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魂幡惊魂
奶奶的棺材停在堂屋正中央,魂幡垂在棺头,白纸穗子扫过青砖地,发出沙沙的响。我跪在蒲团上,盯着香灰簌簌落在幡面上,突然想起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青黑色的泥垢,像极了村西头那口老井里的水草。
磊子,子时三刻换香。三叔公的烟袋锅在门框上敲出脆响,他腰间别着的牛骨刀泛着冷光,记住,魂幡不能落地,灯油不能断。
油灯在供桌上晃了三晃,我这才注意到,幡杆上有道新刻的痕迹,像指甲抓出来的月牙形。昨天守灵时还没有这个印记,难道是奶奶的魂回来了
后半夜我实在撑不住,打了个盹。迷糊中听见幡杆咯吱一声,像是承重过度的老木梁。睁眼时,魂幡竟歪向棺材右侧,最底下的纸穗扫过奶奶的寿鞋——那是双绣着莲花的黑布鞋,今早入殓时我亲手给她穿上的,鞋尖却沾着新鲜的湿泥。
奶我伸手去扶幡杆,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幡面上的白纸突然鼓起,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出来。月光透过窗纸,在幡面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佝偻着背,手里攥着根绳状物,正是奶奶跳井那年戴的铜铃。
供桌上的馒头少了一个。
我猛地转头,看见厨房门帘无风自动,帘角扫过一双黑布鞋——和奶奶寿鞋上的泥点一模一样……
二七夜,纸人笑。
二伯天不亮就来换班,手里抱着新糊的魂幡。昨晚幡歪了他眼神躲闪,浆糊蹭在袖口,我重新粘了幡面,加了朱砂。
新幡面平整如新,却有股刺鼻的味道,混着香灰和铁锈。我盯着二伯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去年他帮人修井时被绳子勒的,伤口深可见骨,却没流一滴血。
夜里下起小雨,雨点打在瓦上像有人在走动。我给魂幡添完香,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细碎的笑声,像是小孩拍手的声音。油灯突然暗下去,幡面上浮现出几个模糊的轮廓,细看竟是纸人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眼窝处两个黑洞。
供桌下滚出个纸扎童男,它的脸被指甲抠烂了,露出里面的稻草,手里却攥着半块馒头,馒头上有暗红色的牙印。
磊子,别看那些东西。三叔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盏马灯,灯油里泡着符纸,二七夜,野鬼借纸人探路,盯着魂幡就行。
我注意到他裤脚湿了半截,泥点溅到膝盖,正是村西头老井周围的红黏土。他腰间的牛骨刀不见了,换成了根缠着红绳的木棍,绳头系着枚铜钱,我认得那是奶奶的压箱底钱,上面刻着光绪通宝。
后半夜,我在幡杆上发现了新的刻痕,这次是三道并排的爪印,比昨晚的更深,几乎见木。幡面不知何时被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泛黄的旧纸——那是张泛黄的地契,落款日期是1993年,正是堂哥出生那年……
2
井底秘密
三七夜,月亮血红。
魂幡突然剧烈晃动,纸穗子纷纷扬扬飘落,露出幡杆内侧的字:井里冷,救救我。字迹用朱砂写成,笔画间渗着水渍,像是用血混着井水写的。
我猛地想起,奶奶葬礼那天,抬棺队伍路过老井时,水面曾浮起团白发,和奶奶的发质一模一样。当时三叔公说那是水草,现在想来,分明是从井底飘上来的。
供桌上的长明灯爆了灯花,在墙上投出个扭曲的影子。那影子有两条尾巴,像是被分成两半的人,正对着魂幡磕头。我想起村里的老规矩,横死的人不能立魂幡,否则会招阴魂缠身——可奶奶明明是寿终正寝,为什么会有这种影子
后半夜,我听见院子里的井台传来水声,哗啦哗啦像是有人在打水。趴在窗缝往外看,只见个穿蓝布衫的身影正弯腰汲水,水桶里晃出的不是月光,而是暗红的血水。那身影直起腰时,我看见她后颈有道深深的勒痕,皮肤翻卷着,露出里面的井绳。
磊子,你在看什么三叔公的手突然搭在我肩上,他不知何时进了屋,身上带着浓重的水草味,三七夜,魂幡招的是远路鬼,别乱看。
我转身时,看见他手里攥着把湿发,头发上缠着井绳,正是刚才井边那女人的。供桌上的馒头又少了一个,这次包装纸上多了行血字:问问你二伯,1993年夏天做了什么。……
四七夜,我偷偷翻了族谱。
奶奶的名字写在偏房那一栏,配偶栏空着,下面却有行小字:继子林富贵,养女林招娣。我猛地想起,二伯的小名叫富贵,而村里根本没有叫招娣的女人。
族谱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病历单,日期是1993年8月,诊断结果写着:孕七月,胎儿畸形,建议引产。患者姓名栏被划掉了,却在角落留着个血指印,和供桌上的馒头印一模一样。
院子里突然传来争吵声,是二伯和三叔公。不能再拖了!二伯的声音带着颤音,当年是你说用魂幡镇得住,现在她都回来三夜了!
