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顺村有流传百年的习俗,家里的男童长到十岁时,父亲就会去挑选一棵最粗壮的榆树苗,种在自家的院子里,榆树是庇护和繁荣的象征,平顺村的人希望这棵树能保佑家中的男丁,延续家族的传承。
赵和裕是平顺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18岁时看上了隔壁村的丁小莲,拉拉扯扯间被她的父母看到,她道父亲眼睛一转想出一个主意,当即大声宣扬,骂骂咧咧地说自己的女儿被他毁了清白,要赵和裕家出500块彩礼,把丁小莲娶回去。
五百块在当时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相当于一个家庭一年的收入。赵父一咬牙,掏了这五百块,对他来说这五百块买的不是一个儿媳妇,而是一个孙子,是他家的香火。
彼时丁小莲才16岁,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她死死抓着他爹,脸上全是泪水,她早就知道这是她的命运,但当这天真的来临时,却还是感到绝望。
他爹看见她这个样子,恶狠狠的淬了口唾沫:死丫头,哭什么哭,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当天晚上赵家就砍下了院子里那棵榆树,可能因为种下的时间短,并没有很粗壮高大。
他爹咂巴咂巴嘴,决定的给这新婚夫妇打一个床,说不定来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
只可惜,第二年,丁小莲生了个姑娘,当天夜里,赵家人一听都在院里破口大骂,赵和裕更是直接冲进产房,给了她一巴掌,骂她没用的东西。
没人给她取名字,丁小莲自己给她取了个,叫小静。
因为只有她安静着不哭的时候,赵和裕才不会冲进来打她,骂她们赔钱货。丁小莲默默垂泪,为自己,也为自己刚出生的女儿。
赵和裕蹲在院子里,盯着那截被砍断的榆树桩发愣。树墩上的年轮还很稀疏,像小静细弱的哭声,一圈一圈地缠得他心烦。他爹叼着旱烟过来,用鞋尖踢了踢树墩:晦气!当年该多浇两桶粪。
丁小莲躺在里屋的炕上,额头的汗还没干透。皱巴巴的婴儿躺在她怀里,她下意识捂住了孩子的嘴——怕哭声招来丈夫的拳头。可小静偏偏爱哭,尤其在夜里。
赵和裕被吵醒后总会踹开房门,丁小莲就蜷着身子把婴儿护在肚皮上,任由扫帚杆抽在脊背上发出闷响。
五年后,丁小莲终于生了个男孩,接生婆抱给她时,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看着眼前还皱巴巴的儿子,喜极而泣,她以为她的日子终于能好起来了。
赵和裕给他取名叫赵新荣,他没什么文化,这两个字是找村长,从报纸上扣下来的,说是什么欣欣向荣的意思。
丁小莲坐月子里破天荒的喝上了红糖水,小静这时已经五岁了,像瘦猫一样,趴在灶台后烧火。等大人都走了,她才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蹭了蹭锅底,拿舌头舔了舔又含进嘴里,那是她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
再后来,小静七岁时,村里来了很多人,穿着中山装,挨家挨户的敲门。
大爷,镇上修了学校,现在的小孩必须接受义务教育,你家有小孩没有必须要送去读书。年轻的干部扒着门,朝屋子里张望。
登记没有家里几口人啊
年轻干部一把推开赵和裕,目光越过他的的肩膀,落在灶台后那个瘦小的身影上。蹲下身,轻声询问道:小姑娘几岁了
小静唯唯诺诺的看了他一眼:七岁。
那早该读书了。来镇上读书。干部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把手中的帆布包递给她。
赵和裕堵在门口,黝黑的脸皱成一团:丫头片子读什么书白费钱!他回头狠狠瞪了小静一眼,吓得她手里的柴火啪嗒掉在地上。
现在国家政策,不论男女都要接受义务教育,不要钱。干部从挎包里掏出个红本本。
不去就是违法。你想坐牢吗!干部目光锐利的盯着他,她从大山一路走来,这种事情她见多了。
那天晚上,赵家的土坯房里传出打骂声。丁小莲护着小静,被赵和裕一脚踹在腰眼上。赔钱货!干活不行,还想去读书!
