恐怖的场景,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丰这时机灵地开口补充:“劫匪他们,他们全都死了!”
他向前一扑,跪在地上抱住路洄星的双腿,哭着喊冤:“大人,这真的不是我们干的!我和我家小姐可都是好人呐!你要抓凶手也不能胡乱冤枉人,我们也是受害者呐!”
李丰声泪俱下,把路洄星的衣裳都给抓皱了。
路洄星嫌弃地拔腿,却没抽开身,脸色沉了下来。
我都看呆了。
路洄星冷冷道:“再不松手,我可不保证不对你们动手。
”
李丰委屈起身,站到了我身边,像个可怜的小狗崽,揪着我的一片衣角,戒备地盯着路洄星。
路洄星翻了个白眼,又把目光停在我脸上:“你们可有看清是谁杀了他们?”
“没有。
”我和李丰齐齐摇头。
路洄星又问:“你不姓江?”
“小女名叫曲月,真的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
路洄星深深地望着我。
“月字不是只有您认识的那个人能叫吧?”
路洄星吐出一口气:“你们走吧。
”
看着前面两个身影流入人群,路洄星回头,只见七味斋的牌匾高高挂在楼上,点心铺前门庭若市。
江载月最讨厌甜食,她是酸辣口,不会花钱买那么多点心。
而且她穿衣一直都是黑色,款式也偏简约,这样打架时能放开手脚。
她最讨厌把时间浪费在穿衣打扮上,曾有下属送她只有宫中才用得起的月流纱和华光锦,都被她塞到箱底积灰了。
曲月今日的衣服是锦城新流行的款式,鹅黄色娇嫩,层层叠叠的裙摆像花瓣一样垂下,发间别着同色的流苏绢花,把人衬的更加娇俏无害。
她,不可能是江载月。
“小姐。
”
我回头。
李丰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问我中午要不要尝尝锦城特色菜。
他倒是有眼色,什么也不问我。
“那你出去买吧,回来和我一起吃。
”
“好嘞。
”
我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路洄星不会无缘无故关注一群劫匪的死活。
他虽然归属正道一方,可却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
能让他这么上心的,只有魔教。
我也是从曲荷嘴里听来的。
路洄星本命宋檀,上有一个兄长,因他在铲除魔教一事中立了大功,他哥现如今在武林盟里混的还不错。
他的父母当年被晏无道抓去炼毒,死得特别凄惨。
路洄星为了报仇,主动潜入魔教给武林盟当内应。
后来他自己也在魔教吃了不少苦,仇上加仇,对魔教中人恨之入骨。
在清除魔教余党这件事上,没有人比路洄星更执着。
落到他手上的魔教人士,都被折磨得很惨,生不如死。
甚至武林盟里的其他人都有些看不过去,劝过他好几次,但都没什么用。
他就像一条疯狗,四处游窜寻找猎物,逮到目标后也不着急一口咬死,非要将人狠狠折磨一番才肯罢休。
而我,大概就是他心里最讨厌的一根刺。
他的父母是我一刀送走的,而他入魔教这些年,又是一直在我手下做事。
我对他有意不假,但打他骂他也是常有的事。
他恨我,我能理解。
不过我已经被他杀了一次,自认欠他的已经都还清了。
他若是还咬着我不放,我也不会怜香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