磊子还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三叔公压低声音,等过了七七,按老办法......
我攥着族谱后退,不小心撞翻了供桌。魂幡重重摔在地上,幡面裂开道大口子,里面掉出块铜牌,上面刻着镇井符三个字,边缘缠着女人的长发。
这时,我听见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木板的声音……
3
镇井符现
五七夜,魂幡断了。
幡杆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木头,而是根人骨,腕骨处还戴着银镯子,正是奶奶生前最爱的那对。我突然想起,奶奶入殓时没戴镯子,二伯说收在樟木箱里了,原来一直藏在魂幡里。
供桌上出现了新的贡品:一碗小米粥,粥里泡着七根白发,和奶奶的发质一模一样。碗底压着张纸条,用井绳血写着:1993年8月15,我被他们推进井里,怀里还抱着七个月大的胎儿。
窗外传来铜铃声,叮铃叮铃,正是奶奶跳井那年戴的那只。我冲到院子里,看见井台边站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她的头歪向一侧,脖子上缠着井绳,手里摇着铜铃,铃舌是枚带血的牙齿。
磊子,你终于来了。她转身时,我看见她肚子高高隆起,像是塞着个足月的胎儿,他们用你的魂幡镇了我三十年,现在该还债了。
三叔公突然从柴房冲出,手里举着点燃的魂幡残片:招娣,你早就该投胎了!磊子是林家长孙,不能被你拖累!
火光中,我看见招娣肚子上有道狰狞的刀疤,从心口划到小腹。她突然咧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井绳编成的牙齿:长孙你问问他林小磊,真正的生辰八字是什么时候!
六七夜,二伯和三叔公的对话。
当年你把招娣推下井,她手里还攥着磊子的生辰八字。三叔公的声音像是咬着牙,现在她用魂幡引来了阴差,要拿磊子换命!
那孩子本来就不该活!二伯突然拔高声音,要不是招娣怀孕,林家人怎么会让我娶个外乡女人现在她变成鬼来索命,只能拿磊子的魂幡镇她!
我攥着袖口的手冰凉,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一直是奶奶给过的,每年都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那天。可招娣病历单上的日期是阳历8月,换算成农历正是七月十五——原来我根本不是奶奶的亲孙子,而是招娣的孩子,当年她为了保住我,才被二伯推进井里。
魂幡在堂屋中央轻轻晃动,这次我看清了,幡面上的褶皱不是水草,而是婴儿的手指印。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招娣的笑声:磊子,看看棺材里吧,那才是你该守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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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抖着摸出火柴,照亮棺材缝的瞬间,差点叫出声——里面躺着的根本不是奶奶,而是具穿着寿衣的男尸,他的左手戴着银镯子,右手攥着半块铜牌,正是我从魂幡里掉出的那块。
你奶奶五年前就死了。三叔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新糊的魂幡,幡面上贴着我的生辰八字,现在躺在棺材里的,是你二伯捡的流浪汉,用来替你奶奶挡灾。而你,要在七七夜,用自己的魂幡送招娣上路。
4
替魂之谜
七七夜,月黑风高。
三叔公把新魂幡塞到我手里,幡面上的朱砂还没干,写着我的真名:林招娣之子,生辰八字七月十五子时。等子时三刻,你举着幡绕井走三圈,招娣就会跟着魂幡走。他往我兜里塞了把糯米,要是看见不该看的,就撒糯米。
井台周围插满了白蜡烛,火苗在风中摇曳,像是无数只招手的手。我刚走近,就听见井底传来婴儿的哭声,哇——哇——,哭得人心慌。魂幡突然变得千斤重,幡面上的生辰八字渗出血水,将白纸染成暗红。
磊子,快开始!二伯躲在树后,手里握着根麻绳,正是当年勒死招娣的那根。
我举着魂幡绕井走第一圈时,看见井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年份和人名:1993林招娣,2003李阿花,2013张翠翠......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替魂两个字,原来每隔十年,林家就会用外姓女子的魂来镇井,而我,是第四个替魂人。
走第二圈时,招娣从井底浮了上来,她的肚子已经剖开,里面爬出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婴儿的手上缠着魂幡的纸穗。看看你的亲生父亲。她咧嘴笑,井绳从脖子上滑落,露出当年被二伯砍伤的刀疤,是他把你卖了,换了林家长孙的位置。
二伯突然冲过来,麻绳套上我的脖子: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妈不该怀上你!只要用你的魂幡镇住她,林家就能再太平十年!