煤油灯晃动的光影里,小静看见娘嘴角渗出血丝。
小静死死攥着她的书包带——那是干部给她的,用帆布缝的新书包。
夜深人静,打完人疲惫的赵和裕已经在一旁呼呼大睡,呼噜声震天响,小静紧紧缩在丁小莲的怀里,小心翼翼的说:妈妈,我想去读书。
丁小莲盯着自己女儿渴望的双眼,泪眼婆娑搂住了她:妈给你想办法。
第二天,赵和裕一早就被村里的广播喊走了,村长让每个家里主事的人都去开会,丁小莲抱着才两岁的赵新荣,轻声哄着。小静一个人在切猪草喂猪。
不多时,赵和裕骂骂咧咧的回来,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让丁小莲胆战心惊,抱着襁褓的手都开始发抖。
一时瑟缩的不敢上前,只站在原地问:怎么了村长有什么大事吗
赵和裕上前一把从丁小莲怀里抢过孩子,像个慈父般诱哄。
还不是昨天那群人,找了村长,要让每家的小孩都去读书。说罢呸的一声,眼神无比阴毒。
小丫头片子读个屁的书,到了时间就嫁人的东西,读书也是浪费,我看那干部也是女的,自己嫁不出去,要整的所有人都不安宁。
丁小莲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听他讲话,不敢插嘴。手指绞着衣角,她瞥见小静蹲在墙角切猪草,菜刀在砧板上发出规律的‘咚咚’声。
赵和裕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村长居然还让他家那个丫头片子去读书,还让把那个女干部当作榜样,我呸,简直鬼迷心窍,我儿子以后不知道比他们优秀多少!
丁小莲在一旁连连点头,余光瞥了一眼小静,突然想到什么,试探的开口:那我们家小静去不去念书啊
赵和裕又呸了一声:念个屁,死丫头连户口都没有,我看谁能抓到我头上。
这……丁小莲有些慌乱,但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要不还是让小静去念书吧……话还没说完,赵和裕已经暴起,扬起手就要打人:老子哪来的钱给她念书!没有!
怀里突然开始哭泣的儿子打断了他的行为。
赵新荣奶声奶气的喊着爸爸,赵和裕转过头去一脸慈祥的哄着他,丁小莲看看在挥着手咿咿呀呀的儿子,心中突然就有了主意。
我的意思是,让丫头先去念,然后回来教儿子,终于小荣不是就比别人快一步,反正那个干部说读书不要钱,不去万一真抓你去坐牢,儿子怎么办啊你说是不是……
丁小莲紧张的看着他,小静也抬起头来望着这边,手紧紧的捏着菜刀把。
这样小荣学的比别人早,比别人多,肯定也比别人优秀,到时候得个第一名,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赵和裕仔细想想,突然咧嘴笑了,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的屁股:行!就让那丫头先去学,晚上回来再教新荣!
转头瞪向小静,恶狠狠道:要是教不好你弟弟,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小静不在乎教不教弟弟,她只知道自己能去读书了。
村长给她上了户口,现在她叫赵小静。
开学那天,小静穿着丁小莲用旧衣裳给她改的衣服,拿着干部送她的帆布包,站在学校门口。
她们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自卑的低下了头。其他的学生大多都穿着崭新的棉布衣,只有小静和她的几个同伴,灰头土脸的,还穿着沾满泥土的布鞋,她们是走上来的,好几里路,天不亮就开始走。村里其实有送学生的牛车,只是赶车的人说她们晦气,不让她们上车。
刚来学校外的保安看她们一直站在门口,过来把她们往学校里推:看什么看,赶紧进去啊,以后你们天天都能看。
镇小学的教室比小静想象的明亮,黑板上的粉笔字像一群白蝴蝶,小学的老师就是那天来村里的女干部,姓余,镇上缺人手,让她先顶着,等新老师到岗。
她教他们念学拼音,学汉字,她们没有文具,也没有钱买书本,只能眼睛紧紧的盯着黑板,希望可以把知识刻进脑子里。
下课后,余老师把她们几个叫来办公室,几个女孩子没经历过这种事,都把头死死的埋着,不敢问,也不敢看。
余老师看着她们的发顶,叹了口气,温柔的询问道:为什么不抬头看我
没人说话,余老师也不着急耐心的等着,这时一个女生鼓起勇气说道:害怕。
害怕什么
又没人说话了,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这时小静轻轻的开口了:怕被打……
没有人会打你们,把头抬起来吧。你们不是罪人,只有罪人才不敢抬头。
一个女生悄悄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头:可是我爸经常说我是扫把星,赔钱货。其他女生纷纷点头附和。
余老师从凳子上起来蹲下身,也低着头看着她们的眼睛重申到:抬起头来!你们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小静不太能理解余老师的这句话,但她还是听话的抬起头,她首先看到了窗外的日光,那是她在平顺村从来没有见过的明亮的日光,然后她看见也逆光蹲在她面前的余老师,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的眼神。
余老师递给她们课本和纸笔,要她们收好。
一群人犹豫着,不敢接,互相对视几眼。
老师,我们没钱。说罢又羞愧的低下了头。
余老师把书本塞进她们怀里:把头抬起来,不要你们钱,说了免费让你们读书。不收钱。
她挨个问她们的名字,然后写在她们的书本上。
小静看着书上用黑笔写着的‘赵小静’三个字,她想余老师的字真好看,原来赵小静这三个字是这么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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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静暗自发誓,自己以后也要像余老师那样写的一手好字。
回到家,赵和裕正在院子里劈柴。小静赶紧放下书包去生火做饭。
灶膛里的火苗映着她明亮的眼睛,她偷偷从怀里掏出余老师送她们的笔——仔仔细细的摩挲着。
姐...姐...两岁的赵新荣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好奇地伸手要抓。
小静连忙把笔放好,抱起弟弟轻声说:等会儿姐姐教你拼音好不好
赵和裕从窗口看见这一幕,冷哼一声:要是教不好你弟弟,你也不用念书了!
小静的身子一僵,紧紧的搂着弟弟,她拿出课本,按照老师教的一字一句的教弟弟,赵新荣在她旁边咿咿呀呀地跟着念。
小静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和同村的女孩走几里路去镇上上学。傍晚回来时,总是先干完所有的家务,再借着灶膛里微弱的火光教弟弟认字。
丁小莲陪在她们身边,摸摸她的头,突然压低声音说:小静啊,你要好好学,学好了才能...