就在这时,魂幡突然剧烈燃烧起来,火苗中浮现出奶奶的脸。她穿着我从没见过的红嫁衣,手里摇着铜铃,铃舌是二伯的牙齿。富贵,你以为换了魂幡就能瞒天过海奶奶的声音从火里传来,我当年亲眼看见你推招娣下井,所以才把自己的魂封在幡里,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今天。
井中涌出大量黑水,水里缠着无数魂幡的残片,每片残片上都印着替魂人的脸。二伯被黑水拖进井里时,我看见他手腕上的疤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鲜的勒痕,和招娣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三叔公想跑,却被魂幡的纸穗缠住脚踝。你们林家欠的债,该还了。招娣抱着婴儿走近,婴儿的脸渐渐变成我的模样,磊子,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守幡人,这杆魂幡,从来都是用来镇住林家的罪孽……
5
守幡人醒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井台恢复了平静。新魂幡插在井口,幡面上的血迹化作莲花图案,正是奶奶寿鞋上的那种。我摸了摸脖子,发现不知何时多了道红痕,像极了魂幡的纸穗。
从此之后,每当有人路过村西头的老井,总会看见杆白色魂幡在风中摇曳,幡面上隐约有两个女人的脸,一个是招娣,一个是奶奶,她们的怀里都抱着个婴儿,婴儿手里攥着魂幡的纸穗,像是在等待下一个守幡人……
离开山村的第七天,我在出租屋镜子里发现了第一条淤青。
那道痕迹蜿蜒在左手腕内侧,形状像极了井绳的纹路,边缘泛着青紫色,像是被水泡胀的尸体皮肤。我想起七七夜招娣缠在脖子上的井绳,指尖突然触到颈后突起的骨节——那里不知何时长出了片状的角质,摸上去像晒干的纸穗……
噩梦开始于同一晚。我又回到了村西头的老井,月光下的魂幡在井口飘成白影,招娣抱着婴儿站在幡后,婴儿的脸已经完全变成我的模样,他张开嘴,吐出的不是哭声,而是串串纸穗,每片纸穗上都印着替魂二字。
磊子,该换幡了。招娣的井绳缠上我的脚踝,她肚子上的刀疤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纸人,十年一次的替魂仪式,这次轮到你选替死鬼了……
我猛地惊醒,发现枕头上沾着几根湿发,发丝间缠着细小的井绳碎片。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村里的堂哥发来的消息:三叔公死了,死状和李阿花当年一模一样。
照片里,三叔公蜷缩在自家井台边,双手攥着半杆破烂的魂幡,手腕上缠着新鲜的井绳,勒痕深可见骨,嘴角还沾着带血的纸穗——那是二七夜我见过的纸扎童男的残肢……
6
老井新坟
重返山村时,村口多了座新坟。
墓碑上刻着林富贵之墓,正是被黑水拖进井里的二伯。坟头插着杆褪色的魂幡,幡面被野火烧出焦洞,露出里面半张泛黄的地契——和我在幡杆里发现的那张一模一样,落款日期却是1983年。
磊子,你可算回来了。守坟的瘸腿老七突然抓住我手腕,他是村里的扎纸匠,右眼在三年前被纸刀划瞎,昨晚我看见你奶的魂幡在坟头飘,那幡面红得像血,跟三十年前招娣死时一个样。
老七的指甲缝里嵌着新鲜的浆糊,我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纸刀上缠着红绳,绳头系着枚铜钱,正是三叔公生前用过的那枚。他身后的纸扎铺飘出刺鼻的味道,不是往常的竹篾香,而是混合着血腥味的浆糊味。
去看看你奶的棺材吧。老七往地上吐了口黑痰,痰里混着纸灰,自从你走后,那棺材夜里总响,像有人在里面写东西。