她没说完,但小静看见了母亲眼里的泪光和期许,就像她透过学校办公室的窗户看到的阳光那样明亮。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和裕会时不时的检查赵新荣的学习进度,发现他确实比同龄人要早慧的多,怨言也就少了一些,只是他看见小静不干活,只知道读书写作业到时候,还是会破口大骂,骂她赔钱货,还说迟早把她嫁出去。
小静充耳不闻,她拼了命的读书,余老师告诉她只要读书,就能离开这里,就能改变命运。
小静以前还不太能理解什么叫改变命运,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但是现在她大概有点明白了,平顺村的女孩从出生起就等同于彩礼,她们是一笔钱。
她像一块干渴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余老师常常给她们这些女孩开小灶,把办公室的旧报纸送给她们看,也给她们找来一些书。教她们课上学不到的道理。
小静,小雅……你们要拼命读书,你们比任何人都需要读书。余老师经常摸着她们的头说。
转眼间,小静升到了三年级,她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其他几个女孩也都名列前茅,她们并不是比别人聪明,只是更加努力和珍惜读书的机会。
学校说承诺的新老师一直没有到岗,余老师便辞了政府的工作,专心在学校当起了老师。
小静也一直在给自己的弟弟充当老师,赵新荣五岁年纪,智商已经超出别人一大截,在别人还在学写数字和拼音的时候,他已经学会简单了加减运算。
赵和裕对此很满意,经常在村里吹嘘自己的儿子是文曲星下凡。
那天傍晚,小静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面上凸起的石子,将她的脚磨的生痛,按理说她早该习惯了这种疼痛,但是已经穿了一年,鞋底都被磨平的布鞋无法在为她抵御一丝疼痛,尖锐的石子直直的戳进她的脚心。
走到村口,她看见一群小孩凑在一起互相推搡,她本能的选择绕路,不想多管闲事,余光一扫,却在那群人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小静愣住了,赵新荣死死的把一个小孩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扯着别人的头发。她突然发现,弟弟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赵和裕发怒打人的样子。
小静感到害怕,她冲上前去一把把赵新荣从人堆里薅出来,一言不发的把他往家里拽,赵新荣奋力挣扎,拼命叫喊。
赵和裕看见她们这样走进来,二话不说的冲上前去给了小静一巴掌。
你干嘛!是不是欺负你弟弟!赵和裕怒火中烧,一把把赵新荣拽过来,仔细检查,恶狠狠的瞪着小静。
小静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他在外面和别人打架!
谁知赵和裕闻言,丝毫不生气,还直夸赵新荣有血性。
好小子,有出息!
小静感到遍体生寒,站在一旁的赵和裕和赵新荣像是两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不留神就要吞噬她,她不接受,同样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余老师,余老师微笑着摸着她的头: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余老师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小静趴在她的膝盖上,心里暗想道。
小静!出事了!同村的小雅着急忙慌的跑到她家里。
彼时她们已经上六年级了。
小静走出门,12岁的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
立,穿着打着补丁的灰色麻布衣,带着点书卷气。
怎么了
小雅着急的说:余老师出事了!快跟我走。
小静闻言大惊,连忙放下手里的镰刀,跟着小雅朝那边赶去。
路上才得知原委,原来学校初中有一个女学生,才15岁,家里给她说了门婚事,要她退学回去结婚,女同学死活不同意,但是她妈以死相逼,她爸撕了她所有书,把她关在房间里。
余老师得知这件事后,跑了过来劝说她爸妈,老人愚昧,根本不听。收了彩礼就要把女孩送过去。
余老师没办法,报了警,谁知惹怒了他们,双方大打出手,动了刀子。
等他们赶到时,女孩爸妈已经被警察按住,余老师捂着被捅伤的腹部,紧紧牵着女孩的手,把她往外面带。
女孩穿着不太整齐的红色棉外套,一脸麻木的看着她的父母。
小静跑上前去扶着余老师,焦急的说:老师,我们送你去找医生吧。
余老师笑着摸了摸她们的脸,摇摇头说没事。
等到警察带着他们离开,余老师才卸力的坐到地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掉了女孩身上的红衣,哭着说:对不起,老师没能帮到你们。
女孩紧紧的搂着余老师,跟着医生上了救护车。
晚上回去,赵和裕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死哪去了草也没割,让你放假辅导你弟弟,就知道到处野。
小静站在一旁,不言语,只说自己马上辅导弟弟,赵新荣今年也读二年级了,但他的水平其实已经和四年级的水平不相上下。
学校的老师都说他是天才,村里的其他人也夸他儿子聪明,赵和裕享受这种吹捧,尾巴翘的老高,直言等他儿子十岁了,一定要去挑一棵最好的榆树苗。
赵新荣和小静坐在桌子前,这几年来,她教赵新荣书本上的知识,也教她从书中学到知识,还把余老师教她们的也教给了他,她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变得和父亲一样。
她在一本书上看到有人说:公平的社会需要基于所有人的共同契约。她去问过余老师,余老师告诉她:社会公平就是所有人都认同,共同制定规则,一起努力改变。
所有人也包括我们吗小静靠在她怀里问。
当然了。
她听不懂余老师说的共同契约,但她听懂了一起改变。所以赵新荣也能有所改变,但是她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又学会了多少。
余老师去世了,听闻这个消息了的时候,小静只觉得天都塌了,她们跑去医院,跑去警察局,都找不到余老师。
那个女孩的父母还拘留在警察局,看到她们的身影,痛快的破口大骂:死了好,就该死,一个女人不嫁人,还不如死了。
呸,这下看谁还说些歪理邪说。
警察局的人狠狠的敲了敲栏杆,让她们闭嘴。
正当她们失落的离开时,一个女警察叫住了她们。
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
她把她们带到了余老师的家里,余老师家中只有一位母亲,还有那个被她救出来的女孩,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垂泪。女警察把她们带进去,向她介绍说:这是余老师的学生。
小静她们朝余母深深的鞠了一躬。
余母泪眼朦胧的看着她们,眼泪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沟壑。
好好好,去看看吧。
小静她们几个跪在余老师的棺木前,一个两个都哭的东倒西歪。
余母走过来,拉着她们,也拉着那个女孩,她把我们的手叠在一起,对我们说:你们要像你们余老师一样,永远不要忘记她教过你们什么。
小静她们郑重的点了点头,那个女孩叫左好,她们后面一直叫她小好姐姐。
晚上回去,小静躺在母亲旁边,悄悄的问她:妈妈,以后我也会被拿去换彩礼吗
丁小莲搂着小静,坚定的说:妈妈不会让你和我一样的,你好好读书,其他的别乱想。
学校后面来了个男老师顶替余老师的职位,周老师学问高,讲课有趣,对待学生也一视同仁。但是小静她们依旧思念余老师,思念那个晨光映照下的余老师,会教她们道理的余老师。
不过没关系,现在她们有小好姐姐,她也同余老师一样,会温柔的给她们讲书。
转眼间,小静已经15岁,初中即将毕业,她很优秀,拿过年级第一,也拿过市里的大奖。
但在赵和裕的眼中一文不值,他眼里只有他被夸为神童的儿子,但小静不在乎,她从来没有在乎过赵和裕的看法。
但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赵新荣和他们的父亲完全不一样,他懂事聪明,知礼仪,会和她一起讨论书上的知识,也会一起探讨文学名著。
赵新荣十岁了,赵和裕已经开始琢磨着要给自己的儿子种一棵最大的榆树,他在院里子规划着,拿来锄头准备挖坑。
小静依旧按部就班的读着书,她对即将到来的中考有些紧张,老师都说她能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但是她害怕家里不让她去读。
虽然老师告诉她,她们的情况可以免学费,还能申请补助金,但是去市里读书就意味着要住校,赵和裕是不可能同意的,而且如果不能教赵新荣,可能自己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了。
小静很害怕,她的朋友小雅她们也是一样,但是她们大部分人已经做好了止步初中的心理准备了,她们说:小静,对我们来说能读完初中就已经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我们知足了。
小静和小雅两个人不想认输,小好姐姐也一直劝其他人,小好姐姐告诉她们:如果现在放弃,过去的几年就白浪费了。小好姐姐把她们按到余老师的墓前骂她们。问她们余老师是不是白教你们了,她们几个哭着喊对不起。
中考那天天气很晴朗,万里无云,阳光刺对她们眼睛生疼,越驱不散她们心里的雾霾。
先回去吧,等录取通知书下来,我去通知你们。等在外面的小好姐姐看着她们说道。
回到家后,小静如往常一样帮着母亲劳作,辅导弟弟功课。
一天赵和裕突然盯着她问:你是不是初中毕业了
小静一惊磕磕绊绊的说:是啊,但是还要读高中。
赵和裕冷笑一声:不用读了。
小静如坠冰窟,冷的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啊,爸,我还想姐姐辅导我呢。这时赵新荣突然插嘴道,他担忧的看着小静。这些年他自己读过不少书,明白些道理,知道自己的家庭是个什么情况。
你不管,而且我儿子这么聪明,你姐教不教你也不影响。赵和裕摆摆手,没再说话。