祠堂里的棺材盖被撬开了条缝,露出里面男尸的手腕。我猛地捂住嘴——那手腕上的银镯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鲜的井绳勒痕,和三叔公的死状一模一样。棺材内壁用鲜血写着行字:1983年,第一个替魂人是你爷爷……
7
双生魂争
暴雨在初十夜倾盆而下。
我在老七的纸扎铺里找到了关键线索——一本布满霉斑的账本,上面记录着从1973年开始的每任替魂人,每隔十年更换一次,除了招娣、李阿花、张翠翠,还有我的爷爷林守义。1983年的记录写着:用长子魂幡镇井,换得林家三十年兴旺。
你爷爷当年把自己的亲儿子扔进井里。老七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的瞎眼突然流出黑血,那孩子才三岁,哭得撕心裂肺,你爷爷就用魂幡扎住他的嘴,把他做成了镇井符。
窗外传来熟悉的铜铃声,我冲到门口,看见招娣的魂幡在雨中飘向后山。她怀里的婴儿已经长大,穿着和我一样的黑色外套,手里举着杆迷你魂幡,幡面上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磊子,你看这是什么老七举起盏马灯,灯光照在墙上,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三岁孩童的,孩童手里攥着魂幡,幡穗正缠在我的脚踝上。
这时我才明白,所谓的守幡人,从来都是双生的。爷爷当年用长子换了魂幡,那孩子的阴魂附在幡上,每隔十年就需要新的肉身。而我,既是招娣的儿子,也是那阴魂的转世容器,现在两个灵魂在我体内争夺主导权,谁赢了,谁就能用魂幡继续镇井……
8
乱葬岗谜
后山乱葬岗的魂幡林在雨中沙沙作响。
每杆魂幡下都埋着一具骸骨,骸骨的左手腕上都戴着银镯子,和奶奶的那对一模一样。我数到第四十九杆时,听见地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声音从某座无名坟里传出,坟头插着的魂幡上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时的奶奶,她怀里抱着个婴儿,婴儿的脸被魂幡纸遮住了。
那是你爸,1983年的替魂人。招娣的声音从坟里传来,她的井绳穿透我的肩膀,你奶奶为了保住他,自愿把魂封在幡里,可你爷爷还是把孩子扔进了井。现在,你体内的两个魂正在打架,一个是你爸的阴魂,一个是你的阳魂,谁赢了,谁就能活着出去。
魂幡突然全部转向我,纸穗在风中组成巨大的替字。我手腕上的井绳淤青开始流血,血珠滴在魂幡上,竟让所有幡面同时浮现出文字,连成一片血色的罪状:林家世代用血亲镇井,每任替魂人都是长子,用魂幡切断阴阳路,换得家族兴旺。
奶奶的魂幡从乱葬岗升起,幡面上的莲花变成了血红色,她的脸从幡里渗出来,眼中流着黑血:磊子,把这些魂幡都烧了,你爸和招娣就能解脱......
话音未落,老七突然从背后捅来纸刀,刀刃上的铜钱割破了我的手腕。他的瞎眼已经完全变成血洞,嘴里长出井绳编成的牙齿:不能烧!烧了魂幡,林家的福气就断了!你以为你能逃得过你身上流着林家的血,注定要当守幡人……
9
雷火破阵
子时三刻的雷火劈开了魂幡林。
我举着奶奶的血幡冲进雨里,每烧掉一杆魂幡,体内的撕扯感就减轻一分。招娣的婴儿魂抱着我的腿,帮我挡住老七的纸刀,他的脸渐渐与记忆中的婴儿重合——那是我在奶奶房间见过的老照片,被撕碎的全家福里,那个被抱在中间的孩子。
磊子,快看!招娣指向燃烧的魂幡堆,里面浮现出无数半透明的身影,他们都穿着红嫁衣,手里攥着魂幡,正是三十年来的替魂人,每任守幡人都会培养一个替魂,现在他们要拉你下去做陪葬!
老七的纸刀刺穿了我的肩膀,他的身体开始崩溃,露出里面塞满的纸人。我抓起燃烧的魂幡砸向他,火苗中响起爷爷的声音:磊子,用你的血激活镇井符,只有这样才能结束循环!
我割破手腕,鲜血滴在奶奶的魂幡上,幡面突然展开成巨大的符纸,上面写满了替魂人的名字。招娣和婴儿魂化作两道光钻进符里,乱葬岗的骸骨同时坐起,他们的银镯子飞向符纸,组成最后的封印。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井台上时,所有魂幡都变成了灰烬。我摸了摸手腕,井绳淤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道莲花状的疤痕,和奶奶寿鞋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离开山村前,我在井边插了杆新魂幡,幡面上没有写字,只有朵用血画的莲花。老七的纸扎铺已经烧成废墟,废墟里躺着具婴儿骸骨,他的手里攥着半块铜牌,正是我从魂幡里掉出的那块,上面的镇井符三个字已经变成了往生符。
10
往生之路
如今,每当雨夜来临,我仍会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铜铃声。那不是招娣的诅咒,而是奶奶在告诉我,所有被困在魂幡里的灵魂,终于踏上了往生的路。而我,作为最后的守幡人,将用余生守护这口不再吃人的老井,直到下一个十年的雨,洗净所有罪孽……
回城后的第三十七天,我后颈的角质层已经长成了完整的纸穗形状,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每天清晨,洗手池总会积着一层细碎的纸灰,镜面上用血水写着倒计时:100-37=63。
手腕上的莲花疤痕开始渗出黑血,血珠凝而不散,在皮肤上聚成微型魂幡的形状。我翻出奶奶的遗物,在樟木箱底找到本用油纸包裹的日记,纸页间夹着1983年的旧报纸,头版标题是《山村怪病蔓延,孩童离奇失踪》。
1983年7月15日,守义把柱子扔进了井。奶奶的字迹被水渍晕开,那不是普通的井,是用七十二具童尸砌成的阴井,井壁刻着鲁班经里的困魂阵。魂幡根本不是引魂,是锁魂......
手机突然响起,是堂哥的号码。接通后却传来电流声,夹杂着孩童的抽泣:磊子,救救我......他们说要拿我的魂幡换妹妹的命......电流声中混着熟悉的敲打声,咚、咚、咚,三短两长,正是求救信号……
我连夜赶回山村时,堂哥家的院子里扎满了白色纸幡。他妻子抱着襁褓站在井边,襁褓里传出的不是婴儿啼哭,而是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堂哥跪在地上,手腕缠着新鲜的井绳,面前摆着杆崭新的魂幡,幡面上贴着他女儿的生辰八字。
村里的王半仙说,妞妞得了阴井病。堂哥的脸肿得发亮,眼白里爬满血丝,要用血亲的魂幡镇井,不然全家都得死......
我注意到井台周围插着七支红烛,烛泪在地上汇成北斗形状,正是奶奶日记里提到的七星锁魂阵。襁褓突然剧烈晃动,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婴儿,而是个用稻草扎成的小人,身上穿着堂哥女儿的胎衣,头顶插着根刻着替字的木签。
磊子,你来得正好。王半仙从阴影里走出,他穿着件绣满符咒的道袍,袖口露出的皮肤青黑如尸,当年你奶奶坏了林家的规矩,现在该由你来补上。把这孩子的魂幡插进井里,你身上的幡纹就会消失。
道袍下隐约露出半截银镯子,正是乱葬岗骸骨手上的那种。我后退时踩到块松动的青砖,砖下露出泛黄的纸页,上面画着和我手腕上相同的魂幡纹路,落款是林守义
1983年亲绘……
11
阴井真相
子时三刻,王半仙点燃了魂幡。
堂哥的女儿在襁褓里发出尖啸,声音却像是从井底传来。我这才看清,所谓的妞妞根本不存在,襁褓里的稻草小人正在吸收堂哥的阳气,他手腕上的井绳勒痕逐渐加深,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你们以为替魂仪式只在林家进行王半仙扯掉道袍,露出里面的红色寿衣,整个岭头村都是靠替魂术延续的,每任村长都是守幡人,而你——他指向我手腕的魂幡纹路,是百年一遇的双生幡体,既能镇井,又能养魂。
井中突然涌出大量纸穗,每片纸穗上都印着堂哥女儿的脸。我想起奶奶日记里的最后一页:1993年,招娣怀孕时,我在她房里发现了王半仙的符咒,原来林家的替魂术,早就和巫蛊一脉勾结......