小静背过身去,眼睛里充满泪水,绝望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丁小莲心疼的抱住她。
赵和裕今天去了胡七家的园林,看上了里面最好的那株榆树苗,他觉得只有这个才配的上自己文曲星下凡的儿子,只是手头钱不够,便打起了小静的主意。
15岁了,该嫁人了,让她读了八年书,是该她回报的时候了。
赵和裕第二天一早便烧光了小静的书,小静一脸愤怒的盯着她,他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死丫头,野什么野,老子是你爹,你的事我说了算。
小静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一路跑,脚底被磨破了也不在乎,一直跑到余老师家里,小好姐姐从里面出来一把搂住她。怎么了这是
小静一下子崩溃的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爸……我爸他烧了我的书……他不让我读书了。
姐姐,小好姐姐,怎么办啊,我不想回去。余母已经两鬓斑白,拄着拐杖从屋里走出来。
那就不回去!逃吧,孩子,离开那个家。
我能逃到哪里去小静迷茫的看着她。
天涯海角,逃到一个你认为自由的地方。
逃不掉的。小静喃喃道。
怎么逃不掉,你们余老师不就逃掉了。
小静的眼中突然燃起烈火。我知道了。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朝小好姐姐露出一个坚定的微笑:姐姐,我会逃出来的,我会去读高中。你等我。
小好摸了摸她的脸,轻声说了句好。
赵和裕和村里的季宏富谈好了亲事,把小静许配给他的小儿子,彩礼1000块,毕竟小静可是读过书的。季宏富先给了他500。
赵和裕拿着这五百块就去胡七那里把树苗买了回来。他看着院里那棵粗壮的榆树苗无比满意,叫赵新荣也出来看。
儿子,这是你爸给你买的榆树,等你生日的时候就给你种上。也没两天了。
赵和裕哈哈的笑着:这肯定能长成村里最高大的榆树,我们家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赵新荣笑笑不说话,他觉得这种行为完全是封建迷信,但是他不敢忤逆他的父亲。
此时小静回家来,赵和裕现在看她是哪哪不顺眼,在他眼里小静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
你又死哪去了这两天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待着。
小静没理她,径直回了屋,赵和裕在外头呸了一声,又开始骂骂咧咧。
丁小莲悄悄拉着小静的手,塞给她一个布包:你拿着这个,你去读高中吧,别回来了,这是妈这两年偷偷攒的钱,你拿去用。
小静捏着那个布包,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妈……
乖……去吧,不要回来了。
小静悄悄的收拾好东西,藏在柜子下面,等晚上摸黑离开。
这天看着要下雨啊……赵和裕骂骂咧咧的说。
我去看看地里的排水口开好没。说完就冲了出去。
丁小莲推了一把小静,示意她就现在快走。
小静拿出藏起来的行李,抱着丁小莲:我走了你怎么办
别管我,还有你弟在,他不敢打死我。
赵新荣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是完全不知道她们的动作,还是就当不知道。
小静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转身冲进了雨幕。
丁小莲第二天一早,最先看到的就是坐着抽烟的丈夫,还有凌乱的院子。
这……不是说…生日的时候再种吗不是还有两天吗怎么就种好了丁小莲疑惑的问,她的心很不安。
赵和裕抽着烟,半天才回她:昨天下雨,土松好种。
小静呢丁小莲转了一圈,假装问道。
谁知赵和裕闻言暴怒,恶狠狠的将烟摔倒地上,用脚碾进泥土里:谁知道死丫头。
丁小莲的心稍安。应该离开了吧,她想,希望这孩子能好好读书,摆脱像她一样的人生。
日子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但赵和裕和丁小莲都着急起来。原因无他。
赵新荣突然不说话了,不说话也不动弹,赵和裕去推他,也没有反应,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院里的榆树。
丁小莲觉得慎得慌,觉得孩子是中邪了,建议丈夫拔了那棵树,谁知赵和裕暴跳如雷,不由分说的甩了赵新荣一巴掌,这是他第一次打他。
打完也不说理由,两父子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又过了几天,小好姐姐始终不见小静的身影,她很担心,害怕自己的悲剧又在小静的身上重演,所以她来平顺村先找了小雅几个朋友,谁知她们这几天谁也没见过小静,也没听闻她的事情。
几个人结伴向小静家走去。
叔叔,小静在家吗小好姐姐隔着院门喊道。
丁小莲一听,那种心慌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只听赵和裕扬声道:不在!