寿衣下掉出本账本,最新记录写着:林小磊,双生魂幡宿主,宜在2023年七月十五子时献祭,可保全村二十年平安。落款人是老七,那个瘸腿的扎纸匠,他的名字旁边画着骷髅头,显然已经被灭口……
魂幡即将插入井口的瞬间,我抓起地上的七星烛台砸向王半仙。红烛刺破他的喉咙,喷出的不是血,而是满满一嘴纸穗。他的身体瘫软下去,露出里面塞满的童尸骸骨,每具骸骨的左手腕上都戴着银镯子。
磊子,快看井里!堂哥突然指向水面,我看见奶奶的魂幡正在井底飘荡,幡面上的莲花竟变成了招娣的脸。她的手穿透水面,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向黑暗,而堂哥的稻草女儿,正坐在井底的魂幡堆上,冲我露出缺齿的笑。
当年你爷爷和王半仙合伙造了阴井。招娣的声音混着井水灌进耳朵,每任守幡人都要培养两个替魂,一个镇井,一个养幡。你和你爸,就是那对双生魂。
井壁上的困魂阵突然亮起,我手腕的魂幡纹路与阵眼共鸣,无数阴魂从砖缝里爬出,他们都穿着红嫁衣,手里举着写有我生辰八字的魂幡。奶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烧了主幡,才能破阵!
我摸出打火机,点燃了王半仙的寿衣。火焰中浮现出全村的地图,每个院落下方都埋着魂幡阵,而中心正是林家的老井。寿衣燃烧的灰烬飘进井里,竟让所有阴魂发出解脱的叹息,他们的银镯子纷纷飞向我,在手腕上连成一道银色的幡绳……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井台时,王半仙的尸体已经化作纸灰。堂哥抱着真正的妞妞从柴房冲出,孩子手里攥着招娣的铜铃,铃舌上的牙齿已经变成了银色。
原来妞妞被藏在柴房,那个稻草小人是用来吸魂的。堂哥哭着跪下,磊子,村里还有很多这样的孩子,他们都被当成了替魂预备......
我望向远处的村落,每栋房屋的屋顶都隐约飘着魂幡的影子。奶奶的日记里漏掉了最关键的一页——岭头村根本不是普通的山村,而是用活人魂幡养着的巨型阴阵,每任守幡人都是阵眼,而我,作为双生幡体,既是破阵的钥匙,也是新的阵眼。
12
抉择时刻
手腕的银镯子突然发烫,我看见招娣和奶奶的魂幡在天际交织,形成巨大的解字。井底传来石块移动的声音,露出通往地下的阶梯,阶梯两侧摆满了刻着名字的魂幡,最新的那杆上,赫然写着林小磊
2023。
磊子,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招娣的声音从地下传来,要么成为新的守幡人,延续这个吃人的循环;要么走进阴井,用双生魂幡毁掉整个阵眼,代价是你将永远被困在井下。
堂哥怀里的妞妞突然伸手,指向我身后的山林。那里不知何时竖起了密密麻麻的魂幡,每杆幡下都站着一个村民,他们的眼睛变成了空洞的纸洞,手里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符纸。
我摸了摸手腕的银镯子,想起奶奶日记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有一天磊子看到这些,记住,真正的魂幡不在井上,而在人心。
深吸一口气,我走向阴井的阶梯,身后传来堂哥的哭喊和妞妞的铜铃声。当第一级台阶在脚下碎裂时,我听见整个山村的魂幡同时发出撕裂声,那是千年的诅咒开始崩塌的声音,也是无数被困灵魂即将解脱的声音。
13
终结循环
而我,将成为最后一个守幡人,用自己的魂幡,为这个吃人的循环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