小好几人对视一眼:那她去哪里了啊学校有事找她。
丁小莲匆忙的打开门:不知道啊,你们没见过吗
赵和裕恶狠狠的瞪了丁小莲一眼,又砰的关上门,咒骂道。
说了不在就不在,说不定和那个野男人私奔去了。不要脸的东西!
小好几人吃了闭门羹,也没有找到确切的消息,一时几人心急如焚。
小雅提议道:说不定她先躲到哪里去了,过两天要是还不见人,我们就去报警。
小好只得暂时同意这个提议,但是她还是依旧担心,她和小静说好了的,从家里出来就来她这里,她们找不到的。
可是如今……人不见踪影,赵家的态度又如此奇怪。
过了两天,按耐不住的小好,独自去了警察局报警,接待她的是当年带小静她们去余老师家的那个女警察。
女警察握住她的手,让她别紧张,自己肯定会找到的。
女警察姓唐,她带着几个人去了小静的家里,赵和裕还是那一套说辞。
丁小莲慌的很,但是又怕自己的女儿是真的逃出去了,所以也不敢和警察说,只能一声不吭。
唐警官找不到线索,听赵和裕说,那天下雨自己出去看庄稼回来后,就没看见她了,后面又开始骂她大晚上的和野男人私奔,骂的太难听了,唐警官懒得理他。
丁小莲也说自己那天晚上起来,就没看见小静了。
唐警官叹气,大雨带走了所有证据,在这个落后没有监控,村民愚昧的地方,要找到一个失踪的女孩如同大海捞针。
临走时她留意到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的赵新荣,她听说过赵家这个儿子,顺着他的视线,她看见了院里那棵新种的榆树。
唐警官关心的问了一句:你儿子怎么了
赵和裕挡住她的视线,咬牙切齿的说了句:别管他,他发疯。
唐警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越过他往赵新荣走去。
丁小莲一把拉住她,讪讪的说:他和他姐关系好,他姐走了,生气呢。
唐警官蹲在他面前,问:你见过你姐姐吗
赵新荣一动不动,眼神死死的盯着那棵树:姐姐。
对,你知道你姐姐去哪里了吗唐警官担忧的看着他,这孩子有些奇怪,不像是生气的反应。
姐姐。他又重复念道。唐警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他的父母叮嘱道:带孩子上医院看看,这看着也不是个事。
丁小莲连连点头,唐警官走时看了赵新荣一眼,顺着他的目光又看见了院里那棵榆树。
唐警官走访了很多人,也找不到的线索,平顺村的人都说没有见过小静,她就这样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警察局有源源不断的新案件,没有人会为一个女孩的失踪停留,这件事成为插在唐警官和小好姐姐心中的尖刺。
小好一直保留着小静的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其他的那些女孩有些去读了书,有些回了家。小好为那些可以去读书的孩子感到欣慰,也为那些回家的女孩感到悲哀。
转眼间,五年过去,赵新荣从一个人人夸赞的神童变成了一个哑巴,成绩一落千丈,赵和裕也不再吹嘘自己的儿子是文曲星。
老师找来赵和裕说他儿子上课经常发呆,还在课本上画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赵和裕拿过来一看,整页都被黑笔涂成黑色,中间用红笔勾出一双血红的眼睛。老师让赵和裕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
赵和裕什么都没听进去,扯着赵新荣就回了家,丁小莲看着怒火冲天的赵和裕,一脸害怕。
这几年,赵和裕一心情不好就会打她,果不其然,他一把将赵新荣推回房间,就揪着丁小莲的头发骂:讨债鬼,老子当年怎么眼瞎看上了你,我呸,生了都是两个都是来讨债的。
赵和裕的拳头像铁锤一样砸下来,丁小莲蜷缩在墙角,双手本能地护住头。他的指节撞在她的颧骨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她不敢喊疼,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这声音似乎更加激怒了赵和裕,他抄起灶台上的擀面杖,照着丁小莲的脊梁抽下去。
这几年丁小莲一直在祈祷出逃的小静会有崭新的人生,这是她唯一的心愿了。
今天是一个暴雨夜,如同小静离开的那天一样。赵新荣躺在床板上,屋外的闪电劈下来,火光印在他的瞳孔里,他看见了屋外那双血红的眼睛和一直站在榆树下的姐姐。
他尖叫着发疯般的跑了出去,动静惊醒了赵和裕他们,他追出去,一把扯住赵新荣:大晚上的,发什么疯!
谁知道赵新荣看见他,更是疯的厉害,挣开他的手就往外跑。
赵和裕咒骂一声,追上去。
赵新荣一直跑一直跑,突然在从一个田坎上滚了下去,他挣扎着起身,电光照在他糊满血迹的脸上,就如同当时的小静一样。
当时小静刚出家门,走在半路就遇见了去而复返的赵和裕,赵和裕一看她背着的包袱,就知道了她的想法,冲上来就要拽她,小静吓得拔腿就跑,她在雨幕里一直奔跑,赵和裕在后面追。兔崽子,老子让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等老子抓到你,不打断你的腿。
小静慌乱中从坡上摔了下去,赵和裕呸了一声:让你跑。
他下去拖她,却发现小静已经一动不动,赵和裕摇了她几下,一道闪电劈下来,他看见小静一脸血,吓的他跌坐在地。
赵和裕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小静已经没了呼吸,一时间惊骇不已,赵和裕的胸膛剧烈起伏,呆呆的坐了半天才平静下来。
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要跑的。赵和裕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冷漠的说。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知道不能把人就放在这里。他只能抱起她打算先回家去,赵和裕站在院里,丁小莲给他留了一盏灯,微弱的灯光透过窗户,赵和裕看见了那个他为栽树挖出来的坑,几乎想也没想的就把小静扔了进去。
潮湿的泥土砸在小静身上时,她听见赵和裕在坑边喘着粗气,她努力睁开眼,想说话,一把土却直接盖住了她的脸,让她无法呼吸,土块滚进她的衣领,带着夜露的潮湿。
赵和裕将榆树种在坑里,他的眼神变得冷血,麻木,他不用再做其他的掩饰,因为大雨会带走所有痕迹。
赵家的小孩,傻了。
路过赵家的村民总是会带着惋惜的语气这样感慨。
怎么回事不知情的人便会好奇的问。
下着大雨呢,突然跑出去磕坏了脑袋。现在天天就在榆树下傻笑,还喊那棵树叫姐姐呢!
他姐姐听说也跑了!村民补充说道。
但是你别说,赵家这棵榆树长的真好,还从来没有见过五六年的榆树长的这么高大茂盛的。